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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晏殊“采桑子”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依旧不见余红泪开口说话,那三人可忍不住了,相互暗里推搡了一番,葛桑珊硬着头皮上前来询问:“不知余大娘子意下如何?”
余红泪冷冷的瞟了三人一眼,将手中的菊花复插入花瓶中,对站在门口两侧的樱桃和桔绣道:“樱桃,你去取一只我的名剌来。桔绣,取笔墨纸笺来。”
“是。”二人答应了。一向左,一向右,樱桃从集锦阁的漆木雕金拜匣内取了一只名剌,桔绣从大理石花斑书案上拿了笔墨纸笺来,双双递向余红泪。
余红泪并不伸手去接,先对桔绣说:“拿去请三位相公写下姓氏、表字、籍贯、功名。”
桔绣依言而行。
那三人均大喜,以为余红泪这是答应了,各自兴冲冲提笔依言而写。写好后交于桔绣。
桔绣又转递向余红泪。余红泪这次接了过来,看了一遍,脸上坦荡的现出了怒色。“唰”的一甩,将纸甩给了樱桃道:“叫二门外的人,拿了我的名剌和这张纸送到今年的学监张大人那儿,请他再知会枢密院陈大人,就说……”冰冷的凝视着三人:“这三位相公自造了一幅假画,用这幅假画要从我这儿骗功名呢!请二位大人裁度着办!!”
余红泪后面的话如晴天霹雳一般震的三人既面目全非,又原形毕露。三人统统体若筛糠,面色如土,葛桑珊结结巴巴的说:“大……大……大娘……大娘子……”
余红泪理也不理,只扭头对桔绣说:“你去跟门外的人说,从此不许他们三人踏进我依红傍绿地的门!脏!”说完对桔绣的话,又对梅丽说:“那画要是留下来了,就交到伙房用来烧水。这三人走了,就叫粗丫鬟来洗地。他们用过的茶具统统扔掉!送客!”说完扶着榴喜的手站起来,不忘从花瓶中拈起那朵红菊花,甩手出门,扬长而去。
一路上余红泪冷冷的,一言不发。榴喜见她心情不好,也不敢说话。无言中主仆二人回到了神仙居。一进门,余红泪就将手中的红菊花交给榴喜:“埋了吧!开的再美,终归是给人赏玩、利用的!”长叹了一声,独自黯然上楼。
碧纱橱内的床上,朱素睡的又香又甜,看着这什么也不知的娃娃,余红泪从心底深深的涌上一阵自艾自怜……
余大娘子智识假画这回事儿,依红傍绿地里没有一个人往外讲一句,但不过三天,全临安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乞儿花子,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余大娘子怎么认出那是一幅假画的呢?真有许多人花了重价来见余红泪,就是为了得一明白。这些弄明白的人出来,少不得再被别人问,他们转述时又少不得添枝加叶一番。结果这回事儿是在各处是越传越神、越神越传,无形中又给余红泪加上了一层神秘的魅力,让她的声名越隆……
这一日刚到下午,余红泪正抱着朱素在玩,榴喜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急急一福,什么也不说。余红泪马上会意,心中一惊:“怎么这个时辰?”无可奈何的伸指揉揉额角,一挥手:“去准备吧。”扭头对奶妈说:“你下去吧。”奶妈不敢多问:“是。”伸手要抱朱素……余红泪心念一动:“不!素儿先留下,呆会儿叫榴喜送到我娘那里给你。”说着若有所思……
赵构走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余红泪正抱着个孩子在逗弄,吓了一跳,冲过来指着孩子问:“红泪,这是谁的孩子?!”余红泪也不见礼,甜甜一笑,干脆的回答:“是我女儿。”赵构一惊,厉声责问:“这孩子的爹是谁?”余红泪天真的眨眨眼:“我不知道啊,”“你不知道!?”赵构大喊。“是啊,这娃娃是我拣来的,我怎么知道她爹是谁?”说完,做个鬼脸,拍着手哈哈大笑了起来。
赵构满腹惊怒顿时雪消,想了想,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坐到余红泪面前,怪道:“也就是你敢拿朕开心。”余红泪亲着朱素的脸颊,道:“皇上您不也笑了吗?您自己不也在拿自己开心啊?”这胡搅蛮缠的一问,倒真问的赵构无话可答:“你,你就撒赖吧!”余红泪一撇嘴:“我就撒赖了,皇上不答应吗?”“答应,答应,答应。”赵构一叠声的说:“算朕怕了你了。”说着俯身,看了看朱素:“倒是个俊俏孩子。可红泪你怎么想起收养孩子的?”余红泪嘟着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刚见这个娃娃,就觉得和她很投缘罢了。”赵构哭笑不得:“你呀……”想了想,伸手从腰带上解下一块团龙玉佩,放在朱素怀里:“来。这是见面礼。”余红泪马上又还了回去:“娃娃不要!”赵构气不得笑不得的问:“那什么这孩子才肯要?”余红泪马上说:“除非皇上答应,日后娃娃可以拿这块玉佩来找皇上,皇上必须为她做到一件事。娃娃才肯要。”赵构又笑了:“也只有你才会提这种要求。好!朕准了。”马上又加了一句:“不过只能是这个孩子本人才行。”余红泪的目地达到了,起身万福:“红泪代我儿朱素谢皇上。”说着拿回了玉佩,放在朱素的襁褓内。
“皇上,你怎么大中午的出宫来了?可是有事吗?”余红泪在门口把朱素交给了榴喜,走回来问。赵构拉住余红泪的手,兴味盎然的问:“那幅画画的很糟吗?你是怎么看出那幅画是假的?”
却是为这个!余红泪先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脸上不得不笑着,把经过简约的讲了一下,才慢慢解释缘故:“红泪还没见到画时,就已经对画的真伪起了疑心,因为那个葛桑珊在拿画时是用单手随随便便的去抓,没半分小心谨慎。皇上可见过有人对价值连城的东西如此漫不经心,毫不重视?”赵构拍手:“对啊!”余红泪接着说:“但这也只是怀疑,算不得凭据。待我看画时,怀疑就成了事实。画首就可以看出,这画虽然画的极好,其用笔也与顾恺之有九分相似,但已露出我朝之精密圆熟之迹了。当时红泪也未有把握,于是就伸纸在画上刮了几下,马上露出了白纸质,红泪便肯定这画是假的了。”赵构用手轻拍着自己的腿,说:“对,对,对。古画久经岁月颠沛,无论保养的怎样好,纸质由内而外必都黄朽了,又怎会只用指甲刮了几下就露出白纸质呢?可见纸是用烟熏黄了外表,内里尚新的。”
解开了一个疑窦,赵构转而又不解的问:“红泪,你又怎能断定画是他们三人假制,而不是他们自己也是上当的?或者他们故意买了一幅假画来骗你?”余红泪解释道:“最初,看葛桑珊拿画的样子,我以为他们是买了一幅假画来骗我。看画时也想过他们是不是也是被骗上当的,因为那画画的也实在是好,不是十分的行家里手也确实看不出来。可是那个葛桑珊不停的絮叨指点,故意要显得自己是行家,欲盖弥彰,反而加重了我的疑心。及至看到房玄龄公与长孙无忌公的印鉴,我问他,他傻子一样的回答,让我认定,这假画至少他是作者之一。后来,我让他们三人写下各自的名姓、籍贯、功名,而他们的笔迹,我均在画中之题跋上见过,此时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赵构并非全明白了,又问:“为何那个葛什么的回答,就让红泪你认定他是作者之一呢?”你,你真是白坐了皇位了!连一点儿脑子都不动!余红泪在心里苦笑,可还得笑的甜丝丝的,细细解释:“如此精巧的假画,非一般粗俗的骗子可以制成的,必是有大修养的人才能制成,所以不外乎三种人所制。这一,是虽有大修养却以制假为生的老骗匠。这些人做假做熟惯了,断乎不会犯将房玄龄公与长孙无忌公的印鉴,盖在同一画上之大漏洞。所以不会是这类人所制;这二,是有大修养又慕古人高才之人,他们临摹古人的画,或是为了增加自身之笔力,或只是因为太过仰慕,禁不住要临摹一下而以。他们制假并非为了功利,所以决不会用烟熏,更不会假印古人之印鉴来以示其珍贵。所以亦不是这类人所制;这三,是虽有大修养,却心术不正,又无制假经验的稚子。只有这类人才既画的出如此之画,又会以烟熏这等拙劣手段来造古,虽以假印鉴来以示画之珍贵,却犯了将房玄龄公与长孙无忌公的印鉴同列的大错。我问他时,他忙不迭的只说二位名公收藏,此画珍贵。却恰恰露了大怯,也就可以断定此画他是伪做人之一了。”
赵构听了,反而更加不解:“为什么房玄龄与长孙无忌的印鉴同在画上是大破绽?”“……我,我先给您倒杯茶吧……”余红泪赶紧去倒茶,否则她就要当着他的哭出来了!他真的现在正在龙位上吗?他真是帝王吗?他真的出身于皇家吗?他真的受过帝王家的严格教导吗?他真的读过史书传记吗?他真真全白费了这一切了!!!一点权谋之术也不懂吗?一点为臣之道都不明白吗?他与那“因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因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中国历史上最白痴的皇帝。他在位时,有一次各地闹饥荒,饿死了许多人,大臣上奏时,他居然回答:“因何不食肉糜。”即“他们为什么不吃一点肉粥呢?”)有何不同?大宋在他手中可该如何是好呢?苍天哪!苍天!!苍天!!!余红泪心中积聚着呐喊,却只能在心中喊。也许……余红泪情不自禁的想到了方熹,也许……你来当这个皇帝更好一些?
余红泪慢慢吞吞的倒了茶来,她好不容易才压抑住了自己的心情,更加细致的解释:“当年房玄龄公与长孙无忌公因太子承乾不和(这确实是史实),房玄龄公故世后,其次子房遗爱与其妻高阳公主有谋反之心(这也是史实),是长孙无忌公发现,告发(这还是史实),并率兵抄了房家的(是不是长孙无忌带的兵,这我不敢保证。只是为了小说的流畅,姑且认为如此吧)。如此算来,在两家皆兴盛之时,不会将盖了自己印鉴的名画互赠,那是至交好友才有的举动。而房家败落时,长孙家正盛,就算此画是真的,就算是在房家呆过,就算房玄龄公也确实把自己的印鉴盖在了画上,就算此画也确实到过长孙无忌公的手上,那应该是在房家被抄之后的事。那么长孙无忌公如何敢把自己的印鉴盖在有房玄龄公印鉴的画上?如此一来,若让人瞧见了,谏到皇帝面前、流言于大臣之间、流传于他身后之世,这假公济私,以诛杀反叛为名、行贪没家产之事的骂名,可就逃不掉了。长孙无忌公是一代名臣,又怎么会如此失于算计?”
“对啊!”赵构此时方恍然大悟:“这确实是一个大破绽哪!”你总算明白了!余红泪直在心中感叹。赵构笑着拉着余红泪的手说:“不过也只有你这水晶七窍玲珑心肺才看的如此之透。”说着又叹了一声:“可惜你叫人把那幅画烧了。朕倒很有兴看看这幅假画。”孰料余红泪马上说:“好啊,我这就去给您拿。”说完,起身走进书房,很快就拿着一幅卷轴走了回来,一展而开,确实是那幅假《洛神赋图》!
赵构瞠目结舌:“你,红泪你,不是说烧了吗?”余红泪歪着头,故意作想了一想状,俏皮的一笑:“我说谎了。”赵构愣了一会儿,无可奈何的笑道:“红泪,你就坏吧!”余红泪看着画说:“其实,我本来是打算烧掉的,可终是不忍心。单单以画而论,这幅画真的很好,好到足可流传于后世。我对他们说的那篇关于画的感言,倒也全是实话。想想他们人虽不齿,但单看这幅画的功力,也是久经磨练,怕是十年寒窗也不止了。我毁了他们的功名,可至少该留下这件可以让他们流传于后世的画。就算我替他们做了一件功德事吧。”
赵构无语,仔细的看了一遍画,点头:“确实是一幅好画。”温柔的对余红泪说:“这幅画肯定会被后世所珍藏,伴随这幅画流传于后世的,一定还有你的聪明、宽宏和善良。”余红泪用难得的真诚的目光凝望着赵构:“谢皇上。”(《洛神赋图》确实有一幅相当成功的宋代摹本,如今被珍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这个小段子,就是被这幅画启发出来的。)
赵构突然“哧哧”的笑了,边笑边说:“朕一下想起了你另一件足以流传后世的故事。就是朕第一次听说你的那件事。”余红泪一笑:“皇上原来想起了段太尉公子的那件往事了,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现在想来,红泪当时那几日只是心情不佳,拿他撒气罢了。”
“撒气?!”赵构大笑着说:“三百烟花女围着人家的府邸,日夜哭叫;但凡有人出入,拉住一顿痛打;别人要打,手还没碰着衣袖,便乱喊‘杀人’。把段太尉之子欠花柳费不还的事,吵的整个临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害的段太尉颜面扫地,无法再在朝中立足。段太尉之子更成了笑柄,恶名远扬,也无了仕途指望。你的撒气倒颇有惊天动地之势。连上这作假画的三人,就朕所知,你以毁了五人的功名了。”
“那又如何?”余红泪一昂头,正色道:“‘欠赌债失信用,欠妓债失德行。’无德行之人为官能效忠朝廷、造福百姓吗?‘子不教,父之过。’有如此失德行之子,其父又能好到哪里?我不过是略施惩戒。这回这三个书生,就算他们送我真画,我也断然不能让他们为官!堂堂圣贤子弟,不说凭真才实学报效国家,却为了一官半职走如此旁门左道,这样的人能用吗?我替皇上铲奸锄佞。皇上不说谢我,反倒笑话起我来了!”说着,似真似假的恼了起来。
赵构以为余红泪真恼了,赶忙赔笑委婉解释:“朕怎么会笑你呢?只是由此及彼,由今日假画事,想起了当年事。快别气了。”
安抚人的话也不会说,真是笨!余红泪却不能不给他一个台阶下,似嗔似怨的横了赵构一眼:“也不知是谁在您这儿嚼的舌头?”
赵构笑答:“是朕很看重的一个臣子,很是识体、机灵,叫秦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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