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红泪吟 > 第四章

?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是衣上云。

    “醉垂鞭”张先

    辰时初{八点},教习坊每年只在甄选时才打开的正大厅里乌鸦鸦的站满了人。正面“群芳之首”朱底墨字匾下,乌木雕花案上供着花神娘娘像,四色供品。花神柳氏,民间也封为色神(一段时期确有此事。花神柳氏:本名柳月眉,本为北宋才子陈季常之妻,著名的悍妇。陈季常好友苏轼曾有“河东狮吼”之戏称。因其驯夫有术,故被最为男人所欺凌虐待的妓女尊崇,渐渐被供为了神灵。大家如果看过张柏芝和古天乐演的那部电影,就该有所印象,那对夫妻历史上确有。只是本小说的时期距柳氏在世的时期极近,不知当时是否已有供其为神,姑且以为有。),但凡妓家瓦舍无不供奉(瓦舍:妓院的代称,指“来时瓦合,去时瓦解”之意)。案两侧站着教习坊的各位教习、各处嬷嬷。门口两侧站着教习坊大小一共七十二个姑娘,最前两排十五个是年满十五岁、学成可以接客的姑娘。这十五个人,每一个都极其用心的打扮了自己,每一个都想被选上补觅芳处内的梨姿院和杏云院的缺,都害怕被送到前院的逐花园去。

    依红傍绿地的接客的地方由外而内、由低到高分为三大处:最前面的逐花园,除了过夜费比外面妓院高外,对卖笑的女人来说,没有多大区别。一样得迎门招客,一样得夜夜接客。客人给的赏银少,自己的私房钱便也少。客人为之赎身的机会是依红傍绿地最低的,人老珠黄后,多半是退到织补行、浆洗行,或当老妈子;中间的觅芳处一共十六院,每院都只有一位天姿国色、学识过人又各有所长的名妓。只在每月初二、十六两夜接客,每晚非一百两纹银不得入内。平常的日子只在白天见见客,一盏清茶相待,或联诗对词、或奏乐唱曲、或对弈画画,只行风雅之事,但每人须纹银二十两方可见着人。每院四个丫鬟,六个老妈子,衣饰饮食均极华贵,比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都尊贵。所见之人非大富大贵,便是文人雅士,私房赏银是无须论的,单除了少数几人看破红尘出家外,所有的十六院主都是年纪轻轻就被赎身嫁人了,这一点就足以让浮萍般苦命的妓女欣羡不已了;最后是余红泪的神仙居了,余红泪是天下红粉的翘楚,花国中的状元,她从入乐籍起就称只接待胜的过她的男人,每年三月十五的赛文会,无论经史子集、诗歌辞赋、棋琴书画、乃至医卜星相、农田水利,只要非流言蛮语,在场所有的人皆可问之,若余红泪答不出,就是余大娘子的客人。而在最后,余红泪会出一道题给所有人,若有人答出,余大娘子从此便再不开赛文会!可惜事有三年,还是无一人得胜,而余大娘子也就从未接过客。她只在白天见见客,除她着意相请的人外,不到一个时辰,每人便须一百两纹银,还只在神仙居外的望仙小馆相待,无人能踏足神仙居。而自从有了当今皇上成了余红泪的入幕之宾的传言后,所有的男人都不敢有非分之想了,可又都想见见这位余大娘子,都盼着战胜她,从此可以名扬天下。所以“余大娘子”之名愈隆。

    正大厅内静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又盼又惧的惴惴不安着,虽然转着不同的念头,却有着同一个心事。突然一个丫鬟兔子般的跑了进来,喊着:“来了,来了!大娘子来了,大娘子来了!”所有的人都是一惊,齐齐低下了头。略等了一下,不见来,人们的心情也安定了些,虽然都还低着头,可每一个人都向上翻着眼皮,张望着门口,亟盼着一睹花魁大娘子的风姿。

    一阵衣裙的窸窣声后,余红泪款款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个贴身丫鬟。她并未刻意换装修饰,只是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笑容中有一种慑人的魅力,这魅力与她多年来被人高高捧在天上,居移气,养移体的贵傲之气相融,形成了一种难以言传的美丽,让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敬佩的美丽。赵构如若在此一定不会相信,这是那个在他面前温存体贴、活泼娇俏的余红泪,实是恰如换了一个人一样。

    张大嬷嬷点燃三柱香,递与余红泪,余红泪接过,插于香炉内,退一步,盈盈下跪,正大厅内所有乐籍中人相跟跪地,端端正正三叩首,丝毫未闻人声,只听得环佩摇曳的清脆的“叮当”声,和起跪之间香履绣鞋的飒沓声,寂然礼毕。刚站起身来,一个丫鬟便搬来一张乌木交椅,余红泪仪态万方的坐下。张大嬷嬷端了一盖碗茶,先双手递与榴喜,榴喜方转奉与余红泪。余红泪接过,轻呷了一口,转手放在案端,对张大嬷嬷略一点首,示意开始。张大嬷嬷会意,扬声道:“开始!”

    一个身穿雪青缎子衣裙,长挑身量的姑娘先走了出来。她低着头,头发上别致的用一串珍珠束了一个双鬟,并未插别的钗环。走到近前,羞涩的抬头一笑,双眸若水、娇羞的一闪,又低下了头:“小妹沈枕香,刚满十五岁。”深深一福,倒步回原站处。

    第二个,身量娇小,一身皂白男装打扮,手中握着一把泥金折扇,生的眉清目秀,顾盼中走到近前:“小生赵惜香,十五岁半。”长长一揖到地,潇洒退下。

    第三个,一身短衣打扮,脚踏一双大红羊皮皮靴,神采飞扬,“小妹关恋香,十五岁。”抱拳行礼,转身,双手负在背后退下。

    第四个,一身杏子红的衣裙,两指拈着一块大红销金的手帕,施施然而来:“小妹玉笼香,十六岁。”娇笑着一福。

    第五个,一身品蓝织金缎衣裙,发间一只披霞莲蓬簪,容貌端庄,她先端端正正的万福施礼,才道:“小妹李兰香,年方十六。”说完,又深深一福。

    第六个,一身素白缎衣,外面又罩了件轻纱袍,头发随意的披着,姿容清雅,面含浅笑,举止轻盈,恰似飘然而来:“小妹董飘香,一十六岁。”淡然一福。

    第七个,打了一头细辨,一身皮衣皮袄,眉心点了一点胭脂记,跳着跪下磕了一个头:“冯笑香,十五岁。”

    第八个,身材丰满,一身唐装打扮,眉目间媚态横生:“小妹杜如香,十五岁半。”行礼亦是唐礼。

    第九个,青衣打扮,身材单薄,但样貌清秀,怯怯的轻轻一福:“小妹林染香,十……十五岁。”飞快的退下。

    第十个,半歪着头,故意一幅不恭的样子,冷冷道:“秦自香。”礼亦不见,一摇一摆下去了。

    第十一个,一身乌鸦鸦的布衣,面色微黄,一双漆点般的双目深凹着,“杨寻香,小妹十五岁。”

    第十二个,一身湖色衣衫,淡淡然然,气度文雅,“宋凝香有礼,小妹年方二八。”

    第十三个,衣饰均极华贵,一柄宫扇掩着脸,傲然道:“梁如香,十五。”

    第十四位,一身桃红衣裙,样貌俏丽,目光斜着一瞟一瞟的,“张灵香给您请安了。小妹十五了。”

    最后一个,圆圆的脸颇显喜气,活泼可人,“小妹郑忆香,我十五啦!”

    余红泪一直笑看不语,神情间丝毫变化也没有。十五人都在面前走过一遍后,只略点点头,马上淡淡说道:“赵惜香、关恋香、李兰香、冯笑香、杨寻香、秦自香、梁如香、玉笼香、张灵香,你们九个这就回去收拾行李吧,今日就到逐花园去。”

    九个人全都白了脸,有的已哭出了声来。

    余红泪未再留意和安慰她们九人,婷婷站起身来,款步巡回在厅内,扬声训诫道:“大家知道她们为什么被派到逐花园吗?”指着前面六人说:“她们五个是因为不会打扮。每个女人都要打扮,不光打扮给自己看,更要给别人看,咱们这一行打扮就更要紧了。有道是‘一见钟情’,说的便是男人见你的第一面时,你的样貌是能否抓住他的心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这就要我们会打扮,要把我们最美的样子打扮出来。而她们六个一点都不会打扮。赵惜香,男装只有身量高的人穿才能衬出玉树凌风之姿,而她身量矮小,穿男装极不妥当。而且素色衣裳配泥金折扇,可谓俗气之至;关恋香,侠女装扮虽可说俊俏,但草莽之气太重,登不得大雅之堂;李兰香,端庄的如登堂主妇一般,而登堂主妇谁家没有?男人又何必到此来寻;冯笑香,蛮女打扮虽奇,但不该在这个金兵据北的时候,此时谁愿见占据我大宋国土的异族之人的装扮;杨寻香,她的黑衣可谓骇人。黑衣确可引人注目,但布质却让人心生畏远。而且她面黄,黑衣越发衬的她面黄如泥,连她最美的眼睛也弄的深凹可怕。打扮是要弄清自己最适宜与什么,而不是什么最与众不同。与众不同不一定就是好的。”一席话丝丝入扣,说的众人无不心服。余红泪又指着后四人说:“这四人打扮虽说未有错,但举止不对。秦自香,自以为奇的举止,简直粗俗无比!男人对这种女人只会有挑逗之心,决不会看得起她!以后决不许你再露出这种俗样子;梁如香,是想显出自身尊贵之气,让人肃然起敬,可做的实是太过。傲慢无礼不说,还把脸遮的严严实实,男人会以为你丑的见不了人呢;玉笼香和张灵香,犯的过错一样,轻佻、风骚过之了,虽说会讨一些男人的欢心,但这种风姿随便哪个院子都有的是,不必非来我们依红傍绿地不可,不是吗?”

    言罢,颇是威严的扫视众人一圈,回眸凝视那九人,轻叹了一声,道:“你们九人只是一味求新求奇,自以为会高人一筹,殊不知内里乾坤你们连边儿也没触到!自作聪明又不用心揣摩。我们这行不见得比‘十年寒窗’用心少。”停了一下,忍不住放柔声音,怜悯的抚慰她们九人:“虽说是在逐花园,但只要用心找,总会有有情郎、总会有出头之日的。”说完,转眸对张大嬷嬷一垂眼睑,张大嬷嬷会意,指挥几个老嬷嬷,把九人带了出去。

    看着九人的背影,余红泪不由得心中感慨:“我只说你们抓不住男人的心,我……又何尝不是呢?”想着又感叹着:“你呀,你,你是我一生永远阴凝不解的那个结……”

    余大娘子不说话,所有人都不敢说什么,看着她的背,似乎在低头想着什么,莫不是马上要出的题?大娘子想了这许久,看来此题定然不易!留下来的那六人心中都是七上八下的。

    “我呀!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怎么又走神了?”余红泪举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在心中自责。抬头对张大嬷嬷说:“取文房四宝和桌椅、香、香炉来。”要考文字上的题了!所有人都明白了。张大嬷嬷带人下去了,留下的人又都在乱猜,考什么呢?

    余红泪坐下,微笑着说:“总是我说教你们,一来淡而无味;二来也会有人想,嘴上的功夫谁又不会。这一场我和你们六个相互考教。”话音未落,众皆哗然。再低低的嗡嗡声中,余红泪扬高声音道:“辞至屈原而极,后人无人得以超越,赋至西汉而极,诗至唐而极,我朝自立国以来,词风大盛,想来后世亦无可超越,只能抄袭。我们不必逆时而行,就考‘词’!你们六人,一人想一个拿手的词牌、限一个题限。我一柱香之内作完六个上半阕,你们再拿回各自所出的词,跟着我的上半阕,你们一柱香内作出一个下半阕来。可好?”

    “这好玩!好玩!”一个童稚的欢呼声惊了所有人一跳。众人的目光齐唰唰看向欢呼的人,憨憨胖胖的,正是宝珠。看所有人盯着自己,宝珠不明所以,还自拍着手。看着她,人们渐渐的也相随欢呼了起来。其实,所有人都觉如此比试,既好玩又新颖,而且也可见识见识花魁余大娘子的本事,只是宝珠憨直的把心意喊了出来,恰是开了个头罢了。余红泪望着六人,六人互望了一眼,相继都点头,余红泪一笑,好似疲倦了一般,闭目不语。

    人们又都不说话了,静静等待。那六人都开始敛眉思索,出什么样的词牌、题限自己最擅长。

    未过多久,老嬷嬷们端着几份文房四宝、香与香炉,抬着桌椅回来了。摆设妥当后,几个丫鬟动手研墨,张大嬷嬷走到余红泪身旁,低声道:“大娘子,都备好了。”

    余红泪睁开双眼,目光闪亮,散发着自信与智慧的光芒,扫视着六人:“都想好了吧。那就各自写下来吧。”六人齐齐万福:“是。”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下。待都写完后,张大嬷嬷总收起来,连同文房四宝、香、炉和书桌搬到余红泪的椅前。余红泪提笔,看了榴喜一眼,榴喜取出一支佛香,用火刀火石点燃,插在香炉中。这时余红泪方才看题,第一题是“长相思”,限题限是“秋”,略一沉吟便有了半阕,挥笔而就。

    正大厅内悄无声息,仿如一人皆无般,人们屏息静气的盯着那柱渐燃渐无的香,不时分神看看大娘子,她只是运笔如飞。香眼见就要烧完了,“啪”的一声轻响,“榴喜,灭香。”余大娘子都做完了!厅内一片惊叹声。

    余红泪淡定的几如木然一般,看着书桌被搬下去,看着那六人找出自己出的词牌,看着她们读咏,看着张大嬷嬷点香,看着她们各自开始咬笔攒眉苦思了,慢慢站了起来,缓步踱到厅侧窗前,信手推开了一扇窗。

    前面是重重亭台楼阁,挡住了人的极目远眺。抬头向天,天空是一片旷蓝的,连只飞鸟、连片彩云都没有,而且好高。现在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啊,那时也是……“秋天?真正的秋天是漫步在一望无垠的麦田中的时候……是的,只有在那个时候才是秋天。每年的秋天,尤其是在失败和失望的时候,我都会站在金黄色的麦田中,就我一个人……是的,只有我一个人……头上的天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东西凌驾于我之上;周围的田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人在我身边……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个人……我顶天立地,惟我独尊……很快,我忘掉了所有的失败和失望,我!又可以无所不能……”是啊,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一个人,你可以无所不能……只有你一个人……就在你的心里,不是吗?

    “大娘子,大娘子,”榴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香灭了。”

    余红泪手微微一扬,道:“收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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