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宝函钿雀金鸂鶒,沉香阁上吴山碧。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
——《菩萨蛮》温庭筠
余大妈妈的脚步渐渐减慢,却变得沉重起来,在黑暗中她可以任由自己的面色变得凝重。望着逐渐临近的灯火璀璨,她的眼中有几分厌倦……
前面就是分隔神仙居与后院的垂花门了。余大妈妈清楚的看见,在隐约的灯火中有三四个高大的身影在垂花门内踱来踱去。余大妈妈立刻停住脚步,望着那些人影,肩头重重一沉,无奈的合上双眼,拍拍小丫鬟的肩,说:“我们走角门回正院。”也不待答话,回身便走。莫名其妙的小丫鬟只有快步赶上。
此时的神仙居内,精巧华美的绣楼下,精致的小花园内正盛开着应时的各色菊花,花的数量不是很多,但布置栽种的极具匠心,从楼上望下去,花园的每个角落都有盛开的鲜花,毫无秋景的寥落。
绣楼上,一个头戴八宝金冠、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倚在窗边,欣赏着楼下花园的美景。正在心旷神怡时,一双纤纤柔荑突然伸了过来,径自关上了窗子,迅速闩上了窗闩。男子却毫不着恼,反而笑了起来伸手握住一只玉手,摩梭着温腻柔滑如软玉般的皓腕,夸奖道:“你的花园真的好美,而且每次来都能看到不同的美。相较之下,朕的御花园简直不值一提了。”
“那当然了。红泪靠这些吃饭,而您的监工靠这些发财。用心和立意不同,结果自然也不一样了。”这是多么动人的声音啊!黄莺有其娇脆婉转却逊其温柔多情;清泉流水有其甘甜清澈却逊其体贴暖人;珠落玉盘有其悦耳悠远却逊其人间烟火。宋高宗赵构只听了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那满面贵气的脸庞上、薄薄的唇角间的苦闷之色就扫去了不少,豁然开朗了许多。
“您不该站在这儿,天气冷了,靠窗太近容易着寒。来!坐在这儿。”说着,带着撒娇的神色拉着当朝天子坐到了碧纱橱(原谅!碧纱橱是清代才有的建筑。是内檐装修中隔断的一种。我把它搬到了宋代。敬请原谅!)内的贵妃暖榻上。自己轻轻撩起白缎银鼠皮裙,坐在了榻旁的脚踏上,笑意吟吟。赵构舒心的长叹一声,弯腰双手托起她的脸,情不自禁再次惊叹于上天怎么能造出这样倾城倾国的天姿绝色。他由衷的说道:“天下怎么会有你如此美丽、又如此体贴入微的女子?”
那双顾盼含情的美眸眼波流转,淡淡的笑着:“您饿了吧?这么冷的天、这么深的夜里跑出来。我去让楼下小厨房的丫鬟给您做点儿吃的。”说着,飞快的又轻轻的一缩头,挣出他的手掌。轻轻的,几乎毫无声息的走出了碧纱橱。赵构的目光恋恋不舍的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她走了回来,却捧了来福寿脚炉手炉。站在外屋内,慢条斯理的把炭末和沉香木屑撒入炉内,再用火刀火石点燃火绒,丢进炉内,再用扇子扇了一会儿,又把盖儿盖好。才捧起来,又走进了碧纱橱,依旧坐到脚踏上,手炉塞到赵构他空乏的双手中,脚炉放在他两脚之间,马上笑问:“皇上,我觉得您好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对红泪说吗?”
赵构本已等的不耐烦了,听到她如此说面色顿时一沉,把玩着手中的手炉,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有道是“薄唇者无情”,此时看他,那本来还算清秀的脸上布满了可怖的狰狞。他的话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恶狠狠的说:“朕已下了严旨给张俊、韩世忠、岳飞,这群谋反的贱民必须斩草除根!一个不留!”她心中一颤,一只纤纤笋指飞快的按在了他的唇上,另一只手却紧紧的攥着衣角,媚眼如丝,楚楚可怜的说:“又是杀人,多怕人哪……红泪晚上又要吓的睡不着觉了。”他一扫方才的恼怒,怜惜的笑着,握着她的手保证:“以后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朕再也不会当着你的面说了。好吗?”“不好!”她做出一副娇嗔的样子,说:“您不跟我说还去跟谁说?”
赵构立刻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也在笑,却笑的心事重重。趁着他高兴,她赶紧装做无意的说:“其实,那些人也不用全杀了啊!收编了,让他们去打金兵不是更好吗?”
“这话若是在朝堂上说,朕就会治你的罪。”赵构的话虽说的严重,但神情间却仍是一派的轻松与爱溺:“金兵只求他们别渡江打来便好,又怎能随便招惹他们?”
“若论为帝,除了与生具来的赵家正统血统外,你真的什么也不如他!……心肠也不如他狠……”她在心里哀叹着,是为天下,也是为自己。双眸一闪,她满面忧色的问:“红泪只是在想,杀那么些人,青史之上会不会说您是‘暴君’呢?皇上您的声名可是大事啊!”他的脸上果然出现了迟疑之色,她正好指到了他最关心的事上。她微微向前一凑,将粉雕玉琢的下颏枕在他的腿上,说:“红泪的小见识,古来便是‘北人善骑,南人善船’,金兵来自北方,骑马打仗是骁勇,但他们终年与马匹为伍,如何会架船呢?古往今来,除了当年武惠济阳郡王(宋朝名将曹彬的死谥追封)渡江破南唐外,又有哪一战是北人在长江上击败南人的?(应该是还有的。这里只做余红泪激励宋高宗的一句谎话。)何况金兵来自极北,就更不会架船了。用收编了的叛民去打金兵,一来顾全了皇上的声名;二来可威慑金兵;三来也可保全朝廷的兵力。横竖金兵渡不了江。如此吓吓他们也好啊!这样一来不是三处有益吗?”
赵构他听在耳中,脸上渐现喜气,手拍着软榻说:“对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红泪,你真比朕的朝臣们有见识多了!朕明天就下旨!”
“你没想到是因为你只想着媾和。你的朝臣没想到是因为他们不敢说。”她在心里冷笑着说。但见自己计谋成功了,也由衷的一笑。身子轻轻巧巧的向后一退,娇滴滴的低下了头:“皇上您圣明。红泪只是小聪明罢了。”
“红泪为朕唱只歌吧。”赵构舒心了下来,开始想寻欢作乐了。“不知皇上想听什么曲子。”她不得不应承。“‘月上柳梢头’。”他笑着躺了下去。她樱唇轻启唱了起来:“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朱淑真“生查子”)
余大妈妈回身关上了佛堂的门,诚心诚意的点燃了三柱香,虔诚的跪在了观音菩萨像前,真心实意的祈祷:“菩萨保佑,保佑我的女儿。她是个好孩子,她不该去尝这种苦,他不该忍受这种罪!菩萨保佑,保佑她早日脱离这情的苦海!所有的罪孽都由我一人承担!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月明风清,好象要天亮了。可天边那抹鱼肚白迟迟不肯出现……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轻轻的下了床。置之不理沉睡中的赵构,跻着一双素白缎子的蝴蝶落花鞋,伸手从衣架上拉过自己的衣服,飞快的穿好,走出了碧纱橱,来到外间。先从香柜子里抓了一大把百合香,丢进了大铜香鼎中,转身半躺在外间美人椅中,任由一头乌黑的长发流泻肩头,左手颐着腮,望着袅袅升起、细若游丝一般的青烟,眼角眉梢再无笑意和媚态,充盈着一派愁怨和厌倦。慢慢的合上双眼,她又陷入了沉思……“你点香了?是百合香?”“你闻出来了?喜欢吗?”“……我母亲喜欢这种香。在她的宫里日夜都点着这种香,在那段日子里,她无论走到那里身上总带着这种香味……”“这是你对你母亲最深刻的记忆吗?”“不!这是我对我父亲失败原因的最深刻的总结。才刚刚起兵,他妻子的房间里就日夜点着这如此昂贵的香料……”“……点如此昂贵的香料的女人不是你想要的女人,对吗?”“……”……
她缓缓的睁开眼,眼中泪光闪闪,但她没有让泪水流下来。像是按捺不住了,她站了起来,轻手轻脚的又走回碧纱橱,草草带了床上一眼,见赵构仍在酣梦之中,便赶紧坐到梳妆台前,拉开梳妆台边上螺钿小柜最上面的抽屉,用手扫开各种闪闪夺目的金珠宝贝,从紧里头拿出一只红缎小包。紧紧握在手里,又扫了床上一眼,关上抽屉,将小包塞入怀中,匆匆走出碧纱橱。
坐回到美人椅中,她珍而重之的解开小包上的结,打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裹,最里面竟只有一小块四四方方的旧竹牌,牌梢穿了一根红丝绦,但丝绦陈旧的已呈黑色。她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丝绦,高高的举起了那块竹牌,竹牌微微的晃动着,竹牌的一面刻有两个陈旧而粗砺的黑色的字“方熹”。这分明是个人名!
她专注的盯着竹牌上的名字,神情似幽似怨,心中涌起无数的爱……还有恨。耳边隐隐约约好象又听到了当年的话……“娘说,爹知道我出生的消息时,他正坐在一块刻有‘望熹’的大石头上休息,爹就以‘熹’作了我的名字。爹只粗通文字,他并不大懂‘熹’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个‘喜’字就一定是吉祥的。回家后,见到刚出生的我,爹很高兴,只是他太穷了,买不起什么送给自己的儿子,就砍了后院的一根竹子,做了这块竹牌,亲手刻染上了名字,把它塞到了我的怀里。二十多年了,我饱经患难,名字和身世早成大忌,可这块竹牌我从未离身,现在我把它送给你,红泪,余红泪……”
她“突”的一把紧紧攥住了竹牌,将它死死的贴在心口,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而下……
“皇上,皇上,皇上,该起了。”迷迷糊糊中,赵构睁开惺忪的睡眼,嘟囔着问:“什么时辰了?”她,余红泪从后背推起了他、当今天子赵构的背,含笑说:“寅中了(相当于凌晨四点)。”“啊?”赵构不悦的叫了一声,一摆手:“还早呢!朕再睡一会儿。”说着,往后便倒。余红泪用一双故意再冷水中浸的冰凉的纤手推起赵构他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头,龙首,娇嗔道:“还早啊!您穿衣、洗漱、吃早点心,再回宫换装,能准时赶上早朝就不错了。快起来啦!”赵构被那双冰冷的手激的一颤,神智清醒了许多,明白余红泪所言在理,不得不懒洋洋坐了起来。
余红泪利落的拿过赵构的内外衣裳,伺候他一件件穿好,又捧来温水、青盐、面巾,服侍他梳洗了,然后端来了早点。
赵构断起燕窝粥碗来,只喝了一口,便皱眉道:“这燕窝不好。”说着丢下了碗,去拿乳饼。“如果把好的拿出来给你吃,回宫你就得杀了采办。我可不造这孽。”余红泪心说但面上却一脸的歉然,道:“这自然无法跟宫里的比。”
“回头朕叫福海送些出来……”赵构含笑对余红泪说,却只见烛光中,余红泪一件桃红五彩刻丝葫芦样鸾凤穿花缎面兔毛里子的长袄,乌云高挽,插着金玲珑寿字簪,越发的千娇百媚,不禁一呆,连要说什么也忘了,只是痴痴的看着。
余红泪被赵构呆看的有几分着恼,又不能说些什么,便只红着脸,秋波一横,白了他一眼。
赵构被这一白勾回了魂,颇尴尬的一笑:“朕早说过,其实你该穿大红的衣裳,那样一定更美。”
余红泪心中一痛,脸色霎时一白,她心中最深的伤疤被赵构无意中触及,强笑道:“红泪早说过,在佛前发了重誓,终生不着红,否则不得好死的。”
赵构却丝毫没觉出余红泪的不妥,仍旧边吃边说:“立了那么重的誓言,还是遵誓的好,免得激怒了神佛。朕看你的皮袄毛不好,今天就叫福海带些细料毛皮和燕窝一起送出来给你。”余红泪推辞道:“还是皇上自己留着用吧。”
赵构放下碗,凝视着余红泪,似是审视,又有几分好奇:“红泪,你为什么始终无求与朕?”
余红泪故做高深的一笑:“是因为红泪没什么事可求皇上啊。也许红泪明天想谋反,或者杀了几个人,那时侯再求也不迟啊。不,那时侯就不求了,我就拿着皇上当初写给我的圣旨,大摇大摆的从天牢里走出来!”
赵构又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弯下了腰:“看……看来,朕,朕得收回那张圣旨了!哈哈哈……”
“别想!圣旨我藏的好好的,您找不找的!”
赵构笑出了眼泪,正想再说什么,门外传来人语:“皇上,您该回宫了。”赵构烦躁的喊:“知道了!”不得不站起身来,对余红泪说:“朕该走了。下次出来也不知又得隔多少日子。”说着话,满脸的无奈和不悦。余红泪取来他的黑狐皮百禽金阴线锁披风,给他披上,边伸手系披风结子,边笑说:“‘天下不如意事十常**’,皇上又何必耿耿与怀呢?”赵构握着余红泪的手,依依不舍的说:“朕走了……你不用送了。”说完,缓缓松开了手,擦肩而去。
余红泪清楚的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砰”的一声又关上了,心中一阵冷笑着的轻松。四下一望,觉得到处都有说不出的脏乱,心中不由得充满了厌烦和厌恶,低头用手捂着脸,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外厅,颓然坐在了紫檀圆凳上,只觉得心酸却流不出眼泪……毕竟这是自己自找的……
“你不带我走吗?”“……”“我不怕吃苦,也不怕危险和死亡,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我会忘记我的责任,我的报负和我的仇恨!我不可以!我不可以!你知道的,我不可以!”“……对你来说,恨比情更为重要吗?”“……是的!”“你不要我了吗?”“……”“好,好,好,我明天就去接客,我就去当妓女!!!!”……
“大娘子,大娘子……”门外有人在轻唤,是榴喜的声音。余红泪对着门慢慢的说:“我累了,要去书房躺一会儿。你和桔绣把里面收拾干净。我娘醒了就叫我。”
“是,大娘子。”
余红泪站了起来,边往书房走边轻轻的唱:“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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