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花城无关风月 > 二 烟花在灿烂中消逝-3

?    阿黑想,在这种地方打架是正常的事,没有反倒显得奇怪了,于是仍然只顾吃面。

    “——咦,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阿黑扔下筷子抬头望去,可不是么,阿黑已经认出几个是补习班的学生。

    吴用问要不要报警,阿黑已经朝那群人冲过去,一声暴喝道:“都给我住手——”

    那帮家伙只打得更厉害,有人头破了,血滴在地上。吴用也赶上来,没有主意,全不像《水浒传》里的智多星吴用。阿黑见喝不住了,冲进混战的人群中,一掌搁倒一个,又推翻两个,顷刻间倒下去六七个。那帮家或见中间杀出个黑大汉,一下子放倒了几个人,而且两面的人都打,也不知道是帮谁的,都傻了似的站着。那个叫林山的学生认出阿黑,颤声道:“老师——”

    这一声老师过后,人皆四散奔逃,仿佛一群耗子听到“喵”的一声猫叫般恐慌。阿黑拉住林山,吴用拉住了林铁生。问他们受伤了没有,为什么打架?两人惊魂未定,深怕学校知道了要开除他们。阿黑猜透他们的心思,抚慰说:“你们老实点说出来,我们不报学校。”

    林山这才说:“老师,他们石头村的人骂我们林村的人是乌龟。”

    吴用说就因为这样你们打架啊?

    林山不无遗憾地说:“我们和他们谈判过了,他们就是不愿意改,打架是迫不得已的——”说到这时候林山一脸得意,竟然掉书袋说:“武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却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办法。”

    阿黑不知道他那里学来的歪理,不禁怒道:“我操你x,别人说你是乌龟,你就要打人啊,要是说你是龟蛋,你不是要杀人了别人,我看你们连乌龟都不如,动不动就大架,上课倒不见你们认真,打架倒来劲儿了?”

    两人被阿黑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得意的神色被冲得干净,仿佛霜打的茄子般沮丧。

    说起林山这小鬼,阿黑真是爱恨交加,人可以称得上是绝顶聪明。据说世界上有三种人是不适合读书的,第一种人是不能进入到书里面即无心向学的人;第二种是进入到书里面却出不来的人即书呆子;第三种是天赋太高的人,这种人尤其不能读书,尤其是教科书,一读书就压制了天赋,渐渐变得平庸无奇了。林山就属于这最后一种人。不但天赋高的人不适合读书,而且这种人潜意识里就是跟读书相抵触,好比如林山,阿黑就没见他安分守纪上过一节课。

    一节化学课上阿黑讲到氧气的化学结构,找老两个圆胖子拼在一起,手舞足蹈说这就是氧气。林山却起哄道:“这个氧气太大,吸不下要撑死的。”闹得班上一阵哄然。阿黑讲燃烧,拿着根木头跳了一通“鬼火之舞”,林山却暗中散播谣言说老师是失恋受了太大打击,闹得阿黑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中熬了三天。问他谁是门捷列夫,他说是某某的姐夫。问他什么是大学,他说小孩不学,大人学——大学竟成了黄色小说一般儿童不宜了。有些家境富裕的女学生穿得妖艳点来上学,他也带头起哄,下课后就蹲下来从抽屉下向后看,突然大叫一声“红色的!”闹得教室似炸了锅一般。

    林山被骂得似泄了气的皮球,怯怯地道:“老师,是他们先带人截击我们的——我们后来才叫了人——”

    林铁声也在一旁附和。

    阿黑瞧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心中倒有几分过意不去,抚慰道:“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四人回到小吃店,又要了两碗面。林山吃了一口突然抬起头来说:“老师你真厉害,一下子放倒七个,你学过工夫是不是?”

    阿黑不以为然道:“我打架的时候你们还在用纸尿片!”

    林山和林铁生眼中均现出佩服的神情。阿黑问他们刚才那些人都是那里来的,两人说有些是同学校的,有些不认识可能是社会上的小混混。

    “我问你们,有人要打你们为什么不报告学校?”

    两人脸上的冤屈仿佛水中的皮球般飞快地弹起来:“我们说也没人信的,我们在学校是出了名的调皮胡闹,要他们相信我们被人打,他们是宁愿相信母猪上树的。而且学校也不可能天天保护我们。”

    阿黑和吴用无奈地苦笑,吃完面四人徒步回学校,林山忍不住又问会不会上报学校。阿黑说:“不会——”两人如悉重负地笑“——不过如果以后表现不好就难说了——”阿黑转念间在他们身后埋个遥控炸弹保持威胁。

    两人如悉重负的笑只化为了苦笑。

    后几天林山果然乖了许多,至少在阿黑眼皮底下是不敢胡来。这天下午补习班上完课正好舞蹈对也训练完散了。阿黑在小道上遇到素丽,问他练得怎么样了,辛不辛苦?

    素丽说挺难的,进展还可以。两人聊些琐碎的事情,忽然牵扯到林山身上。素丽说:“你们班的林山好象和舞蹈队的刘雪很熟。”

    阿黑不解其意道:“刘雪,刘雪是谁?”

    “就是舞蹈队的主角啊——他们关系好象很好,我昨天傍晚好像见到——见到他们牵了手在镇上闲逛——”

    阿黑,忽然明白过来,喃喃道:“这小鬼学会泡妞了——”

    “你说什么?”

    “啊——没,很不寻常吗?那你以前有没有和谁的关系很不寻常啊?”

    素丽脸上一红,骂他不正经。阿黑瞧他脸红得可爱,却不愿把玩笑再开下去,否则只怕那红要转黑了,连忙收拢住笑道:“要真是这样倒不好办,你会不会看错人了?我说呢就算是真的也不用大惊小怪,当然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你有——”阿黑本想问你有吗?瞧她脸上又聚拢了可爱的怒,连忙说:“你当然也没有,观察一段时间再做打算咯!”

    此后几天阿黑竟对林山多了个心眼,以前做学生认为早恋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当了老师却不能跟这班学生同心同德了,可见人的立场不同想法也自然会变。过了两天阿黑故意向舞蹈对训练的方向走,果然就见到林山躲在角落里朝着舞蹈队的方向挤眉弄眼,比画个不停。阿黑走到他背后,这小子真是着了爱情的魔,爱河中的男女还真是目无一切,林山丝毫没有觉察。阿黑轻拍他肩膀,林上竟不耐烦地道:“搞什么,欠揍啊!”阿黑又拍他肩膀,他才转过身来,蓦地发现是阿黑,全身一颤几乎撞在一丛带刺的灌木上,脸上一阵怃然道:“老师,你,你,你——”

    “你什么——跟我来——你说吧,什么时候娶她过门?”

    “老师,你别——别开玩笑了!”

    “我不开玩笑,你老实交代有没有跟她——”阿黑停顿下来,林山的心被吊到嗓子眼上“——亲嘴”

    “我没——啊,有一次。”阿黑双眼做警示性的圆瞪吓出林山的实话。

    “小家伙有两手啊!”阿黑笑道。

    林山见他并非假装的笑,心下稍宽道:“老师,你是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什么都知道。”阿黑大摆空城计。

    “老师,你真有意思!”

    “是吗,你们也要有意思才好——今天的事情也不许跟别人说,知道吗?否则呢,哈哈——”

    “我,我知道——”林山满脸疑惑,猜不透这黑漆漆的老师在想什么。

    “好,回家去,再见。”

    “老师——你真不像老师!”林山朝着阿黑的背影说。

    星期一下午开完校务会议,阿黑和吴用边走边聊。会议上文副主任作了“严防死守学生早恋”的讲话。两人都觉得这讲话做得有点夸张,小题大做了。因为学生早恋并不甚于洪水猛兽,洪水猛兽来了会死人,学生早恋并不会死人——当然闹不好多了个人倒是件麻烦事。反正这方面的争论两人自小学以来就没有停止过,近几年来这事情不但没压住反而长势凶猛。这讲话听过就算了,两人并没有真心要去执行。

    文副主任也并没能得到两人多少好感。半年前原主任得病不治后,主任的位置一直空着,大权便旁落在文副主任手中。文副主任担任初三两个班的政治课,就是那位每年替学校争得一点面子的功臣。文副主任正当壮年,精力充沛,圆而且红润的脸上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仿佛一百瓦特的灯泡,不见五指的的夜里都能照彻,也不忘安个保护罩——一副金边眼镜靠在高而且直的鼻梁上。可能勤于梳头,发线退到额头以上,发丝条条伏帖,仿佛熨斗熨过一般。文副主任的教学方法全校文明,概言之:抄、背、默。抄即写也,背就是背诵,默就是默写。文副主任在教学上是有名的“铁碗”,以三把大刀而文明全校:点名、流堂、见家长。没有一个学生不对他当面服帖顺从,背了面却都骂他“强权政治,霸权主义”文副在主任教授政治二十年,听到学生如此深刻地理解并熟练地运用这两个政治上重要的名词,该引以为慰了,可惜这两个词语却是用在他身上,又该引以为哀了。

    基于以上种种缘由,阿黑和吴用对他好感没有坏感倒有了几分。即使每学期竞赛夺了魁,也只是那些学生背功了得,全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两人讨论了一阵,又笑了好几回。忽然见学校东北角上一阵烟雾滚滚而来,既见其形又闻其臭,阿黑知道这是烧废塑料的气味,其中又夹杂了好些怪味。当下两人以为实验室走了火,但又不见有人大呼小叫,心中正自疑惑,忽然一个校工从烟雾中掩鼻钻出来。两人连忙拉住他问个究竟。他急着要走只飞快地吐了三个字“烧垃圾!”,一脸的厌恶不知道是对那烟雾还是对阻拦他的阿黑和吴用。忽然间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炸了。两人隐约明白是垃圾场在烧垃圾了,也慌忙逃窜,烟雾顺了风速度又长了一倍,穷追不舍。不一会整间学校便被笼罩得严实,仿佛蓬莱仙境,只可惜众人并没有成仙之感,反有了下地狱的痛苦。

    阿黑正担心半小时后补习班的课,恐怕每人要戴个防毒面具才上得了,谁知到那时候烟雾已近散尽,补习班的学生差不多到齐。阿黑站在教室门口等那班拿题目回家做的学生,只剩下阿英一个没有来,以往第一个来的总是她,今天这事情有点怪。等了一会,上课的学生已经到齐了。阿黑想想上课,题目可以明天给她。

    上了一会儿课,门外突然出现一个柔弱的身影,阿黑望出去,那不就是阿英吗!只见她头发凌乱,长衫上满是污迹,衣袖也撕破了,一双腿仿佛在战抖,血渗满了脚掌,裤子染红了一大片。阿黑吓得心都猛地一缩,隐约中只觉得与方才的一声巨响有莫大关联,再容不得去细想,连忙迎出去。阿英双目含泪,咬着牙忍住痛,见阿黑走出来,再也支持不住,一下扑倒在阿黑怀中。阿黑抱起她,再也顾不得上课,朝着医院奔去。

    吴用、素丽上完课,排练完也赶到医院,晚上八点钟校长也到医院。阿英做完手术正在输液,人是睡着了。她左脚上射进一块三厘米长,一厘米宽的玻璃。入肉很深,雪也刘了不少。阿英母亲听到消息立刻丢下工作飞奔而来,在做手术时哭了很久,眼泪都流干了。素丽正在一旁安慰她。

    阿黑、吴用和校长商量医疗费的事情。校长问要花费多少。阿黑说大概八百来块,要住院观察两天费用可能会多些。校长一总先交了钱。一会儿阿英醒来,众人围过来看她,她望了众人一眼,注视着阿黑不动也不说话,忽然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母亲抱住救,安慰她,好一会才停住哭,重新躺下来睡了。

    众人告辞出病房,她母亲送出来。阿黑说:“阿姨,今晚你就陪着阿英——”同时掏出一百块钱来,“——这些钱你先拿着,明天买点好吃的,我明天再来看你们。”她母亲不肯收,推了好一会儿才含泪收下。

    出了医院,已经近夜里十点。吴用开摩托先送了校长回去,回头再来接人,两人不想站着等,只好度步往回走。

    此时四处万籁俱寂,天幕中星斗阑干,光辉夺目,远处的山近处的树都成了淡淡的影子,有几只萤火虫在路旁飞舞不息,仿佛天上陨落的星火。

    两人走了一段路,素丽叹口气对阿黑说:“你对阿英太好了。”

    阿黑说:“这算什么啊,我以前家里也穷得很,靠了亲人的帮助才熬过来的,现在我也能帮别人,这是很高兴的事情啊!”

    “恩,你说得对——不过我觉得你应该用另一种方式帮她的——至少感情上不应该对她这样的好,不然呢好心很容易最坏事,你也会遇上不必要的麻烦。”

    阿黑疑惑道:“你说是什么事啊?”

    “不过呢,这件事谁都没有错——”

    阿黑心中的疑惑膨胀得迫不及待地问她:“到底是怎么了,你说啊!”

    “你要骂我无聊了,你注意到阿英望你的眼神吗?”

    “那怎么拉,她正伤心,都哭了啊!”

    “不是的,你不明白,一个女孩子这样看一个人,是——是有另外的意思的——”

    阿黑明白她说的意思,心中不禁往下一沉,仿佛被一块大石头拉住往下直坠,同时回想方才的情形,知道这很有可能,他并没有恋爱的经验,也似乎没有被暗恋的经验,被素丽这样一提醒,犹如听到人群中有人大叫“炸弹”一般,顿时乱做一团,慌不择言道:“你怎么知道呢,你们女人就知道没事找事——”

    素丽语气郑重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你听我说,我在医院里跟她母亲谈过了。她家里真的很困难,她父亲有病根本不能干活,家里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她母亲只是给小吃店打杂收入很微薄,家里现在三个人读书经济根本负担不起。你知道她这次是怎么样弄伤的吗,她是去垃圾场里捡废品时弄伤的,当时正焚烧垃圾,许多拾荒者去捡有用的物品,结果爆炸了,我们学校也听到——这时候呢,你出现了,帮她交了学费,生活上又那么照顾她,还有这次送她到医院,一个身处困境中的人是很容易对帮助她的人感恩的,尤其她这样一个十六七岁的对你这样一个,一个男人。她要感激你,是很自然会生出爱慕来的——”

    她那“爱慕”两字说得声音极其小,阿黑听来却是炸雷一般,吓得他心脏都停跳了一下,深知道情况真是糟糕到了极点,同时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的观察是如此的细致入微。但人总是很古怪的,心里明知道逃避不了,语言上还是要挣扎一番,这就是自欺欺人,为了心理上的几分安稳。阿黑勉强笑道:“是吗,,那你是不是在吃醋又或者十六七岁的时候感过什么人的恩呢——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吧?”

    素丽佯怒道:“你别不正经,我是认真跟你说的,你自己好好想清楚,我不理你了!”那时候她脸上又红又辣,心里真庆幸是夜里看不出来。

    自欺欺人只能是短暂的,阿黑认真想她刚才说的话——这该怎么办呢。心中各种念头其、七上八下,总想不出个方法来,他干脆不再去想。静默又无可避免地笼罩了两个人。

    又走了一阵,阿黑心里有说不出的压抑,明明不要去想那件事,那件事却不识时务地总跳出来,阿真恨不得把它拉出来臭扁一顿。他只好打破沉默道:“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什么故事?”她诧异阿黑的思维变得这样快。

    “话说有一个晚上,朔风四起,星月无光。有一个女人在独自走路,忽然间有人在背后叫她的名字,她就转身去看,但是并没有人,她很害怕啊,刚要加快脚步走,突然间有人拍她肩膀——”阿黑突然跳到她背后轻拍她肩膀。素丽吓得一颤,“嗷”地一声怪叫,一掌甩在阿黑胸膛上。女人这种动物就是怪,打人好比按摩,阿黑被她打了一掌却只觉得无比舒适,下意识地抓住她想要退回去的手。这一下两人都窘住了,星光下四目相接,阿黑头脑一阵发热,原来不只是月亮会惹祸,星星也会惹祸。阿黑情不自禁地把头向前靠拢,素丽轻轻地闭上眼睛——这时候路上摩托车的引擎声由远而近,两人匆忙放开手,也不知道应该感谢还是怨恨那引擎声好。阿黑说:“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走。”同时嘱咐吴用别开得太快,没路灯。

    摩托车远去,阿黑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怪怪的味道,知道这是诸多事情的复合品。他本是个随遇而安之人,不喜欢钻牛角尖,想不透或者自己掌控不了的事情他都会丢到一边去,现在也没有例外,他一个人在路上走着,只有淡淡的身影伴他前行。

    十二月天空中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雨,这也是半年以来的第一场雨。在各种媒体,政府部门大呼旱灾的时候,上天突然受了感动,垂怜下起一场雨来。然而这铁石心肠的老天爷仿佛受到的感动并不够深刻,下的只是一场点到即止的雨,地面很薄的一层刚刚浸透,仿佛口渴的人只喝到一滴水,颇不痛快。没收住的是阵阵寒风,在这方面老天爷倒分外的慷慨大方,以至于人们都都觉受宠若惊,有些瑟瑟发抖了。

    半年后阿黑再次来到广州城中心,心情和半年前来此很有不同。半年前他来此参加招聘会,千辛万苦才投了几分简历,等了半个月,简历仿佛泥牛入海,音讯全无。现在他又来了,依然是参加招聘会。

    其实在到学校教书之前就有了这个想法。当时找工找了半年依旧前景茫然,如背千斤重压,心血都仿佛要被榨干了。这时候便有一个远房亲戚替他谋了教师一职。那时候的阿黑几好象一个败北的将军,彷徨之中终于找到一个驻扎的地方可以安身立命。然而鸿鹄之志,心存高远,等到将军元气恢复,终究是要出征建立功业的。阿黑此行并没有知道,临行时他心中也忐忑不安,毕竟校长对他如此看重,自己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并没有把教师当作自己真正的职业,心中难免有了愧疚之意。

    但愧疚终归愧疚

    招聘会场外人头涌动,人继续从四方聚来,渐渐占住了半条马路过往的车辆慢如蜗牛,蜗牛慢只因为本身就没有快的能力,现在能快的车快不起来竟与蜗牛为伍,司机们无不怨声四起,但这毫无用处。阿黑夹在人群中,前后左右都被夹了个紧实,人已经失去了自主,钟摆一般随着人群左右摆动着,不一会儿竟挤出一身汗来,阿黑都怀疑这不是热出来的汗而是名副其实“挤”出来的汗。阿黑手里攥紧了自己的简历,只希望招聘会开场的时间快点到来,竟然伸不出手来看表。过了一会儿,但听前面一阵吵嚷,似乎门开了。人竟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忽然间一阵阵怨声从前面传来,阿黑侧耳细听,原来是为了入场券的事,一张要二十块钱。消息不灵或者因为了解不清而没买到票的人只好买票入场,众人无不哇然。阿黑也没有票,暗恨自己办事不够细致,又怕这票限量前面那么多人怕是要打完了。他却不知道,这“限量”二字只是组织者耍的伎俩,有了“限量”二字价格便可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了。

    这时候人群中隐藏的票贩子如冬眠醒来的蛇般活跃起来,在这挤逼的人群中他们居然左右穿插,行动自如。每到一个人面前便问:“要票吗。五十块钱一张。”

    “你这分明是趁火打劫,不才二十块钱一张吗!”

    “你不要自然有人要,这票可是限量的!”意思是你不让我打劫,自然有人让我打劫,并且你不让我打劫,吃亏的人还是你呢!

    那人忍住气,红着脸买了一张,票贩子过去后,只恨恨地骂一句“他妈的!”聊以解恨。

    世界上最让你抓耳挠鳃,摔瓶破碗的事不是你被别人占了便宜,而是你被别人占了便宜,不但不能向他发怒,甚至还要感谢他。

    阿黑也逼于无奈买了一张票,心里只恨得发颤,两眼冒火似乎要把票烧着。

    终于越来越近入口了,已经看得到验票员头顶那撮黑发。原来偌大一个入口竟然被组织者围了大半,只剩下一个又窄又小仅容一个人通行的通道来。阿黑印象深刻,小时侯家里养的鹅夜晚回巢时也是这样子只留一个容一只鹅通过口子来以便点数鹅的数量,想不到自己也当了一回傻鹅。还有鱼翁捕鱼的罾,其入口形状也是如此,不过鱼翁捕鱼是需要花费一番工夫,能捕多少听天由命,现在呢场外这群可怜的傻鱼们是自投罗网来的,可恨而可怜的是即使是自投罗网也未必有人肯要。

    好不容易进了场,阿黑看到数家东部沿海的知名企业的位子前已经挤满了人,“人龙”几经曲折几乎绕到场外,队伍中的男女或者紧张地探头张望,或者不住地翻看手上的资料,或者频繁地向冰冷的手上呵气,或者什么都不干只是目无表情地等。每一个脸上都镌刻了不同的表情,有人被挤得没了脾气,沮丧的脸上仿佛遭受了无穷的劫难,一切都真切无比。

    阿黑不禁想这些可怜的人啊仿佛是一群流浪的狗,正在寻找收留的主人,而那些主人呢只是会收留能打猎的狗,许多狗只能在失望和饥饿中继续流浪。另一边数家西部来的或者有志于往西部发展的企业位置前均只有寥寥数人。工作人员无不冷得缩作一团,不住地搓手,喝开水,好让渐渐冷下的身体生出热来驱走寒冷。不一会天空中飘起了细雨蘸湿了那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阴暗的天空,世态炎凉的鲜明对比在场内显露无遗,相比老天的冷,人情的冷更让人心寒。在这个城市中心的一角,人世间的钱姿百态在这里应有尽有,仿佛一部草草开场却不知道结局的电影一般慢慢地向前延展——

    阿黑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时候长队中忽然有两个男的吵起架来,一个的话带了浓重的四川口音,一个似乎是湖南人。他们你一句四川话我一句湖南话地争论,阿黑听得一塌糊涂,思路刚转到那句四川话上,忽地冒出一句湖南话,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思维都难免撞了一交摔翻。阿黑拼尽全力地去听,可惜听力这东西不是凭借了一通蛮力干得来的,这也许是众多学生过不了四级的原因。阿黑只隐约听到是为了争一个位置,心中不禁暗笑这二人无聊。但二人却不是这样认为,立足之地是不可无的,古时候刘备假惺惺地地不愿意要荆州,结果被曹操赶得夹着尾巴鼠窜。两人懂得借古鉴今的道理,渐渐地骂战升级,吃惯辣椒的四川人脾气辣啊,伸手推了湖南人一下,湖南人自谓也不是省油的灯,回敬了四川人一下。局面终于失控,旁边一个女孩被一撞,手中的资料散了一地。这时候几个保安从远处走过来。近代的中**队据说以川军和湘军战斗力最强,打起来难分胜负,眼前的事实是最好的明证。

    那个女孩的资料散落在地上,渐渐要湿了,她连忙慌慌张张地去捡。阿黑看她是捡不及了,也过去帮她捡。她羞涩地向阿黑道谢,回到队伍中继续等待,并没有多说一句话,失色的眼神似乎蕴涵了难言的失意。

    阿黑看看天空,看看人群,一咬牙,毅然转身向着身后的西部企业走去。

    从招聘会场出来,阿黑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他自知不是什么圣人,达不到所谓“不以物喜,不以自悲”的境界,但方才的事情无论得与失的确不足滤了。

    大街上灯火辉煌形同白昼,车辆川流不息。白天已经结速,人类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夜幕下的人沉浸在另一钟带了迷醉气息的潮流中。阿黑闪身在潮流之后,静静地踱步回旅馆,他感觉不到眼前的夜色有任何醉人之处。回旅馆的路至少得走上半小时,在这样繁华的商业旺地,阿黑要找一间敢住的旅馆实在不易——星级酒店一问房钱就让人吓出一身冷汗。

    走到半路,阿黑突然发现背后有人跟踪,阿黑步亦步,阿黑趋亦趋。前面是一个拐角,阿黑拿定主意,转过拐角突然间跳出来喝问:“跟着我干什么?”

    那人吓得一抖,停住不动,断断续续说:“先生,你要——要——服务吗?”

    阿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定眼细看,只见这女人身材姣好,只是低了头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可惜干了这一行!

    “对不起啊,我实在没钱,你找别人吧。”阿黑要走。

    女人急道:“先生,——很便宜的——”

    阿黑心中又惊奇又叹息,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人会如此作践自己,不由细看她。女人微微抬起头来,阿黑认清了她的眉目,不由大惊失色:“你不是白天在招聘会上的那个——”原来她正是在招聘会上阿黑帮忙捡资料的女孩。

    女孩也认出阿黑,脸上写满惊慌、自卑、无奈的神色。阿黑朝她走过去,她忽然醒觉似的要走。阿黑快步上去拉住她,她挣不脱,悲戚的脸上默然泪下。

    阿黑说:“你还没找到地方住吧,走吧,跟我去旅馆。”

    回到旅馆,阿黑细细地问她,才知道她叫做阿方,从内蒙古南下。今天下午招聘会后她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母亲病危无钱医治要她速回。她吓得傻了,手上只剩下车票的钱了,她哭了很久,一个人在街上走,万念俱灰中想到了那条绝望的路。她不停地哭,阿黑不住地安慰她,哭得阿黑心都一阵痛,很久她才停住。阿黑说:“你先睡下吧,明天我再给你想办法,相信我!”

    第二天早晨她醒来的时候,阿黑已经走了,桌子上只留下一张纸条和一叠钱。纸条上说:

    阿芳你不要怪我骗你,我其实并没有办法帮你,房钱我已经付了,剩下七百块钱,你拿去吧。

    祝你和你的家人都平安

    ——阿黑

    阿黑一大早来到大街上,清晨的寒风刺入骨髓。他看到一个老女人站在街边买纸风车,女人穿了厚厚的棉衣显得小而且臃肿,这个可怜的女人啊,没人会要她的风车的,城市里的小孩早就在玩电子宠物,等待她的只会是一天又一天的失望。

    阿黑坐在回程的汽车上,心情异常地烦闷,想起阿芳,自己到底是做了好事还是还是做了傻子。即使是做了好事还是要感到愧疚啊,许下了一个空荡荡的诺言,最后无计可施只好用七百块来填塞;就算自己是被骗了吧也并不值得去悲伤,宁愿是给错了也不愿意去错过。然而总有一些东西让他觉得心中郁闷,他总结不出一个词语或者一句话来形容。只一天一夜的时间,就已经让他觉得心力交瘁,心力竟然已经不足以支持他去想任何事情。他打开车窗让冷风吹进来,人不由自主地打个冷战,太阳已经露出了半边红脸,路边的枯草在晨露中别样衰残——

    今天是星期一,九点钟有他的课,看一下表已经近八点半了。阿黑溜进学校,校园里悄然无声,他快速地朝教室里走去。不期吴用斜处里冲出来,撞在阿黑身上,他慌慌张张地说:“黑哥,你死到哪儿去了?出大事了!”仿佛抽象的语言并不足以形容事情的大,他两手往外一展表示真的很大。

    阿黑笑说:“有多大啊?”

    “你别开玩笑了,走了学生了,走了十七个,全是初三级的!”吴用急得手舞足蹈。

    “走?去了哪儿了?”阿黑惊问。

    “就是不知道才急呢,家里也问过了说不在,现在家长都在校长室要人呢!”

    “其他老师呢,你现在要去干什么去?”

    “文副主任说要商议对策——”

    “还商议个屁啊,快去对他说立刻分头去找人啊,快去!”

    阿黑说完飞奔回教室。乖乖,这帮小家伙正嘻嘻哈哈有说有笑地庆祝老师迟到,学生没到呢。

    阿黑一声暴喝震住全场,叫班长起来点名。班长起来目不正视说:“老师你怎么迟到,课本也没带啊,怎么上课?”

    阿黑怒气冲天,学尽往脑袋上冒,要不是天生皮肤就黑,脸肯定红得吓死人。他教初三三个班,就这个初三三班是最难对付的,凡事跟他对着干,似乎是受了某个人的指使——阿黑拼命压住怒火撒谎说:“来了许多家长,我要应付,现在要找人,课不上了,你快点人数!”

    班长脸上的不屑似乎表示他看破阿黑的谎言:“早点过了,走了八个,名单在这儿。”

    阿黑接过名单,只见林山那小混蛋又占了第一位,全校走了十七个这个班竟然占了一办。阿黑握住名单,扫视教室一遍。忽然看见林铁生那小混蛋正缩在一角,用书遮住脸,没脸见人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阿黑走过去叫他,他慌张得把书一丢,怪叫一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阿黑估计林山肯定对林铁生说过什么,把他叫到外面,好言抚慰道:“你不用害怕,现在学校不见了学生,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林山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了?”

    林铁生抬起头,眼中慌张的神色渐渐褪说:“林山说去网吧玩几天,他叫我也去,我怕我吧打我所以就没有去——”

    “网吧,哪里的网吧,你快带我去!”

    镇上的网吧其实只有两间,名字都起得怪怪的,一家叫酷吧,另一家大三吧。阿黑问林铁生林山会去那一家。林铁生摇摇头说说不定去哪家的。

    阿黑也顾不得再问,带了林铁生直望镇上奔去。前面就是“大三吧”,两人走过去,忽然见一个小鬼抱了一堆方便面直跑进网吧里,林铁生叫到:“老师,他是学生,二班的——”

    阿黑意识到那家伙是去报信了,连忙冲过去,这时候网吧里挤出一群人来,见了阿黑老鼠见了猫似的四散奔逃,为首的正是林山。阿黑根本没办法拦住,只好向林山和另一个学生跑的方向追去。他心里想自己总是太冲动了,如果老师一块儿来,计划周详些,一个也跑不掉。这帮小鬼平时不见得是运动健将,逃跑起来却都成了逃跑好手,又快又持久。阿黑和林铁生追了近半个小时,已经跑到郊外,人却忽然间消失了,只见道路左边是起伏广阔的梯田,右边却是一人多高的杂草,太高了竟然望不到边际。梯田不远处一个老农正处理田里的稻杆,旁边一条狗对着右边的草丛狂吠了好一阵。阿黑感到奇怪,问老农是否见到两个学生。;老农耳朵背得很,阿黑狂吼了几回,他还是没听见,倒是那条狗心领神会似的又吠了几声。忽然间一阵风吹来,草丛一阵沙沙乱响,高而瘦的草左右摇摆不止。一阵恶臭扑鼻而来,两人连忙掩住鼻。风乍起乍停,隐约中只听草丛中一个声音骂道:“混蛋,叫你不要在这里拉的,忍一会儿会死人啊?”

    阿黑认得是林山,果然躲到草中去了,大叫到:“林山你给我出来!”言未毕,草丛中两人受惊的野兽似的窜了出来,上了大路又往前跑,其中一个还提了裤子跑。阿黑又叫到:“喂,你小子擦了屁股再跑啊!”

    两人根本不理会,提着裤子依然速度不减,跑了约半小时,两个小鬼的速度终于慢下来,忽然间,那提裤子的小鬼脚下一绊大大地摔了一跤俗称的“狗吃屎”,爬不起来。林山见他爬不起来,不跑了,连忙去扶他。阿黑和林铁生从后面慢慢上来,心想林山这家伙还挺重义气,连忙看他的伤口,只是手擦伤了,原来落地时用手撑住了没擦伤头脸。阿黑训斥道:“你们跑什么,摔死你——”

    林山小声反驳到:“你又追什么,我们当然跑——”

    阿黑真想把他嘴巴打掉,忍住气训斥了一顿,送到医院包扎伤口。

    阿黑问林山其他人哪里去了,林山一句话也不说。阿黑怒气又冲上来,突然间叹口了,似乎把怒气全叹掉了说:“随便你吧,反正与我无关。”

    林山看阿黑脸,知道这回阿黑没有跟自己开玩笑的意思,低了头道:“他们下午五点还会在网吧集合——约定好的——”

    回学校的路上,林山忽然神秘兮兮地对阿黑说:“老师,我发现一个好网站。”

    “什么?”阿黑在想这件事怎么处理,不期这小子心情还好得可以,闯了祸都根本不放在心上。

    “**天使!”

    阿黑知道这是一个黄色网站,大学时鸽子他们就经常上,自己无聊时也上过两次,里面的东西看了没有不脸红心跳的。只说:“你小子讨打,以后娶了老婆,怎么看都没人理你。”

    “那——老师,你娶了老婆没有,你是不是爱上何老师了?”

    阿黑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天下间那有师生这样对话的,讲到黄色网站,还讲泡妞。他又觉得这小鬼是在设圈套套自己。喝住道:“你别再胡说八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迟到?”

    “假正经!”林山嘴里絮叨。

    “你说什么?”阿黑怒道。

    林山不等阿黑怒火烧旺,连忙道:“老师,我们不是逃课,是离家出走!”

    “为什么离家出走?”

    “好玩咯!”

    “少废话,你见过不急的人蹲厕所吗?”

    “我听说就是有些人专占茅坑不拉屎的。”

    阿黑被他气得要疯掉。两眼瞪得牛眼一般大,两鼻孔喷气道:“少说废话,我问你为什么逃课?”

    林山这才收敛,只好说实话道:“文老头罚我们抄书,我们抄不完,只好逃出来。”

    “谁是文老头,文副主任吗——那也用不着逃——”

    “你不是学生你不知道的,我们几个考试不及格,他罚我们抄整本政治书,一个晚上完成,如果抄不完就要加罚再抄一次,永远都抄不完的——”我们不逃行骂?”

    阿黑相信这件事情是有可能的,自己上中学时就见过不少,想不到现在还有这样做的老师,只说到:“那你们怎么不向校长报告呢?”

    林山无奈地苦笑:“老师你又开玩笑了,报告校长只能解一时困,我们毕竟还要上他的课,他要整我们时间充裕得很呢!”

    “天下不会有那么混蛋的老师吧?”阿黑自语道。

    “天下为什么不会有这样混蛋的老师呢?”

    “——”阿黑沉默一阵道:“你们逃课就可以解决问题吗?”

    林山道:“至少希望大一点,我们把事情闹大了,关注的人多了,自然不敢有人从中作梗,电视上都是这样映的,一旦电视台去拍了片子播出来,多半上可以公平解决的。”

    这一席话把阿黑说得傻了眼,自己都未必想得出而且有胆量去做这件事情,这小家伙却已经有了如此胆量与心计。也不明白为什么才十来岁的孩子已经对社会有这样的认识,染上一些这个年龄不该有的东西,或者说是在他自己那个年龄时所不会有的东西。

    林山又道:“老师你可要帮我们啊,我们自知是错的,但他那样罚我们就对吗?”

    阿黑无奈只道:“那你们也总不应该把文副主任说得这样坏吧?”

    “也许——”林山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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