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未流露过的霸气,仿佛就在一冲之间,流贯雷纳德全身——
雄鹰般展翅而上,锐不可当!
江彬急闪身避其锋芒。
雷纳德一掠而至,稳稳钉在枝干,回剑破空而来!
月儿披了薄纱,在云雾中曼曼起舞。
两道白色的影子,在黑暗中若即脱离。
淡淡的月光,已无法跟随他们飘忽的身形。
斗了三百余招,纤弱的枝条更加难以立足,招式却愈发挥洒自如。
江彬凭轻功冠绝进退纵横,得势便狠辣辣地抢攻过去。
雷纳德却更似醉在迷蒙的月色中,纵剑如在月下狂歌,豪气逼人!
四围浓密的枝叶,早已被二人剑气团团摧煞,散落遍地。
如长虹贯日般,江彬的寒剑如一道白光眨眼即至!
雷纳德硬接了这招,极凌厉的三剑,劈、削、刺几乎同时使将出来!
江彬微微吃惊,这重剑竟能使得如此轻巧——
虚晃一剑,抽身而起,白衣在夜月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雷纳德紧追不舍。
哪知江彬疾转身形,寒剑已指向雷纳德胸前!
雷纳德急挺剑向江彬剑面一搭——人正借势堪堪掠过,江彬反剑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雷纳德一脚点在剑侧,荡开锋茫、转身落地。
黑暗中,江彬挥剑自空中力劈而落!
不及躲避,雷纳德被狠霸来势逼退几步,后背已顶上一棵树干。
来剑渐压至额前。
雷纳德冷笑一声,手中黑剑忽如蛟龙出海,猛击而上——
黑白两剑竟碰撞出耀目火花!
龙吟之声不绝于耳,一线寒光闪逝在密林之中……
江彬落地轻叹:“我输了。”
仰天笑道:“四百年得酣战此夜,胜负又有何妨!”
雷纳德皱眉道:“江兄可是故意激在下一战?”
江彬道:“今夜不战,只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雷纳德沉吟道:“江兄……”
江彬笑道:“从今往后各行其道,只望你我二人还是朋友……”
雷纳德道:“江兄又何出此言?”
江彬望月叹道:“只怕是身不由己……”
雷纳德微微点头,叹道:“江兄,能问你个问题么。”
“什么。”
“若你遇见一重伤垂死之人,你会用黑暗之血去救活他么?”
江彬一愣,眼中不禁现出恼恨颜色,斩钉截铁般道:“不会!”
雷纳德望望江彬,沉默了。
“你会么?”江彬扬眉注视着他。
他思虑良久,才笑了笑:“……我不知道。”
江彬凝视了他一会儿,仿佛触摸到一颗雪藏在谦和笑颜下、犹感伤痛的心。
半晌才开口道:“旖旎姑娘让我带话给你……”
“她在林外那间酒肆等你。”
月下,林外,酒肆前。
雷纳德远远驻足。
想到旖旎在里面等着,两条腿就好像灌了铅。
他宁可独面千军万马,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一个旖旎。
想起方才江彬走后,峙德笑道:“大哥,快去吧——带旖旎一起回来。”
他苦笑着点点头,将湛霆雷鸣递给峙德。
峙德望望他:“大哥,这是……”
他笑道:“带旖旎回来,用不着剑。”
峙德笑着接过黑剑。
那满怀期待与信任的目光,使他心中感觉异常沉重。
梢头的月儿,裹着云、裹着雾,若隐若现。
便似他那深切的恋情,看不到任何明朗结局。
旖旎,明知是这样没有结局的结局,若再让你重新来过,你还会不会选择开始?
而我,又会不会选择开始……
雷纳德痴望夜空,问月。
而月儿回答他的,也只有一声叹息——
这酒肆更加破败了,门扉竟也歪歪斜斜地勉强连在屋子上。
他慢慢走了进去,里面的桌椅还是原样摆放在那里,只是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屋里没人。
旖旎到底还是没来……
他轻轻叹息一声,抚着桌上的灰尘。
心中朦胧升起一丝惊异,仿佛此情此景有些熟悉。
是几十年、还是几百年前?他一时竟回忆不起。
突听脚步声从里面传了进来。
小二揉着眼睛探出半个身子,望了望他,失笑道:“原来是您,大爷您可真是好久没来了!”
“是啊。”他点头笑了笑。
“大爷今天还是吃面吧?新来的牦牛肉,特香……”
小二说着,已擦干净桌子,转身拿过酒壶、酒杯,殷勤地摆上、斟酒。
他坐了下来,笑道:“这儿最近客人不多吧?”
“可说的是呢,这年月……有闲情出来喝酒的人可不多咯。”小二说着附耳过来,低声道,“听说前两天,林子周围闹鬼闹的凶……”
他点点头。
“小二哥,向你打听个事。”他笑道,“最近这儿有没有来过一位姑娘?”
“这……”小二踌躇道:“来是来过一位……就是……”
他摸出一角银子,轻轻放在桌上。
“是,来过。”小二转转眼珠,已收起银子,笑道:“长得天女下凡似的,脾气也是不小,我们这门板就是让她给踢坏的,这不刚安上……”
“因为什么?”他皱了皱眉。
“唉,合是我们倒霉,那天还没开张,她就破门而入嚷嚷着要找人……”
“哦?”雷纳德抬头望了望小二。
“虽然她说的不太明白,不过小的觉得……她要找的可能是大爷您……”小二笑望着雷纳德,目光中仿佛另有深意。
他缓缓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现在她人呢。”
“已经走了,”小二笑道,“不过那天她告诉我们掌柜的,好像是要带个话给将来找她的人。”
“什么话?”
“这个……就只有我们掌柜的知道了。”
“面好了!”后厨有人叫道。
小二忙小跑着去,端来了面:“您尝尝这面,比以前的如何?”
热气腾腾的面,散发着令人舒畅的香味。
小二低声道:“您别急,先用着。掌柜的现在后面忙,一会儿就过来。”
雷纳德点点头,小二这才走回后厨。
面,还是那熟悉的味道。新鲜的牦牛肉干透着韧劲。
酒,是沉了二十年的女儿红。酒香虽不扑面,却更醇、更清。
就好像人的心,当许多往事在记忆中渐渐沉掉,便会发现心变得更清澈。
清澈中,他的思绪已回到四百年前那个夜晚——
当他决定留在幻林,等待雷家醒来的那个夜晚……
他经过这路口,也经过这酒肆。
那晚,他进来要了一壶酒、一碗面。
手指轻抚着桌子,想着心事。
四百年了,这小店竟一直都在……
是时间过得太慢,漫长到令他已忘记时间的存在;
还是时间过的太快,快到令他已无法感觉时间的存在?
为什么每当阑珊回首时都会发现,匆匆与你擦肩而过的,仍是那似曾相识的面庞……
“雷先生,真是何处不相逢呀。”
他慢慢抬起头,掌柜的已站在柜台后。
仍是当年那年轻的面孔,只是历经熏染,身上散着一种烟火味道。
夹高的项领,在有意掩饰着什么。
他笑了笑:“是你……向南。”
雷向南也笑了笑:“我还活着,你不感到奇怪?”
“还是……这本在你意料之中?”
雷纳德望着雷向南,叹道:“对不起……虽然现在说这个已没有意义,但我……”
“不说出来你心里会不安,是么?”雷向南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果然是知子莫如父,老爷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雷向南望了望他,接着说道:“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其实这是老爷的安排。”
“那天夜里我活了下来,但已不能再留在雷家。老爷知道你离开之后还会回来,于是叫我在这附近开个酒肆,等着你、暗中保护你。”
“虽然我这一生都被改变了,但受了雷家的养育之恩,所以老爷交代的事,我都办到了。”
“五十年前,你与百来个吸血族在幻林那张大战,身负重伤,是我们去救了你……那并不是偶然。”
“但从那以后,我的行踪也被吸血族发现了。”
雷纳德缓缓点头:“你已救过我一次,实在不欠雷家什么了。”
雷向南凝视着他:“不错。我的恩已经报了……但仇还没报。”
手指捻起两个黑色小纸包,轻轻抖动着,“这叫做‘相逢泯恩仇’,全都无色无味,分别吃下去也没什么关系,但是不小心一起吃下去么……”
雷纳德望了望酒壶和面碗,笑道:“‘相逢泯恩仇’,真是个好名字……不知是谁起的?”
“让雷先生见笑了。”一位老者捋着长须,笑吟吟站在门口,却是月弦。
雷向南看着雷纳德:“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雷纳德轻轻叹了口气:“我想知道旖旎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
雷向南冷笑道:“她说……你来了,一定会后悔。”
“可我还是不后悔。”雷纳德笑道。
他一拍桌子,两根筷子突然跳了起来,分向二人激射而出。
雷纳德衣袂一闪,已出了门。一扬手两道金光封住来路。
二人躲闪间,他的身影已在林中远了。
“可惜,让他跑了!”雷向南狠狠地一拍门扉。
“放心,他跑不了……”月弦捋着胡子笑道。
穿行在林间,雷纳德渐渐慢了下来。
“相逢泯恩仇”,原来不是毒药,而是一种很强的麻药。
他已感到四肢渐渐不受支配。
仿佛猎网中的困兽,拼命挣扎的结果也仍是一样。
粗大的树根绊住麻木的腿,他在空中重重跌下——
一个熟悉的身形闪过,拉住了他的手臂。
旖旎!
内心的欣喜还未能转化为言语,小腹已挨了旖旎膝盖狠命一击!
剧烈的痛感,在他被麻药吞噬前夕,散布到身体每个角落。
他更重地跌落在地,连思维都停止转动。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于是他轻轻咳了起来,伴着嘴角的鲜血,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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