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花海无边 > 第二节

?    珍儿第二天没有上学,珍儿妈也就没有下地。

    珍儿妈叫珍儿妈前,人们叫她财旺媳妇。

    财旺媳妇叫财旺媳妇前,人们叫她冬杏。

    冬杏之所以成为财旺媳妇,是因为她的成分高,她爷爷是地主。不过,父母总算对得起她,虽然生在成分高的家庭里,却生得很标致。

    标致的只是外表,内心却是千疮百孔,每天看着爷爷被人揪来揪去,心如扔到淹渍缸里的黄瓜,看起来还算翠绿,其实里面早已咸透。

    到了郑家,冬杏不再是地主的孙女了,而是雇农的儿媳妇,对于这新的身份,她如同对待一件新租来的衣服,不知珍惜而有些恶意地用着,在屯子人眼里,她多少有些古怪、懒散、另类。

    而财旺媳妇能成为珍儿妈也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因为财旺媳妇不会生育,抱养了珍儿,财旺媳妇才成了珍儿的妈。

    珍儿是冬杏给起的名,因为有了这个孩子,她的生活才开始改变,变得活泼开朗了,生活好像一下子有了方向,本来想叫宝儿,是自己的心肝宝贝啊,可已有了二宝了,想来想去,就叫珍儿吧,珍珠宝贝是值钱的东西,他叫二宝,我们就叫珍儿,就这样取了这个名字。

    此时,乡下正忙,一上午冬杏也没闲着,吃完午饭后,娘俩刚打盹儿,外面的狗便猛烈的叫了起来,狗儿叫得这样凶,多是见了生面孔,而在乡下,除了要饭的,是很少有生人出现的。

    冬杏抬起头,果然是个生面孔,此刻正两手吊在树上,拼命向上抬着腿,狗儿咆哮着,已咬下一只鞋来。

    见冬杏出来,那人忙喊,大姐,快打狗呀。

    冬杏见掉在地上的书,便猜到这就是荀老师,想到珍儿的伤,气就来了,说,喂,你叫谁‘姐’呀,我都有你妈岁数大了。

    荀老师此刻哪里还有功夫多说,忙道,叫大姨都成,只是快赶狗呀。

    冬杏说,什么?叫大姨,我有那么老吗?

    荀老师道,叫姐你嫌小,叫姨又嫌大,还能怎样叫?

    冬杏说,天下真有你这样笨的人吗?

    荀老师道,不是我笨啊,还能有什么叫法?

    冬杏说,比大姐大,比大姨小,当然是叫我小姨了。

    荀老师忙道,好啊,小姨就小姨,快看住这畜牲。

    冬杏看住狗,说,你是哪来的野小子,是偷东西的吧。

    荀老师见没了危险,说话便不像刚才那样狼狈,偷东西谁会选你们家啊,

    有这样厉害的狗也就罢了,还有这样厉害的主人。

    冬杏道,不是偷东西的,那你一定是要饭的了

    荀老师说,别逗了,要饭的穿我这样好,还能要着饭吗?我是珍儿的老师,叫荀广海。

    冬杏说,原来是荀老师,难怪啊,刚才这畜牲这样凶,我就应该猜到了。

    荀老师没听明白,说,怎么?听狗叫你就能猜到是我吗?

    冬杏说,是啊,它只要看见狗就会这样凶。你虽然不是狗,但听说你的姓好像和狗差不多啊。

    广海没想到这个妇人会这个刁法,说,狗会知道我的姓吗?狗会像你这样聪明吗?

    冬杏说,你还别小瞧了这狗,还真聪明,在屋里听脚步声就能知道外面来的人是谁,你不服啊,狗急了还会跳墙,刚才你急了却连这根树都爬不上去。

    广海毕竟是个年轻人,真有些急了,说道,好了,不要总拿我与狗比来比去了,我还有很多地方不如狗,没有它跑得快,没有它蹦得高,还有,我不如它会咬人。说完转身欲走。

    冬杏怎会让他这样走掉,道,你小子脾气还真是大啊,你真走,我就真放狗。那狗儿果然便吼了起来。

    广海从小怕狗,遇到这样一个不讲理的主儿,便止住脚步,说,别,放出来的是狗我不怕,我怕放出来的是你。

    广海做梦也没想到做家访会遇上这种事,就像当初没想到能当老师一样。

    郭家沟小学原有三个教员,负责的学生有百十来号,具体人数谁也搞不准,很多家的孩子没人带,又没有幼儿园,就早早送到学校上学,不指望学到多少东西,就想着有人照看着,这样的孩子也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准确说是一天打鱼晒个三、四天网。

    小学共有四个年级,三个教员,校长叫郑大柱,是个残疾军人,因为嗓门大,大家都叫他郑大炮,他是学校里唯一的正式教员,另两个都是女的,属民办教师,一个姓敦,一个姓郑,虽然都是女的,嗓门却和校长一样大。有时就会给校长提意见,我说校长,咱们这好歹也是个学校,不是育红班,怎么总要这些穿活裆裤的学生。

    每每这时,郑校长就会生气,反了,这里谁是校长,是我,不想教书就走人,别以为认识两个字就了不起。

    不想,今年九月份,刚开学没几天,小郑老师真就提出要走,当然不是因为校长的这句话,而是要嫁人了,想是如意君郎,嫁得很急,就像是那个季节的天气,弄得人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对这桩喜事最生气的就属郑大柱了,挺大个姑娘,这么着急嫁汉子,也不害羞。可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学生不可一日无师,郑大柱便找到大队书记刘志明,可刘书记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人来,就让刘大柱代几天课再说。

    这郑大柱大字不识几个,只好给孩子们发个篮球去玩,孩子们倒没意见,可小敦老师有意见了,校长,你们班天天上体育课,外面这个闹法,我们班的课算是没法上了。

    这下可惹急了郑校长,找到大队书记老刘就嚷,我怎么这般倒霉,什么样的人都让我给碰上了,一个嫁人急得要命,一个派人慢得要命,你书记今天必须得给我派个人,没人你就去代课吧,反正我是不能空手回去了。

    恰巧广海从外屯的青年点转到这里来报到,广海原在邻屯的青年点,可别人都通过关系调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不便开灶,就转到了这个青年点来。

    这刘书记本来也是个大嗓门,可碰上这郑大炮便没了脾气,寻思半天,灵机一动,这个知青小荀,人家是个城里学生,估计教几个孩子没问题,就让他先试试,不行咱再想办法。

    就这样,广海刚出校门,又成了老师。

    广海到学校没几天,就发现乡下学校和城里的不一样,老师讲什么课完全按自己的兴趣来定,有时会连着讲几天的语文,接着又会连着几天讲数学。所以,学生们放在文具盒内的课程表,也就成了可有可无的装饰品。

    这个规矩正和了广海的心意,每天随心所欲,按着自己的心情安排课程,下课后还可以家访的名义去各家串门,生活好不惬意。

    可此时的广海没有惬意,而只有怯意了。

    进了屋。看乡下的摆设都差不多,有两口柜子,两个箱子,上面堆着被子,被子垛得很整齐,上面蒙着绣花的布,暧瓶、镜子、手电筒、雪花膏等日用品杂乱地放在柜子上。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周围的墙上满满地粘着报纸。

    冬杏用手拉着珍儿说,快别睡了,荀老师来看你了。

    珍儿哭出了声,说,妈妈,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对老师也这样。

    冬杏便说,这孩子,是你老师欺负妈了,你还来怪妈。

    冬杏把广海让到炕上,便把早上吃剩下的地瓜用刀切成片,再放到用高粱杆串成的饭盖子上,大黄狗在一旁不时发出声响,那是嘴馋的声音,冬杏不时把有牙印的一段儿扔给它。

    突然,冬杏吱吱的笑出了声,可能是想起了刚才广海被气昏了头的样子,抬起头说,你多大了,我不知是该叫你老师,还是该叫你孩子。

    广海从冬杏的笑声里听出了这是善意,但不敢肯定,便说,我也不知该怎样称呼你,是叫姐,还是叫姨。

    冬杏说,叫我冬杏好了,我这个名字好久没人叫了,再没人叫这个名字,我快把自己的名字给忘了

    广海便道,说到这称呼,你们这儿的称呼还真让我糊涂,有些白胡子的还给小伙叫‘爷爷’,还叫得那么自然,真好笑。

    冬杏说,这有什么好笑的,就因为你们是城里长大的,到这山沟来不习惯,是不是还有很多别的不习惯?

    广海说,我还好,原来上学时在学校,现在上班还在学校,只是过去整天拿着钢笔,现在换成粉笔了,不像其他人,要到地里干活。

    广海说,还有,我在城里时,有些家长也说学习没用,知道‘男’和‘女’两个字,不走错厕所就够了,我看在这里呀,连这两个字也不要学了,这里的厕所根本就不分男女呀。

    说到这个厕所,广海讲起了刚来时的一件事儿,那天他去路边的一个农家厕所,刚进去,里面站出一个妇女来,骂他是流氓。广海忙着道歉,可那妇人还是不依不饶。广海便抢白说,我怎么就流氓了,我怎么就知道你在里面。那妇人便说,你不会咳嗽吗?广海不解,我又没感冒,我咳嗽什么。从那时起,他知道了进农村厕所还有这样一个咳嗽的规矩。

    广海讲完便问,厕所是个**地方,为什么不修在自家院内,都建在大门外呢?该不是为了方便路人吧。

    冬杏说,你没看家家户户自留地就那么点吗,谁还敢占自己的园子建厕所?还有,厕所修在外面,既多积了肥,又不臭自己,傻子也能想得到,笨孩子。

    听她叫自己笨孩子,广海心里有了一丝暖意,毕竟是远离父母,而他这个年龄对母爱的需求如同庄稼长到抽穗时正需要一场雨。

    后来又谈到广海的家,谈到城里,广海说,您去过城里吗?

    冬杏说,锦州没去过,县城倒是去过几次。道上有很多汽车啊,不像乡下来辆车就是新鲜东西,小孩就会追着看。

    广海说,小孩追着看汽车,是因为这里汽车少,觉得新鲜,我们那儿的小孩若是看到这儿的鸟,也新鲜,他们想看这些鸟得到动物园去,那得花钱。

    冬杏停下手里的活,拿出煮熟的甜梨来吃。

    珍儿一直在听大人们谈话,这下终于可以插上嘴了,荀老师,你如果喜欢山里的东西,就跟我爸爸说,只要是山里的东西,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广海说,你爸是猎人吗?

    珍儿说,我爸比猎人还历害。

    珍儿一说话,提醒了广海,自己今天是来做家访的,便说,今天上午,我看了孩子们的作文,他们的能力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想,孩子们的思想就像是天空中的鸟儿一样,飞得自由,飞得高,尤其是珍儿那篇,简直让我惊呀,说完对珍儿伸出大拇指说,天才。

    “天才”两个字在那个年代是犯忌的,当是举国批判“生而知之”之时,所以,“天才”这两个本是平凡的字,就因为**说过,成了字典里的四类分子了,天天被揪出来批判。

    冬杏听老师夸自己的女儿,心里自然高兴,便说昨天学生夸了一天老师,今天是老师夸学生,我看你们两个是臭味相投了。

    广海说,本来二年级是没有作文课的,好在这里教学很随便,校长基本上不过问教学的事,否则,我们也就没有什么味可投了。

    冬杏把切好的地瓜片晒到猪圈棚上,广海看着冬杏从棚上像孩子般调皮的蹦下来,心想这个女人原来也不那么讨厌。

    冬杏进了屋,带进从大地上捡的黄豆秧扒着皮,广海便有些讨好地说,您的女儿这样聪明,是您遗传的好啊,有其母必有其女,现在报纸上说的学而知之是本末倒置,遗传才是本啊。

    可这句讨好的话非但没讨来什么好,反而讨来冬杏锥子般的目光来,扎得广海好不舒服,他反复想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没什么错啊,想不明白了,就不知该说什么,便不再说话,屋内的气氛突然像阴天般让人压抑。

    也许是屋内的云吹到了外面,有人喊下雨了,冬杏忙跑了出去,那时乡下人家的窗户都是上下两扇,下面的装着玻璃,上面粘着白纸,下雨怕淋湿了,她先放下了窗外的雨帘,立时屋内更暗了。隔着雨帘的空隙,见冬杏手脚利索地收起了晾晒的衣服,又用锹把院内的水口子放开,便进了院内的偏房,广海以为还有什么活,就跟着跑了进去。嘿呀,广海先是听到了叫声,这才看清状况。原来冬杏正在换衣服,**着上身,他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形,平生第一次看女人,转身跑了出来,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呆愣在院中,衣服也全湿了。

    冬杏头顶着一件衣服跑回了上屋,见广海那副落汤鸡样儿,就说,快把湿衣服换下来。

    可此时的广海还没回过神来,连声说着,不换,不换。

    冬杏又递过一块毛巾,让他擦擦,可广海竟还说,不换,不换。

    冬杏笑了,你小子是不是让雷给打着了。

    广海真让雷打着了,只不过这雷不是来至天上,而是来至冬杏,刚才他没看清什么轮廓,只觉有一片白,可这白和别的白不一样,是由一个女人身上发出来的,虽然不如闪电那样刺眼,可比闪电还让他颤动。他不再说话,也不敢看冬杏,好像做错了什么事,只盼着雨快些停,好快些逃离。

    终于,外面传来了孩子们的喊叫声,果然,阳光出来了,透过外面的雨帘,把炕映成了明暗相间的图画。

    广海忙起身走,冬杏过来看狗,已经走出几步的他,突然又转过身来,嗫嗫地说,刚才,对不起,我是想帮你,不想…….不想会……

    冬杏一开始不知他在说什么,可看他一脸绯红的样子,想他是指自己换衣服那件事,便闷不住咯咯笑出了声,心想,到底是个孩子。

    阳光下,冬杏的笑容极灿烂,广海还想说些什么。

    冬杏做出一个让广海绝对想不到的动作,她说了声“跑”后,竟一脚蹬在身边那棵杏树上,树上的雨水便纷纭落了下来。

    冬杏早已跑开了,只剩下广海还没反应过来,雨水又浇了他一身,只听见屋内的珍儿拍手笑着。广海飞快地转身跑去。

    立刻,没人看守的大黄狗儿一溜烟追了出去。

    广海慌乱地逃过门前那条小河,溅起无数的水花。

    天上的云彩很快的向南退去,天上一轮彩虹跨过门前的小河,像是架在小河上的又一道牛郎织女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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