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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海无边

    作者:二老蛮

    一

    辽宁西部,多山多壑,这样的地貌特征,单从当地的村名就能看得出,一个乡镇的村落十之**叫“某某沟村”。

    故事发生的那个年代,村不叫村,而是叫大队。乡镇也不叫乡镇,叫公社。

    郭家沟大队就坐落于辽宁西部的一个山沟里,郭家大队没有一户郭姓人家,至于叫了郭家沟的原因便说法不一。

    有人说,很久以前,最早到这里居住的是一户郭姓人家,膝下有双儿,虽是亲哥俩,性格却大不相同,老大爱文,老二喜武,从小便互不说话,长大成人后,更是水火不容,到双亲故去后,竟不愿共用一个祖宗的姓氏,分尽家财后,连祖上的姓氏也要分掉,便把一个郭字拆开,老大分得“郭”字前半“享”,因爱文,便加“夂”改姓为敦。老二分得后半“阝”,因喜武而崇尚关公关老爷,便加“关”改姓为郑。

    还有人说,叫郭家沟是因为这个屯的地理特征,它四面环山,状似铁锅,至于把“锅”变成“郭”的原因,就更无从查考了。

    村落东面,如巨斧劈裂,两壁峭立,相距只十余米。来过的风水先生就说,这村原本是在聚宝盆中,这裂开的缝放跑了很多财。年长的村民便会叹息,恨不能找个巧匠把这个缝隙给锔上,却忘了给自己和村里那条小河留个道。

    村中至西而东的小河把村屯分成南北两部分,横跨小河上的石拱桥又把村屯界定为东西两部分,小河很浅,所以,除了雨季发大水外,石拱桥是没人走的,只有那些淘气的孩子上上下下。小桥两边延伸成街道,之所以叫它“街道”,是因为它是全村唯一成直线的路了。这一河一街把村屯分成四部分,成立合作社时,每个部分就是一个生产队,所以这村里就有了四个生产队。

    这样封闭的山坳养育出的子孙却并不呆滞,这无须与村民有太多的接触,只要到村落里走一圈便能看得出,高墙上、房屋两侧到处刷满了鲜红的标语口号,仍嫌不够气势,又在南山坡上用石头摆出了“农业学大寨”五个大字,格外醒目,还有层层梯田、不绝于耳的革命歌曲,无不表明这里的民众是不被时代所遗忘的。

    与鲜红大字标语相比,沟里的树木显得很不相衬。中秋时节,应是树木正绿,可偏偏闹了虫害,枯黄的叶很显眼,使整个树冠看起来像是一个老人的头,花白而稀疏,而树木又是一个村的外装,使郭家沟大队看上去如同一个衣衫褴褛的要饭人。

    那条河原本是没有名字的,没有名字是因为在乡下人眼里它不重要,除了孩子们能从那里得到乐趣,带给大人们的只有过河脱鞋的麻烦,所以不配有名字,就像村里那些老太太没有名字一样。

    给小河起名字是下乡知青来了之后,不过,给小河起名不比给孩子起名那样简单,小孩的父母只一个,这里的知青有十几个哪。

    男知青坚持叫它鼻涕河,说男人如山,女人如水,水在壮美的山前,自愧不如,便痛哭流涕,叫此名字,合乎状况。

    女知青自然更诗情画意些,说那桥上刻有很多燕子,如牛郎织女相会的鹊桥,下面的河自然应叫人间银河。

    屯里是没人关心叫什么名字的,如果知道了也不会同意,因为多少年来,以河为界,河南住着敦姓人家,河北住着郑姓人家,这两姓人家,非但不如牛郎织女般有情有义,反倒是互不友善、明争暗斗。

    这些知青成了屯子里很特别的一群,屯里除了娶亲生子少有新面孔出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知青,好像突然闯进来很多稀有品种的动物,着实让乡下人新鲜一阵子。单是他们的“姓”,就让屯里人开了眼界,屯里世世代代只居住着敦郑两姓人家,其他杂姓还没有过一户。

    不管是土生土长的村民,还是新来的知青,每天的生活规律是一样的。

    早晨,天还没亮,就被村里大队书记的喇叭声吵醒了,当钟声响起来时,社员们就必须走出家门上班了,总会有妇女边走边吃着没吃完的东西,乡下的妇女是很辛劳的,白天要和男人一样下地,早晚又要负担全部的家务,不过,和她们的娘辈相比,还是好了很多,她们不再只受男人的责骂,偶尔也会骂男人。

    晚上,吃过晚饭,一天的劳作才算结束,又在大队书记的喇叭声中睡去了,等着第二天在书记的喇叭声中醒来。

    二

    秋日,磨蹭了一整天,直到快落山了,才加快了脚步,匆匆向山那边的家奔去,就像是那些出工不出力的社员,在田地里懒散了一天,下班时来了精神。

    炊烟升了起来,直直的,高高的,和着落日的余晖,把小村衬托得更加静谥。

    对于村民们来说,这平常的景象,平常的黄昏,是没道理引起更多关注的,可那天的太阳却吸引了很多孩子的目光,因为描写太阳落山的景象是老师留给他们的作业。

    此时的太阳像个害怕见人的大姑娘,可能是今天招来过多目光的原因,使她的脸羞得格外红。几片被染红的云就像是她慌乱中丢下的衣裳。

    河北岸的一座屋顶上,就有四个孩子正在写作业,既在河北岸,当然是郑家的后,他们的关系更近些,在学校是同班同学,回到家是堂兄堂妹。

    那个长得圆头圆脑、胖墩墩的男孩叫二宝,是老大金旺的儿子,此刻,他并没有描写落日,而是在用蜡笔画着落日。

    是作文呀,不是图画。说话的小姑娘穿得干干净净,明显大出一号的眼睛很是有神,她叫珍儿,是老三财旺的女儿。

    二宝停下手中的活儿,抬起头说,写什么太阳,今天的云彩比太阳好看。

    三个女孩就都抬头看云彩。

    几块大团的云,周边红红的、亮亮的,就像是刚从炉膛里扒出来的煤块,美极了。

    二宝抬手指一下天说,你们知道这叫什么云吗?这叫火烧云。

    二宝趁三个女孩分神之际,一把抢过珍儿的作业,双手举过头顶,大声念了起来:太阳像一支红色的气球,大大的,圆圆的,慢慢向山那边飘去,能落到山的这边多好,捡一个,吹得更大,拴在门前的柳树上,永不落。

    给我,给我。珍儿立刻扑上去抢。另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一边一个往下扯着二宝的胳膊。这对孪生姊妹是老二银旺的女儿,姐姐叫打丫、妹妹叫带小。

    二宝挣脱了,三个女孩追赶着。

    乡下的房子走只狗都能听得见,怎受得了孩子们耍疯。先是二宝妈的声音,房子蹦塌了,还不快下来。几个孩子听了,不但没住脚,跑得更欢了。

    找死呀!滚下来。这是老二银旺的声音,打丫、带小上面原有两个姐姐,给她们取这个名字是为了让姐姐打住女孩儿,再让妹妹带来个男孩儿,可不想生了她俩后,二姑娘就病死了,也再没怀上个孩儿来,人们就说起这两个孩子不好来,打丫打死了姐姐,带小代替了男孩子,所以银旺看了她俩气就来,这时,打丫、带小听到爸的声儿便似丢了魂,立马停下来。可二宝和珍儿继续向前跑去。

    到了下一座房子,两个孩子突然像被钉子钉住一样不动了。原来是爷爷郑老万站到了院中,正怒目而视,两个孩子互相做个鬼脸,一猫腰便又回到了珍儿家的房上。

    老万给三个儿子起了金旺、银旺、财旺的名字,原指望后辈们能过上家境殷实的日子,没想到这家境没旺起来,子孙倒是旺得很,除了有三个儿子,还有四个女儿,十一个孙子、孙女,至于外孙、外孙女们,总归不是郑家的后,也就没人想着计算了。

    不过,在老万心里,儿子只有两个半,那半个是指三儿子财旺,这小子生下来八个月就会呀呀学语,长大后反倒很少说话,所说的话也是词汇有限,不可理喻的是,在这有限的语汇里竟没有“爸爸”。老万想尽了各种办法,不叫爸就不让吃饭,不叫爸下雨天就关在门外,不叫爸过年就不给新衣服穿,可所有的办法用过后,只有一个收获,就是证明所有的办法都不是办法。郑老太想,所有的人也都这样想,这小子一定是中了邪了,于是请来各路神圣,可所有的神圣试过之后,效果只有一个,就是证明所有的神圣都不神。老万就骂他,管不了你的嘴,我自己的嘴我说了算,想骂谁就骂谁,想怎样骂就怎样骂。骂多了,大家就烦,烦了也没人敢拦,老大金旺毕竟是长了几岁,说爸,不要这个样子骂,骂他的祖宗也是骂你的祖宗,骂他是王八羔子也是骂你自己。老万便不再吱声,想自己与这个孽是脱不了干系了,这半个儿子是扔不掉了。

    这孙子辈就勉强不得,整整两把手,十个。珍儿不算,她是抱养的,没有郑家的血脉。十指连心,那十个亲的连到了老万的心。珍儿就像是手上长出的“六枝”,让他羞愧、伤心、愤怒,恨不得一刀切了去。

    孩子们又都回到珍儿家的房上,只有珍儿家没人喊叫。

    门开了,珍儿妈拎着猪食桶从屋里出来。看到孩子们被骂,眼睛笑成了一条线。见孩子们闹起来没完,便喊,二宝,婶给你好吃的,快下来。

    二宝听到有好吃的,便立刻像猫一样轻巧从房上溜下来。笑嘻嘻地说,都什么好吃的?

    珍儿妈说,有肉有玉米饼,你要什么?

    二宝翻楞着眼睛说,三婶,真的?

    猪食显然太稀了,两头猪把嘴伸到槽子里吹着泡,珍儿妈便用勺子拨开猪头,撒了一把糠,两头猪便开始喝了起来。珍儿妈直起腰说,当然是真的,三婶不骗你。

    真的还用问,肉了。

    珍儿妈噗哧一下乐出了声,说,想吃肉呀,自己去拿。

    二宝显然是被肉弄得晕了头,说,放哪儿了?

    珍儿妈放声大笑说,在猪圈里。

    二宝这才知道受了愚弄,便真的跳进猪圈,把猪吓得“吱”地一声跑开了。

    刚下过雨的猪圈里积了很多的水,垫到里面的青蒿也只是在猪窝那儿厚实些,稀泥便溅到了珍儿妈的脸上。

    珍儿妈忙喊住二宝,将手中的半块玉米饼递给了他。二宝便和大黄狗玩了起来,把玉米饼烙焦的一面自己吃,剩下的便捌成几块,高高地抛向空中,大黄狗高高跃起,准确接到嘴中。

    二宝扔光了玉米饼,狗就不再与他耍,二宝便对珍儿妈说,三婶,打听个人,咱郑姓家族有没有郑景仁(正经人)?

    珍儿妈不知其中有诈,便说,有郑青仁、郑玉仁,老郑家哪有郑景仁啊?没有。

    二宝兴奋了,说,三婶笨,你不是正经人呀?我可是正经人。

    房上的三个孩子不干了,珍儿说,你才笨呢,那是敦坏水编咱老郑家的,你还当好话说。二宝一副顽皮样说,我愿意说,该你啥事了,气、气、气鼓包,肠子肚子喂小猫,房上三个女孩儿显然常协同作战,声音整齐,二老蛮,打台湾,台湾没打倒,拎着裤子往家跑。

    珍儿妈见孩子们越说越不好听,就让二宝给灶坑填火烧二遍锅。二宝在家里什么活都不干,却很听三婶的话,便乖乖进屋烧火去了。

    墙头儿上长出一个脑袋来,是个三十多岁儿的小爷们,最显著的特征是有一只眼瞎,大名叫什么没几个人知道,人家都叫他敦瞎子,说道,三奶,喂猪哪?

    珍儿妈抬起头说,不喂猪,喂你啊,没看见啊,眼瞎啊。

    俗话说,瘸子面前不说短话,眼神不好别说瞎话啊,好在这小子平时被骂惯了,并不在意,说,把我三爷那把镰刀借我用一下。

    珍儿妈说,没有了,你去别人家借吧。

    那瞎眼儿说,左撇子镰刀别人家也没有啊,别人有我还跑这么远上这儿来啊。

    珍儿妈说,你们家不备镰刀啊,我们家财旺改了,改右撇子了。

    那瞎眼儿平时来这儿借东西还挺打准的,不知今天冬杏为何生了气,便说,这左撇子还能改啊,狗改了吃屎我信,这撇子能改我才不信哪,你说改了也行,把右撇子刀借我吧。

    珍儿妈看他那只好眼睛也快被气得眯上了,心中大喜,就说,不巧了,右撇子刀也没在家,你还是去别人家吧。

    那瞎眼儿便说,不借就不借得了,你说去谁家?谁还有左撇子刀?

    珍儿妈说,去郑经人家啊,他家有啊。

    那瞎眼看冬杏一本正的样子,说,谁家?郑景仁?

    珍儿妈说,你不知道了吧,去问你敦怀水爷爷啊,他知道。那瞎眼也不知什么意思,知道今天是借不来了,便嘟咕着走了。

    过了一会儿,珍儿妈叫了起来,唉!什么味?饭烧糊了吧。

    二宝这才烟熏火燎地走出来,脸上都是黑道道。

    珍儿妈拍了一下二宝的脑袋说,一个心眼烧,也不用鼻子听听味。

    房上的珍儿立刻说,妈,以后不要说‘听’味了,是‘闻’味,听是用耳朵,闻是用鼻子。

    谁说的,狗才闻味,人要听味。

    珍儿便说,我们老师说的,听味是我们辽西地区的口语习惯,这是错的,以后都得改。

    珍儿妈问道,谁是你们的老师,他懂不懂?。

    打丫、带小抢着答到,老师叫荀广海。

    一直在水井边洗脸的二宝说话了,三婶,她说的不对,我们老师姓‘狗’,叫狗老师。

    说完二宝便跑到珍儿妈前,在地上写了一个“荀”字,说,老师说了,写他的姓不能少写一笔,少一笔就念“苟”了。

    珍儿妈又乐了,怪不得他要闻味,原来他和狗就差那么一点,二宝说得对,就叫他狗老师。

    爆笑在余晖中荡漾。

    二宝掏出弹弓坐在大门石上,对面有一棵柳树,树上悬着一挂铁钟,那个铁钟是一段火车铁轨,是爷爷老万刚当生产队长那年挂上去的,因年代久远,挂钟的铁丝已长进了树中,二宝对着铁钟发着石头,打中时就发出“哐”声。

    成群的羊儿、牛儿也都回家了,喵喵的叫声不绝于耳,回家总是快乐的,动物也一样,二宝见了,便举起弹弓子对着羊发弹,被射中的羊便叫着加快了脚步,羊群骚动。过往的人怕被他打着,都喊着他的名字说别打了,也加快脚步匆匆跑过去。

    二宝玩得无聊,听得三个女孩子从屋顶上下来,便拾起一块石头丢了过去,原本是为了吓唬一下,手头还是有准的,石头自然偏着方向,砸上还好,偏了方向后的小石头直向房檐下的马蜂窝飞去。平日里是人不犯蜂、蜂不犯人,倒也相安无事。此时,马蜂就像是一碗泼出来的米饭,直向三个女孩儿砸去。三个孩子纷纷从墙上滚了下来。马蜂仍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珍儿妈和二宝忙冲了过去,手舞足蹈地把三个孩子从狂轰滥炸中抢了出来。珍儿被蛰得最重,头脸肿得很厉害,大眼睛也变成了眯缝眼。。

    在一片哭声中,大黄狗欢快的叫声响起,那样子有如迎接久别的亲人。

    是财旺回来了。

    都说狗眼看人低,其实不然,最起码它不以貌取人。

    财旺个子很高,看上去有些削瘦,尖下巴,胡须旺盛,恃无忌惮地占领了两腮与下巴,一双不大的眼睛显得很严厉,也许正是这两只眼睛吓住了胡须不再向上扩展。过高的额头像是肿着包,额头上几道深深的皱纹如士兵挖出的战壕,整张脸看上去就像是战事正紧的战场。

    财旺看了一眼珍儿,也不多话,自己打了一桶水倒进铁锅,又抱来柴火点着。不一会儿,蒸汽从锅盖的缝隙里喷了出来。财旺盛满一盆水,又用衣服包住头,只露出两只眼睛来。踩到凳上,把那盆水用劲向马蜂窝泼去。立刻,地上黑压压躺了一地马蜂,很多没死的还在地上挣扎着。二宝跑了过来,用脚狠狠地踩着。财旺摘下足有二碗大的蜂窝,掰开,取出几个白胖的马蜂卵虫来,珍儿妈把蜂卵虫挤碎敷在珍儿的脸上,据说这样能治蛰伤。二宝把剩下的蜂虫全都抠出来喂给了大黄狗。

    隔壁的二宝妈喊吃饭了。淘气的二宝临走时对珍儿说,以后别叫我大头人了,你的脑袋比我还大呢。气得珍儿哇哇直哭。

    入夜,珍儿刚刚躺下,二宝的脑袋又出现在窗户上,说,珍儿,我给你抓了几个萤火虫儿。说完便丢进一个大葱叶来。

    珍儿正痛得历害,便连喊,讨厌!我不想见你。便把那根葱叶一扯两截,萤火虫儿便四处飞开了。

    珍儿妈说,别闹了,二宝也是好心。

    珍儿哭声更大了,说,你总是宠着他。

    珍儿妈便说,二宝又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那个‘狗’老师。多大的孩子就写作文,写什么不好,非让孩子们写日头,不然,不就没这些事了。

    财旺抽冷着冒出一句,狗屁老师,他一个知青,是让他来接受再教育的,怎么就教育起别人来了

    说着话,财旺与珍儿都睡着了,珍儿妈却怎么也睡不着,看着屋内萤火虫儿如流星般划来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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