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柔一接到小五子传信,便匆匆赶往风苑。她素知哥哥脾气暴躁,侄子既然一大早送信求自己上山救人,定是发生了大事。她怕来不及相救,叫了一辆马车送到东临山脚下,爬到半山,已累得气喘吁吁,风柔对小五子道:“小五子,你快先回去让老爷不要罚他们两个,就说我来了,有话要跟他说,我随后就到。”小五子答应一声去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要跟哥哥说什么,只想先把他稳住了再说。
风苑。
叶茂然、卓一凡并排跪在地上。风罡铁青着脸正在问话。
“你们俩是约好了一起偷偷下山的?”
“不是。”两人低声齐答道。
“去哪里?干什么去了?”
叶茂然、卓一凡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说话。风罡一拍桌子,喝道:“望什么?茂然!你先说币睹挥淘ヒ换幔桓乙魇Ω福植恢恳环不崴党鍪裁蠢矗坏米约喝缡邓盗耸侨バ迓セ苟啪槭峙痢?Br>风罡见他为了这点儿女小事偷偷下山,心中好气又好笑,骂声:“瞧你这出息!”转头问卓一凡:“你呢?”卓一凡心想:既然师兄已说出来了,我还怕什么?便道:“我是见师兄偷偷下山,心里好奇,就悄悄跟了去的。”
风罡倒不知道两人跟杜鹃之间的这一段情爱风波,只道卓一凡纯系好玩,也没有继续追问,转头对风万里道:“万里,你去拿我的鞭子来!他们俩半夜私自下山,一个为了女人,一个因为好奇,这哪像我风罡的弟子!”
风轻吟见父亲要动鞭子了,忙跪下求道:“爹,两位师兄也没有犯什么大错,他们不是自己急着赶回来了吗?就不要罚得这么重了。”“一边去!”风罡厉声叱道。
卓一凡一把推开风轻吟:“师弟,我们犯了门规,受罚是应该的。你别管了。”
风轻吟刚刚站起,风罡皮鞭啪地一声抽下,卓一凡背上衣服立时破裂,露出一条血痕。跟着反手一甩,叶茂然也重重吃了一鞭。两人都咬着牙不吭声。
“老爷,别打了!姑奶奶来了!”小五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叶卓二人已各挨了十几鞭。风罡停了手,皱眉道:“柔儿怎会一大早上山来?是不是你们两个在绣楼惹事了?”
“师父,我们绝对没有!”卓一凡道,叶茂然也连连点头。
“最好没有!小五子,姑奶奶呢?”
小五子喘着粗气道:“姑奶奶在后面,她让我先上来跟老爷说,别打两位师兄,她有话跟老爷说。”
“柔儿怎么知道我打他们两个?谁让去送的信?”风罡双眼一扫,风轻吟不敢与父亲对视,低下了头。“是你叫小五子去请姑姑上山来的?”风轻吟哪敢隐瞒,只得点头称是。
风罡鼻子里冷哼一声,问小五子道:“姑奶奶怎么还没来?你扶她过了桥吧?”
小五子慌忙道:“哎呀,我忘了!我们在上山的路上就分手了。”
“蠢材!”风罡手中鞭子一扔,大步往山下奔去,其他人也都跟着出去了,大家还在半山上,远远地就见风柔站在桥中间,双手紧抓着铁链,桥身在猛烈的山风中摇摇摆摆,危险万分!她哪还敢迈步?众人大惊失色,风罡高声喊道:“柔儿抓紧了!我来接你。”当先风也似抢往桥头,风万里和三名弟子也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几人离桥头尚有几步远时,一阵大风刮过,桥一摆,风柔立足不稳,身子滑出桥外被风吹得横飞起来,两手再也抓不住了,如断线的风筝般往桥下万丈深渊中飘落。风罡已赶到桥头,两手本能地伸了出去,却哪里来得及相救?眼睁睁看着她被风吹落深谷。
“柔儿!”“姑姑!”“小姐!”众人无不惊得魂飞魄散,呼叫着疯了般抢到桥头,风柔已经坠入深谷不见踪影。风罡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就要往山崖下爬去。山崖又湿又滑,如刀削般壁立千仞,何曾有路?风万里和叶茂然四人冲上前,死死抱住了他。风罡望着深谷,红着眼撕心裂肺般大叫一声:“柔儿!”口中鲜血狂喷,身子往后一倒,晕了过去。
叶茂然、卓一凡、风轻吟三人站在风罡床边,心里的痛悔早非言语能表达。风万里流着泪叹息道:“这是从哪里说起!小姐她怎么就……唉,少爷,你们先出去吧,你爹他只是急痛攻心,没事的,让他休息一下吧。”风万里从前是风罡贴身家仆,因风柔一生未嫁,他一直按往日习惯唤她小姐。
三人不敢多说,低着头出去了。风万里给风罡喂了药,盖好被子,留下风大娘照看风罡,自己来到院中。他见三个年轻人垂头丧气地站在当地,摇摇头,招手让他们过去。
“你们几个这次祸闯大了!老爷心里这个死结是再也解不开了!”
叶茂然、卓一凡泪流满面,自责不已。风轻吟哭道:“是我害了姑姑!是我出主意让姑姑来的!我害死了姑姑。小五子呢?”小五子早吓得独自躲在厨房中发抖,哪还敢出来。
“你也别怪他了!他现在吓也快吓死。怪谁都没用,小姐也活不回来了。”风万里老泪纵横道,“你们有所不知啊,老爷对小姐为什么这么好?那是因为老爷欠着小姐一个丈夫!现下小姐这般惨死,老爷他……让他怎么面对这事儿啊!”
原来,风罡的妻子即风轻吟的母亲有个亲弟弟,名叫李俊,也是一少年侠客,深得姐夫风罡喜欢,因而常常出入风家,和风柔日久生情,两人情感甚笃,风罡夫妻知道后也很欢喜,两家亲上加亲,风柔二十岁那年秋天,风罡正打算给他们把喜事给办了,江湖上忽然传出恶名昭著的杀人魔头鬼影子现身山东境内的消息。风罡当时在武林中侠名素著,武功更是罕逢敌手,山东武林中人来请他去为武林除害。他当然不肯推辞,于是推迟妹妹婚期,让李俊与自己同去。李俊也是少年气盛,这等行侠仗义的事岂肯甘人后?
鬼影子是黑道魔头,成名绝技是鬼影手,练成后与人过招时双掌就会变得乌黑,这鬼影手有个不寻常处,出掌全不用蓄势,真个是来无影去无踪,一掌拍出,无声无息,令人防不胜防,不知有多少江湖好汉死在他手下。两人与另几位江湖中人来到山东境内,到了鬼影子出没的地方,一天在路边小店吃饭时,大家边吃边说若遇到鬼影子便如何如何。正说得激愤时,不远处坐着的一个模样普通,矮小黑瘦的中年人吃完饭起身离开,谁也没注意到他。这人经过风罡身边时,右手突然悄悄地自袖底伸出,无声无息地往他背上印去,这人正是鬼影子!这许多人无一人识得他。坐在风罡侧面的李俊一眼看到他手掌青黑,来不及提醒,把姐夫往旁边一推,自己受了这一掌。风罡反应极快,也不回头,手中长剑一招风卷残云往后划了一个弧形,逼退鬼影子,身子跟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急转,一剑刺中鬼影子胸前。鬼影子也没想到他剑法如此之快,被刺伤后不敢恋战,仗着轻功了得,一阵风似的逃了。其他人等不是鬼影子对手,而风罡此时哪有心思追敌,他一把抱起李俊,李俊五脏尽碎,只说得一个“柔”字便气绝身亡。
风柔和风夫人痛不欲生,风夫人当时身怀六甲,因伤心弟弟之死,竟至早产,不久也病重身亡。此事对风罡打击之大,曾一度令他一蹶不振。风轻吟生下后因先天不足,身子单薄,多亏风柔强忍着伤心,反过来宽慰哥哥,照顾小侄子,自己却再不言嫁。
鬼影子被风罡一剑刺伤后就杳无音信,风罡自此不再涉足江湖。他自创吟风门,又应妹妹要求,为她在东临镇开了一家绣楼。风罡本来就极疼爱妹妹,经此事后更是对妹妹常怀愧疚,他自己也不再续弦,只想一生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痛苦。谁料到妹妹今日竟死在自己眼皮底下,叫他如何不伤心吐血?
这些往事连风轻吟都不知道,更别说叶卓二位了。听风万里说起,才知道为何风罡对妹妹百依百顺,心里也越发的痛愧难当。风轻吟想着从小到大姑姑待自己百般好处,姑姑内心所受的痛苦,如今自己竟累姑姑惨死,已是哭得说不出话来。
风苑所有人等凄凄惶挨到天黑,风罡早已醒来,却不吃不喝,也不见任何人。如此一连三天,第四天一早,他命风万里叫叶茂然、卓一凡去见他,两人惶恐不安地来到师父房中,风轻吟也跟了过去。
风罡已经起来了,三人一见到他无不吓了一跳,才三天功夫,他一头黑发已经全白了,消瘦苍老,哪还是那个高大威猛、精力充沛的风罡!三人泪流满面,扑通一声全跪下了。
“茂然,一凡,你们两个收拾东西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了,你二人也休要再说自己是吟风门风罡的弟子。”风罡轻声而坚决地说出的这句话,对叶茂然、卓一凡不谛是晴天霹雳!卓一凡哭道:“师父,您怎么责罚都行,就是不要把弟子逐出师门。”叶茂然也连连磕头:“师父待弟子恩重如山,弟子铸下这等大错,求师父重重责罚,只不要赶我们走。”风罡只如没听见,又对正要帮着相求的儿子沉声道:“还有你这畜生!五年之内,不许再下山半步!”
三人还待再求,风罡扭头向风万里道:“万里,你送他们走。吩咐下去,从此不许他二人踏过扶风桥半步。”说罢手一挥,起身自去床上躺下。
叶茂然、卓一凡知道再求也是无用了,两人含泪到床前磕了三个头,自去收拾东西下山。
风轻吟眼见朝夕相处的两位师兄被父亲逐出吟风门,心下黯然,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默默地送两位师兄到扶风桥头。
分手之际,叶茂然道:“师弟,师父他老人家跟前就全靠你尽孝了!”
风轻吟泣不成声:“两位师兄,我爹现在太伤心了,什么都不能说。等过些时候他好些了,我再求他收回成命,让你们重归门下。”
卓一凡道:“师弟,若能重归吟风门下最好。只是你自己也当小心才是,若遇到什么为难之事,一定记得找我们。”
三人在风中挥泪作别。
叶卓二人往山下走时不再说话,脚下似拖着千斤重物。到了山脚下,正犹豫着要不要就此分手,忽听身后有人喊他们的名字,回头一看,竟是风万里赶上来了!两人又惊又喜,以为是师父改变主意了,一齐迎上去道:“风伯,师父让我们回去了?”
风万里看着他们难过地摇摇头:“不是。我要去处理绣楼的事,小姐不在了,绣楼也只好卖给别人。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帮帮忙?”
叶茂然抢着道:“我去我去!风伯,我本来也正要去绣楼的。”卓一凡也忙道:“风伯,我也去。”两人对望了一眼,各怀心事跟风万里往东临镇方向走去。
风柔突然身亡,绣楼早已乱成一团,风万里已把绣楼变卖,因为买绣楼的人将此楼另作他用,他便给了绣女们一笔丰厚的钱财,让她们另谋生路,此次来正是做这个遣散工作的。绣女们哭哭啼啼各自散了,独凌宵和杜鹃见叶、卓二人来了,暂时留下来没走。她二人并不知道他们此时已经被逐出师门。
叶茂然想到自己为了见杜鹃一面,以至于付出如此代价,若能最终抱得美人归,倒也没有白付出,他正要把杜鹃叫到一边,如实告诉她自己对她的一番深情,以及为见她一面而引发的这许多事情,以期打动杜鹃。谁知卓一凡自进绣楼后就一直跟在杜鹃身边,寸步不离,两人躲到一边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这会儿竟挽着杜鹃的手向他走过来。叶茂然的心卟卟乱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大师兄,我二人的事我都跟杜鹃说了,她已答应跟我一起走。我们是过来向大师兄告辞的。”卓一凡坦然道,叶茂然胸口如遭重锤,他双眼望向杜鹃,杜鹃微红了脸,且羞且喜地低下了头,分明是十二分的愿意。他痴痴地再也说不出话来,卓一凡也不等他说话,深深一揖,牵着杜鹃走了。叶茂然呆呆地站在当地,望着他二人携手远去的身影,眼中失望、怨毒、羞愧、不忿、痛恨俱全,直到两人的身影转过街角,他才恨恨地微一点头,掏出怀中手帕扔了出去,转身大步往相反方向而去。叶茂然本来一向稳重,从小到大极少接触女子,自喜欢上杜鹃后,全副心事都在杜鹃身上,只觉得为了杜鹃,受什么惩罚,付出多大代价都值得,哪想到在付出了一切后,杜鹃却随别人而去,甚至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他!而在他看来令他失去杜鹃,被逐出师门,全都拜卓一凡所赐,心中实已恨他入骨。
还没走出东临镇,他发觉自己被人跟踪了。当下也不回头,心想:跟着我,可不是自找晦气!径直出了镇,只拣那偏僻的小路走,前面出现一片荒林,他步子加快了,正想着到了荒林中再来收拾跟踪自己的人,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叶大哥,你等等我!”
叶茂然大惊,回头一看,一直跟在后面的竟是凌宵!凌宵见他停下,紧赶几步到他身前,已是娇喘吁吁。
“凌姑娘,怎么是你?”叶茂然奇道,他一门心思在杜鹃身上,可全没有发觉凌宵对自己情根深种。
凌宵喘息稍定,看着叶茂然,脸泛桃花,眼含珠泪,低声道:“叶大哥,你带了我去吧。”
两年后,江湖上出现了两个新的武馆,一个是东临镇南边百里外的舞风山庄,庄主正是卓一凡;另一个则是东临镇北边两百多里处的泼风山庄,庄主自然便是叶茂然了。两人仗着各自从前的名头和棍法、刀法上的惊人造诣,虽年纪轻轻,却也都收得一些慕名而来的弟子。
光阴荏苒,匆匆又过四年。
东临山扶风桥上,一脸色忧郁的青年男子正独自从桥上走过,任山风把铁桥吹得摇摇摆摆,他却身随桥动,似闲庭信步般从容而行。此人正是风轻吟,风罡命他五年不得下山,他果然五年里不曾下得山一步,倒也并不全是慑于父亲之命,实在也因为伤心姑姑风柔之死,甘于受罚。五年期满后,他还是呆在山上不肯下去,直到风罡跟他说:“你出去走走吧,若碰到资质好的,帮爹收两个徒弟,也免得你一人冷清。”风轻吟本想趁机求父亲重新招回两个师兄,谁知他刚开口提到此事,风罡脸一沉,拂袖而去,显见得是不愿提起。
风万里早告诉他两个师兄的事,他决定下山后去看看他们。风轻吟下山先去南边,往舞风山庄看望卓一凡。
卓一凡夫妇得家人通报,双双跑出门来迎接风轻吟,师兄弟一见面,相拥着喜极而泣。风轻吟进得庄来,见院中十多个子弟正在练功,大多使棍,也有几人使剑使刀。风轻吟笑道:“二师兄,怪道风伯说你和大师兄收了许多徒弟,果然不假!这儿可比风苑热闹多了。”
卓一凡紧携他手道:“师弟见笑了!师父他老人家可好?风伯也还好吧?”
风轻吟微微叹气道:“我爹还是老样子,身体不如从前了,但也没什么病痛,只是整天不爱说话。风伯倒是健旺得很,你和大师兄的许多消息便是他打听来告诉我的。”
“师弟真的五年没有下山?”
“是啊,这次也是爹让我出来走走,顺便帮他收两个徒弟。二师兄,我本来趁机求爹让你和大师兄重回门下,可是他老人家……”
“唉!也难怪师父!算了,师弟,不说这些了。咱们多年不见,进去喝两杯吧。对了,我那两个儿子你还没见过。杜鹃,你去把两个孩子叫来见过三弟,再吩咐厨房弄些酒菜来。”
杜鹃下去不久,两个孩子便被家人刘四带进来了。
“卓尔、卓立,过来见过三叔。三弟,这两个便是犬子,大的叫卓尔,今年五岁,小的叫卓立,才三岁。”
风轻吟没想到分别六年,师兄的孩子都有两个了,又惊又喜道:“不错不错,卓尔长得还真有些师兄你的模样,卓立却有些像嫂子了。”卓一凡微笑着点点头,突然拍手道:“师弟,我有一个好主意,师父不是想收徒么?我也一直想重返师门,这个愿望可以让儿子来实现啊!你把卓尔带去吧。”风轻吟一呆,看看师兄,又看看卓尔,睁大眼睛问卓一凡:“这孩子骨格清奇,倒真是练武的料!你舍得我带他走?嫂子呢?”
“呵呵,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跟了别人,你和师父我还不放心?这小子淘气得很,正该让师父管教管教!你嫂子那儿有我呢,没问题。”卓一凡拉过儿子,摸摸他的头叹息道,“能让他代我在师父面前尽点孝心,也算弥补一些我当年犯下的过错。”
“都已经过去了,重提何益?也好,我把这孩子带走!回头再去大师兄那儿看看。”
风轻吟在舞风山庄逗留半月,便带着卓尔告辞了。他本待带卓尔一起去看望叶茂然,卓一凡提醒他还是先自己去看看大师兄的态度再说,顺便跟他说起当年为杜鹃两人间的嫌隙。风轻吟想想有理,他先把卓尔送到山上,交给风万里,并嘱他千万别告诉父亲是卓一凡的儿子,只说孩子姓杜,并为他编了一个身世,又悄悄告诉卓尔在风罡面前就按编的话说。
安顿好卓尔,风轻吟又下山往泼风山庄赶去。
叶茂然见他来也是高兴万分,虽不如卓一凡般手舞足蹈,却也欢喜之色溢于言表。他果然娶了凌宵为妻,并生有一子一女,长子叶紫阳五岁,次女叶采衣四岁,两个孩子都长得娇憨可爱,时时围绕嬉戏于叶茂然身边。凌宵温柔贤淑,宛似当年。风轻吟见师兄也是家庭幸福,猜想他定然不在意当年的事,两人寒喧完毕,他便试着提起卓一凡:“大师兄,不知这些年来,可曾见过二师兄?”
叶茂然本来笑容满面,听到卓一凡的名字不由脸色微变,但旋即恢复如常,他淡淡道:“没有。师弟,喝茶,喝茶!想必师弟这几年在山上独自苦练,武功大有进展吧?只怕我现下不是你的对手了。呵呵,明日与师弟比划比划。”他神情言语的细微变化哪逃得过风轻吟的眼睛,他心知大师兄还生着二师兄的气呢,当下也不再说,端起茶杯,心里打定主意要化解两位师兄以及他们和父亲之间的所有仇怨。
风轻吟在庄上住了几天,把父亲让他下山代为收徒的事说了,接着便求叶茂然成全他一个心愿,将叶紫阳带回去,让父亲传他武功,也算是对当年父亲将他逐出师门的一个补偿。叶茂然听后沉吟半晌方问道:“是师父让你这么做的?”
风轻吟坦白道:“不是!不瞒大师兄,爹此番让我代他收徒,我便劝他让两位师兄重返师门,谁知他老人家就是不允。我师兄弟三人当日一起习武,一起行走江湖,何等的快活?唉!这一切已是一去不返了,但我总想着不能断了师兄与吟风门的渊源。请师兄答应让我带紫阳小侄到风苑学武。”
“这不能怪师父。师弟用心良苦,只是师父若知道怎会答应?”
“这不劳师兄挂怀,我自有办法。保证若干年后还师兄一个武功高强的少年侠客!”
叶茂然呵呵一笑:“好吧!紫阳若能得师父、师弟亲自教诲,何虑之有?就这么说定了,你走时带他去,这孩子也应该让他吃点苦了!不过我得跟家母说一声。”
谁知叶茂然跟叶老太太一说此事,老太太当场哭闹起来,无论如何不肯让叶家三代单传的小孙子才五岁便远离父母去学武,她一拐杖打在叶茂然身上,骂道:“哪有你这样狠心的爹!你当初出去拜师时已经十五岁!这孩子才五岁呀!我不许!”叶茂然是个孝子,陪着笑脸跟母亲解释:“娘,儿子不是让紫阳跟别人习武,乃是跟我师父师弟……”他话还没说完,老太太便怒道:“谁也比不上亲老子!你不是也学了一身功夫吗?为何不自己教他?难道你竟教不下自己的儿子来?”叶茂然做声不得,他怎能跟母亲说是想让儿子代自己重返师门?他对被逐出师门之事,一直耿耿于怀,只觉得是平生最大遗憾与耻辱,平时从来不跟人提起,也一直没敢让母亲知道。
风轻吟见大师兄见过老太太后便垂头丧气地出来了,心里一沉:难道老太太不可?
“师弟,实在对不住了,家母无论如何不同意。她老人家年事已高,紫阳是叶家三代单传的孙子,在他奶奶眼中比什么都宝贝!就连我平时要教训儿子都遭她老人家训斥。我若硬要违了家母的意思,又怕她老人家有个好歹。”叶茂然无奈地告诉他母亲的反对。风轻吟有些失望,老人爱孙之心,也是情理之中,自己又怎能强求?他正要说算了,突然门口哭着跑进来一个孩子--
“爹爹,爹爹,你教我练武吧,哥哥又欺负我,我练会了功夫,他就不敢欺负我了。”跑进来的正是叶茂然的女儿叶采衣。风轻吟心中一动,待叶茂然哄得女儿出去后,兴奋地问道:“大师兄,我有个新的想法,你让我把采衣带上山如何?”
叶茂然愣了一下,犹豫道:“这……她还太小啊!”
“师兄别担心,两年后我再来带她去!我要亲自教她吟风剑法,好让她回来打败她哥哥!师兄该不会是怕我把你女儿教得比你亲自调教的儿子还厉害吧?呵呵!”
“好,一言为定!我师兄弟二人就用弟子比比高下,嘿嘿,我是不会吃亏啊,反正谁厉害都是我的孩子!”两人相视大笑。
两年后,当采衣跟着风轻吟来到东临山上时,首先看到的便是站在邀风亭迎接他们的卓尔。卓尔已经是一个在山上练了两年武功的七岁男孩。风罡见他太小,没有亲自收他为徒,而是让他拜风轻吟为师,山上的日子是寂寞而单调的,风苑的仆佣虽也不少,却都是大人,虽然风轻吟是一个细心而温和的老师,但还是孩子的卓尔总渴望有跟自己一般大的玩伴。所以当师父说要下山为他找个小朋友来时,他就一直兴奋地期待着,数着师父说好回来的日子,一大早就坐在邀风亭等他归来。
卓尔一见采衣,不由得大失所望:原来师父带回来的是个小姑娘!采衣倒是兴致盎然,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这个师父一路跟她说起的师兄。风轻吟见卓尔一脸失望的神情,不禁笑了,牵着采衣走到他面前:“卓尔,她就是我给你找来的朋友--凌采衣,从今往后,你们俩就是师兄妹了,每天要在一起练功,你是师兄,要多帮师妹,可不许欺负她。走,回去见过师公。”
风轻吟依然没有告诉父亲采衣的真实身份,只说她姓凌。风罡也没有多问,让风轻吟自己用心教她。其实两年来,他早猜到杜卓尔是卓一凡的儿子,眼前这可爱的小姑娘虽然看不出像谁,但他凭直觉隐隐猜到是叶茂然的女儿,也不去点破儿子的良苦用心,由着他收这两个孩子为徒。自己另收了几个年纪稍大点的弟子,教习棍法、刀法,吟风剑却只让两个孩子跟着风轻吟习练,并不另行传授他人。
卓尔先时对采衣是个女孩大失所望,但他到底是个孩子,好不容易有个同龄的玩伴,很快便不计较她的性别了。两人每天一起练功,一起游戏,一起闯祸,山前山后到处乱跑,给风苑添了许多的笑声和快乐。风轻吟自己性情温和,也舍不得对两个年幼的孩子太严厉,只像个大孩子似的带他们玩,练功倒不似先前教卓尔一个人时用心了。
采衣来山上已一月有余。这天一早,卓尔边吃饭边跟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风柔死后,风罡再也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吃过饭,每天都是叫人送到自己房里单独用餐,所以孩子们倒也不拘谨。风万里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对风轻吟道:“瞧这两个小家伙说得多高兴!吃饭也不闲着。少爷,你也该成个家,添个孩子了。”风轻吟看着两个孩子,轻吁了口气:“他们两个不就是我的孩子吗?”不知为什么,自两个师兄为了女人反目,累姑姑坠桥、他们自己也被逐出师门后,他对情感之事竟是全无兴趣,向来不去想它,风伯两口子有时提起,他也马上岔开话题。
“卓尔、采衣,你们俩在说什么呢?不是又想做什么坏事吧?”风轻吟说时故意沉着脸。
“师父,我要去临风崖玩!”采衣说话时口里含着饭,听起来含含糊糊。风轻吟一瞪卓尔:“又是你的主意吧?采衣哪知道什么临风崖!”卓尔埋头吃饭,一脸的坏笑。风轻吟曾郑重嘱咐他,没有自己带着,绝不能上临风崖,卓尔在山上呆了两年,也只去过几次。小孩子总是越不让去的地方越千方百计地想去的。
采衣放下碗,扯着风轻吟衣袖撒娇:“师父,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看海。”
“好好好!师父带你们去!不过,采衣,师父可提前跟你说了,到时候你可别吓得哭啊!”“才不会呢!”采衣得意地做了个鬼脸。
吃完饭后,风轻吟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临风崖,卓尔胆大,率先跑到崖上,大声叫采衣上去,采衣一看那崖的险要气势,白着脸不说话,又不肯承认自己怕了,站在通往崖上的路边不敢动,一双大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师父,风轻吟哈哈一笑,弯腰抱起她走到崖上。采衣到了崖上还不敢下来,风轻吟示意卓尔坐下,自己也盘膝坐下,把采衣放在身前,亲切地问道:“还怕吗?”“现在不怕了。”采衣红着脸道,“师父,这儿风好大,我怕自己被吹走了。”
“傻孩子,有师父在这儿,怎会让你被风吹走?”风轻吟呵呵笑道。
“师妹,有师兄在这儿,也不会让你被风吹走的!”卓尔拍着胸神气地说。风轻吟摸摸两个孩子的头,想到当年三兄弟一起在崖上练功、看海的情景,眼眶一热:“真是好孩子!卓尔,采衣,你们俩长大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一定要记着相亲相爱,永远也不要变成仇人,变成陌生人。记住了吗?”采衣靠在他怀里道:“师父,我和师兄不会变成仇人的,师兄对我多好!比我哥哥还好。”卓尔也用力点点头:“我们才不会变成仇人呢!我们是师兄妹。采衣,谁要敢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去打他!”
几只海鸥尖叫着从海面掠过,波澜壮阔的大海在他们眼前起伏激荡,风轻吟伸臂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向着大海大声道:“大海会记住你们今天说的话,风会把它们留着,时时说给你们听的。”“那我们可以常常来听吗?”卓尔扭头问师父。
“不行!这儿太危险,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俩谁也不话上临风崖!记住了吗?特别是你,卓尔。”
采衣点头如鸡啄米:“我记住了,师父。我不来,我帮你看着师兄,他要是敢偷偷来,我就告诉你,好不好?”卓尔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三人一起哈哈大笑。
八年过去了,卓尔和采衣都长成了十几岁的少年。两人虽时时吵闹,但情感日深,私下里互相以真姓氏相告。虽如此,卓一凡和叶茂然都不曾跟自己的孩子提起当年的事,他二人自也不知道双方父辈间曾经的恩怨。这期间,两个孩子每年回家一次,采衣每次都是由风轻吟亲自送去,卓尔则是风万里亲送,住几天便即带回,采衣更得师父再三叮嘱,不要将卓尔的事告诉她父亲,她虽不知为何,但师父既如此郑重嘱咐,便也不说,叶茂然问起时,就胡乱说些别的事支吾过去。叶茂然对此倒也兴趣不大,只关心女儿跟风轻吟是否真学到本事,这一点倒没有让他失望,每年采衣回来,他都会发现她于剑法上进步神速,内力也一年强似一年。
这一年两人各自回家后重返风苑,虽是小别几天,相见时却格外的高兴。回来第二天上午,风轻吟因有事跟父亲商量,让他们自己练功,卓尔趁机悄悄带采衣又上了临风崖,以前他们也曾偷偷来过几次,开始时采衣非但不肯上去,还跑到师父跟前告状;后来采衣不告状了,却也不敢上,只在一边看着;再后来,就敢让卓尔牵着她到崖上去了,只是一直不敢自己单独一人走上临风崖。两人到了崖边,卓尔伸手牵住采衣,小心往崖上走,风吹得呼啸作响,采衣把卓尔的手抓得紧紧的,闭着眼睛慢慢往崖上移。
“好了!看你都把我的手给掐红了!”卓尔虽如此说,却不抽回手,采衣睁开眼睛,并不放开卓尔的手,战战兢兢道:“师兄,我们还是坐下吧,我看着下面眼晕。”“真是!有我在你怕什么?”话虽如此说,卓尔还是携着她的手两人并肩坐在崖上。
“师兄,你说要是掉下崖去了该怎么办?”
“没办法,粉身碎骨呗!你看这多高,下面浪又急,礁石又多,武功再高的人只怕也活不了。”
“是啊!恐怕只有鱼才能从这儿掉下去不死!其实做条鱼也不错,可以在海里面游来游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们要是真能变成两条鱼就好了!呵呵,从这儿跳下去,看看海底下什么样子,还可以去海那边看看都有些什么。师父发现我们不见了,肯定四处乱找,他可做梦也想不到我们在海底下玩呢!等我们玩够了,再变回来吓他一跳!”
“我才不会让师父这么担心呢!不过都是梦话啦!”采衣头靠在卓尔肩上,望着天空快乐地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能做鱼儿,变成鸟儿也不错啊!”
两个孩子并肩坐在崖上,说着些不着边际的痴话,他们没有发觉,风轻吟正满怀着快乐和欣慰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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