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消息没有长脚和翅膀，却比长满了脚或翅膀的任何东西都要来得更快。在一夜之间，几乎林江市的所有人都知道有三个年轻人，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警察，正在和林市里势力最为雄厚、几乎可以只手遮天的孟东对在作对。准确的说，不是作对，而是要彻底打倒这个有着林江警界仁义大哥称号的、让所有黑道人物谈之色变的大人物。
就像是，蚍蜉撼大树。
这，是不是很可笑？
萧启玉他们三个人就此一夜成名，可惜的是，不是作为根基牢固的大树，而是做为不自量力的蚍蜉而已。
李钢再上班的时候，发现别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变得闪烁而又陌生，甚至他要求出车去办案的时候都遭到了领导的拒绝。
理由很简单，这是孟东阳捐赠给派出所的，你还要不要用？
孟东阳在林江市公安局里的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
卓岩的日子也不好过，只不过他一向少言寡语，很少与人交流，加上他拳头够硬，所以也就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三道四，但是白眼还是没少遭的。
萧启玉的处境要比他们二人好上很多，因为他的顶头上司是钟无畏。但他也接到了不少见过面、没见过面的、闻过名、未闻过名的人的忠告和建议，用比较文明的词总结起来，只有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正确看待自己正确看待孟东阳。
林江警界的仁义大哥，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几天下来，弄得三个人疲惫不堪，如果不是他们的意志还不算薄弱的活，只怕早已是分不清对错是非了。
再这样下的话，不要说是查案，就是在林江市公安局继续呆下去都有点举步唯艰了。
幸亏在这个关键时刻，有人出面振臂一呼，总算是及时挽回了这种颓势。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有这种胆量而又有这种能力呢？
高青云！
他为此专门到三个人的单位走了一趟，没有说谁对谁错，也没有说是非黑白，反反复复地只是强调一句话：
真金不怕火炼！
于是，所有鼓噪在一时间全都变得鸦雀无声了。
真金不怕火炼，那么，谁是高局长嘴里的真金，谁又是那炼金的火呢？
所有人的选择就只有沉默，在沉默中静观其变。
就象是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样，林江市又恢复了以往的风平浪静。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在这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怎样的不平静。
就算是冰封三尺的江面之下，也有着激流涌动。
二
这只是市郊一处不起眼的小土丘。
以往各自坐在土丘一侧的人，现在终于走到了一处。
面对面，李钢不禁哑然失笑。
自己几个月来一直在挖空心思要打倒的黑帮头子、警界败类孟东阳，竟然几乎天天晚上和自己在同一个土丘旁长吁短叹！
寂静的深夜，黑暗的旷野，缥缈的琴声，是怎样一种寂寞和落魄的性情，才能驱使人到这里来寻求慰籍？
一呼百应的孟东阳，高高在上的孟东阳，又怎会独自一人走进这样的黑夜？
难道说，高处果然令人不胜其寒吗？那么，又是什么使富甲一方的孟东阳产生出这种挥之不去的寒意呢？
也许是寂寞，也唯有寂寞才能给人一种彻头彻尾的寒意。
“我们算是朋友吗？”
“算是。”
抛去了表面的虚伪和纷扰，能够直接用心灵对话，这样的两个人，还能不算是朋友吗？
当然是朋友，但是也是敌人。这一点，两个人心都非常清楚。
“那么，如果我输了，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孟东阳问了一个不太可能的问题。
“什么事？”
“以后我会告诉你，现在你只要回答我，能与不能。”
“能！”李钢毫不犹豫。
孟东阳笑了，有这样的朋友让人感到慰籍，有这样的敌人也足以让人快慰平生。
“你呢？”
“我？”
“对，你若输了，有没有什么事要我做？”
尽管孟东阳其实并没有如何将李钢他们三个人太放在心上，但他尊重自己的对手，这就表现在思考的慎密上，其实即使他赢了，他也不准备把李钢他们怎么样，但他还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什么，什么也没有，”李钢苦笑：“我不过是一粒浮尘罢了，抹去便抹去了，又能有什么？”
那悬浮在空气中的细小颗粒，那轻伏在老旧家具上的薄薄灰纱，衣袖一挥，轻轻一吹，即刻便会无影无踪。
半晌，孟东阳也笑了，苦笑。
人生的浮华抛尽之后，每个人在宇宙中就只不过是颗浮尘罢了，这是一种悲哀，看透的人却只能苦笑。
两曲萧声过后，又是那直透人心灵的琴声。
琴声过后，四周寥落。
“他走了？”
“走了。”
李钢知道孟东阳也察觉出有人在附近偷听他的们的谈话，他也知道这个人就是萧启玉。
只有萧启玉对他晚上的行踪表示出过质疑。
“是谁呢？”
“萧启玉。”
“哦，看来你们还不够团结。”孟东阳轻轻一笑。
“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么做的。”
朋友，需要的就是相互理解。所以，李钢并没有责怪萧启玉对自己的不信任。
三
“怎么暴露的呢？”魏东亭端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
“还不清楚。”萧启玉同平时一样，恭身站在魏东亭的身后。
魏东亭的样子很清闲，显然并没有将萧启玉他们暴露的事放在心上，因为在他的心目中这是迟早的事，早一天来晚一天来的差别并不是很大。
他真正看重的是孟东阳对此事的反应，因为这直接关系到这整个案件的进程和发展。
孟东阳对这件事的态度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可是又在情理之中。孟东阳本身就是警察，又是林江警界中有口皆碑的仁义大哥，也许在他的眼里，萧启玉他们不过是几个不懂事的孩子罢了，以他的身份而言必须要表现出适当的大度和宽容。而这种大度和宽容，又会给这几个毛头小伙子意想不到的压力。
这从李钢和卓岩两个人在工作中受到的匪疑和非难就可见一斑。
幸亏高青云的出现，才使这一切归于平静，才使得这场对抗游戏得以继续。
“这样说来，高青云不是孟东阳的靠山了？”
“绝对不是，这次我们也是多亏高青云的支持才渡过难关的。躲在孟东阳身后的人是郑怀古，我查过，孟东阳进入公安机关的人事手续，就是郑怀古给办的。”
“那么李钢和孟东阳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只是误打误撞的成为了一种特殊的朋友。”说到这里，萧启玉的心理多少有点愧疚，那天从小土丘后回来，他就对自己的行为有些后悔，也许他应该给予自己的朋友和战友更加充分的信任才对。
“花大姐给你们提供了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还没有，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没到。”
“孟东阳让你们提防花大姐，是什么意思？”
“还不知道，也许是善意的提醒，也许是一种挑拨离间，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去试一试。”
“听说你们给孟东阳的头号杀手取了个代号，叫做‘风’是吗？”
萧启玉点了点头，这个代号是其实钟无畏取的，但大家都认为很形象。
“你说刀疤老六的拳头比卓岩还快，这个人会不会是他？”
刀疤老六的拳头之快，是萧启玉亲眼所见，就是现在想起来那迅雷一般的快拳，还是会令他不寒而栗。但萧启玉觉得他就是‘风’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因为刀疤老六的名头太响，认识他的人也太多，他基本上不可能做到象‘风’那样的神秘莫测。
魏东亭也同意萧启玉的观点，所以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有很多问题，魏东亭是知道答案的，但他还是要提出来，就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答案，也是为了考验自己面前的这个年青人。
这就像是老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其实老师向学生提的每一个问题，在他心里都已经早就有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很巧，我听说孟东阳他们给暗自与他们做对的那个人，也取了一个代号，叫‘影子’。”
魏东亭提到的那个人，当然就是暗中专与孟东阳手下做对的那个神秘人物，算上小无常，孟东阳的手下已经至少有七、八个人着了他的道，这也确如影子一般，让人永远摆脱不去。
“对了，你那个女朋友怎么样了？”魏老爷子指的当然是兰芳儿。
“我还没有向她讲我们的计划。”
虽然没有说，可是现在这件事已经在林江闹得沸沸扬扬，想来兰芳儿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有提出来罢了。
“孟东阳知道我的存在吗？”
“还不知道。”
“我走了，以后没有必要我们尽量少见面。”魏东亭走的时候，扔下了这句话。
萧启玉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送魏东亭出了门。
门外就是喧嚣的小市场，看来这个隐藏在市井深处的小小杂货店，从来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其实萧启玉并不担心会暴露出魏东亭，因为他知道在孟东阳心里，并没有真正地重视他们，当然也就不会为了他们几个花费很大的气力。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心理上的失衡，却也是现实中的机会。
四
夜，已经很深了。
刘老汉没有睡，因为他的女儿也没有睡。
自从那个恐怖的夜晚之后，他的女儿一到天黑便会显得惊慌失措，不但无法入睡，而且会象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般，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于是，父女二人，在每一个沉沉的黑夜中，睁着两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重温着那一夜的凄凉和可怕，把深刻在心灵上的伤疤一遍又一遍的揭起，忍着痛看着自己的鲜血再次从伤痕下不断渗出。
这是一种可怕的循环，这是一种无奈的悲哀。
野兽尚能舔噬自己身上的伤口，可是他们面对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小屋外，两条黑影渐渐走近，一百米、八十米……，手中明亮的快刀，借着月光发出森森白光。
突然，两个人不再向前移动，因为他们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自己的心跳声！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正与人心跳的频率一致，在它的引导下，你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觉到自己心跳在不断地加重、加重、再加重，就如同一记重过一记的重锤般敲打在胸口，使人沉闷、心乱。
蒙面人的脚步终于在两个持刀人的面前停下。
脚步一停，心头上的压力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两条快刀渲泄而出……
刀，停顿在半空中，继而又掉在了地上。
刀快，拳更快，刀狠，拳更狠！
两个持刀人的右臂都已经软软的垂下，他们刚才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臂骨被击碎的声音，但们没有叫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仿佛这一切只是自己已知的宿命而已。两个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开，走向夜色更深处。
蒙面人没有动，直立在原地，如同一块自古就伫立在此的一方奇石。
他还在等什么？
也许，他知道这只是个陷阱，但他还是必须要来。
只要诱饵放得对，有些猎物是明知一死也要来的。
有很多事情，你明知不可为但却必须去做，也许，他是觉得自己那次迟到已经亏欠刘老汉太多太多了。
他，就是孟东阳口中的‘影子’。
刀疤老六从树后缓缓地现出身来，他知道影子在等他，他也知道自己做的这个陷阱并不高明，但却一定有效。
现在，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笑容，这会让很多认识他的人感到陌生，甚至会有一些人认不出这个没有笑容的刀疤老六。
黑夜中，肃杀之气愈加浓厚。浓得像是一堵厚重的气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拳头对拳头。
刀疤老六的每一拳都如同打在一块生铁上一般，但是他还是不顾一切的出拳，一拳快似一拳。
蒙面人的拳头他砸落在刀疤老六的身上，可是感觉却如同打在了软软的棉被上一般。
不要忘了，刀疤老六是个胖子，是个伸手敏捷的大胖子，谁也想不到他那一身肥肉，竟然会起到这种作用：它缓解了拳的部分力量。
一瞬间，刀疤老六打出了十七拳，而蒙面了也挥出了十五拳，二人随即分开。
蒙面人的嘴角已经溢出了鲜血，透过脸上的黑纱，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上。
不管你是怎样的钢筋铁骨，但你的内脏却始终是脆弱的。
蒙面人转身离去的时候，刀疤老六并没有阴止，是无力去阻止还是因为他已经知道蒙面人肯定必死无疑？
这只是刀疤老六自己才知道。
刀疤老六看着蒙面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中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却有着一种悲哀的神情。
他尊重自己，也尊重对手，所以他充许对方保存尊严去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和地点。
他也希望，有一天自己死去的时候，也可以得到这种礼遇。
夜，愈加深沉而厚重。
在这样的夜里，人是不会有影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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