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害怕是正常的，不怕才是不正常。
那么还要不要去？
当然要去！既然人家已经兵临城下，不去反而显得小器。
这是明摆着的鸿门宴，去了有什么结果谁也想像不出来，但不去，肯定会被人家看不起，也就失去了和人家平等对话的机会。
李钢宽慰自己的同伴：“别忘了，孟东阳可是号称林江警界的仁义大哥呐。”
这也没有打消萧启玉的疑虑，不可否认他们三个确实是警察，也不可否认孟东阳确实有着林江警界仁义大哥的名号，可是这些都是没有涉及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时候，一旦到生死存亡的时刻，亲兄弟都有可能自相残杀，又何况是所谓的仁义大哥呢？
其实萧启玉真正担心的到不是这个问题，他是担心事情一旦明朗化，他们的工作会很难取得成效。
一个有了心理准备的孟东阳，又岂能是他们三个小人物能够对付得了的？
李钢误解了萧启玉的担心“放心吧，我们三个只是人家眼中的小蚂蚁罢了，能怎么样？”
这个很乐观的理由却让人感到悲观，甚至还有些沮丧，但这又是个让人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二
说是别墅，其实更象是一座中世纪欧式的庄园。
进了大门后，开车还得走上三、两分钟才能到过主楼，其中的豪华和气派，不可言表。
李钢三人开着那辆老爷车缓缓驶入，就连看门人都向他们投来了一种诧异的目光，看来这所豪宅还没有迎接过如此寒酸的客人。
但这辆乍眼的老破车，偏偏开得不疾不缓，恰如主人开车回到自己家一般有持无恐。
桌子是长方形的，一边各坐着三个人，这更像是一张谈判桌，最起码与圆桌相比对抗的意味更显浓厚。
六个人坐下后，反倒一时无语。
孟东阳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三个年轻人，心里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也许他应该感到可笑，为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小子感到可笑，可是他没有，相反，他的脸上却显得很肃穆，因为他懂得，尊重对手，也就是尊重自己。
六个人中，只有一个人在笑，那就是刀疤老六，但那是种用刀刻在脸上的表情，所以严格的说也并不是在笑。
最懒的人当然要属李钢，一坐下来他的姿势就变成了斜躺。他的眼睛一直就没离开过刀疤老六那胖胖的笑脸，现在他的心中有两个疑问，他已经暗下决心，一有机会一定要弄清楚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一是刀疤老六在睡觉的时候脸上还会不会有这种笑容，二就是这个白白胖胖刀疤老六的刀疤到底在什么地方。
卓岩和齐梦非的坐姿都很端正，但卓岩给人的是一种尚武的雄霸之气，而齐梦非却是那种文质彬彬的儒雅风范。
孟东阳和萧启玉对面而坐。
“我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我知道你们曾经干过什么。”
这是两个人的第一句对话，火药味颇为浓厚。孟东阳的声音使原本懒洋洋的李钢精神一振，稍稍坐直身子仔细地打量起了孟东阳，与此同时，萧启玉的眼光也如电光一闪般扫过李钢。
“我知道我们现在应该干什么。”
李钢说话的时候，惊讶的神情同样在孟东阳的眼中也是一闪即逝，但这同样也没有逃过萧启玉的眼睛。
“干什么？”
“当然是吃东西了，你可是下了请柬的。”
请客当然要吃东西了，李钢的话显然缓和了一下紧张的气氛。
“那你能不能坐直一点？”发问的是刀疤老六。
“那你能不能不笑？”
刀疤老六还在笑，他不能不笑，因为这笑容是刻在他脸上的，所以李钢也就没理由把身子坐直。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孟东阳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甚至已经开始在微笑：“好，那我们就吃东西。”
菜式很丰盛，大部分菜都是李钢他们三个穷小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这当然又不好意思去问，所以萧启玉和卓岩二人吃得很拘谨。
李钢则不然，大口大口的，吃相很是狼狈，但吃得又好像很开心。
“你这种吃法，不觉得有点糟蹋东西吗？”
孟东阳和齐梦非的吃相即不拘谨也不狼狈，而是在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优雅和从容。
“那你优雅的慢慢吃，咱们看看谁的吃法更有效。”
要论实效，当然是李钢的吃法了，所以他早早地就把肚子填饱了，心满意足地斜躺在椅子上看着另外五个人。
“我孟东阳与三位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
孟东阳和萧启玉的对话都在进餐当中进行，两个人都没有抬起头来，似乎都已经醉心在这丰盛的美食上了。
“那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警察。”
“你们背后还有什么人？”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那么，你有几成把握？”孟东阳放下了手中的餐刀。
“不到一成。”
孟东阳笑了：“不到一成？”
“把握不到一成，信心却有十成。”萧启玉表情严肃。
“你们究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孟东阳显然对这三个无知小子有些蔑视。
“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小警察、小人物而已。”
“你错了。”李钢第一次插嘴，居然就挑萧启玉的毛病，这让孟东阳都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们是水！”李钢的答案倒是出人意料。
“那我在你们眼中又是什么？”孟东阳饶有兴趣的追问。
“螃蟹。”
螃蟹的特性是横行，看来在他眼中，孟东阳就是一只在林江市里横行无忌的大螃蟹。
孟东阳对这个解释不禁莞尔：“你不要忘了，螃蟹在水中才会活得更加滋润。”
李钢不语，只是拿起一支筷子，敲打着餐桌上一个通红的蟹壳。
孟东阳的脸色一变。
螃蟹当然是离不开水，也只有在水中才会活得更加滋润，才会有力量去横行无忌。
但是，水一旦被烧开了呢？
螃蟹当然只有死路一条！
李钢说的，当然不仅仅是孟东阳与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更是深入地说出了孟东阳与警察的关系。这一点，孟东阳当然也能够听得出来。
“你们又靠什么来使自己沸腾呢？”
“勇气！”
三
孟东阳在微笑。
他也曾年轻过，也曾经血气方刚，也曾经发誓要做一名最出色的警察，也曾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为了自己的理想而苦苦挣扎，所以他理解眼前这三个年轻人，在这种理解中甚至已经包含了一些欣赏的成份在内了。
毕竟，在当今这个社会里，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并且有勇气去做的人，也经不是很多了。
“十年前，在我还没有雄起之前，你们知道林江市里有多少股势力？”
谁也没想到孟东阳会问出这种问题，谁也没有统计过方面的数据，当然也就没有人能够回答上来。
十年前，萧启玉他们三个人都还没有走出学校的大门。
“有十二伙人马，其中成了气候的就有七股之多，”萧启玉自问自答：“他们每年为了挣地盘、立威风、显势力，都要进行二、三十起较大规模的械斗，死伤当然不在少数，现在呢？”
现在，当然只有他孟东阳。这是不争的事实，谁也无法否认。
“是我，是我缔造了林江市新的秩序！”孟东阳踌躇满志的端起了酒杯，微眯起双眼，仿佛又回想起十年前那些刀光剑影、意气风发的日子。
“你这不过是以暴制暴。”
“法律禁止杀人，可是又以什么来制止杀人？它无非也就是以杀止杀、以暴制暴而已。”
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法律的无奈。
“打走十只小狼，却换来了一只老虎，这对林江又有什么好处？更何况你根本就没有消灭这些狼，只不过是把这些野兽都归拢到你自己的笼子里罢了。”萧启玉对孟东阳的说法不以为然。
“如果不呢？如果我不做这些呢？如果我把这些关在我笼子中的野兽全部放出来呢？”
一个罪恶团伙，不管他有从少人，都只有一领袖人物，只有一个犯罪意志。而把它打散了，十个人就有十个犯罪意志，一百个人就有了一百个犯罪意志。
这的确是很可怕，可以说是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萧启玉他们也只能保持沉默。
养活一只老虎，当然比养活一群狼当然要省很多，划算很多，这是一笔很明显的帐。
“现在，你们又把我看作什么？”孟东阳略有得意地看着默不作声的三个人。
“螃蟹，”李钢杨起头：“而且是一只特大号螃蟹。”
“那你不怕反大螃蟹煮熟了，小螃蟹会爬满整个林江市？”
“怕！所以我会把笼子里的小螃蟹和你一起煮熟、煮烂，保证一只他跑不了。”
孟东阳突然大笑起来，而且笑得很开心。
刀疤老六从没有看见过孟东阳这样笑过，所以他很惊讶，其实不只是他，所有人都觉得异常惊讶。
名震林江的孟东阳，让人谈虎色变的孟东阳，在很多人眼中亦神亦魔的孟东阳，居然能免发出如此爽朗的笑声。
“看来我是说服不了你们了，”孟东阳渐渐收起了笑容：“好！你们真是我难得一见的对手，我认为你们已经有资格和我公平一战。”
“怎么个公平法？”李钢马上追问。
“你们，”孟东阳眼光扫过齐梦非和刀疤老六：“还有你们的手下，谁也不能为难他们三个，让他们放手去查！”
孟东阳的话，一向是说一不二，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所以刀疤老六和齐梦非只能点头称是，但心里未免有些不是滋味。
没想到一场鸿门宴竟然会是这种结局，这完全出乎萧启玉的意料之外，不过孟东阳的自信和气度却让他暗暗折服。
能够在这种情形下说出这样话来的人，不是个自大狂就是对自己有着充足的信心，而孟东阳显然不属于前者。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强者对弱者的不屑一顾，这就像一个彪形大汉会让一个两岁的孩童任意击打自己一样，因为他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晚餐过后，孟东阳亲自将三个送到他们那辆老爷车前，临别着他依然自信地微笑着道：“从今后，我们就是对手了。”
“但愿你别后悔。”
“绝不后悔！”孟东阳的语气斩钉截铁：“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们：不要轻信花丽语。”
“这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恶意的挑拨离间？”
“随你们怎么想吧，总之你们要小心，我可不想失去你们这样难得一见的对手，要知道，我很寂寞。”
“我们会的，你放心吧。”
刀疤老六突然向卓岩走近了一步：“听说你的拳头很快、很硬？”
卓岩点了点头，对于这一点，他绝对有信心。
“有多快？”
“很快。”
“有多硬？”
“很硬。”
“有没有这么快？”
话音未落，刀疤老六的拳头已经停在了卓岩的鼻尖之前！
拳风，吹动了卓岩的发角。
刀疤老六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笑容，一派肃杀之气，看着都令人心寒。
萧启玉的心在往下沉，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卓岩的拳头还只是刚刚抬到腰际。
谁能想到满身赘肉又成天挂着如奸商般假笑的刀疤老六，竟然有着如此敏捷的身手？
孟东阳的笑容显得更加自信了，他轻轻地按下刀疤老六的拳头。
拳头一放下，刀疤老六的脸上就立即又堆满了笑容。
那如刀刻一般的笑容，仿佛就从未在他脸上消失过一样。
现在，他看起来又只不过是一个白白胖胖、臃肿浑圆的市井商人了。
李钢笑了，因为他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刀疤老六还是有不笑的时候，至于另一个问题的答案，也只有等以后有机会再说了。
打开了车门，李钢看了几眼自己的破车，又转头看了看孟东阳那豪华气派的别墅，嘴里不由得嘟囔着：“看起来，还是不怎么公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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