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武侠仙侠 > 沸血神兵 > 第10回 英雄末路

?    赵仲谋急忙赶出房去,正遇上卓清迎面而来。二人快步来到赵瑗房外,叫道:“赵兄弟快起身,我们须得尽快离开此地。”赵瑗急忙出房相迎,问道:“赵大哥,卓姐姐,出了何事?”赵仲谋道:“客栈外来了无数官兵,不是来拿你这朝庭重犯,便是冲我二人而来,我们及早须突围出去。”赵瑗闻听,似乎并无多大惊慌之色,问道:“真有那么多官兵么?赵大哥何以如此惊慌?”赵仲谋道:“似有数千人马,远非当日你林中被围时可比,说不定还是冲着我二人而来,只是你与我们同行,我们若是脱身而去,他们多半放你不过。”赵瑗听了,非但不惊,神色间反而更见镇定,微微一笑,说道:“赵大哥、卓姐姐不必惊慌,先前林中被围多承二位相救,小弟投桃报李,今日之困,就由小弟来解吧!”赵、卓二人闻言大感诧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当日林中数十官兵就逼得他走投无路,今日数千之众,他为何反倒不怕?若说他身份特殊,便是这朝中权臣大将之后,先前却又如何会被官兵追赶围困?这话委实令人难以琢磨。”

    正疑虑间,忽见一人走进房来,三人一看,却是那客栈中的伙计。只见那人脚步虚浮,神色惊慌,颤声道:“三位客官,门外来了三千多官兵,听带队的军爷说,是来小店找一位姓赵的客官。我们掌柜的说今日店中只有您们三位中有人姓赵,故而想请……请三位客官到门前答话。”赵、卓二人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听赵瑗说道:“我便是他们要找之人,你将此物拿去给来人一看,来人自会知晓。”说着从颈间取下一块青色玉坠来,交到他手中。那伙计接过玉坠,心中思量着这小小的一件玉饰,也不知能不能挡住门外那数千之众,想请赵瑗亲至门前答话,却又不敢说出口来,转念又想,照他的话一试便是,若是不灵,再来找他不迟。当下转身去了。

    赵、卓二人闻听更费思量,一齐在赵瑗房中坐待,正要看他那块小小的玉坠,又怎生退这数千之众。过不多时,但听得步履声响,数十人在房前园中两侧站定,紧接着又听得一人快步赶到三人房外,朗声说道:“臣左军统制、鄜延路副总管、京东淮东路宣抚处置使韩世忠参见秀王殿下,末将护驾来迟,万望殿下恕罪!”赵、卓二人大吃一惊,做梦也没想到这个与自己同行数日穷困不堪之人,竟然便是朝中的秀王殿下,而门外叩门而拜的,居然竟是威名赫的大将韩世忠。

    三人在众军护卫之下来到韩元帅府邸,韩世忠亲引赵瑗入后堂沐浴更衣,请赵、卓二人在客厅稍坐,由大公子韩尚德设茶相陪。赵、卓二人见他是个少年英雄,又是名将之后,好生相敬;韩尚德敬二人乃是秀王挚友,气度又极是不凡,自不敢等闲相视,言语间词句谦逊,礼数周全。三人年相仿佛,说得极是投机。过不多时,二人走进厅来,但见当先一人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着一件金百蝶穿花大红袍,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足蹬紫缎粉底小朝靴,面如秋月,鬓如刀裁,剑眉朗目,仪表非凡。项上五彩丝绦之下系着一物,便是先前独退三千之众的那块青色美玉,其人正是赵瑗!再看那身后之人身长八尺,浓眉大目,穿一副金盔凤翎甲,威武非常,正是威震天下的大将韩世忠。

    三人忙起身相迎。韩世忠请众人到正厅就席,众人依言就坐。酒过三巡,赵瑗说道:“韩叔叔、韩大哥、赵大哥、卓姐姐,你们此时定然心存疑问,想我以堂堂秀王之身,何以竟会落到前日这番田地?说来此间也并无外人,赵大哥和卓姐姐又两番救我性命,小弟又怎敢不推腹相交,此间的原由,我便说于众位一听。”

    赵瑗说道:“那日,我在府中闲得无聊,便换过衣衫,带了家人赵宁一同到西湖游玩,不料刚来到小瀛洲中一处僻静之处,就遇上了一伙灰衣蒙面之人。赵宁武艺虽是不凡,但对方人数实在太多,寡不敌众,立时便被制住,我也被他们绑缚之后带到了他处。之后又被搬入一只装满大石的木箱,沉于西湖之中。当时我真是欲哭无泪,求救无门。天幸我命不该绝,得赵大哥与卓姐姐相救,这才逃过了一劫。”

    “当时我与二位相识未深,不敢以心腹之事相托,甚至于对你们二人都心存疑虑,怕你们这番相救原是敌人所设的圈套,以此来取信于我。因而待得身体复原,便即匆忙与你二人作别。孰料来到我秀王王府门前,却发现我门前所立的亲兵,居然也已更换,十余人中竟无一人相识。当时我想,前日这场劫难,定有我府中之人牵涉在内,我若是冒然进得府去,说不定立时便中了他人的暗算。所幸我那时离府门较远,门前众人也未曾留意。当时,我就想直进皇宫,向父皇陈说此间缘由,让他替我彻查此事。但继而又想,如此也定然难行,宫门前的卫士从来就只见过我的大轿,并无一人识得我秀王的真面目,如此前去非但进不得皇宫,只怕泄了消息出去,我立时又有不测之难。”

    “当时我也曾想到去崇王、安王府中求救,但仔细一想,也都不妥,现今父皇正为立嗣之事费神,所思人选正是我与他们王府中的几人,我今日之难说不定就是他们所为,这一去势必又有性命之忧,便算此事与他们无关,我这般前去求救,也势必永为宗室之笑,这立嗣之想,多半是再无逐愿之日了。百般无奈之下,我便想到了远在平江的韩叔叔。韩叔叔与先王乃挚交,心存忠义,又手握重兵,若能相助,我自当无忧。只是想来平江离京都不下千里,我单人独骑若是无人护卫,只怕难以安全抵达,这才去嘉兴府南淘浜村请来了金老公公。”

    “这金老公公昔时曾是先祖帐下的一员小将,勇猛非常,先祖对他极为器重,后来因贪功急进犯了军法,原是要坐监的,得先祖开脱,才让他削职归田。怎料他知恩图报,定是不肯离去,先祖便让他做了个贴身的亲随。后来先祖在金凤岭被围,危急万分,幸得他拼死力战,方才护得先祖脱难。这一战他身中七箭一十三刀,血透重铠,人人以为必死,却侥幸留得性命。自此以后,先祖嘱咐家人对他再不得以常人相待,让先王称其为叔,自先王以下尽呼其为金老公公。之后先祖谢世,临终遗命让他归隐田园,不必再为府中效力,金老公公这才回去嘉兴老家与妻儿畅叙天伦。此后十余年,但凡先祖生辰死忌,他都会亲来府中相祭,数番告知先王,王府中但有效力之处,他金氏一门必当倾力相报。后来先王仙逝,金老公公又数番以此言相告于我,因而在此危急之际,我才想到请他出山相助。”

    “来到金老公公家中,他见我如此模样,再三追问出了何事,我怕他担心,只说微服私访,与家人走散了,想请他护卫左右。金老公公闻说有效力之处,大为欣喜,当即取来兵刃与我一同北行。但不知怎地,我脱身的消息还是被人知道了,才出嘉兴府,就遇上了官兵。金老公公力敌不住,取出我秀王府的令牌也喝不退他们,只得且战且走,退到一处山壁之下。怎料官兵越聚越多,眼见形势危急,天幸赵大哥和卓姐姐路过,再次施以援手,才救得我性命。但金老公公却因伤重难行,不肯拖累于我,这才自尽而亡。”说到这儿,不禁悲痛不已。

    只听赵瑗继续说道:“之后得与赵大哥、卓姐姐同行,一路平安,直至这平江地界。住进客栈之后,我乘二位出门之际,命人悄悄持了我的文书和信物,送到元帅府中,这才得与韩叔叔相聚。”

    韩世忠说道:“原来殿下近日竟受得这般劫难,末将救援来迟,万望殿下恕罪。”赵瑗轻轻一笑,说道:“韩叔叔说哪里话,若非有韩叔叔身在平江,小王更不知该往何处相投。”韩世忠又道:“依末将所想,殿下此难定然与立嗣之事有关,必是旁人觊觎太子之位,怕秀王殿下得蒙圣眷,这才起了相害之心。也只有这朝中之人,才能调得动嘉兴、淮阴一带的官兵前来加害殿下。想来殿下府中定然也有人被收卖利用,以为内应。现今之计,唯有末将亲自带兵护卫,方能保得殿下安全返京。”赵瑗道:“那倒也不忙,想来立嗣事大,决非数月之间所能决断,我既已来到平江,就乘便看看这一带的军防布置,一来回京之后也可向圣上推说是去了平江微服巡边,二来呢也好向韩叔叔讨教一些行军用兵之道。”韩世忠道:“殿下受难之际尚自心忧国务,实在令末将景仰,但‘讨教’二字末将万不敢当,殿下深通谋略,聪颖过人,该由末将向殿下讨教才是。”赵瑗笑道:“韩叔叔过谦了,自从向日黄天荡一战,你以八千宋军大破金兵十万之众,你韩叔叔早已威震天下,现今又有谁人敢在你面前大言用兵之道呢?”韩世忠闻言大笑,连称不敢。

    次日,由韩世忠的二位公子韩尚德和韩彦直作陪,赵瑗、赵仲谋和卓清三人畅游了黄天荡旧址,极是尽兴。到得午时,五人在一家酒楼中小饮。

    众人酒兴正浓,忽听得旁席之中一人说道:“看蒋兄近日心情甚好,却不知家中出了何等喜事?”一人笑道:“喜事倒是没有,只是近日听人说了一番言语,心中极是高兴。”那人又问:“不知蒋兄听了怎样一番话,能否说来让大家听听?”那姓蒋的说道:“前日夜里,我在自家门前闲坐,过来一人,一见我便吓了一大跳,拔腿就跑。我心中不解,当时又正闲得无聊,就赶上前去询问何故。那人惊魂方定,说先前黑暗之中但见我家门前踞坐一头猛虎,原来却是我在门前闲坐。那人又说,当今名将,威震天下的韩世忠韩元帅,当年曾为秀王守门小军,一日夜晚,一女子路过,但见一头猛虎踞坐门前,次晨方知,此人便是守门小军韩世忠,由此人人传说韩世忠乃是天虎下凡,必为世之猛将,此事传到秀王耳中,秀王便对韩元帅刻意提携,韩元帅积功之下,才得以升任大将,建此不世奇功。又说那女子便是后来成为韩元帅之妻,在黄天荡一役中建立奇功的女中豪杰梁红玉梁姑娘。那人说我有韩元帅一般的遭遇,他日必当出将入相,富贵不可限量。”旁席中众人听罢,一齐向他祝贺。韩尚德兄弟二人闻言也不禁微笑。赵、卓二人心想:“怪不得秀王如此信任韩元帅,原来这韩元帅也曾是秀王先人的旧部,心腹之将,又深受提携之恩,怎能不信?”

    却听邻席那人又道:“听蒋兄说起此事,我倒也有段旧事想说来与众位听听。”众人道:“冯兄请说。”那姓冯的说道:“我听说盐城静宁巷中有位名卜,善以铜钱看相,传闻当今圣上昔年木马渡江之时,曾对他布衣问相,那人当时取钱一望之下,便言道:‘帝星’;其后又闻威震河朔的岳飞岳元帅也微服问相于他,那人取钱一望,便言道:‘将星’;我听得此人相准,便也去看了一回相,你们却知他怎么说?”一人笑道:“冯公子家财万贯,想来定占你一个‘财星’出来。”众人笑道:“定是,定是。”继而又问道:“那人究竟如何说?”却见那姓冯的一副气呼呼的样子说道:“那人说道:‘没见到什么星,只见你在那铜钱眼里坐着。’”众人闻言大笑,连赵仲谋这边五人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接连数日,三人在韩氏兄弟的陪同下游遍了平江一带的名胜。回到元帅府邸,赵仲谋心想:“秀王殿下不日就要回京,他有韩元帅相护一路定可无虞,我们也该告辞了。我二人此来原为寻罗通报仇,此事未谐,尚须从长计议。想来罗通也早知我二人欲对他不利,要寻他报仇只怕不易,我若将此事告知秀王殿下,他自会出手相助,但此举似有挟恩图报之嫌,我自不屑行之,还是容后寻机再图行刺吧。”当下与卓清略作商议之后,径来与赵瑗、韩元帅父子作别。韩氏父子见他去意已决,倒也不再强留,赵瑗说道:“赵大哥,卓姐姐,二位有事,小弟也不敢强留,只是今日已晚,行走不便,望二位再留一晚,明日再与二位饯行。”赵、卓二人含笑答应了。

    席间有秀王殿下及韩元帅父子作陪,赵、卓二人自是畅饮尽兴。酒过三巡,赵瑗言道:“赵大哥、卓姐姐,二位远行,相聚不知何期,请二位满饮此杯,以作他日之思。”赵、卓二人依言饮了,却听赵瑗又道:“此番得二位相救,小弟感激不尽,今日临别,特备下二份薄礼,聊表小弟相谢之意,还望二位笑纳。”赵、卓二人连声推辞,却见赵瑗一伸手,命人捧上两件物事来,放在赵、卓二人跟前。二人一看,赵仲谋身前所放,乃是个一尺见方的锦盒;摆在卓清面前的却是一块金牌,上刻“秀王府”三个大字。赵仲谋猜想这锦盒之中所藏,若非黄金白银,便是珠宝玉器之类,当下推辞道:“殿下言重了,些许小事,何劳殿下挂怀,更无须重礼相谢,在下实不敢当。”说罢将身前锦盒轻轻向前一推。赵瑗笑道:“赵大哥何不先打开锦盒一看?此礼若是不合大哥心意,再行推辞也不晚啊。”赵仲谋心想此言不错,又听他言语间似乎对这件礼物颇有几分把握,当下忙将锦盒打开一看,卓清坐在他身侧,心下好奇,也不禁侧头向盒中一看。这一看,二人不由得一齐轻叫一声,心中又惊又喜,同声问道:“你怎知罗通这狗官与我们有仇?”

    原来这锦盒之中,竟是一颗首级,圆脸阔口,扁鼻大耳,赫然便是罗通那颗狗头!赵瑗笑道:“那晚在客栈之中,听得赵大哥说门外官兵或是为他们而来,当时小弟心中便想,却不知是哪个狗官得罪了我二位兄姐?之后来到得元帅府中,便让人去打听了一番,来人说,听闻那晚盐城知县罗通罗大人府中来了二个强人,意图行刺,幸好罗大人早有防备,这才逃过了一劫,现下正四处张榜捉拿二人。我一听之下,便想这二人多半就是赵大哥和卓姐姐了,当下又命人细查了那狗官的底细。今早来人回报,说那罗通原是安吉知县,只因在任期间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被人追杀,逃到临安城中,后得朝中的堂兄罗汝揖大人保举,这才改授盐城知县,来这里赴任。罗通来到盐城县衙之后,心下尚自难安,故而伏下了人手,专候刺客的到来,那晚之事,正是由此而来。来人又说,自那罗知县来到盐城之中,立时便新增了十余个盘剥的名目,众百姓怨声载道,由此可见,罗通其人,实是个大大的贪官。”

    听到这儿,韩世忠插口道:“提起此人,我倒也听说过一段笑话。”众人闻言,兴致顿起,齐声道:“元帅请讲。”却听韩世忠含笑说道:“前日听闻鹤池街的徐秀才制了一块牌匾,亲自送到罗通府中,那罗通见后欣喜若狂,命人高挂于大堂之上。我素闻那徐秀才文才出众,又天生一副傲骨,这等行径不似他一贯所为,因而心下奇怪,便让人去看了看,那匾中所写,倒底是哪几个字。来人回报,匾中所写乃是‘青天高一尺’五字,我心下一琢磨,不由得失声大笑。你们可知他言下之意么?”卓清笑道:“想是那人说罗通这狗官大肆盘剥,连地皮都给刮去了一层,青天故而才会高出一尺。”韩世忠道:“正是此意。”众人一齐大笑。韩世忠又道:“想来那罗通不但是贪婪无及,还是个不学无术的小人,竟连这等浅意都识不透,实在是无用之极。”

    却听赵瑗继续说道:“今早我闻听此事,立时便与韩大哥一起赶到他县衙之中,将他斩于马下。”赵仲谋说道:“这份礼物实在是在下日夕所思,多谢殿下为我兄长报仇。”赵瑗说道:“赵大哥言重了,就算此人与赵大哥无仇,小弟也要为这盐城一县百姓除此大害,今日其实也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卓清却道:“为民除害固然重要,但殿下你擅杀命官,就不怕朝中佞臣借机中伤你么?”赵瑗尚未回答,却听韩世忠说道:“这倒不妨,我自会上表力陈此事,殿下亦蒙圣上特许,五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二位尽可放心。”

    赵瑗又指着那面金牌说道:“这是我秀王府的令牌,二位若有为难之处,可持此令牌到各府县衙门之中,要钱要人但凭开口。”赵、卓二人谢了。

    次日一早,赵、卓二人辞别众人,一起南下。临别,赵仲谋向赵瑗言道:“殿下英明睿智举世无匹,望殿下善自珍重,勿负万民之望。”赵瑗微笑道:“赵大哥过奖了,小弟自会珍重,二位他日若有佳音,千万教人带个信来,好教小弟也代为欢喜。”赵仲谋怔道:“什么好音?”心下茫然不解,侧目看了看卓清,但见她闻言顿时脸色绯红,一副又羞又恼的样子,却又不敢分辩,心想:“原来殿下又是说我二人之事。”当下脸色微红,忙岔开话题,说道:“殿下,在下尚有一事相托。”赵瑗道:“赵大哥请讲。”赵仲谋拿出他昨日相赠的那只锦盒,又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说道:“烦殿下差人替我将这封书信和锦盒按址送到我义兄家中。”赵瑗道:“这个容易,我这就命人送去。”一挥手,命身边侍从将二物接过。韩尚德见赵瑗叙话已毕,走近身来,指着身旁的一匹白马向赵、卓二人说道:“这匹玉花骢原是小将的坐骑,虽比不得赵少侠的宝马神骏,但也是万中选一的良驹了,今日送于二位,还请笑纳。”韩彦直在一旁又道:“马上革囊之中有些路资和干粮马奶等物,是供二位路上用的。”赵、卓二人齐道:“多谢二位兄长。”韩氏兄弟点点头,微笑道:“二位一路保重,他日若是有暇,请到平江一聚。”二人一齐答应。

    赵、卓二人向赵瑗及送行的韩氏父子三人拱手作别,策马而去。二人驰出十余里地,卓清道:“此番远来平江不觉已是七日,我与母亲相约之期已为时不远,须得尽快赶去雁荡才是,仲谋,你跟不跟我同去?”赵仲谋闻言,心下不由得大为踌躇:听先前清儿母亲所言,似乎对自己并无多大好感,若是冒然前去,只怕她心中不喜;但自己与清儿二人相处三月余,数千里共骑北上南下,言语投机,两情相悦,若就此与她分别,此后天各一方,相聚不知何日,却是说什么也割舍不下。此时听得卓清这一问,不禁半晌答不出话来。卓清见他模样,便知他心中所想,微笑说道:“不必想了,你自然是与我同去了。一来呢,去看看我们雁荡山的风光;二来我娘神通广大,说不定这时已将我爹找回,你也正好向他请教枪法,便是我爹不在,我娘武功卓绝,枪法了得,眼光独到,让她替你推敲推敲,也胜过你自己苦思多日;三来呢……”说到这儿不禁略感羞涩,语音渐低,“你若要与我交好,也终须见一见我的父母,常言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一味推延回避却也不是办法……”说到这儿,不由得娇羞无限,声音几不可闻。赵仲谋心想有理,笑道:“想不到我今日却成了羞见公婆的丑媳妇。”卓清娇嗔一声,提起马鞭,作势欲打。

    二人并骑又行出数里,赵仲谋问道:“却不知我该带些什么礼物去才是?”卓清心想他所说有理,但礼物之选却是颇费思量,正自思虑,却听赵仲谋含笑说道:“若是这般空手相求,便想将他们养了十数年的女儿带了去,未免也太过失礼了。”言罢不禁轻笑。卓清闻言又羞又恼,但心下却不禁欣喜,扬鞭向赵仲谋身上打来,嗔道:“让你再胡说!”赵仲谋早有准备,一催坐骑,紫燕马四蹄疾点,瞬时跃出三丈有余,将卓清这一鞭避了开去,不禁又是回头向她轻轻一笑。

    卓清心想:“这二十余日间,只怕娘的本事再大也寻不回爹来,因而只有娘一人在家,若要送礼,须合娘的心意才是。我家中富足,娘的身份又殊非一般,眼界自是极高,寻常礼物怎入得了她的眼去?若要送礼也定须别出心意才是。那娘又有何心愿呢?第一件只怕就想寻爹回来,但此事我们自是难以办到;第二件想的多半便是想替我寻个好的归宿了,除此之外所求的只怕就很少了,究竟该送什么给她才好呢?……”卓清寻思良久,未有合适之物,心下怅然,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事,不禁欣喜,心道:“若能取来此物作礼,娘心中定然喜欢。”

    原来卓清想起,一年前某日,母亲说起,说她近日内力精进,剑法施展之际,寻常兵刃已难受得如此大力,却苦无一件趁手的兵刃,言语间不无遗憾。当时卓清便对母亲说道:听说昆山忘忧谷中的忘忧老人藏有一把砍金断玉的宝剑,名叫青萍剑,忘忧老人有意将此剑相让,何不到忘忧谷中向他求取此剑。母亲听了,只是轻轻一笑,说道:那忘忧老人性情怪辟,武功又是极高,虽说有意将青萍剑赠与他人,但近年来求取此剑的,不下百人,也没听说被谁取了去,多半他还有什么苛刻的条件,为娘若去求剑,除武功之外别无胜算,万一求不得宝剑,岂不大**份?当时卓清便说道:那由女儿去取,岂不甚好?母亲笑道:那你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似你这般才智武功,若能取得青萍剑,那宝剑又如何还会在他手中?当时卓清心中极不服气,心道:难倒我的才智武功就真的如此不济么?

    卓清心想:“此事说过便忘,直至今日提到礼物之时方才想起。现今我的武功已非昔日可比,仲谋更是胜过我许多,我二人前去求剑,颇有胜算,就算不成,也不怕求剑不得会失了身份,若真能取得此剑作礼,母亲定然欣喜。”想到这儿,忙跟赵仲谋说了。赵仲谋道:“好,反正时日尚早,去昆山忘忧谷中转转也好,只是能不能取到青萍剑,却殊无把握,也只能尽力一试了。”卓清点点头,笑道:“好,那我们就去试上一试。”赵仲谋道:“短剑我倒是有一口,也绝非寻常之物,只是剑身太短,当不得剑使,若是实在求不得青萍剑,也只能拿它作礼了。”卓清知他所说的定是身上那把“断玉玄匕”,当下轻笑道:“那你舍得么?”赵仲谋笑道:“你娘若是舍得她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我又何惜一把短剑。”卓清嗔道:“你再胡说,我可不理你了!”赵仲谋笑着伸伸舌头,不再接话。

    二骑急驰,不觉已行出了百余里,忽见路边有条小河流过,忙催马过去饮水。二人下马寻块遮阴的大石坐下小歇,仰视环顾,但见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两匹马在河中饮水嘻戏,身边又有意中之人相陪,心中不由得甚是惬意。

    歇了一盏茶的功夫,二人正要上马,忽听得马蹄声响,一匹黑马飞驰而来。马上那人驰到近前,见此处有条小河,也催马过来饮水。赵、卓二人见那人身形魁伟,方脸黑须,双目有神,马前挂着一柄长剑,背上绑着一个绽蓝色襁褓,一张小脸自襁褓中露出,圆睁着双目,不住地向赵、卓二人张望。赵、卓二人见那人神情豪迈,坐骑不凡,似是阵前统兵的骁勇大将,但又见他身着青衫,背负襁褓,又似乎只是个寻常的乡野村夫,一人身上流露出两种不同的气质,两者又极难相容,不由得心下暗暗称奇。

    那人下马在河中饮了些水,在赵、卓二人对面树荫里坐下,取出一块干粮,正要放入口中,忽听背上婴儿大声啼哭,忙取下襁褓抱在手中不住地哄叫。但那婴儿就是不肯停歇,反而越哭越响。那人忙将手中干粮在口中嚼碎,轻轻放到婴儿嘴边,那婴儿觉有物来,开口一尝,但随即紧闭了小嘴,不肯吞入口中,不住地啼哭。那人听得哭声心痛不已,仿佛每一声啼哭都是一把尖刀,重重地刺在心上,但对此又无可奈何,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声,虎目中隐含泪水。赵仲谋幼年丧母,深知父兼母职的难处,也不由得替那人难过,忽想起玉花骢背上革囊之中有韩氏兄弟所赠的马奶,忙取了过来,向那人说道:“这位大哥,我们这儿有些马奶,你拿去喂你的孩子吧。”那人闻言大喜,说道:“如此便多谢二位了。”忙走近身来将马奶接了过去。那人将马奶送到婴儿嘴边,那婴儿闻得奶香,啼声顿止,张口便饮,一连喝了十余口方才停歇,圆睁着满含泪水的双目,不住向身前打量。三人见了他这般可爱的模样,忍不住轻笑。

    那人将皮袋还给赵仲谋,赵仲谋摇摇手,说道:“孩子这般喜欢,这袋马奶便送给他了。”那人大为欣喜,连声致谢。赵仲谋见他这般喜欢,想起马上革囊之中还有一袋,便也取出送了给他,那人感激不已,神色间似乎又觉得这般萍水相逢而受人恩惠很是不该,忙转身取下自己马匹上所挂的一柄长剑,递到赵仲谋身前,说道:“萍水相逢得蒙二位以马奶相赠,在下感激不胜,这柄剑便送于二位,聊表在下相谢之意。”赵仲谋说道:“这如何使得,些许马奶又怎是宝剑之比?在下实不敢收。”那人轻轻一笑,说道:“常言道:‘宝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我见二位举止,似乎是江湖中人,也正好配此宝剑。再说,这剑原非寻常之物,若是落入我这等寻常之人手中,岂非玷污了宝物。”赵仲谋见他执意相赠,也不便再行推辞,当下谢过收下了。那人将马奶收好,背上襁褓,翻身上马,一夹马肚,那马急冲而前。忽见那人一提缰绳,那马长嘶一声,于急驰之中竟也跨不出半步。那人回过头来,向二人一望,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强自忍耐。卓清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道:“这位大哥有话请讲。”那人迟疑半晌,说道:“没事,没事!”言罢纵马而去。

    赵仲谋见他离去,向卓清言道:“这人武功极是不凡,却偏生一副忧郁的样子,象是遇上了极大的难处。”卓清点点头,说道:“他虽未露一式武艺,但举手投足间轻盈迅捷,处处显露出高深的修为,适才这一勒马之间,常人就万难做到,只是象他这般身手之人,世间原也不应有太多为难之事,为何他却一直紧锁着愁眉?”赵仲谋心下也大感奇怪,提起手中宝剑一看,却见那剑上刻着两个篆体大字:“紫电”,剑鞘上好几处已隐隐长出了铜锈,显见此剑铸造之期已颇为久远。赵仲谋心道:“相传这紫电剑乃是三国时吴大帝孙权所有,传至今日已有九百余年,实是大大的有名,就连不通武艺的文人墨客,也尽皆知晓。不想今日无意之间,这剑竟流落于我这江湖后辈手中。”当下拔出剑身,但见银光一闪,剑身如一泓清泉,倒映出头上蓝天白云。赵仲谋提起宝剑,对准身旁的大石一试,只听得“叮”地一声轻响,大石应声分成了两半。赵、卓二人均想:“先前见这剑藏在鞘中黑黝黝地毫不起眼,原来竟是这般的锋利。”赵仲谋心下暗自后悔,轻声说道:“早知是这等宝物,先前定要全力推辞。”卓清心知他无端以二袋马奶换得如此宝剑,心下不安,说道:“那我们追上前去,把宝剑还给他。”赵仲谋一听不错,忙与卓清一齐上马,向南追赶。

    急驰出一里多地,前面出现一个岔道,二人互望一眼,似是询问对方该走哪条。卓清见赵仲谋不语,说道:“我们就随便选一条追赶下去,若追上了,便把宝剑还给他;若是走错了道,那也就罢了,想来这剑也是他真心相赠,我们便留下吧。”赵仲谋心想:“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若真不能将宝剑还于那人,我便借花献佛,将它转赠给清儿的母亲,我自己剑法平平,又有了家传的沸血神兵和断玉玄匕,倒也不需什么宝剑了。”当下二人取道左侧大路,策马向南疾驰。二人追出三十余里,心想二骑神骏,定非那人的坐骑可比,这许多路尚未追上那人,自是在先前岔道处与他错过了。

    卓清微微一笑,说道:“我们还剑不得,看来这把宝剑注定是你的了。”赵仲谋轻笑着摇摇头,说道:“我们原本不正想找宝剑么?既然还剑不得,正好送给你娘做礼物,却不知伯母她喜不喜欢。”卓清说道:“这等好剑,我娘她定然喜爱,我再在旁替你说几句好话,我娘定会对你另眼相看。”赵仲谋问道:“那我们还去不去找忘忧老人?”卓清想了一会儿,说道:“原是不须去了,只是我们既已到这忘忧谷附近,便顺道去见识见识也好,说不定机缘巧合,连他那柄青萍剑也让我们给取了过来。”赵仲谋心想不错,与卓清一同策马向忘忧谷而行。

    二人又行出十余里,转入一大片树林之中,眼见四周歧路从生,不知该往何处取道。二人正自犹豫,忽见东南面林木繁茂之处隐隐露出茅屋一角,忙催马迎了过去。行未数步,便听得隐隐似有歌声自那茅屋中传来。只听那歌声唱道:

    破燕城仲连一箭,下齐国食其片言,退魏师公瑾数鞭。巧舌善辩,妙计连篇,才高能将天地变!

    停得片刻,那歌声又唱道:

    沛县吏臣了秦皇,贪杯客下了齐邦,跨下儿逐了霸王。且隐锋芒,大志暗藏,挽弓满月待天狼。

    二人听得歌声悠扬,词意豪迈,廖廖数字之间怀古及今,不觉神往。却听茅屋中又一人唱道:

    君不见亡虢虏晋饭牛叟,风云忽会惊二周。君不见贪酒迷色流亡客,一朝虎变霸诸侯。人生失意寻常事,莫削壮志空醉酒。季子刺股相六国,孟明焚舟复前仇。毋言人生驹过隙,须坚此心展雄谋。日练养叔穿杨技,夜读太公踞鼎畴。时思句践图复国,常记范雎觅封侯。一剑数年磨在手,才学足堪动王侯。仗剑回首望故土,扬眉阔步行九州。贤才何处逢明主?拥彗折节黄金楼。纬地经天展良才,安邦定国运奇谋。占九鼎,一神州,万古流芳功名就,功名成就轻拂袖。……

    二人循声来到近前,但见屋门敞开,五个青衫老者端坐其间,小酌高歌。二人下马走到门前,卓清说道:“打挠众位长者雅兴,尚请恕罪,请问去忘忧谷怎生走法?”屋中众人见有生人前来问路,搅了诗兴,回头看看二人,面露不快之色。一个灰须老者缓缓站起身来,向二人问道:“二位贵姓?”赵仲谋忙答道:“晚辈赵仲谋,这位是卓清姑娘。”那老者轻轻点了点头,走到门前,说道:“恕罪倒是不必了,我这儿有一个上联,二位若是对得上,我便与二位指路;若是对不上,就只能烦请二位另择他人相问了。”

    卓清见他有意为难,心中不禁有气,说道:“好,便请您老出题吧。”那老者道了声“好”,沉思片刻,说道:“我这上联是:屈子沉江,孰为辨浊清?”二人听得“浊清”二字,不由得暗赞此人才学不凡,心想:屈原原就有“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之语,只为楚王分不得忠奸,辨不得浊清,这才令他投江而死。此事天下皆知,原也不足为奇,此联奇就奇在这“浊清”二字既与原意相符,又与“卓清”二字同音,想是那老者故意引来为难她的,对她的挠兴之举,略作文雅的惩戒。

    二人见那老者能在这片刻之间想出这条语带双关的上联来,实有过人的才学。卓清心道:“我若只对出字面之意,未免示弱于他,也不解我这被嘲之气。”当下问道:“敢问老丈高姓大名?”那老者见她听出了自己联中之意,不甘被嘲,也来询问姓名,当下微微一笑,说道:“老汉金诚,愿闻姑娘妙对。”卓清沉吟道:“金诚?金诚?”思虑片刻,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说道:“有了,我这下联是:夸父逐日,谁不识精诚?”茅屋中众老者闻言,齐声赞道:“卓姑娘好才气!”继而又大笑着向金诚说道:“你这老头儿,这下可让人见笑了吧?早知如此,何不将名字改了!”金诚笑着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等便是不服老也是不行了。”卓清见他这般说,反倒觉得不好思意了,说道:“晚辈无礼,还望前辈您大度包涵。”金诚摇了摇头,示意不妨,当下便将入谷的道路向二人讲了。

    二人听罢,相谢而去,缓行出数十步,又听得歌声自身后茅屋中传来:

    谢公何太狂,欺我后世无才郎。一斗诚太少,至使万载怨才高。独不见青莲狂士仗剑行,去国长啸《梁父吟》,经纶满腹志踌躇,载酒高歌向渭滨。三杯吟成《蜀道难》,百世远播谪仙名。诗成每恨古人轻,一斗何足慰平生!……

    二骑渐行渐远,歌声终不可闻。

    二人按那老者所指途径,沿着林间小道行出十余里,忽见前面山坡之后一条小河蜿蜒而过,便催马过去小歇。二人下马来到河边,但见河水清澈,自东面小山坡边转过一个弯,缓缓流至,两边杨柳夹岸而生,景至极是迷人。二人歇息片刻,正要上马,忽听得一阵婴儿啼哭之声自轻风中传来。二人不禁心感诧异,放眼寻视四周,却不见那婴儿身在何处。过得片刻,啼哭之声渐响,似乎那婴儿由远处慢慢被人抱到近前,但还是寻不见那婴儿的所在。又过得片刻,赵仲谋忽见河面在小山坡转弯处浮着一只小木盆,渐渐向这边漂来,那哭声正是从这木桶之中传来!赵仲谋急忙跳入河中,将那木盆抱上岸来。二人见木盆中果然躺着一个婴儿,待得定神细看那婴儿的身形相貌时,不由得大吃一惊——那婴儿藏身在一个绽蓝色襁褓之中,虎头虎脑,极为可爱,却不是先前二人在河边所见的那婴儿又是何人?那襁褓之旁放着两只灰色革囊,正是自己先前送给那大汉的两袋马奶。

    二人心想,见先前那大汉对这婴儿的神情,实是爱怜无限,啼哭之际,只恨不能以身相代这饥饿之苦,心中的痛楚,虎目含泪的模样,实非旁人所能矫情仿作,但那人既是如此关爱,却又为何忍心将他弃之河中,任其自生自灭呢?难道说那人自己也有不测之难,不愿让这幼小的生命与自己同遭凶险,这才将他弃于河中,留下一线生机?

    二人见他大声啼哭,也无暇多想,忙取过马奶将他喂了个饱。那婴儿畅饮之后,心愿已足,睁着一双虎目,不住地向二人微笑,二人不禁大为欣喜。过得片刻,那婴儿沉沉睡去。赵仲谋心想:“这木盆自上游漂来,想来那人定在我二人之前了,原来我二人一路寻他倒也没走错路,只是他那匹黑马的脚力殊非寻常,我二人尚未赶上而已。那人肯舍却幼子,定有他不得已的为难之处,我与清儿赶上前去,若是凑巧遇上,伸手一助,也不枉我们相识一番。”当下便与卓清说了,卓清心想不错,将那婴儿抱起,收好马奶,便即上马,并骑向东追去。

    二人疾追出三十余里,却仍不见一个人影,赵仲谋心想这一路并无岔道,那小河又一直在路边延伸,决无错过之理,那人定是尚在前面,于是催马再追。又追出五六里地,远远便望见一座楼房,上书“陆羽茶楼”四个大字,楼前杨树下栓着一匹黑马,似乎便是先前那大汉的坐骑。二人大喜,急忙催马驰近。下得马来,卓清轻声向赵仲谋说道:“不知怎地,我总觉得这座茶楼处处透着诡异之气,我们还是小心为是,悄悄走近去看看再说。”赵仲谋点点头,抱过婴儿,与卓清一起绕到茶楼东侧,自窗户中偷偷向里面张望。

    那茶楼中也并无多少客人,南侧一堵粉墙前站着一人,身形高大,方面虬髯,此时正提笔在那墙上题字,正是自己与卓清二人追赶了数十里的赠剑之人。只见那人写道:

    谈笑三军却,交游七贵疏。仍留一只箭,未射鲁连书。李白《奔亡道中》颍川高彦闲过涂鸦。

    二人心想:“李太白这首《奔亡道中》虽只有寥寥二十字,但言词间却将一生怀材不遇,风尘困顿之慨表露的淋漓尽致,实可谓是极其高明之作,这人题写此诗,想来定是感怀先贤,自伤身世了!”继而又想:“李白这首诗写是的虽是极好,但流传却并不甚广,这人能默写出来,说明他的才学也殊非寻常。高彦……高彦……此人名虽不显,但从其行止看来,当也不是泛泛之辈。”赵、卓二人见他这三十余字写将下来,一气呵成,书法虽非绝妙,字里行间却是气势磅礴,不禁心下暗自称奇。那人写毕,将手中毛笔一丢,神驰域外,仿佛对鲁仲连一箭下燕城的风范心仪无限,又仿佛对李太白怀材不遇、满腹经纶不得施展,终以诗酒而终的结局感慨不已,仰天长叹一声,似欲将这半生的屈材困顿之怨,尽泄于这声长叹之中。

    二人见那人如此模样,看不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忽听那人开口向店中小二说道:“小二哥……”那小二急忙走近身来,赔笑道:“客官有何吩咐?”那人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说道:“楼外杨树下栓着那匹黑马便是我的坐骑,我将它送与你,你可喜欢?”那小二闻言大喜,但一想又似乎不是真的,说道:“客官您说笑吧?”那人道:“不是说笑,真的送了给你,但你须得答应好好爱护此马。”那小二听他说得认真,心想不假,忙道:“多谢客官,小的自会小心照看此马,请您老放心。”说着不住拱手作谢,那人点点头,挥手让他离去。二人见他一日之内赠剑弃子,现在又将坐骑送与了旁人,常人最为心爱之事物,他竟一件都不曾留下,真不知他意欲何为。

    二人正自奇怪,忽见门口走来一老一小两名乞丐,那老的似已年过六十,那小的却只三四岁光景,走到店门之前却又不敢走进身来,伸着一大一小两条手臂,轻声向楼中众人乞讨。那人见状,伸手从怀里掏出三锭二十两的银子来,走到门口,放在那老丐手中,轻声说道:“拿去替孩子买些吃的穿的,别再让他出来乞讨了!”那老丐见了那三大锭银子,高兴得说不出话来,结巴半晌,方才说道:“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急忙跪下向那人连连磕头,又向那小丐说道:“还不快给恩公磕头!”那小丐也忙跪下磕头。那人一把扶起二人,说道:“你们快些去吧,以后做些小生意,别再让孩子吃苦了。”那老丐连声答应:“一定,一定。”那小孩却似不太明白,睁着一双大眼,不住向他打量。那人挥挥手让二人早些离去,二人又跪下向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这才欢欢喜喜地去了。

    赵、卓二人见他神情间豪气渐消,已无先前相遇时那种英气勃勃的风采,相替代的是一副壮志未遂、英雄末路的迥迫之色,心下暗想:却不知是哪路厉害的对手,竟逼得他这等俊彦之士都为之骤然失色!正自神思,忽听得蹄声骤起,似有二三十骑向此间而来,二人心道:“终于来了!”但那人听得蹄声,却丝毫不动声色。

    众人下马走进茶楼,一人高声说道:“我们弟兄奉命来此捉拿朝庭要犯,闲杂人等都给我滚了出去!”楼中众人见来人都作官兵打扮,又执刀在手,气焰嚣张之极,都不敢作声,生怕无端惹祸上身,忙不叠地走出门去。那带头的小将见旁人走尽,朗声说道:“高将军,我们原本一帐为将,众兄弟对你也是颇为敬重,只是上命差遣,此时却不得不得罪了。”高彦轻轻一笑,说道:“好说,好说。听说王将军身手不错,我也正想见识见识。你们这便上来吧。”那王将军说道:“好,如此就莫怪小将得罪了!”一挥手,众军士执刀将那人围在中心。但高彦却似乎丝毫未将这二十人放在眼里,兀自端坐不动,提杯缓饮。众人正要动手,忽听得门前一人喝道:“谁敢动手?”众人回头一看,只见门口进来二人,一个是身形魁梧的中年大汉,另一人却是个异常高大的老僧,先前那声断喝便是那大汉所发。

    二人走进店来,在高彦对面的一张桌子边坐下,对楼中明晃晃的二十余把单刀视若无睹。却听那大汉向高彦说道:“高将军,小王这厢有礼了。”高将军闻言不语,似乎对他并无好感。赵、卓二人心想:“这人自称‘小王’,来头定然不小,想不到他居然还有这般朋友,但却不知他何以对他不理不睬的?”

    那大汉向众官兵环视一周,又说道:“高将军,本王知你武艺不凡,对大宋又是一片忠心,怎奈宋主昏庸,不但不能用你,还容不得你等忠义之士,定要将你赶上绝路,似这等昏君,你又何苦替他卖命?你们汉人有一句话说得好,叫做‘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只要你点一点头,肯归顺我大金,我即刻便给你解了眼前之围,并封你为平南侯,让你亲率大军讨伐那无道昏君。”众人听得此语不禁心下大惊,暗想此人原来竟是大金之王,怪不得这些话说来如此生硬。赵仲谋心想:“难怪金国这些年间好生兴盛,单是此人这份深入敌国的胆略,和招贤纳才的诚意,大宋皇室之中便无一人可及。”继而又转头看了看楼间众官兵,心道:“那边是万里求贤,这边却是嫉贤妒能,直欲将这等贤能之士赶尽杀绝,也怪不得我大宋以堂堂百万之众,竟会敌不住边陲小邦的一旅之师。”却听那金人又道:“我大金国世处北地,原也无意问鼎中原,只是眼见宋主无道,百姓有倒悬之苦,生灵有水火之急,这才挥师南下,吊民伐罪,以解天下苍生之难……”

    忽听高彦一声暴喝:“住口!”蓦地站起身来,右手在茶桌上重重一拍,直拍得桌上茶壶、茶碗窜起一尺来高,跟着左手衣袖顺势一拂,卷起一阵疾风直刮得茶壶、茶碗一齐向那金人打去。众人眼见那些茶具便要打在那金人头上,忽见那高大僧人袍袖轻拂,一阵劲风袭过,顿时将茶壶茶碗一齐打落。那老僧神色大怒,立时便要发作,那金人微微一笑,轻轻扯了扯他的僧衣,示意他暂作忍耐。却听高彦怒道:“金兀朮!你口口声声说是吊民伐罪,解民倒悬,却不见你金人暴虐之处,我大汉百姓白骨为山,血流成河,你金人残民之逞比之赵宋昏庸之祸更甚于百倍,你又有何面目在我跟前大言为天下苍生而计!我高彦一介武夫,见识虽是低浅,但这夷夏之分,我却还能辨个清清楚楚。”众人一听,尽皆大惊,万万料想不到眼前之人居然便是数十万金军统帅、威名赫赫的大金国四太子平昌王金兀朮!金兀朮闻言脸露苦笑,半晌答不出话来,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过得片刻,却听金兀朮又道:“高将军心怀忠义,又视死如归,确实令小王敬佩,但似将军这般重义之人,却又如何割舍得下父母妻儿的亲情,而一意就死呢?”高彦闻言仰天大笑,笑声中不乏凄凉之意,大声说道:“我自幼无父,老母自我从军之日起,便托付于乡人照料,你若想寻来要挟于我,只怕也未必找寻得到;妻子杨氏十日前在我奔逃之际怕拖累于我,也已自尽;小儿未满周岁,原是我最放心不下之人,此时我也已将他弃于河中,任其自生自灭;便是我身边的良驹宝剑,我也都为它们寻到了托付之人,此时高某早已了无牵挂,你若想以旁人相胁,只怕你和你身边那臭和尚本事再大,也绝难办到!”

    赵、卓二人心想,原来他是为了怕受胁于人,才将自己爱子弃于河中。金兀朮见他身边果然不曾带着孩子,心想这人的确忠义无匹,不能将他收为己用,实在太过可惜。当下说道:“高将军能割断夫妻之情,舍弃父子之义,而独存其忠,此等忠义之心实可谓是千古难寻,只是将军今日就死,未免有一事难以瞑目……”高彦问道:“何事?”金兀朮轻轻一笑,说道:“将军如此忠于大宋,今日却不免要死于宋军的刀下,便是此事,未免会令将军难以瞑目。”高彦又是一阵大笑,说道:“不会!高某若是要死,也定须死在你金人的刀下。”回头向身侧王将军说道:“王将军,张大人要你捉拿于我,却不知我犯的却是何罪啊?”那王将军说道:“张大人说你在青石坡与金人对敌期间按兵不动,坐失破敌良机,有通敌之嫌,故而才命末将前来拿你。”高彦又道:“那现在我助将军将这两个金人拿下,既洗脱了我的通敌之嫌,对将军来说又是大功一件,不知你意下如何?”那王将军沉思片刻,说道:“高将军,末将奉命捉拿要犯高彦,余事不敢擅作主张,须禀过张大人之后方可定夺,高将军莫怪得罪了。”他话说得虽是堂皇,但众人均知他是畏惧金人,不敢对他二人下手,方才这般推说。金兀朮哈哈大笑,说道:“高将军你看,那赵构手下尽是这等无耻之辈,你又何苦再替他卖命!”高彦摇了摇头,一脸无奈之色,向那王将军说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不动手?”王将军应道:“好,我们这便得罪了!”言罢,令众军士一齐上前拿人。

    高彦见众人动手,当下身形一闪,挥掌便向一名军士头顶击来,那军士见势疾提单刀格挡,高彦转手之际,已将那人单刀轻易夺过手中。一阵密如雨点般的兵刃碰击之声过后,众人手中的单刀皆已落在了地上。高彦缓缓收起单刀,将它放在茶桌之上,回头向王将军看了一眼,说道:“我念在弟兄们与我共事多年,又无怨无仇,此番前来实是上命所遣,无可奈何,这才刀下留情,弟兄们若是领我这份情,就请退到一边如何。”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心想高将军此言不虚,这一阵快刀若不是他手下留情,自己的脑袋决不会再搁在脖子之上,高将军此时已是仁至义尽,若再有人不识相,只怕他下一刀便能要了自己的小命,想到这儿,众军士不禁一齐慢慢向后退出数步。

    此时茶楼中众人只有王将军一人手中尚还握着兵刃,但见了高彦这副身手,这兵刃却怎么也不敢再向他身前递去。王将军心存怯意,却又不肯这般不战而退失了气慨,两难之际,却听高彦说道:“王将军,先前那阵快刀,你若尽力支撑,可接得了五十招么?”王将军不答,只缓缓地摇了摇头。高彦说道:“那你尽可以回去向张大人交待了,说你已竭尽全力,却还是擒不得我,只好回来向他禀告了。”王将军心下犹豫不定,想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回去,一挥手,带上众人转身便要离去。

    忽听那始终一言不发的老僧说道:“王将军拿不得他回去,只怕自己便有大祸,老衲体谅你的难处,这便将他拿下交由你带去如何?”赵、卓二人一听,顿时明白了那老僧的用意,他自恃武功高强,擒拿高彦只在举手之间,定要践金兀朮之言,让高彦死于宋人之手,故而才有此一言。

    那王将军听得先前高彦与金兀朮一番言语,心知这老僧所言不虚,当即停步站在茶楼门口,看二人如何对敌。高彦怒道:“戒明贼秃,你别欺人太甚,我今日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挫一挫你的威风!”言罢提刀纵身而起,疾向戒明头顶砍落。赵仲谋听高彦喊出“戒明”二字,心下似曾相识,一时却又记不得何时曾听人说过,此时无暇深思,凝神观看二人招式。只见戒明也不站起身来,双掌轻扬,只数掌间,便将他单刀凌利的攻势一一化解,不论高彦单刀如何迅捷威猛,都攻不破他双掌所护卫的方寸之地。众人都看出高彦出招之间虎虎生风,似已尽了全力;但戒明和尚双掌挥洒之际却是轻描淡写,游刃有余,二人武功强弱之分,实是一望可知。

    赵、卓二人心想,也怪不得这老僧敢口出如此大言,掌下果有惊人技艺;想来高彦也早知他武功高强,与他对敌自己绝无胜算,故而才赠剑弃子送马施银,让自己全无牵挂之后,方才与他拼死一搏。二人见那老僧武功如此高强,不由得深以为虑,暗想便是自己二人齐上,助高彦对敌,只怕也只能占得四成赢面。赵仲谋将手中婴儿放在地上,心中不住寻思破敌之策,一面暗自提气运功,心想若是高彦真有性命之虞,自己不自量力,也只能伸手一助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等忠义之士屈死于恶僧之手。

    寻思间,忽听得“当”地一声轻响,戒明一指轻弹,已将高彦手中单刀弹落在地。高彦虽败不乱,愈战愈急,愈挫愈勇,提掌直向戒明头顶击到。戒明见他双掌击到,轻轻一笑,缓缓提掌拆解,忽听得高彦大喝一声,双掌一转,一股雄浑无比的掌力直向金兀朮面门击来。众人万万料想不到高彦在此垂败之余尚有余力去攻击旁人,尤其是戒明,一见他变招,神色立变,双掌也不再象先前那般轻描淡写,当下也大喝一声,双掌疾向高彦后脑击到,定要逼得他还掌自救。高彦却似早料得对方会有如此攻敌之所必救的招数,竟不顾这致命之胁,双掌疾催,径取金兀朮的面门。赵仲谋在窗外看得分明,眼见自己若再不出手,待戒明这掌拍实,高彦必无生还之望,当下清啸一声,跃窗而入,身在半空之中,右手一招“飞虹指”径向戒明脑后风池穴全力点到。

    戒明见高彦宁死不肯回掌自救,当下收回一掌,临空轻轻拍出,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将金兀朮推开三尺,避开了高彦这记凌厉绝伦的攻击;同时右掌径不停留,全力向高彦后脑击落,便在此时,忽见窗外跃进一人,一指遥遥向自己后脑风池穴点到。但见那人这一指招式精妙,内力雄浑,似乎便是武林中极负盛名的“飞虹指”,心中暗想:“没想到小小的方圆之地藏龙卧虎,居然有这等高手!”当下未敢小觑,不得已之下还掌自救,将右掌从高彦脑后三尺处收回,迎着“飞虹指”的来势,临空拍出一掌。众人只听得“波”地一声,两股劲力在空中一碰,发出一记轻响。

    卓清见赵仲谋既已出手,当下也从窗口跃入了茶楼之中,高彦回头一看,正是先前在河边所遇二人。戒明将双掌收回,看了看二人,向赵仲谋冷冷地说道:“老衲久不在江湖中行走,没想到武林中竟出了你这般后生。”言语间虽不乏冷傲,却也不失赞叹之音。赵仲谋轻轻冷笑一声,高声说道:“在下初涉江湖,也没料到武林中会有你这般恃强凌弱、为虎作伥的前人。”卓清笑道:“骂得好!”戒明哈哈大笑,说道:“老衲纵横半生,从无一人敢在我面前如此说话,不想今日却一连见到两个。”卓清不甘示弱,说道:“本姑娘我行遍九州,也从没见过一人似你老和尚一般卑鄙无耻。”

    戒明冷笑道:“二位既敢对老衲无礼,想来手下必有惊人的技艺了,那就让老衲领教领教吧?”卓清将手中紫电剑轻轻一抖,说道:“我二人也正想教训教训你这为老不尊的家伙!”言罢,宝剑轻扬,一招“春风似剪”直向戒明喉间刺到。赵仲谋见她出手这招竟是自己“风雷十三式”中的招式,心想:“清儿果真聪慧过人,只见过我使了几次,便学会了这‘风雷十三式’,这招‘春内似剪’已使得与我一般娴熟了。”当下不再犹豫,双掌一错,双臂分从左右划圈而过,丹田中内力自双掌中疾吐而出,径向戒明小腹间攻到,正是一招“天崩地裂”。戒明避开卓清刺来的一剑,左掌化为爪形,直取卓清右腕,右掌顺着赵仲谋双掌的来势平推而至。三掌一交,赵仲谋和戒明二人各自退出二步,戒明不由得大惊,心道:“这掌我虽是只用了五成功力,但劲力之强世间已没有几个人承受得起,更何况他也未必是全力而出,看来此人的内力委实非同小可,也怪不得他敢口出大言,原来手下果有惊人技艺。”

    这一转念间,卓清宝剑一转,自上而下俯冲而至,仿佛苍龙入海,剑尖直向戒明后心刺到;赵仲谋双臂蓄势缓扬,并成双掌,向戒明右胸攻到,正是一招“地动山摇”。戒明此时再不不敢小觑二人,凝神接战,左闪右格,双掌在二人宝剑拳脚之间腾挪,神色镇定,但已没了先前与高彦对敌时那般信手自若的悠闲。十余招一过,戒明心下便已明了:二人身手虽是不错,拳剑合击之下危力更是不凡,但要胜过自己却还是极难,自己在二百招内只能与他们打个平手;拆到三月百招之外,当可大占上风;四百招之内,定可将二人擒获。戒明心想,以自己的身手武功与两个年轻后辈对敌,若不能在百招之内生擒二人,实是有**份,但二人武功实在非同一般,若是自己顾忌身份,急于求胜,一个疏神说不定还会败在二人手下。当下紧守门户,伺机而动。赵、卓二人拳、剑夹击,急攻出五十余招,却丝毫奈何不得戒明,不觉心中暗自着急。卓清心道:“我二人这一番疾攻,只道世间已鲜有敌手,便算是我娘在此,也万难抵敌得住,怎想这恶僧却如此了得,竟连我娘也给比了下去,若与我爹对敌,只怕胜负之数也极难豫料。”思量间,二人又全力攻出二十余招,却见戒明双掌飞舞,见招拆招,并无一丝败相,二人心忧,额头汗珠不觉而生。

    高彦见二人双战戒明,居然打成平手,不禁暗自心喜,但随即也不禁替二人大为担心,只因戒明武功之高,声望之隆,武林中从无一人能出其右,若想寄望于两个年轻后辈能将他战败,无异于痴人说梦。高彦心想,二人此番出手,定是路见不平,激起了侠义心肠,这才拔刀相助,可见二人人品确非寻常。他二人为自己而出手,此时眼见渐处不利之地,我若再惜身自保,又如何对得起这个“义”字?当下双臂蓄势,便欲乘隙而入,加入战团。但高彦观战良久,却一直寻不见可乘之机,眼见战局如此,自己若是强要上前相助,只怕非但对戒明构不成威胁,赵、卓二人剑招拳脚施展之际反倒会运转不便,因而心中虽急,却也一直不敢出手。

    三人不觉又拆了五十余招,眼见赵、卓二人攻势渐缓,招式间也已不再有先前那般雷霆之势,金兀朮不觉轻轻一笑,高彦听得笑声,忽想到一策,不由得欣喜不已,当下大喝一声,双掌直向金兀朮面门打去。金兀朮猝不及防,幸喜见招不慢,急忙侧身相避,总算勉强避过此招,尚未站定身形,却见高彦又是一招疾向自己胸前攻来。金兀朮眼见这招闪避不得,只得出掌相拒,四掌将接未接之际,高彦忽然双掌一分,右掌重重地打在对方左肩之上,跟着以单掌对双掌,将金兀朮击退了一步。高彦见金兀朮不敌,不由得哈哈大笑,正想提掌追击,径取金兀朮的小腹,忽见戒明身形疾退,右掌直向自己后心打来。赵、卓二人见高彦围魏救赵之计得逞,心下大喜,赶上几步,直取戒明右侧腰肋要害。五人连环相攻,其中四人均是意欲以攻而逼迫对方回守,五人中只有金兀朮一人受攻而未能攻人,赵、卓二人攻敌而未受敌攻。在这等情形之下,戒明也已无可奈何,只得抽左手凌空出掌架开高彦攻向金兀朮的双掌,同时身形闪避,右手格挡,分拆赵、卓二人的来招。

    戒明心想今日有金兀朮在侧,自己既要护得他周全,又要将三人擒下,委实难以办到,早知如此,悔不该不带个徒儿在侧,以至会有今日之难。当下身形一闪,退到金兀朮身侧,缓缓收招。高彦见戒明退出战团,当即也退到了赵、卓二人身边。戒明逐一向身前三人扫视一番,说道:“你们三个青壮之人敌不过老衲一人,却来攻击我家主人,引我分心,行事竟是这般卑鄙无耻,枉你们宋人自诩侠义,今日一见实是大失所望。”赵仲谋、高彦二人闻言,一时难以辩驳,却听卓清笑道:“大和尚汉语说得虽是流利,但我们宋人的习俗却是所知甚少,我们宋人讲的向来是礼尚往来,对付卑鄙无耻之徒,自然也不会跟他讲什么侠义了,似大和尚这般的为人,我们如此相待,原也在情理之中。”言罢高、赵、卓三人一齐大笑。

    戒明大怒,一记劈空掌径向卓清面门打来,赵仲谋早料得他大怒之下会出招偷袭,当即右臂疾伸,一招“飞虹指”,顺着劈空掌的来路全力点出。两股劲力在空中一交,又是“波”地一声。这是二人第二次凌空交手,却也看不出这掌指之间倒底谁更占得些优势。却听戒明轻笑一声,说道:“原来是卓老儿的飞虹指力,有卓老儿在后面给你们撑腰,也怪不得你们这些小辈敢口出大言。”卓清恼他说得无礼,怒道:“你既知我爹之名,难道就不怕他来找你算帐么?”戒明哈哈大笑,说道:“我也正想跟他算算这帐,为何纵容晚辈在前辈面前如此无礼?”卓清听得此语,心下疑惑,不再作答,心想:“听他的口气,似乎跟我爹见过面交过手,又颇负盛名,只是我为何却从没听爹娘说起过他戒明臭和尚的名字?”

    却见戒明僧袍一拂,与金兀朮二人一齐迈步走出茶楼,三人远远听得戒明说道:“三位英雄保重,他日若是有幸,老衲自当再向来三位请教。”言罢,蹄声响起,二人已去得远了。楼前众官兵见戒明胜不得高彦等人,铩羽而归,心想老和尚代为拿人之诺既已不能兑现,凭自己众人之力,更难胜得过他们,当下也悄然而退,各自上马离去,弥漫在茶楼间的隐隐杀气,顿时风流云散。

    笔者按:宋孝宗赵伯琮,字永元,秦王赵德芳后裔,秀王赵子偁之子,宋太祖七世孙。初名瑗,后更名为玮、慎、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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