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雨出院,象掉了魂似地回到家。一股让人难以接受的臭味迎面扑来。他倒吸了一口气感到有点恶心,看了看乱七八糟的屋子,又感到有点伤心。年近而立之年还没有结婚。怎么会不伤心呢?抬头看了看那一个挨一个的奖状又想到了林海。林海和自己是同龄人。不也还是光棍一条吗?他比自己文化高,技术高。可一个奖状也没得过。队长一天也没当过,可自己已是多年的先进生产者,技术能手和一队之长了,本应该为此而高兴,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感觉靠朝里有人好做官,当上的先进和队长不光荣。自己知识有限,力不从心,工人背地里骂娘,区长虽然是舅舅,可也看不着好脸,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的队长还是不当的好。唯一直得庆幸的是无意中搞了个漂亮的对象,俗话说夜长梦多,我应该尽快地和张花结婚,小俩口恩恩爱爱地过日子,生孩子,不要断了田家的香火。春节放假,他想把屋子布置布置,然后好好地休息几天,哪也不去的好。别人家不去可以,舅舅家不去怎么能行呢?大年初一,外甥给舅舅拜年,用不着点心包里放钱吧?他无可奈何地将提前买好的大米、白面,好烟好酒一类的东西搬上自行车,前去拜年。走进何春舅舅的家门,郑汉宗、王贵成立刻迎上前来。“田队长?怎么才来呢?我们已等候多时了。”
可不是吗?菜已摆好,人已就坐,他入坐马上开席。仔细观察,各个脸上缺少往常的表情,只有刚评上先进的班长郑汉荣、王贵成脸上温热,想讨好领导的心情正在高涨,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客客气气地说:“新春佳节,能同各位领导欢聚一堂,十分荣幸,咱们首先为何区长的盛情款待而干杯吧?”
往年这些自称海量的人,在此有说不完的知心话,有逗不完的乐趣,端盅就干,越喝越来劲。然而,今天失去了节日的气氛,好象有什么不幸似的,不得不把酒盅端到嘴边沾了沾又都放在了桌上。
曹经理向在坐的点了点头,用毛巾擦了擦额上的汗,抓耳挠腮失去了一个公司经理的风度。
田雨好象一个微弱的病人,敷衍了事,一言没发。
周福生慢声拉语地总算说了话。“你们能喝的多喝点,我这两天不舒服,奉陪不了”嘴张的很大,声音却很小。
原来公司那潭死水,被梅经理甩了块石头,击起层层波浪,无头绪的争吵,数不清的苦闷一股恼地翻腾出来,让他们感到不安,春节聚餐本应该高兴,可他们各个都怕犯事,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何春坐东,他不得不带头喝干了盅里的酒,一眼就看到了田雨不争气的样子,不知是气还是恨,叹了口气说:“梅经理考察了一队田雨的工作,结论是三个字“不称职”恐怕田雨的队长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了吧?”
“不但田雨的队长保不住,我看谁的日子也不好过。曹经理要是顶不住,我们随时都有被免职的可能。”张亮这略代沙哑的声音,给屋子里布满了痛苦恐慌不安的阴影,本来刚开始喝酒,就有人吸起烟来,发出干哑的咳嗽声,各个口干舌燥想水喝。
今年何春本不想请客了,可一年一度的聚餐取消了,意味着末日来临,有些重要的话也不能不说,为此他决定一切常规不变。何春老婆递给他一杯浓茶,他痛痛快快地喝了两口,开始议事。“不是我不为你们开脱,是你们太不争气。家属楼地面大面积空鼓开裂,必须反工。张亮对部分班组使用的劳动定额不合理,有人告到纪委。田雨负责干的计划外工程主体下沉准备找专家鉴定。”一阵子痛苦消息透露之后,屋子里的空气紧张起来。
田雨几乎想哭出来,尽管委屈,却有话不敢说出口来,只是叹气,除了叹气就是吸烟,酒是一口也喝不下了。
周福生一动没动,总觉得浑身发冷。
张亮知道对林海之类的班组使用的定额高影响极坏,他的心跳得激烈,低下头去。
郑汉荣知道那不合格的地面就是他们班干的,一反工就得扣奖金,一扣奖金工人们就消极怠工,班长说话就不灵了,他忧心重重。
王贵成想讨各位个好,往上爬,见此情景一颗心沉到了海底。
精神恍惚,嘴唇有点抖的曹经理,这时脸色变了态,压低了声音,支支吾吾地说出了更骇人的消息。“机关里谣言四起,说什么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光了一阵子的人该换班了,只要下去,什么公私不分,什么经济不清,老帐新帐一块算,不押起几个来才怪呢?好多人没精打彩变成了夹尾巴狗,看样子不光我们的日子不好过,谁都是百抓挠心,大家想想看,这是为什么呢?”
这种烦人的信息,支持他们十分钟后离开了饭桌,各想各的心思。一连串“心的钟摆”赫然挂在空间。这哪里是什么宴会,倒不如说是散伙饭。
不!他们是不甘心失败的,你听!何春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梅经理为什么了解得这么详细?为什么敢大胆地进行整顿,为什么敢向我们开刀,我看就是因为他和林海有来往,林海会不会给他出主意,尽管我们最近没跟他发生口角,可我们坑害过他,他要是得逞,怎么能不打击报复呢?”话虽不多句句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张亮接了话茬。“林海要是当了队长,他一定把他的徒弟们拉上来,把我们一个一个地挤下去,你们说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我们能就这样束手被擒吗?”
事情很简单,何春说出了关键,张亮说出了要害,都不想就这样束手被擒,不想喝闷酒,可又抓耳挠腮地想不出办法来。
何春老婆对事态的发展非常关心,又了如指掌,把新炒的菜端上来,招呼他们重新入座,皮笑肉不笑地说:“发昏当不了该死,有啥大不了的事,看把你们吓得那副德像,工作中出点差错在所难免,谁敢说面面具到。大不了写个检查,有啥了不起,我看你们坏事就坏在了林海身上,只要除掉林海,梅经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还不是你们的天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好好商量商量。”言谈话语,透露出隐情。
何春老婆的话说得不多,都觉得有理,心里一动,立刻又都围拢上来,端起酒盅,拿起筷子。恰好这时端上来一盘肉丸子,周福生夹起一个丸子,他怕中途滑掉,把头伸出去接了一程,正好要张口吞吃。不料张亮哆哆嗦嗦伸出筷子碰了一下。那个丸子很活泼地一跳,滚落下来,连带着的一片菠菜叶往上一甩,很痴情地贴在了周福生的鼻子上。
满桌哗然!周福生气得满脸通红,一边急急忙忙掏出手帕擦脸,一边横了张亮一眼,抖抖手中的筷子,狠狠地训斥:“你——这个人尽是毛病!”满脸温怒。
何春看在眼里,想在心上,自己在吴书记家不是就把暖水瓶给弄倒了吗?说明心里有点精神紧张所至。
曹经理看了这个动作,立刻联想出来一个道理,酒后操作手没准,不是很容易就从脚手上掉下去了吗?
张亮一脸愧色,看了看左右间隔不小,怎么就碰了他呢?是自己太紧张太慌张了吧?刚要说对不起,还没开口。曹经理便放下了筷子不轻不重用手比划着讲了话。“你们想想看,喝了酒的人手脚没准,轻轻一碰就会掉下去。林海能把着酒瓶子喝水,能钉梢牛书记,我们为什么不能鼓励他中午喝酒,然后安排他做高空作,说不定那天……就得……”
“对!就这么办!原来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真是个笨蛋!”显然张亮这一喊是异样的。
“这个办法真好!既解问题,又无可挑剔。”周福生还没说完,何春老婆便答了言。“还是经理有办法呀!灵感一到,神机妙算。”
几个人恍然大悟,好象找到了生机,找到了希望,一片轻快的欢笑,夹杂着议论声,屋子里又热闹起来。“喝!喝!咱们喝!”
曹经理开了个玩笑,几个人沉浸于近似恶心的情绪里,林海仿佛是闯进饭碗里酒盅里的一只苍蝇,让他们不放心,其实最明显最痛苦的应该是何春,他说:“有林海我们就死,没林海我们就生,胆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就这样他们统一思想,都认为对付林海只能智取,不能强攻,密谋了一个鼓励林海中午喝酒,多安排他做高空作业,让他自取灭亡的决策,何春又做了战略布署。
办法是想出来了,曹经理心里却乱糟糟的仿佛有无数个感念通过他的心,而实际上是什么感想也说不准,你一句我一句的话,在他心上滚动,他迷乱地软瘫在椅子上。他不知这一计划能否顺利实现,他却知道这叫挺而走险,这叫暗箭伤人。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心有余悸。他很是认真地说:“林海死后,追悼会开得越隆重越热闹越好,我要亲自致悼词,一定要把他的成绩全总结进去,我要建议党委,掀起一个学习林海先进事迹的热潮,也算是对得起他了吧?”
一言没发的田雨,听了这悼词一样的话语悄悄地离开了座位,走进了舅妈的卧室,他往床上一躺,立刻又坐了起来,他一口酒也没喝却觉得床在他身下摇晃,房里的家具都一起一伏地象在波浪中颠簸。他本能地举起手来揉眼情,一切复归于静寂了。只是他的心愣愣着,他似乎看见自己的心在胸膛中徬惶摇动,象一个钟摆。而且他又感到正是这颗心的撞击,使他全身的血液骚扰不宁,使他的神经混乱。他知道自己徘徊于无事与犯事两大巨浪之间。他不想参与暗害林海的活动,他又不能去把这消息告诉林海,他知道林海是不会上当的,可他还是有点心慌,两腿发软,气喘不均。尽管气喘嘘嘘,却清晰地听到了何春舅舅在做感慨讲话。
“林海能组织工人学技术,我们要组织干部学业务,林海能团结群众发动群众,我们要团结干部发动干部。林海公私分明主持正义,我们要遵纪守法,清政廉洁,总而言之,一个林海倒下去,要有无数个林海站起来,用林海的精神,把三区建设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先进单位,成为全市全国学习的榜样。
讲清政廉洁要从小事做起,今天你们拿来的礼物还都拿回去,我何春欢迎你们经常到我家来做客,但不能拿礼物,如果我发现你手里拿着什么,那我就不准你踏进我的家门。”
各个深受感动,酒足饭饱之后,临走时又都把礼品拿了回去。
假期一过,工人开始上班,工地开始施工。
郑汉宗分配完工作,独自在休息室里发愁,地面反工,何春要秉公办事,该罚多少罚多少。怎么能一点面子也不给呢?可又觉得人家没收你的礼,秉公办事在情理之中,忽然房门轻轻地开了,王贵成钻了进来,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才踌躇满志地开了口。“何春安排咱们俩请林海喝酒,把他灌醉,你看哪天合适?”
郑汉宗这时才昂起了头,颇有些自得的神态,扭动着身子说:“我觉得咱们与林海没什么交情,为什么要请他呢?把他灌醉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们要是喝不过他怎么办?我手里没钱怎么办?咱们别自找没趣。”
一句话说到王贵成心里去了,他发现何春是泥观音过河,自身难保,听他的指挥没什么好结果,立刻回答:“我也是这么想,我们不能掏自己的腰包为何春办事。”就这样请林海喝酒的事,迟迟没有动静。
何春让田雨安排林海班做高空作业,田雨根本不想照办,因为所有的班组都在搞主体,一天比一天高,他无可奈何。
何春叫张亮,周福生跟踪林海,如果喝了酒决不能让他躺在休息室里睡大觉。
张亮领教过林海的厉害,知道自己斗不过他,满口答应,却无动于衷。
唯有周福生想报那一脚之仇,钉梢了足有一个月,硬是没发现林海中午喝酒,但他没有失望,坚持就是胜利。持日以恒的精神太大,感动了上帝,那不可避免的一天终于来了。一个周六,风和日暖,万里无云,难得的好天气,周福生和往常一样,慌慌张张地走着,朝左边看看,又朝右边瞅瞅,蹑手蹑脚地溜到了林海班休息室门口,趴门缝往里瞧。只见林海把着酒瓶子,其他人用一个茶碗,输了一圈,一碗酒就进去了一半。他的脸渐渐爬满了笑纹,小眼愈睁愈大,饭盒里有炒肉、炸鱼、排骨、腊肠一类的好菜,个个吃得香甜,喝得痛快,今天有什么喜事吧,为啥都这么高兴。他没有这样想,想到的是讨经理、区长好的机会来啦,报一脚之仇的机会来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周福生推门而入,人们躲闲不及,小陈结婚,略表寸心,怎么就叫他给赶上了呢?都以为班中喝酒叫检查员发现又得挨罚,怎么也没想到他用舌尖在唇边涮了一圈,笑哈哈地说:“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当瓦匠的窜百家门吃百家饭,哪有不喝酒的呢?我来了不要紧,今天不罚款,你们该吃吃,该喝喝。”他巍颤颤地坐下,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工人们一脸愧色,大约过了三分钟之后,精神才恢复了正常。
小赵不知周福生葫芦里装的什么药,看样子不象是有什么好意,急于试探,把手急眼快藏起来的酒瓶又拿了出来,客客气气地说:“入席三杯酒,一个也不丢,来!你也喝它三杯。”
周福生上去就是三口,果然是酒,然后大大方方地边吃边喝,不分你我。
人们都以为他改变了仗势欺人的态度,林海却看出了他心怀鬼胎,加了十二分小心,故意做出醉态。“周……师傅……你……你……多喝点……我已经……喝……喝……一斤了。”
周福生看了看地上放着的几个空瓶子,又瞅了瞅林海那东倒西歪的样子,觉得他已经喝多了,想到了激将法,半真半假地说:“林师傅喝醉了,你们下午就别开工了吧。”
林海紧接着又喝了一口,结结巴巴地说:“谢谢……领导……的关怀。我们……虽……虽然喝了点酒,但……但……到六层楼上……上去砌砖……没问题,请领导……放……放心。”
周福生必定是个大老粗,犯了急于求成的毛病,他说:“别吹!你把瓶子里这点酒喝干了,不用说上去砌砖,就顺着脚手杆爬上去,我就输给你五十元。”心想,你敢逞强小命难保,你不上去我就笑你无能,他似笑非笑,笑里藏刀。
小赵有点迷惘,那种意外遇赦的惊慌,怎么也压不住舌头,他含糊不清地说:“你真会开玩笑,不用说喝了这么多酒,就是一口酒不喝我也上不去。”其实又有谁不是这样想呢?
林海立刻发现了他的目的,又觉得这事情很公道,他想摔死我,我想让他知道知道我有多大胆,一口气喝干了瓶子里的白酒说:“你把钱……钱……交给小……小赵,咱们的……赌算打定了,我叫你开……开开眼……传传名。”
谁也没想到,这个狗腿子真地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元,就这样简单,三言两语达成协议,林海一班人和周福生涌出休息室。
有人小声对林海说:“为五十元去冒险,值得吗?”
林海抱以一笑,他知道自己没醉,说话舌头短,恍恍悠悠是装出来的,检查员支持工人违章作业,传出去就会一败涂地,他的官当到头了,我林海只要不死,就是胜利。
抬头望了望脚手架,高高耸立,他没有胆怯,觉得自己经常锻练,双手双腿愈加雄壮有力,他感谢周福生给了他一个展示才能的机会,周围是自己的徒弟们,站脚助威,戒备森严,举目相望。他信心十足,两眼含满胜利的渴望,从嗓子眼里发出吭吭声,似在告诉人们,我是不怕死的。一股怒火似电流迅速通遍全身,躯体骤然一紧,用足力气,手脚划了一道潇洒的弧线,紧跟着一蹬一蹿,蹭蹭蹭,那动做不亚于一个熟练的架子工,十步架他一口气爬了上去,到了顶点他的心跳得厉害,大口大口地呼出长气,他抱住立杆决定休息一会儿。
工人没权罚干部,让林海赢他五十元也算是个小小的惩罚吧?他怎么啦?为啥一动不动,人们怕林海力不从心,怕林海下不来了,怎么办?千万别出意外。
林海下来就算赢了,可他又走到横杆中间胳臂伸手,左手攥住左边的立杆,右手攥住右边的立杆,两腿并拢成一个十字。
徒弟们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不知林海想干什么,只见他一只脚向后抬起来,两只手松开,身子向前涌,在十步架的脚手杆上,摆了个金鸡独立的姿式。
一阵掌声把看呆了的周福生惊醒,他知道自己的钱输定了,林海有这么大的胆量,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他从思想上打消了暗害林海的念头。
林海振奋了,亢奋的情绪使他的躯体敏捷地滑下脚手架的一瞬间,人们围拢上来,赞扬声悠扬悦耳,他感觉很自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没有忘乎所以,夺过小赵手里的五十元用力一幌,高声宣布:“走!咱们开工!”
林海在工人心目中又走向了一个深度,都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好班长而高兴。
周福生明白过来,喝了酒要是不超量和没喝有什么区别,顺脚手杆爬上去再滑下来,只要有劲就行,在十步架上做金鸡独立多么不容易,他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何春呀何春你的主意又打错了!
梅经理出差回来路过此地,发现脚手杆上有一个人,看样子不象在搭脚手,为什么不戴安全带,见他做了个金鸡独立动作,怒火心中烧,这不是拿生命开玩笑吗?命令司机把车开到现场。
林海一班人刚要上楼去砌砖,被梅经理拦住去路。“刚才有人在脚手上干什么着,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海看了看梅经理,什么也没说。
小赵满以为这事追究起来是周福生的责任,所以他照本实发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梅经理气得好一会没有反应过来。周福生身为专职的安全质量检查员,为什么要跟林海打赌,他的工作就是消无事故隐患,为什么还制造隐患。道理很简单,他想制他于死地,这种官报私仇的人,是管不好安全质量的。
林海为什么要去冒险,是为了赢五十元钱吗?显然不是,他想显示自己,个人英雄主义发展下去是很危险的啊。对他们俩个人的错误必须严惩,当时他啥也没说,挥了挥手,司机把车开回了机关。
他立刻给何春,曹经理打了电话。
何春接到电话,他记不得几时从区部出来的,记不得走的是那条路,也记不得梅经理在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又有人给他闯了大祸。脑袋昏昏沉沉,象酒精中毒,走进梅经理的办公室,一头扎在沙发上,抬不起头。
曹经理进屋,双手一摊,便仰起了脸,朝顶棚怔怔地看着,似乎那顶棚上有什么答案。
梅经理也不清醒,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不知怎样才能表达他此时的心情,开门见山一针见血。“今天周福生和林海打赌喝酒,酒后林海爬脚手杆,还耍大胆,在十步架的脚手杆上做了一个金鸡独立的动作,你们说应该怎么处理。”
春节聚餐以后,曹经理、何春一直在等候佳音。然而,盼来的却是周福生跟林海打赌让林海又导演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跟林海斗必须打持久战,急于求成怎么能不失败呢?鼓励他喝多了酒就够了,他自然会失手掉下来,不死也得腿伤胳臂烂。你打赌他加了十二分小心,怎么会掉下去呢?周福生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们越想越生气,一怒之下,曹经理说:“周福生违章指挥,就地免职。”
何春立刻表态:“林海违章操作降一级工资。”
梅经理也是这样想,他们不谋而合,他俩为啥这么感慨?不知道。但他知道这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第二天,三区所属的工地全都贴出了处理违章作业,违章指挥的通报。周福生违章指挥就地免职。林海违章操作降一级工资。这种处分显然是在杀一儆百。
周福生一见通报立刻伤心落泪了,是他害怕了吗?不!就地免职他不怕,他是瓦工出身不怕干活,他根本对安全质量检查员的工作就不感兴趣,他为自己的无知,林海被降一级工资而伤心落泪,他从思想上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正义必定要战胜邪恶。
工人们并不知道他感到了对不起林海,却知道他退出了何春一伙的小集团。拍手叫好。当然也为林海感到委屈,降一级处分太重了吧?
林海没把这一级工资放在眼里,他为周福生就地免职,敲响了何春一伙人注定要失败的丧钟而高兴。他知道梅经理在对他进行考验,从此说话办事加了十二分小心。
这事情的发生,震惊了整个三区,谁也没想到林海会这么大的酒量,谁也没想到林海会有这么大的胆量。周福生就地免职,何春不以为然,因为根本就不喜欢他,重用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打人,打人的方法行不通了,所以他就没有用了,给林海降一级,他们非常高兴。
春暖花开,晨雾逐渐消散,柳树吐出黄绿的嫩芽,显得清晰,象征着到了大好施工季节。曹经理心理七上八下,他点燃一支烟,轻轻地吞吐着烟雾,久久地沉思着,不知是在品尝着烟的清香,还是在回味着苦涩与辛辣。
何春走进来,他才抬起头来,语重心长地说了话。“你觉得我们很痛苦,很害怕,很危险是吗?前几天我们谈论改革开放的结果,你就是十二分消极,我们谈到国有企业发展的方向你说中国是一片昏黑。你这不是成了精神色盲了吗?老何:你应该振做起来,你应该知道你为什么痛苦,为什么害怕,为什么危险,治病要治根,要治本。”
这几句简短的话,是用了强烈的同情的声浪说出来的,只差没有提出林海的名字,所以何春感觉异常亲切。然而,也是更加引起了他的怅惘。近来他听见了许多关于他的批评和疑问,从朋友的口或亲人的口说他**,说他有罪,要加十二分小心。他对厉声斥责抱以一笑,微笑的用法有多种,他用的是带有默认的一种,何春可怜那些厉声责人的勇士们,竟用了文人骂人的方法。他知道挨骂就是社会彩票,这种彩票很快就会开彩,他铭谢之余便有些同命感,因为谁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可能自己的经比别人的更难念,开彩会来得更快。
他坐到椅子上用微小的语气问道:“上面又有什么变化吗?”
“党委批准了田雨的辞职报告。”曹经理转身坐到沙发上,一个烟头扔到水泥地面上,一支香烟又叼进厚厚的嘴唇,清烟从鼻孔里断断续续地冒出来,向房顶弥漫。
何春拿出自己的烟,划火点燃,他说:“林海酒后耍大胆,在脚手上做了个金鸡独立的动作,这不是有机可乘吗?”
曹经理心领神会,翻白翻白眼嘟哝道:“你以为林海有中午喝酒的治命弱点,关键时刻叫我提出来,反对重用林海是不是?”
“对,对,除林海之外谁也没攥住我们的把柄,谁上去当队长我们都不怕!”何春得意地晃动着一只脚。
“对个屁!要改革承包,谁跟你商量!”
何春晃动着的那只脚,突然一动也不动了,痛苦失败笼罩着他们的头脑,他们俩好象没了骨头,瘫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了。
改革大会终于召开了,梅经理主持了会议,他鼓足改革者的勇气,走上台来宣布:“田雨当队长是拿鸭子上架,硬说是造反派的脾气,好端端的施工队忽冷忽热,折腾的不象样了,劳动纪律散漫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为了落实改革承包政策,公司打破条条框框公开招标,叫明白人当家,让有才能的人出来为人民服务,改革承包在三区一队搞个试点,然后向全公司谁广,谁愿担此重任,请上台来,我们表示欢迎。”
梅经理真地敢这么做吗?要是领导不喜欢的,象林海那样的人上去怎么办?一番话点燃了工人心中的干柴,双瞳里发出那利剑般的光芒,注视着会场的动静。
曹经理和何春是有一定应变能力的,今天失去了往日的威风,不禁打了个寒战,遣责句句难辩,大会笼罩着激昂的气氛,他们盼望着郑汉宗、王贵成能大胆地走上台来,担此重任。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一直没人敢走上台讲演,就在梅经理要着急的时候,林海仿佛波涛中的岩石,目光锐利,身穿工作服,庄严地走上台。他把与会者的面孔记入脑海,警觉起来,向四周环视,控制着激动心情,故作开玩笑地说:“收拾这个乱摊子的任务就交给我吧?今后我对迟到早退的人,不但不罚款,而且给予奖励,为了把奖品发到迟到早退次数最多的人手里,改革记工方式,今后班长给你记清了到厂时间得上半个工,记清离厂时间得下半个工。”
话讲到这,会场上一时间静了下来,安静过后是笑声,笑声没落便响起了掌声,掌声震动着一些正义人的心在颤动,对于这些落后分子怎么能给予奖励呢?就在人们心事重重猜测不定的时候,林海把脸一板,严肃认真地说:“我上台来的时候就发现两个人在窃窃私语,我的讲话他们根本没听,大家笑他俩没笑,大家鼓掌他俩没鼓掌,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笑,为什么鼓掌,我命令这两个不听会的人马上退出会场?说完两手插腰一副愤怒的表情。
一男一女,在谈恋爱吧?小伙子向四周看了看,大家都在瞅他们,脸色苍白。
姑娘的脸红到了耳边,不好意思地说:“走,咱们走吧!”
“不能走!我们怎么能听他的呢?”小伙子和这位姑娘就这么默默地坐着,以为林海在吓唬吓唬他们。
“怎么回事!还不赶快出去!”听口气林海要发火,右手指点着,二目怒视着。
从来也没遇到过这种阵式,身材娇小,体态轻盈的姑娘眼里流出了成串的泪珠。
小伙子深深地低下了头,他知道出去难堪不出去更难堪,他一动也不敢动了。
多数人听说过林海两个字,今天听到他那逼人的声音,心里都有点发毛。
梅经理见姑娘那泪汪汪的样子,产生了同情感,又觉得林海的做法有些过分,会议的时间是宝贵的,主动打了个圆盘。“你们俩不走就别说话了,要尊重别人的劳动。”
林海觉得不听我讲话,我就叫你出去,不出去我的话不是就白说了吗?他狠狠地瞥了梅经理一眼,果断地说:“他俩不退出会场,我刚才的讲话作费。”说完气势汹汹地走下台去,那沉重的脚步声,震动着每一个人的心。
梅经理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召开了这个会议,怎么能就这么散场呢?他没想到林海的脾气会这么大,他后悔不该打这个圆盘,不该为不听会的人开脱,他想把林海叫回来,不知怎么说才好,进退两难。
曹经理坐在主席台的座位上,点燃一支烟又掐死了,端起茶杯,一口水也没喝,揉了揉眼睛,林海确实走了,临阵打了退堂鼓,他暗自高兴。
林海不知道马经理贪污了四十万给了吴书记二十万,吴书记却知道马雷得了十万至少也得给林海五万。吴书记知道林海利用业余时间为包工队管技术做预算入了股,每月都有可观的收入,他答应搞承包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挣气,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把效益搞上去,把质量搞上去。现在他把梅经理弄得很尴尬,怎么办?自己是党委书记,关键时刻不能不出面。想了个激将法,不慌不忙地走到麦克风前说:“林海领导的生产班组效率最高,质量最好,他有丰富的施工经验,他要是管理施工队一定能改变面貌,可是他眼看着施工队乱七八糟,工人有劲使不出来,而他能管不管,大家说他对得起谁呢?他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更对不起重建城市重建家园的伟大事业。”
这时不听会谈恋爱的那对青年男女再也坐不住了,走到林海面前,真心实意地说:“林师傅?我们对不起你?我们对不起领导和同志们,请你原谅我们这一次吧?”说完他们向林海鞠了一个躬,向大家鞠了一个躬,流出了痛心的眼泪。
林海看了看他们俩,不但没说话,连头也没点。
田雨感谢林海的救命之恩,有好多话不知怎么说才好,脸上火辣辣的走过来,向林海表示歉意之后用手把林海从座位上拉起来,用足力气往台上推。
吴书记在台上看得清楚,见机行事,立刻宣布:“下面请林海做承包管理的重要讲话,大家欢迎?”
在热烈的掌声中,林海被田雨一直推到台上,林海一句客气话也没说,开口就是正题。
“我的管理办法只有四个字,那就是“奖励后进”。第一要奖励迟到早退的,第二要奖励消极怠工的,第三要奖励偷拿公物的,第四要奖励贪污受贿的。”他端起服务员送过来的茶杯,一口一口地喝着。
会场被他那不尽情理的讲话,说得越来越安静,吸烟的不吸了,想咳嗽的也忍住了,不知道他的讲话是啥意思,越不理解越想理解,一个个直着脖子,瞪着眼睛,竖起了耳朵。
林海继续讲道:“要奖励迟到早退的可以改革记工方式,要奖励消极怠工的就不那么容易了,一个瓦工一天能砌一千块砖,他说他砌八百,他说他砌六百,还有人说他砌四百怎么办?要奖励偷拿公物的也不好办?他说他一个月偷十次,他说他偷八次,有人说他偷了六次比他偷十次的还贵重,怎么办?要奖励贪污受贿的就更难了。但这些难题难不倒我,我能发动群众,要是把群众发动起来,还有什么难题解决不了呢?”
田雨把林海推上台,何春看在眼里,恨在心上,他认为外甥成了叛徒。林海那一句接一句的讲话好象机关枪在向他射击,吓得他连屁也不敢放了。
曹经理听林海要奖励消极怠工,他不以为然,又听说要奖励偷拿公物,他满不在乎,当他听说要奖励贪污受贿时,立刻感到浑身发冷,那义正辞严的讲话好象是在念审判书。
梅经理原来不知林海在搞什么名堂,越听越觉得有味,他连开会说话都不允许,怎么能允许消极怠工呢?这个谜不难猜。
吴书记觉得林海胸有成竹光明磊落,给公司带来了好兆头。
一个月过去了,林海在工地真地召开了特别奖励大会,桌上摆了一套写有奖品字样的高彩茶具,工人们准时到达。林海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很感慨地说:“记工方式改革之后,从到厂时间上看,只有王礼迟到了五分钟,早退的没有,下面请王礼前来领奖。”
人们的眼睛立刻直射向王礼,只见他身不由己,林海上任他一心想摘掉落后份子的帽子,那天链子断了,我是一蹓小跑来的呀!迟到了五分钟,心里比刀割还难受,想到这他张了张嘴,满腹的委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含着泪跑了。
“跑了不要紧,奖品由班长转交给他吧?”
听了这句实在话,大家都想笑,可谁也没有笑出来,奖品被班长替王礼拿走了,林海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话要一句一句地说,路要一步一步走,奖励消极怠工大会,奖励偷拿公物大会,奖励贪污受贿大会今后要一个一个地开下去……”当他讲到全年迟到三次以上者,取消盈利分成权力时,会场上响起了一阵掌声。
散会后,一个外号叫“常有理”的小伙子说:“有一天我睁眼一看表,坏了!骑上自行车就往工地跑。可越着急车子越不好使,好象驮了三百斤重载,心想,晚点就晚点,看他怎么样,我不怕!可总觉得后脊背发凉,路过医院时突然想起那天开会时,林海连小声说话都不放过,心跳得厉害,又想到大夫说我的病牙早晚得拔掉,一阵轻松,是这个病牙拔掉得了一天病假救了急。”
特意赶来的梅经理听了这个小伙子的肺腑之言,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批评和表扬是鞭策人进步的两种武器,有人喜于批评,有人善于表扬,这算什么奖励,简直是把罪过公布于众,这四个会要是开完之后谁还敢犯错误呢?他相信林海在漫长的施工过程中,还会导演出更激动人心的奇迹来,他仿佛看到了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自己本打算从他嘴里得到一些情况,可他一个字也不说,一切材料都得自己去调查。原来无能为力一知半解的人当队长易如反掌,而对于有真才实学的人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了解了再了解,考查了再考查,反反复复论证,经党委批准还得经过招标,看看有没有比他更强的人,这就是“用人”的**现象?“实事求是,实线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句话,邓小平提得好,提得好哇。
林海代替田雨当了第一施工队队长,这一变动在工人心中显得那么自然,那么合乎规律,就象严冬过后就是春天一样。要说也怪,张亮早去晚归,明查暗访,硬是没发现晚来早走的,没发现游手好闲的,今天亲眼见林海把奖品送到王礼所在的班长手里,他心服口服,他知道企业要生存要发展需要的是人才,他再也不想跟林海过不去了。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发了工资,开了奖金,个个心里打着小算盘,这个月干了多少活,拿到了百来元奖金,下月说不定得一百多呢?有奔头,有奔头呀!要说也怪,不知是有人暗中通知还是不约而同,往日都是自己吃自己的干粮,今天仨一群俩一伙地涌到了离工地最近的一家饭店。
这一刻餐厅里显得拥挤了,几张大桌子上摆满了凉菜炒菜,喝酒声,说笑声,杯盘叮当声,一片跳荡而和谐的气氛,看起来大家都从内心里暴发着一种声音,就是从来不喝酒的人今天也破例端起了杯子,那兴奋的样子不雅于结婚午宴。
“你说林师傅可真会开玩笑,迟到了还得奖,听说那套茶具花二十多块买来的呢?”
“这叫反其道而行之,原来谁迟到谁不迟到没人知道,现在可好,你迟到一回全队人都知道了。”
“田雨靠罚款维持纪律,顶不了几天,过后还是该晚来晚来,该早走早走,挣钱不多落个自由。”
“以后晚来早走可就不行啦,这叫各有各的好处。”
“跟林师傅干不许晚来我也愿意。”
“对!宁给好汉子拉马拽登,也不给癞汉子当祖宗!”工人们议论纷纷。
张亮也来到这家饭店,小赵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急忙迎上去,把张亮拉到桌前让他坐下,将满满的一杯啤酒放到他眼前说:“张工资员不会是来查喝酒的吧?今天我请客,你喜欢吃啥好菜只管要,弟兄腰包里有钱,这点面子可不能不给呀!”
张亮根本就没有罚款的意思,听小赵说得实在,满心欢喜。原来他觉得跟工人在一起吃饭**份,今天才感到亲切,他们对我的态度变了,我对他们的态度为啥不能变呢?喜笑颜开地说:“开支了,发奖了。大家高兴喝点酒有啥了不起,再来一个辣子鸡,一个靠大虾!”
张亮喜欢给领导站脚助威,每次整人少不了他,工人们想出出他的洋相,解解恨。
小李夹给张亮一个鸡大腿说:“尊敬不如从命,感情深一口闷,来!咱们干杯!”
张亮满不在乎地答道,“哥俩好一口了。”他一仰脖一瞪眼,喝了个一干二净。
小胡顺水推舟,“张工资员是岁数不大,酒量不小,听说你陪客喝过一斤老白干,来咱们也干他一杯!”
“那不错!今天我也叫你们开开眼!”说着他又将小胡小吴的酒喝了个一干二净。
“张工资员不但是公司里的海量,还是人所共知的美男子呢?”
好听的话一句接一句,有人给他夹菜,有人给他斟酒,还有人给他递毛巾擦汗,张亮以为占了个小便宜,洋洋得意一时间成了太上皇。
喝着喝着他觉得有点头晕,他知道自己已经喝八杯了,这对于他来说应该是没事的,可他总觉得有点恶心,头重脚轻,他很聪明,为了不在工人面前丢丑,装作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地,看了看手表说:“唉呀!一点半还有个紧急会议呢?怎么就忘了呢?”他放下筷子,站起来想走。
小赵见他两眼发直,舌头发短,知道他不行了,再喝下去倒在饭店怎么办?于是装模作样地也看了看表,“来得急!来得急!”
几个人很客气地把他送出饭店。
他走了,工人们笑了,因为都知道他醉了。那八杯啤酒里加了八两六十度衡水老白干,他不知道。啤酒加白酒立刻发作,他不行了。
张亮蹬上自行车,想尽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躺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觉。可已经来不及了,他感到头重脚轻,四肢无力,肚子里好象着了火,烧得难受,天在转,地在转,车子失去了控制,一会向左拐,一会向右拐,反正不走直线,他身不由己,但头脑还算清醒。
自己喝了这点啤酒怎么就醉了呢?他不知道。他知道原来工人们见了他就象仇人一样,今天怎么亲热起来了呢?这不正常。何春为什么急着要有关林海的行动调查,他不知道,他知道林海公私分明不怕调查,今后的工作应该倾向谁,他不知道,他知道林海铁面无私。
他坐在车子上好象在驾云,驶向大道自行车便开始划圈,他想加快速度,使劲一蹬,突然向驶过来的一辆载重汽车冲去。
汽车是拉水泥的,司机见事不好急刹车,张亮倒在了路中心,离汽车只有两米远,司机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差点晕了过去。
“你他妈的找死来啦!”
“一看就是醉鬼!”立刻围了一群人,有人唉声叹气,有人骂骂咧咧,好心人过去用手拽了拽他,死猪一样,这时司机才清醒过来,见他人事不知,只好把交警找来。
交警从他身上的工作证中得知他是建筑公司的干部。吴书记和梅经理正在开会,接到电话,派红星面包车把他拉回来。
“啊!他怎么了!”都吓了一跳。
梅经理郑重其事地说:“他喝醉了,倒在马路上,差点被汽车轧死,交警要求严肃处理!”
只见他吐出来的饭菜弄了一身,酒气洪洪,脸擦破了,血糊糊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副狼狈不堪的丑态,让人不敢近前。
二区区长对他早有看法,借机发挥。“这种人给公司丢脸,给干部丢脸,早晚会出大事,我建议还是该干啥就让他干啥去吧!”
吴书记知道他原来是个壮工,因为地震他把曹经理从废墟里扒出来,曹经理为了感谢他,叫他当了工资定额员,要处份他最好争求曹经理同意,很严肃地说,“曹经理你说,他乱用定额,影响极坏,应该怎么处理!”
曹经理一直在想着他的老婆建春,看了看梅经理怒气不减,吴书记严肃认真,见风使船地说:“下班组劳动一段时间再说!”
建春下班回家正没好气,有人敲门,开开一看,张亮被一个陌生人扶着,耷拉着脑袋,酒气哄哄,立刻开言不逊,“谁他妈的缺德,把人灌成这副德相,还有脸把他送回来,我这里不要醉鬼!”说完扭头躲到一边去了。
来人见此阵势十分不满,用力紧走两步把张亮扔到床上,然后指着建春说:“他喝醉了,我好心好意,费了多大劲才把他扶上楼,你是他老婆,怎么能说不要呢?”
建春有了外遇之后,和张亮的感情一天天疏远了,见他这模样怎么会不生气呢?来人说话不客气,地火冒三丈。“我不是醉鬼的老婆,我没有这样的丈夫,要是你把他灌醉的话,你赶快把他给我架走。别弄脏我的床!”听口气看样子要让他下不来台。
来人不吃这一套,听她说话不讲理,立刻把脸一板大发雷霆。“你放屁!我是房管科的,这套房子是经我手分配给张亮的,你敢说不是他老婆,我命令你马上滚出去,这房子是张亮的不是你的!”来人毫不客气,说着就要往外推她。
建春见来人说话句句是理,怎么办?她不甘心失败,她想到利用女人的优势对付来人,顺手脱掉上衣,又松开了裤带,往来人身上扑,用挑逗的口吻说:“大哥?你别生气,我说两句气话全是冲着这个不争气的张亮。”看样子要抱住来人不放,心想,只要你一搂我,我就大喊大叫,说你是流氓,趁丈夫喝醉了酒要强奸我。
来人看出了她的心思,往旁边一闪,一本正经地说:“中午工人们把他灌醉了,倒在马路上,差点被汽车轧死,经理派我把他送回来,已经宣布撤消了他的工资员职务,下班组劳动,张亮还不知道,醒来时请你转告他吧?”说完连坐也没坐,迅速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林海当了队长,牛书记按照梅经理的意见接受了林海的推荐,叫小江当了工资员,叫小高当了安全质量检查员,调整了生产班组长,施工队进入了良性循环。
张亮被老婆骂了七天实在受够了,才到小吴班报了到。小吴从头上到脚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文质斌斌一付书生模样却满肚子坏水遭报应了,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小吴装出很客气的样子说:“干部下班组劳动,头一天上班你就干点好干的活计吧?”
张亮点了点头,主动递过去一颗烟。
小吴接过烟点燃,边吸边说:“你用车运砖,五百米远距,一个工运三千块是你给下的定额,丑话说头,要是运不够三千可不能记一个工啊。”
虎落平川被犬欺,落配凤凰不如鸡,这是一种报复,怎么办?他无可奈何地找来一辆排子车,拉到砖垛跟前,他说过工人拉车是没尾巴驴,现在轮到他了,心中一阵酸楚,他控制着悲伤的感情,自装自卸。
身穿白衬衫的张亮闷头“吭哧,吭哧”地拉着车,屁股撅得比脑袋还高,用尽全身力气伸着脖子瞪着眼,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累得满脸是汗。
工地上汽车飞跑,掀起尘土飞扬。
张亮睁不开眼,呛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甩了甩又酸又痛的腕子,那表情好象要下雨时的阴天,总算没哭出声来,他把吃奶劲都使出来了,咬着牙,忍着痛,苦苦地干了一天,只运了十五车。
下班前小吴来数了数砖数,一千五百块,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今天只能给你记半个工。”
第二天张亮要求供作,小吴满应满许,心想,你听听师傅们是怎么挖苦你的吧?
供作就是把砖垛上的砖递到脚手上,细皮嫩肉的张亮,鼓着肚子用力往脚手上举,一回四块,他瞪了瞪眼举上去四块,喘了喘气又举上去四块,白皙的面孔晒得通红,脑袋热得象蒸笼,口干得要命,舌头一卷就能沾到上牙膛上,他茫然四顾,豪无希望,别人有说有笑,他无人理睬。
这是工作,倒不如说是劳动改造,他掐了掐腰,又朝手心吐了口唾沫,象受罪一样坚持着,他递上去的砖怎么也供不上使。
“你他妈的快点,磨啥洋工,砖供不上,砌不出墙,拿不到奖金你负责!”
“你呀!快干吧!放下架子,做好吃苦的准备,累活还在后头呢!”
“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少装模作样,你不是说工人是奴隶吗?现在你就是奴隶。”
鸡一嘴,鸭一嘴,张亮成了受气包。几天间,他真正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下的定额太高了,话说得太狂了,事办的太绝了,对不起工人,对不起林海。他的脸晒黑了,胳臂划破了,瘦成了一把干柴,这样的日子再也过不下去了,硬着头皮找到曹经理,说出了苦终,要求离开生产班组。
曹经理正在给老伴煎草药,心里空落落的,惦记着建春,早就在打张亮的主意。张亮没在工地干几天活就被自己提拔上来了,一个白面书生怎么干得了那么累的体力活呢?今天找上门来,在他预料之中。他本可以给张亮找个轻便工作,可没那么容易。他边煎药边给张亮点烟斟水,虚情假意地说:“你怎么能跟工人一起喝酒呢?工人没一个好心眼,他们恨透了你,能不给你当上吗?占小便宜吃大亏,你下班组劳动是吴书记梅经理和我,三个人决定的,要你体验体验生活,我一个人怎么能叫你干别的去呢?你救过我的命我感谢你,可这个忙我帮不上啊!”说完表现出很痛心,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在想,你老婆来求我还差不多。
张亮怕他再打老婆的主意,在沙发上坐了会,一颗烟没吸完就告辞了,象丢了魂似地回到家,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产生着寻短见的念头,准备了一条绳子和一瓶安眠药片。
建春下班回来,见丈夫躺在床上哭成了泪人儿,心里很不是滋味,总不能眼瞅着丈夫受罪不管吧,他虽然中看不中用,可自己需要他,“只要你听我的话,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张亮向老婆点了点头,躲出去了,她给曹经理打了电话。
感情象开闸的春水,一发而不可收拾,曹经理来过一夜之后,建春已在厂里另有新欢,所以曹经理对她来说已不重要,今天是为了丈夫的工作问题,不得不这么做了。
暮色降临,街道上亮起了路灯。
建春就象从酣睡中惊醒一样,猛地扔掉了烟蒂,扭身进了住室,取出胭脂口红之类,装扮起自己来,她知道她的情人曹经理就要来到了。
“吱哑——”门开了,曹经理象是接到什么喜讯似地,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建春以一种贵夫人欣赏她的面友的目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曹经理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黑白相间的头发、大脸盘、厚嘴唇,十足的块头好象一面墙,她左臂抬起来在胸部搔痒,马上又转向肩部,胯部,正象中国的一句成语所说的那样“芝刺在身”她半依在床头,袒露出半条丰瞍的粉腿,微微带笑地说:“难道你不觉得身体中的一团欲火,正在噼噼啦啦地燃烧,烧得你难以忍受吗?你不想在温柔和**中得到解脱吗?
这一句话起了巨大作用,蓦的,一种豪放的拼命精神在曹经理胸间掠动起来,在他那老脸上浮现出来,他“乒“地一声关紧房门,抢步到床边,搂住了她。
建春马上把他的手掰开,从床下站起身来,曹经理脸腾地红了,随后想喊:“难道上次给你的一千元就算了结了吗?”但没喊出来。
建春尽情地欣赏着他,觉得他十分好玩,直看得他急得直承不住了才说:“今天得先答应我一件事才能……”
曹经理心里早有所料,“你说吧?”
建春的脸红得分外可爱,眼勾着曹经理说:“张亮没有劳动基础,每天累得筋疲力尽,回到家里叫苦连天,让我心里难受,你就给他找个轻便活吧?”
她终于开口了,曹经理暗暗高兴,又是恼又是羞地说:“公司大院夜班打更的老头要办退休手续,我从医院给他开张身患关节炎证明,以照顾轻工作为名,叫他替老头打更,专上夜班,这样你我不是就可以……。”
建春听他说得有理,不是玄乎套,才嫣然一笑,又走拢来,开始替他解扣,那样从容,那样深情。
“你吃过冰糖吗?是嚼碎了咽下去好呢,还是含在嘴里慢慢享用好呢?”
上次来时还羞羞答答,这次怎么这么大方,这么厚颜无耻了呢?她不和三个以上的男人往来,就说不出这句话来,曹经理心里明白,安静了,一动不动,尽情地接受着她……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的爱抚,他感到无限舒服。
曹经理开始给建春解衣扣了,他学着建春的姿式,象给一尊圣洁的女神塑像揭幕,建春顺从地含了一下胸脯,以便他箍得很紧的胸罩更好解一些,曹经理很顺利地脱了他的全部衣着,建春做了个近乎疯狂的动作,就势倒在了曹经理怀里,小声说:“有红包吗?”
曹经理心里一动,我哪里还有红包,上次的红包也是自己家里的钱,曹经理很聪明,他紧紧地搂抱着她,将那迅速澎起的生殖器插入体内才摇了摇头。
建春的心灵猛的一颤,一种说不出的从来没有过的刺痛,从她的心底,不,简直是从她的足根,倏然升起来,就象一条毒蛇从她的足根一直缠绕到颈间,她想呕吐,但没吐出来。
曹经理很不满意,看了看她这付不高兴的模样不自觉地反问一句:“刚才不是答应你的要求了吗?”
建春不服气,但事已致此也无法反抗,无可奈何地说:“你一个快六十的老头子,爬在一个二十七八的美女人身上,尽情地快活,没有红包怎么能行呢?下不为例,红包小点可以,但没有不行。”
曹经理刚才还很生气,听建春说红包小点可以,没有不行,立刻又高兴起来,又有谁听不出这话的含意呢?你只要有钱就可以,曹经理知道你只要没有特殊要求是花不多少钱的。从此曹经理每周来一次,这关系的建立使曹经理的生活充实起来,使张亮的日子富裕起来,真是两全齐美。
田雨辞职了,周福生免职了,张亮当了工人,这对于何春来说是个多么大的打击和不幸啊,助手没有怎么办?他想了解工程进度吗?不是,他想了解工程质量吗?也不是。自己有了权之后连做梦都想先富起来,林海不也是人吗?他想了解林海收了多少红包,他想了解提升的人给了他多少好处,他想了解他拿走多少公家的东西,他也想象林海一样弄个黄皮日记本,专记林海的问题。他骑上自行车不知不觉地来到工地。他想找到王贵成或郑汉宗,打听打听小道消息,可在工地转了一圈也没看到他们的踪影,东张西望,没人注意,便偷偷摸摸地蹓进了林海的办公室,空无一人。手忙脚乱了吧?显能的人累死拉倒。他从墙上摘下施工日志,翻着看了看,每天的进度、效率、质量及解决的问题都写得清清楚楚,无可挑剔。他又摘下一本合理化建议翻了翻,他看不进去,不知不觉地拉开了抽屉,突然发现了那个用烟头燻有黑点的黄皮日记本,精神立刻紧张起来,朝窗外望了望,四处无人,才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打开一看“啊!”他惊呆了,那是五年前的一件事,时间地点,当事人清清楚楚地记在上面,那时候林海还没上班,他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呢?他往后又翻了翻,还有曹经理的问题,五十页日记本记了足有四分之三,这那里是什么日记本,简直是罪行录。
他的心揪成了一团,时间不大他又笑了,这么重要的资料怎么能放在没锁的抽屉里呢?弄到我手里,大概是天不灭曹吧?他把日记本放进自己的衣兜,然后把抽屉推进去,又偷偷摸摸地蹓出来,他自感没人知道。
一口气跑回家,他坐不稳立不安,点燃一支烟,在屋子里踱步,然后站在阳台上,紧张地思索着。
往日心中那熟悉的颜色,甜美的声音渐渐逝去,只剩下灰蒙蒙的天,一团团乌云在急燥地奔跑着,夹杂着呼呼的风声。
今晚月光依然在静静地洒,树叶依然在悠悠地摇,月光如水,天字如幻,大地如梦。夜深了,树叶沙沙作响,好似悲哀的挽歌,永远也唱不完那份凄凉,那份悲伤。
他失眠了,有一点动静也害怕,原来他以为林海用这个小本子吓唬他,存有侥幸心理,现在才知道林海并没有说慌,他已经决心改邪归正,想过几天清闲日子,可无意中偷来了这个小本子,又搅得他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把小本子的事告诉了老婆,他老婆并非一般妇女,又气又恨。“你怎么能偷这个小本子呢?你不偷,他当队长有那么多事要办,没时间理你,你跟他搞好关系,没有化不开的凉冰,没有解不开的仇疙瘩,这一偷,他一找,不就犯事了吗?”何春也觉得老婆说得有理,可偷来容易,送回去难。听了老婆的安排,把曹经理叫来商量对策。
曹经理和何春一样,苦恼了一段时间,听了老婆的话,摆出了一付秉公办事的架子,才恢复了正常,自从和建春有了外遇之后,好象年轻了许多,日子过得很快活,没想到何春偷来了一个日记本,搅得他心慌意乱。
尽管他一遍又一遍地做了自我安慰,可精神还是有点紧张。路旁,不时有一两只不知名的鸟站在树梢上,凄厉地叫着,一声又一声,悲凉且悠长。他边走边东张西望,快要到何春家的时候,“咯咯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了起来。他吃了一惊,偷偷地望了又望,原来是一对姑娘从共用厕所里跑出来,才松了口气。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一边擦汗,一边加快了脚步。
“哈哈哈……”一阵沙哑的笑声从楼房里传出来,吓得他藏在了墙角处,当他听出是有人在屋里打牌时,才拐弯抹角地上楼叩响了何春的家门。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之后,门开了,曹经理挤进去,接着是“咣当”一声关门声,踢踏踢踏走回来的脚步声之后,屋子里沉寂下来。
曹经理额上是三道深深的肉,几乎深刻得入骨,两腮的厚肉下垂,眼缝里不时闪射出那样的一种,一时难说是不是善意的,让人感觉舒服还是不舒服的精明与狡猾。曹经理一双眼凝视着何春,接过他老婆递过来的石林香烟。何春老婆不着急地划火点燃,他自己也点燃一支,斜扭过身于面对他坐下。他们从表面上看还算冷静,但心里急得不雅于热锅里的蚂蚁。
何春说:“他在改革承包大会上的讲话,简直是在向我们宣战,他当了队长,斗争并没有结束,而是从地下转入地上。”
“你说得对,又有谁不是在这样想呢?不能再跟他较量了,我想杀了他,同归于尽。”
“不行!我们拉家带口后患无穷。他光棍一条,死了连人哭都没有,他怕啥!”何春不想决一死战。其实曹经理也不想鱼死网破,因为有了建春,他活得很开心。
他们稳稳当当地坐在沙发里,浓烟从鼻腔里喷出来,笼罩着皱纹密布的脸,他在抽第七根烟,用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茶几上的黄皮日记本,沉默无语。
曹经理直想把它烧掉,他不敢,他怕林海反脸不认人,无法交待,罪加一等。不烧掉它总是块心病,同时也想到了林海会有复印件。
窗外,弯月洒下清冷的光,他们都感到阵阵发抖。当他们从烟盒里抽出第八根时,手里的烟蒂早已熄灭,于是他擦燃火柴,点上。原来他有一个高级防风打火机,丢了之后有人要送给他一个好的,他没要,因为他觉得清政廉洁要从小事做起。猛吸几口,呛得他使劲咳嗽了一阵子,但仍摆脱不掉填满心头的忧虑,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坐着,默默地吸着,默默地想着,内疚伴着酸痛,思索伴着害怕,真不知过了多久。曹经理才想到了给黄光接风洗尘宴会上,吴书记和马经理对他们的批评,自言自语自责。“是我们心胸狭窄,肚量太小,容不得人,没有按吴书记和马经理的意图办,林海怕软不怕硬,我们应该承认他是条汉子。
就是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引起了何春的回忆,他也慢声拉语地说:“马经理说得对呀!林海不是想让我们去坐牢,而是怕我们走到坐牢的道路上去!要不他为啥迟迟没有起诉呢?”
何春老婆也明白过来,装出很认真的样子说:“林海是个有知识有技术有志气的好青年。”
就是何春老婆的这句公道话,又引起了曹经理的深思,这么好的小伙子,谁见了谁夸,要是女儿还没结婚该多好哇,我一定叫她嫁给他。同时也想到古人运用美人计解决问题的事例,想到了何春的女儿不是还没结婚呢吗?可这些想法怎么能说出口呢?当他抬头看到何春女儿的彩照是那么美丽动人时,再也控制不住过份激励的心情开口问道:“你女儿也该大学毕业了吧?”
何春不知曹经理别有用心,顺其自然地回答:“女儿大学毕业了,在中学当了教师。”
曹经理见他不以为然,脸上装出笑容又问了句:“她在大学里没有谈恋爱吗?”
何春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老婆却想到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很巧妙地说:“她呀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那么多同学追她,一个也没看上。曹经理你有合适的吗?”
曹经理见他们夫妻都没有什么反感,为了度过难关,鼓了鼓勇气,脸上又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很是认真地说:“你们不要生气,以我看只要你女儿能和林海谈上恋爱,我们不是就化险为夷了吗?”
何春觉得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他还没表态其实他老婆已经想到了这个办法,曹经理一语道破天机,她是个急性子,又爽快,立刻站起来拍了一下曹经理的肩膀说:“我就知道你有办法,想化干戈为玉帛,这个办法好哇!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咱们就这么办。”
曹经理见她接受了自己的建议,激动地说:“你女儿和他搞对象,我要让我女儿主动去找他交朋友,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你们说对吗?”
一个出奇制胜,两全齐美的好办法,在脑筋急转弯的一瞬间产生了,刚才还象大难临头似地表情,这会儿又哈哈大笑起来。他们都觉得有点渴,扔掉烟蒂拿起苹果,精神总算恢复了正常。
“话又说回来,这么好的办法为什么你才想出来呢?要是早想出来,恐怕我们不会这么狼狈吧?”
何春老婆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问得曹经理面红耳赤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他知道自己是**培养出来的革命干部,一切向**学习,**对国外的帝、修,反没有化干戈为玉帛,为国内地、富、反、坏,右没有化干戈为玉帛,对有本事的人从不手软,我怎么能对林海客气呢!他这么想可没这么说,吃完苹果,他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何春也想到了这一点,要是早几年林海就是自己未来的女婿该多好哇?三区这块天,不是就成了我何春的家天下了吗?自己为什么总是一条道跑到黑呢?追悔莫及。可他很快就想到了自己的观点和工作方法,不都是从**哪学来的吗?大概是有啥老师就有啥徒弟吗?以后再用**那一套恐怕就不灵了吧?
时间不早了,曹经理拿出要走的架式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不该死总有救,你们说对吗?”
何春老婆马上把话接了过来:“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我们福大命大造化大,该我女儿搞个好对象!”
何春不得不表态,他说:“这事我有责任,原来没有把一个小小的林海放在心上,没有把女儿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可我觉得现在还不晚,你们说对吗?”
“对!对!”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得是那么开心,好象林海马上就要和他女儿结婚似的。是的,他们非常关心,曹经理临走时再三嘱咐:“事不易迟,越快越好!”
市委组织的英模事迹报告会开幕了,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杨芬仿佛回到了那奋战的岁月,她扫视了一下各位领导的表情,很自然地讲了起来:“从地震那一刻起,生命就属于人民了,带领群众走出一条新路,用争分夺秒的苦干精神,治愈了废墟,治愈了千疮百孔的心,首先绘制了社会主义新农村的蓝图,将群众组织起来,三年消灭简易房,立下汗马功劳动的真正英雄,他就是建筑工人林海。”
林海,多么熟悉的名字,曹经理和何春就坐在梅经理身边。他们早就知道林海组织建筑队传授技术,帮困难户盖房,在烈日暴雨下完成任务,他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他是在平凡的岗位上无私奉献的英雄。正是这样,所以才千方百计地暗害他,要是让他的事迹传出去,我们不是就丢丑了吗?看起来是非传出去不可了。
梅经理对吴书记说:“我们应该把林海叫来参加这个会议。”
吴书记点了点头。
杨芬的讲话声声入耳,她说:“抗震精神,这一饱含着艰辛,激励人奋进的特有词儿,风扉大地,因为它代表了一种时代精神,反映了中华民族的追求与进取。林海靠自己聪明的大脑,以拼搏的方式与大自然进行了艰苦的抗争,他以坚强的毅力,用血与汗,灵与肉,生与死谱写了一首不屈不挠艰苦卓绝的拼搏曲。”杨芬说到这她看了看同志们的表情,是那么严肃认真,聚精会神,她又提高了讲话的力度。“如果说林海有不怕苦不怕死,还包含着一股奋发向上锐意进取的刚强意志,从地震那一天起,在抗震求灾重建家园的各各阶段,用自己的智慧铸成了一座座新生活环境的不朽丰碑……”
杨芬的讲话越来越具体,越讲越生动,与会者个个听得入耳,交换着喜悦和尊敬,唯独曹经理和何春脸上显出阴森可怕的模样。
大秀在医院里经常讲有关林海的故事,吴书记受夫人的影响,对林海也产生了好感,今天亲自听到劳模讲出了他的事迹,后悔本公司不该对他进行压制,不该听信何春一伙人的话,梅经理要重用他,自己一百个同意,拿出笔来写了一个条子:“公司党委决定,让林海以劳动模范的身份参加会议。”交给了梅经理。
梅经理知道何春一伙人与林海矛盾重重,他的才能没有发挥的机会,这种现象该收场了,梅经理在条上签了字又交给了何春。
何春接过条子,眼睛湿润了,林海为传播技术,传播正确思想,屡次受到压制,做为中层领导干部回想起来对得起谁呢?他好象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冰凉的手把惊恐不安的曹经理拉出会场。
两个人急忙找到司机,汽车奔综合楼工地驶去。何春终于明白过来,社会主义将会出现什么局面,改革的风暴将席卷全国,不正之风的一页历史即将被翻过去,时代在前进,自己在错误的道路上再也不能走下去了。
曹经理的精神紧张起来,他后悔不该想出那么多暗害林海的坏主意,他仿佛有无数只眼睛在注视着他,仿佛有无数张嘴在遣责着他。他和林海的矛盾是从一句话开始的,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不值得!不值得呀!他东张西望,汽车已经开到了最快的速度,他还觉得慢,因为他急于见到林海,说出自己的苦忠。
林海必定还年轻,当了施工队长总想尽快搞出点名堂来,搞外装饰他认为是自己的拿手好戏,他急于求成,他要把自己的经验尽快地传授给小赵,林海按照何春的要求,准时蹬上了外脚手架,向小赵做现场技术交底。“搞外装饰就象给人脸上擦胭抹粉一样,以美为主,技术上要四面交圈,主体工程中的误差要消灭在基层。”林海在前用手指点着工程的各个部位,边走边讲,“要有耐性,要有韧性,还要有灵性和悟性,要挖掘精彩的结局,以求最后的辉煌。”
小赵在后,边看边记,为了交清标准点的位置,林海大踏步地蹬上了最后一节脚手板,走到端部转身刚要叫小赵过来,只听得嘎嘎作响,突然扣件下滑,脚手板随之下沉,止步转身他以极快的速度闪回,可已经来不及了,身子失去了平衡,向外一闪,他想靠住护身拦杆,没想到拦杆一碰就掉,脚手塌落成陡坡,木板富有弹性,小赵在后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林海象箭一样,从脚手上射出去。
一向胆大心细的林海,此时才发现了自己的失误,检查脚手不到位,这是个死角。他必定是练过拳脚的人,知道从空中落下要努力做到脚先治地,并要用足力气,保持冷静,力争减小冲击力。
要说也巧,曹经理和何春正好赶来,看得清楚,林海象空中飞人一样从脚手架上掉下来,只觉得阵阵眩晕,两眼发黑,不容考虑救人要紧,他俩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想接住他,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必定是有经验,干一辈子建筑的人了,在林海落下的一瞬间,两个人四只手用力一推,想把他推到砂堆上,减小冲击力,尽管用了全身之力,可还是被林海重重的身躯砸倒在地,三个人死活不明,人事不知了。
小赵急忙从脚手上跑下来,组织工人把他们抬上汽车,送医院抢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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