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是收获的季节,他却觉得一切才刚刚开始。简易房上的笆泥被风吹干了,铺上了油毡,又压上了砖头,可以住人了吧?
杨志根从窝棚里爬出来,把被褥搬到简易房里的小土炕上,随后动手拆掉这棍子加炕席支起来的窝棚。地震以后,他就像狗一样在这里爬出,虽说家家如此,户户一样,可他觉得委屈,他干活不怕脏不怕累,起早贪晚,不想吃不想穿,只想住好房子,让人们羡慕他说他有钱,说他是首户大户。
简易房前有两棵洋槐树,相距十几步远,树上的蝉起劲地叫,立秋了它大概预感自己命短了吧!杨芳栓了条绳子。把板柜里的衣物拿出来,一件一件地晾在绳上,她拿出一件看看,是旧衣裳,又拿出一件还是旧衣裳,家里为啥没有新衣裳呢?她这样想着,突然,一个硬东西从父亲的棉袄里掉出来,砸在了杨芳的脚面上,“啊!”她惊奇地喊出声来。
杨志根听到女儿的喊叫声,好象有什么预感似的,扔下手里的木头棍子,神经质地跑过去,从女儿手里夺过那四四方方的一捆钱,也“啊”了一声,他的心中聚起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眼前的秋色在他心里却是一片荒凉,看着女儿在旁边也有点害怕,今天他才真正感觉到良心的遣责是什么滋味。“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要不我也不会冤枉他了吧?”这话说得含糊,可杨芳听得明白,眼巴巴地看着父亲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简易房。她撩一把额前的长发,扬起头一甩,旁人看来一定是很潇洒的样子,可她心中却慢慢地升腾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惆怅。人类眼睛中所能表现出来的渴望,最大限度地倾泻在她脸上,她渴望父亲能改变过家之道。
杨志根往被垛上一靠,他仰起脸,眸子里闪出几分焦灼,几分畏怯,他象是长叹一声后低下了头。地震房倒屋塌,人家把自己一家人从废墟里扒出来,一句感谢的话也没说,却反咬一口说人家偷了你的钱,这个理怎么能说得过去呢?原来他想把小窝棚拆掉,把院子整理整理,他想把简易房布置布置,现在他啥也不想干了。
他看着简易房出神,搭的时候看着很高大,现在怎么越瞅越矮,越瞅越小了呢?个高的人进去直不起腰来,炕上只能放两个半褥子,一家三口人怎么住得下呢?转身往外一看,杨芳撅着嘴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他眼前一黑,从心里泛出一丝儿被侮辱的感觉。
当初他是和邻居有来往的,乡亲们说他平易近人。自从手里有了钱之后,居然心照不宣厌恶起穷人来了,凭直感女儿并不喜欢他,有人为女儿说媒,只要是富户,他就满应满许,可是杨芬一见面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思前想后,终于发现了自己不光彩的原因。
“杨志根!”
有人喊他,他发财之后就没有人这样喊过他,神经有毛病了吧?
“杨志根!”
还是有人喊他,他下炕走出简易房,四外看了看,没有人,怎么回事?他产生了疑心。他不耐烦地走出去,别人家的简易房多高,多大,有啥好处?良久苦思中,他拐弯抹角走到离林海家不远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了林海家的简易房,那又高又大的正房,坐北朝南,那气魄,那壮观,好象是什么大厦。那钢门窗,那大块玻璃,那红红绿绿的油漆光彩照人,委实叫杨志根感到受宏苦惊,针芒刺骨。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十岁以里没吃过几顿饱饭的林海竟然没用一砖一瓦就盖起了这么漂亮的简易房,不会是特意给他看的吧?他后悔搭简易房时,没有向他请教,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他的心失去了平衡,神情也恍惚起来,他马上返回去,躺在小土炕上,一动也不动了。
原来他吩咐杨芬下地,就有人主动帮她锄草,吩咐杨芳垫圈,就有人主动为她拉土,俗话说,“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行”此话不假,他以为是自己家大业大所致,现在他的房子怎么能跟林海的比呢?他自感矮人三分。
他躺在炕上越想越不是滋味,眼泪不自觉地流出来,他不知道以后见了乡亲们怎么说才好,现在他才知道,刚才喊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的良心。
杨志根的脾气秉性做女儿的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从来不听别人的劝阻,杨芳也是受害者。
一个太阳照耀着一片土地,一片蓝天怀抱着一方绿园,杨志根时常派杨芳一个人在地里干活,她有些孤独。小峰也时常一个人在地里干活,无依无靠,时间长了他开始注意她,她很美,她很含蓄,喜欢低着头,头发遮住脸庞,他喜欢看她,只是看看而已。
她觉得他很艰难,家里穷,身体健壮可相貌平平,她望他一眼,想一下,便轻松而过。
天空有云彩,蘑菇云,馒头云,马尾云,扫帚云……她象天文学家贪婪地看呵,看呵,她多想象云一样自由自在地翱翔啊!杨志根的家教很严,又嫌贫爱富,她没有自由,小峰常帮助她干农活,但不敢让杨志根知道,听说林海常帮杨芬,被杨志根发现,骂了个狗血喷头,从此,林海再也不敢帮她干活计了。
一个很平静的日子,他找到了她。
想过很多,经过很多,可依然艰难。他们先谈别的,心不在焉的,他觉得她说话缓缓地很有韵律很动听。她觉得他说话响亮朗朗地很富节奏,很吸引人。他们发现对方原来很平易近人,他们找到了默契,找到了和谐,却找不到缘份,他喜欢她爱她,她喜欢他,但不爱他,不想嫁给他。
好的更好,不好的也好,两双眼睛互相凝视,看到的世界太小,太轻柔。
小峰对久违了的生疏感?对久违了的姑娘亲切感?对身边竟然还有这样的画面的惊奇感?震颤感?还是产生了对异性的渴望,尽管渴望但有自知知明,不敢想入扉扉,尽管没有想入扉扉,他对她的帮助没有少,杨志根搭简易房用的土,就是他帮杨芳拉来的,他对她的帮助换来的只是微微地一笑。
杨芳为啥不爱小峰呢?因为他不如林海、杨建光,杨志才他们有帅气。她的眼睛莹莹的含着淡淡的恐慌,含着……于是她对他说:“我们不能……。”
他不怪什么,不怨什么,更不恨什么,他和她的关系和往常一样没有变。
杨芳知道姐姐和林海已经……大秀和杨建光已经……红玉和杨志才已经……
村里的小伙子很多,王新、杨建明、杨志成等等都是好样的,她不知道喜欢谁好,她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她不知道王珍为啥不关心她。
杨芳把衣服晾在绳上,又把院子收拾收拾,扫得干干净净。虽然很忙,她依然久久地思索着,注视着,目光却越来越淡薄,她感到朦胧感到幽暗,于是她独自一人苦苦地笑了,从心里。
她轻轻地拂了拂头发,她抬起目光,怯怯有泪,她不愿意这样一天天地过下去,她懂得了很多很多,有一丝忧愁,有一缕惆怅。
王珍知道地震前妈妈不喜欢杨志根一家人,地震后有了变化,可哥哥不喜欢杨芳,虽然杨志根叫她下地干活,但老闺女还是给人一种娇生贯养之感。当自己的嫂子不合适,王珍想成全小峰,所以她在观察,她在等待,小峰的家庭条件有了变化,他们的感情成熟,再提不迟,介绍对象也需要水到渠成。
公社党委通报表扬了杨芬的事迹,林海把办公室兴建得既简易又漂亮还适用,电工接通了电话,安上了扩大器,使杨芬的生活和工作又充满一政工干部的色彩。
她从恢恢欲睡的朦胧中挣脱出来,把目光投向窗外,啊!太令人困惑了,曾几何时,世界哪里会是这样美,天很蓝很蓝,云,很白很白,田野恬静而富有生机,秋风,清咧却瞭人情思……秋天真美啊,大概是秋光明媚胜春兴吧!兴奋之中,杨芬心怀一个忠字,狠抓一个用字,怎样才算活学活用呢?自己的功劳簿上应该添上新的一页,那么这一笔怎么写呢?她脸上泛起一片儿红晕,再看一眼窗外,生怕有人窥视似地,因为她起草了一个带领村干部给五保户搭简易房的动人事迹。
第二天,冶保主任杨建光,生产队长杨志才,妇女主任王大婶,团支书红玉一起来到五爷家。五爷并不是排行老五,他十七岁就出云闯荡江湖,学过木工,练过把式,在剧团里拉过大弦,跑过龙套,怎么也没发财。解放后落叶归根回杨村务农,无儿无女无房,年过七旬。老书记为了体现社会主义优越性,确定他为村里唯一的五保户,每年照顾二百八十工,逢年过节公社发救急款什么的少不了他,日子过得比一般人强。小青年瞅着眼红,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五爷,一来二去成了公认的五爷。
五爷有些激动,眼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他把两间小房的位置画在地上,意思是盖在这里最适用。
杨建光、杨志才是急性子,拿起挖锹,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伸了伸腰,用足力气,六个坑不到一颗烟的工夫就挖出来了,红玉和王大婶把事前准备好的木柱抬过来,杨芬一个一个地埋,一会儿就埋好了。
杨建光直了直腰板,杨志才绷绷脖筋,操持着搭架子,杨芬,红玉和王大婶开始准备笆泥土,个个放下耙子就是扫帚,干得起劲。
杨建光想起林海的教导,双眉挤在一起,只见他那窄细的瞳仁中有两个香火头般的亮点闪动着,直视简易房架,摇了摇头,片刻之后似乎有语,他这凿凿那顶顶,然后在柱脚之间加了剪刀撑,顿时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房架出现了。五爷的花白胡子里才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杨志才放下斧子,搓着两手,轻轻地站到五爷面前,刚要开玩笑。范书记从公社赶来,见村干部亲自动手给五保户搭简易房,立刻迎上去握住杨芬的手说:“你们活学活用主席著作,做出了动人的事迹,我一定组织全公社向你们学习。”
杨芬用手甩了一把流到额前的汗说:“谢谢党委的表扬,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她看了看范书记那严肃认真的样子,又瞅了瞅五爷和杨建光几个人的激动表情又说:“**是我们的精神支柱,我活要为**而活,死要为**而死。”
范书记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书记才好,五爷却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乐得他眼泪都流出来。“村干部给我五保户盖房,叫我们老俩口子可怎么感谢你们呀!”
杨芬马上拉着五爷的两只手说:“这都是**教导的好哇!让我们共同感谢**吧!”
五爷立刻高呼:“**万岁!**万岁!”
五爷这么一喊,都跟着喊起来,范书记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拿起铁锹,要跟杨芬她们一起合泥,红玉担水,紧张的劳动又开始了。
范书记这一干不要紧,五爷激动得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了,鬼使神差地拿出了自己的小半导体收音机,放在旁边,想让大家边干边听革命歌曲,活跃活跃气氛。事情发生的非常突然,半导体里响起的不是革命歌曲的旋律,而是哀乐,没有歌词,而是主席逝世的噩耗。
五爷的心揪成一团,他刚喊完**万岁,这会怎么就说逝世了呢?他狠狠地拍打着大腿说:“**不能死不能死呀!”话一出口已泪流满面了。
“**这么英明伟大,怎么说死就死了呢?”王大婶再也说不下去了,抹起泪来。
红玉啥也没说,两眼饱含泪珠,痛苦地低下了头。
范书记放下手里的铁锹,鼻子不禁一阵发酸,痛苦地闭起双眼。
杨建光杨志才直挺挺地垂头站着站着,猛地一股热浪从胸腔时上来,他俩扑上去,抱住范书记,痛哭失声。
杨芬的头翁地一响,似乎要炸开。她上学时学的是主席著作社会上到处写的是主席语录,嘴上说得是主席思想,中国是一个主席著作的世界,自己的名誉地位不都是**给的吗?主席逝世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她无法接受。因为她知道装模做样,说大话,假话,空话的工作方法眼看就要过时了。新的领导人要是讲究真才实学,实事求是怎么办?人在人情在,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切希望,一切快乐,一切幸福,一切前途,一瞬间,变得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她胆怯了,杂乱的精神在她的血管里蠢动,火刺刺地。
一句烂熟的话在她的头脑里响起,“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中国这条船没了舵手,要是触礁了怎么办?最红最红的红太阳落山了,失去了精神支柱怎么办?她害怕了。自己还说要为主席活,要为**死,怎样才算为**而死呢?当她想到忠于**就是忠于**,范书记在场,她终于想出了一个对得起**,对得起范书记培养的表现手法。眼前的几个人都哭出声来,她的心好象被刀子扎了一下,疼痛难忍,两眼发黑,两手发抖,天昏地暗。
恶号报告完了,她的身子开始摇晃,两条腿发软,突然倒在了地上,虽后哇地一声,大哭大喊起来,头不停地往地上撞,看样子非撞死不可,她的行动已经失去了控制,她疯了。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范书记着了急,人命关天,保住她的生命要紧,想上前把她拉住,走了两步又停住了,年轻姑娘痛哭欲绝,男人怎么好拉呢?目光落到王大婶身上。王大婶会意上前一拉,立刻被杨芬撞了个趔趄,这一撞王大婶一百个不满意,真想臭骂她一顿。可当着范书记的面,没敢骂出口来,想躲开不管,可不管也说不过。红玉看出了王大婶的心意,急忙上前配合,两个人四只手用尽全身之力,才勉强把她拉住,但她的头还是撞到地上的可能,看样子她是真地不想活了,哭喊声,一声高过一声,撕人肺腑,震憾着大地,震憾着每个人的心。
“**呀**!**还没实现,帝修反,还没有被打倒!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没有被解放!您老人家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您走了不要紧,我们贫下中农要是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怎么办!走资派还要走怎么办!牛鬼蛇神纷纷出笼怎么办!五类分子乱说乱动怎么办!千百万人头要落地怎么办!您走了我活着还有啥意义呢!你们别管我,还是叫我和主席一起走吧!我……我……”
她哭喊出来的词,有些人听不懂,可范书记听得清楚,他理解杨芬此时此刻和心情,他连连点头,他也觉得这事关重大。
杨建光,杨志才都是**员,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党的宣传鼓动呢!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不可能,走资派不会再走了,牛鬼蛇神不可能纷纷出笼,五类份子不敢乱说乱动,千百万人头不会落地,现在每人吃八两,大闺女连裤衩都穿不起,房倒屋塌,我们再苦还能苦到哪去呢!全人类用不着他去解放,人老了怎么会不死呢?不过他们看到杨芬泪如雨下,哭喊没完没了,那悲痛欲绝的样子,确实让人产生同情感,心如刀割一样难受。要说服她,非林海不可,他们急忙找林海杨芳去了。
村上人大都在搭简易房,听到杨芬那撕人肺腑的哭喊声,不知是怎么回事,纷纷涌来,嘀嘀咕咕。
“是不是她爸爸死啦!”
“不是吧!那会儿我还看见她爸垫圈呢?”
“准是她犯了路线错误,范书记要刷她的党支部书记!”
“这道有可能,你看范书记脸色多难看!”
林海闻信赶来,他知道杨芬的表现是给范书记看的,范书记要是走了不是就啥事也没有了吗?林海没有去劝杨芬,而是悄悄地来到范书记身边,趴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范书记觉得有理,点了点头。他知道**逝世,国家进入一级战备,急心回公社安排有关工作去了。
范书记一走,杨芬果然不哭了。
林海转身用那双严肃,凄楚的大眼睛,望着不知所以的乡亲们,舒开那紧抿着的双唇说:“**逝世了,杨芬悲痛的心情无法控制,过一会就会好的,大家都回家该干啥干啥去吧。”
听说是**逝世了,议论声哑然停止,各个都默默地走开了。
杨芬不哭喊了,身体好象没有骨头。王大婶、红玉已经累得大汗直抹,气喘吁吁。“掉两眼泪还不行,装腔作势有啥用!”王大婶叨叨咕咕,杨芳和林海架着她走了两步,实在困难,无可奈何,林海蹲下身子,让杨芬的两条胳臂搭在肩上,他俩只手搂住大腿,象大人背小孩一样把她背到办公室,杨芳留下来照顾姐姐,林海又回到大秀家搭简易房去了。
一股秋风吹过来,树叶唰唰啦啦飘落。
**是政治家、军事家、是舵手,是大救星,是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这不都说明中国是一个人说了算的国家吗?主席逝世非同小可,杨芬怎么能不伤心呢?中国何去何从受到全世界的关注。关注的是谁来接这个班,会不会执行**的革命路线,文化大革命会不会半途而费,会不会出现修正主义。林海是个有头脑的人,他怎么会不想到**逝世对于中国人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没有伤心,他没有落泪,他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进大秀家门,但他没有马上开工,而是先到大秀爸爸养的各式各样的花前看了看。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泼泼洒洒,秋风中正开得烂漫。回转身,发现大秀爸就站在身边,想到主席的伟大、正义、清白,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说:“**逝世了,杨芬哭得死去活来,差点没撞死!”林海怎么也没想到大秀爸听了这条新闻之后,只是愣愣地伫立了一小会,便用很饱满的口气说:“林海呀!简易房先不搭,咱们爷俩下棋吧!”
林海心想,请我来是搭简易房的,怎么又不搭了呢?不搭就不搭,叫我陪他下棋,什么意思,真有点让人费解。
八月清风,天高阳斜,院中树下别有一番清凉舒爽,大秀爸和林海鸦雀无声地下起棋来。
大秀啥也没说,大秀妈发现后立刻大发雷庭。“你这个老不死的咋啥也不懂呢!林海是个大忙人,不知有几家等着请他呢!你难道不知道吗?房子没搭完怎么能下棋呢?”
大秀听到妈妈大喊大叫,她拽了拽妈妈的衣襟小声说,“我爸爸听林海说**死了,不知犯了哪股子邪,非要林海陪他下棋不可!”大秀妈也怪,听说**死了,马上安静下来,不声不响地走到露天灶前,切肉切菜,准备做午饭去了。今天却是大大不同于往日,大秀爸是医院的干部,棋下得好,小有名气,年近花甲,所以纵是赋闲搏弈也有一种威仪。兼以棋盘上的局势复杂,一时优劣莫辨。更因为林海精通棋理,不是泛泛之辈,所以一开棋便杀得难解难分。大秀爸轻轻啜一口大秀送过来的浓茶,不由眯了一只眼,做沉吟状,又撩起眼皮,瞅瞅林海,这才好整以暇地行了一步棋。
林海高踞在离地尺半的板凳上,悠悠吸一口香烟,轻烟袅袅扑人面,每行一步棋,必吸一口烟。
大秀爸主动邀兑,而且是“连环兑”粗读棋面除了以车马换车炮之外,双方又都损士折象,献兵陷卒。眼前的局面并非单纯兑子消势,实际上是在挑起一场大规模厮杀,以阵入局,斯杀后大秀爸略有先手。
林海倘若避兑,必先失手无疑。棋家常理,宁失子不失先,长吸一口气,弯腰伸手,两人“噼噼吧吧”总算痛快地杀了一阵子。
大秀爸摇头晃脑,口中吟哦有声,却听不出他在说什么,突然俯身极迅速地挪了一子。这一步出人意料,又妙不可言。只此一步,大秀爸便得意起来。
林海顾不得自矜,慌得丢掉烟蒂,支颐上思起来。守成之术,难以出新,便乱了手脚。
双方经了一场绞杀厮拼,干力都已不多,一缺士,一短象,入了残局,残局难为,高手对奕,往往残局上才见得功力的高低。
良久……大秀爸打了个哈欠。
良久……林海身子发直,摸摸脑袋。
两个人脸上放出光来,都是一副按捺不住的激动心情。
大秀妈把肉菜都搭对好了,开始炒菜。大秀升着了灶火,炉火好旺,火苗舔着锅底,把个锅底包起来,大秀的脸映得通红通红。。
大秀爸忽然“哼”了一声,出手不凡,极度迅速果断地应了一手棋,随即直腰,喝茶,撩起眼皮扫视林海。神态祥和,微微作笑,一副胜利在胸的模样。
林海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应的是“炮落宫中”海底捞月,让大秀爸意想不到,反教他不敢妄断优劣了,一味抓耳挠腮。
林海觉得三打两胜是有把握的,没想到大秀爸发挥的如此出色,下了一个半小时竟不分胜负。这时大秀已将炒菜端上来,爷俩才共同下手将一副残局收拾起来。
林海一见大秀妈炒的菜,立刻来了食欲,“大妈?您炒菜怎么放这么多油呢?又盘盘肉多菜少,真是色鲜味美,香死人啦。”
“省着省着,窟窿等着,地震没砸死,再也不用省着过了,有米一锅,有柴一灶。”大秀妈嘴上这么说,心里可没这么想。
大秀主动给林海斟酒,林海端盅就干,大秀爸也跟着干了三盅。这可吓坏了大秀,“爸爸您怎么能跟他比呢?他是瓦匠,瓦匠都是酒鬼,跟他比非醉死不可!”
大秀爸哈哈大笑,“今天我高兴,高兴喝酒是不会醉的!”
大秀妈今天也特别宽容他,“他爱喝就叫他喝吧,喝醉了好装死,不下棋你和林海好干活。”她转过脸来对林海咕咕哝哝又拉起家常来。“林海呀你说,他这个老头子是不是魔症,每月这点工资他全买了建筑材料。红石子,白石子,磁砖还有马赛克,这些东西有啥用,还找人画了张图,非要盖两座象样的房子留给儿子,说日后只要有人夸这房子,就会想起他的功劳,还扬言谁能盖好这样的房子就把女儿嫁给谁,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大秀妈这一怒一问,林海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他听说过大秀爸要盖好房的故事,他猜不出大秀妈有什么言外之意,含呼其辞地说:“人家爷四个都同意您管那事干啥!”
“我是没管,可弄得一家人缺吃少穿,最后房还是没盖成!”
没等林海用话搪塞,大秀爸便开了口。“林海呀,村里人都说你有技术懂图纸,能盖好这样的房子,为什么不来,难道你看不上大秀吗?”一句话把站在一旁的大秀说得面红耳赤,低下头,可眼睛却在偷偷地看林海。
林海不想用盖房来搞对象,再说他想看看十里八村有没有能按图施工的人,他拐弯抹角地回答。“看您把话说到哪去了,水刷石,水磨石镶磁砖马赛克是高级工艺,我怕弄不好糟踏了那么多材料。”林海边说话,边吃菜,边喝酒,眺望着明丽清澈没有一丝儿云彩的蓝天。
大秀躲到一边取饭去了,大秀爸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还是大秀妈话来得快。“我看他没盖算是做对了,要是盖好了现在不是也变成废墟了吗?”这话说得好,给人惊喜和满足。
大秀爸觉得话说得有理,他哈哈一笑,大口大口地喝起酒来。林海也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大秀妈说,“两个儿子都砸死了,以后说啥也不能让这个宝贝闺女在穿戴上受委屈了。”
大秀在一旁听得清楚,心里乐滋滋的,大秀爸虽然高兴,可还是喝多了,感到有点头晕,饭没吃完,就主动躺到窝棚里睡觉去了。
宽敞的院子里,放了一个圆桌,一瓶白酒六盘炒菜,丰盛而不奢侈,真是再好不过了。虽然话不多,但有滋有味,气氛协调。林海吃饱喝足,大秀妈收拾碗筷,大秀拿着烟,端着茶水,跟林海来开工。
架子是昨天搭起来的,现在开始钉橡子,林海在檩架上钉,大秀在下面递,每递一根都得抬头看一看林海那张极富表情的脸,那才华那风采,那气质似乎都有脸上表现出来,无不打动着大秀的心,她越看越爱看,父母亲喜欢他没有错。
林海每接一根也必须低头望着大秀,大秀的脸美极了,那么白嫩,那么红润,体态那么丰满,林海的性格里总蕴有一些浪漫色彩,一丝灵感,一种思绪涌动。“大秀!我看你好象早晨**点钟的太阳!”年轻人在一起就有了生活的气息,编织着感情的网。
大秀头齐耳的短发,眼睛里一双晶亮的辉点,淡淡一笑,美丽动人。她递给林海一根木橡之后,站着一动不动,不知是心里这么想还是有意逗林海她说:“我不喜欢太阳,太阳的性格太古怪,又偏心,它把人分成若干等,对待一种人一个态度,他给人们的热量是极度不平等的,赤道和北极度相差太大。”
“你不喜欢太阳,喜欢不喜欢月亮?”林海知道她话中有话,所以没话找话。
“我喜欢月亮,月色晴朗,不刺眼,令人遐想,又令人沉思,月光很亲切,平易近人。”
“看样子你喜欢赏月?”林海在挑逗。
“对!我喜欢月落,月落会引起伤感,怨愁和莫名的忧虑,仿佛天地间只有我的存在,我喜欢欣赏中天明月了,它给人一种清朗辽阔的感觉,使人胸襟开阔,仿佛自己成了无垠月色中的一缕月光,开始思考自己存在的价值,懂得了自己的责任。”大秀有她自己的本色,自己的气质,自己的奥妙和她自己的风韵,她在假定,在比喻,证明一个理想的存在。
这话是在表现她的温柔和美丽吗?不知道,他知道她父母亲都喜欢我这个有技术,会盖房子的不幸男儿,要不怎么会扬言谁盖好他的房子就把女儿嫁给谁呢?回想起来真有点过意不去现在盖好她家的简易房也是一种补偿吧!
林海又想到了杨芬,大秀并不比她差,大秀说得话,杨芬是说不出来的,因为主席是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杨芬心高气傲,很难接受别人的意见,和她搞对象是一种危险的游戏,弄不好会两败具伤,现在依旧依旧,骑虎难下。
大秀知道是杨芬主动约林海谈情说爱的,林海接受了杨芬的爱,杨建无接受了自己的爱,这种感情要珍惜,我们之间应该互相尊重,决不能互相伤害。
林海爱听大秀谈话,大秀爱跟林海一起干活,这简易房要是能多搭几天多好哇。可是他们越是配合默契,活计干得越快,橡子钉完了,术秸铺好了,林海说:“明天上笆泥咱们俩可就不行喽!”脸上满是笑容。
大秀胸有成竹地回答:“我早把杨建光杨志才约好了,明天起早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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