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昏了。老何提了个蛋糕，来到清清住的地方。清清不在家。干净清爽的水泥地面没有一点儿人来的痕迹。没有人。清清不在。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老何伤感，忧愁。他就在他和清清曾住的地方，静静地等。他忽然感到一种特别的迷惘与孤独。他被这种莫大的孤独占据着。手机响了。那边是妻子的呼唤。他理会了她，但他没有同意回家。如果儿子在，他还是会回去的。可他儿子到外地出差去了，他就更不愿回去了。他就又对他老婆撒谎说：“学校有事，没有办法，所以不能回去了。”
“可今天是你生日啊。”
“我生日，但是也走不开啊。”他仍推辞着。
“这样啊。那祝你生日快乐哦。”
老何知道她老婆一定感到特遗憾，但他还是要这样。他特无聊地挂断了电话。他很伤感。他在想：老婆就是老婆，情人就是情人。情人在他生日的时候都不知道回来陪他一下，人找不到，电话也打不通；老婆却能在第一时间给他送来生日快乐的祝福。尽管老婆在体贴方面比情人强一百倍，但他还是不愿意回家。他不愿见他老婆，他看到他老婆那张脸，他就烦。他不欣赏他妻子那张并不怎么漂亮的脸。
生日是孤独的。生日蛋糕上插满了生日蜡烛。老何无聊透顶，把那些蜡烛统统点燃了。蜡烛还在燃烧。老何嘴里的烟也在燃烧。老何觑着烟，又看着蜡烛的燃烧，目光炯炯。本来很温馨的感觉突然一下子消失殆尽了。老何有一种特别的凄凉。他好伤感。一如这四寂无人的空房承载的无非是他老何一个人的忧伤，还有孤寂。
奇怪，清清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呢？老何心冰凉。他继续呼叫，清清的手机继续关机。老何伤心透了。他在想：这个杜清清，怎么可以这么不懂事，她清清过生日的时候，他对她如何百般地好，可现在轮到他过生日，她竟然关机玩失踪，把他的生日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想到这，他又悲从中来。他一阵心痛。他知道他现在就是一个迷路者。他找不到出口。无法找到。他的心向着清清，固执地向清清走去。明明知道那是一条暗道，他还是一个劲儿往下走。因为他固执。
他本该去的地方，却似乎已经被他遗忘了。他本有一个家，可是他当那儿是旅馆。他已经无法回头了。只是喜欢，只是爱。只是不想让清清寂寞。只是怕清清孤单。只是他太想她了。他这么久都没有来，他这么久都不打电话给她，原是想惩罚她的，他想她或许看到他的淡漠，她就会向他妥协的。她就不会向他逼婚了。她就不会再那么任性了。但是，他来的时候，他发现感觉错了。他打不通她的手机。他来到这儿等她，等了这么久都还只是孤独。清清留与他的不外只是无际的怅惘与刺痛的伤。
挫败感。孤寂感。向他袭来。
他还是无法回头。一桌子的菜。是他这个生日寿星亲手操刀弄的。生日蛋糕是他这个寿星自己订做的。他确实是向清清来道歉的。他妥协了。可他等了这么久，清清却迟迟不归。这让他特别气愤。他就在那里百般无聊地踱步。电视的画面很漂亮，在不停变更广告；声音好吵，老何心烦，就把它关掉了。
“难不成你真要等到这生日蜡烛都烧光了。熄灭了。你才会回来吗？清清。”老何心想。他苦闷着，压抑着，继续抽烟。他觉得实在是太没有意思了。
他躺下，用两个枕头层叠着躺下，却发现清清睡的枕头有点**的感觉。打开枕头，却发现原来是本日记。日记中全是清清对他，还有对他老婆的审斥。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从日记中看到了清清对他有多恨；他从日记中也看到清清对他老婆的侮辱，比如这段文字描写：
日子真是混帐啊。我讨厌他，恨他强暴了我的青春；我恨自己和他在一起抱着被子睡觉的生活。
我更恨自己现在竟然还会有他的骨肉。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唯恐他家没有天下大乱。
但我失败了。
想让老何自己离婚没办法，想让老何的妻子提出离婚更是难上加难。我想我从没见过，老何的老婆竟然会是天下对老公迁就得快要打破吉尼斯记录的老女人了。
就他老婆那长相，说实在，我杜清清实在不敢恭维半句。我想任是谁看上她一眼，也要难忘终身的。
或许吧：婚姻已名存实亡了，可仍是婚姻。
丈夫仍是丈夫，妻子仍是妻子，儿子仍是儿子，女儿仍是女儿，孙子仍是孙子。反正也就是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尽管誓不两立，河水还归河水，井水还归井水。放在一起的还是表象上要在一起。我想分开也只能是失败。
记得那天，我又见到他老婆，我当时就很轻蔑地对她说，老何喜欢我，会和我结婚，要和你离婚的。
我原以为那黄脸婆听了会暴跳如雷的，可不想她好像听过很多遍，也听了很多年，仍然只是表情漠然，混浊而麻木，过了一会也只是淡然一笑说：
“你说什么？离婚吗？我告诉你，他永远都不可能会和我离婚的。因为全天下再也找不到像我这么宽宏大量陪他一生的人了。”
我听了为她的镇定感到可怕。我讶然失笑，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一瞬间，我好像就只是在张望远方，因为我实在不愿再看到她那张恐怖的双眼与镇定的脸。
也不知道他老婆是出于什么意思，她忽然对我说，她说我年轻，有的是青春，有的是资本，何必要留在老何身边。坏了自己的名声呢。
听她那么讲，我只是觉得恶心痛苦。我想，我的青春早就被那老棺材毁了，还用得着她来对我编瞎话吗？
她又要给我分手费，想用钱来套我。我拒绝了。我知道老何给我钱，我想要多少，只要不过分，老何一定会满足我的。我又何必像个叫花子似地，从她这样一个可怜巴巴让我都要忍不住同情她的这样一个女人手里去拿分手费呢。
我的反应是马上冷笑。我还即刻讽刺了她一顿。我对她说：
“难怪，像你这样的老婆就该一辈子守活寡。我告诉你，最贤惠的女人永远也不会是老公的最爱。听懂了吗？”
我说完大笑几声，就走了。我当时看到那个女人的脸真是痛苦，而那双眼睛尤其夸张。我想如果我有相机把这画面拍出来，一定可以得摄影大奖，那题名就叫痛苦的眼。我只是想，这个老太婆真是愚蠢得可以。回来的路上，我想：
也许好色与痴情有时候太平衡了，于是婚姻仍只能维持原判。
但我杜清清仍不相信，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的这一只脚，就是踢不开他们那扇婚姻的破门？我还是想要老何和那个女人离婚。尽管我恨老何，我不爱他，可是我就是想这么做。
看完日记，蛋糕上的蜡烛刚好灭了。真正是蜡烛成灰泪始干。老何思绪一片混沌。他在心痛。在他生日的时候隐隐作痛。他不喜欢他老婆，但是他老婆对他仍旧那么痴情；就像他对清清的迷恋一样。
也许痴情者总是难以遇到对自己痴情的人，才更显示出痴情的可贵。那我这是在痴情，还是一种对她迷恋呢。老何想着，有些悲哀。看着那已经燃烧完的一缕轻烟，老何内心有一种痛苦在升腾。一种叫人晕眩的抑闷之感。老何看着苦笑。等来等去一场空。等来等去恰似一缕轻烟，飘散了。在空气中稀释了，也就没有了。
是蒸融了。还是稀释了。那烟？老何想。
老何扔了烟蒂，倒在摇椅上摇着自己疲惫无力的身体。他想着真的好累。头好痛。摇椅那嘎吱嘎吱的响声越发刺耳。这让他想到三年前。他和清清的第一次就是在这种摇椅上完成的。想来，他也觉得好笑。但他又有一种罪恶的甜蜜感。
那时，清清在摇椅上午睡。他来到这儿，看着她，静静地看着她。他觉得她那熟睡的模样儿真是倾城倾国的可爱。他瞧着一阵心动。他对她又是那么渴慕。他心神恍惚。鬼迷了心窍似的。他对她开始轻轻抚摸，并送上自己的轻吻。终于，他不能自禁，一切崩溃。他忘了自己，只想沉醉在清清的梦里水乡里。他发现他从清清这里得到了从不曾经历的美丽。
一觉醒来，清清挂了一脸的眼泪。她的瞳孔中有着不可捉摸的伤悲。他能明白杜清清当时的痛苦。他从她的双眸中阅读了一切。可是他和她有了这一次，他会认为她就是他的女人了。他知道。他满足了。这是一种罪恶的满足。也是他从他老婆那儿从来不曾得到的一种满足。他想，他愿意就这么一辈子满足下去。他喜欢她。他就想着占有她。于是，他对她的关心都表现在生活的点滴上。他要让清清享受到一个美好女人应该享受到的一切，尽管清清还只是一个孩子。比如他们住的地方，那浴池就是老何花钱叫人专门为清清精心设计打造的。
清清那时候还哭。还在闹。他对她几乎是连哄带骗地说了好多话。他对她说自己是何等地喜欢她。他为自己开脱罪孽，他说自己和她那样，只是因为太喜欢她了，才犯这样的罪；他又用物质利益来牵制她，他对她说，纵然不看僧面，也看佛面，看在这么久他疼爱她关心她的份上，她也该饶恕他的。她那时候才初二，那么小，三言两语，他就把她哄过去了，甚至从那以后，只要他想和她上床，她也不再哭了。她那时还只是幼稚地觉得，她不应该拒绝老何，只因为老何对她一向那么好。
转眼又三年，可是长大的清清似乎变了许多。
她不再是以前老何说是，她不说非的那个恭顺女孩子。
想想曾经的岁月，他觉得和她在一起是那般快乐，可现在，看到这个空空如也的同居房间，老何有种不可言喻的一去不复返的伤感。
蜡烛灭了。灯亮着。烟还在升腾。没有生日歌。房中寂寂无语。房外渐渐有轿车辗过院子的声响。老何一阵奇怪，从摇椅上跳了起来。他顶着那个秃头脑袋走了出来。他看到了清清，还有她身后的一个男子。模样高大，但他看不清那男人的样子。他看着很是心痛。他一语不发，也不想问她怎么才回来。老何只是在想：难道这就是背叛。
彭晗见老何在门口候着，想着子昭一个人还在医院，向清清告辞马上离开。清清向他道谢。彭晗听了笑笑说着：不客气。老何站在那里看着离去的彭晗。他心里很不痛快。他有点冷冷地问她，是不是现在学着喜新厌旧了。清清一时没听清，反问他在说什么。老何不想重复，他很心痛，拿出烟来抽，露出一个苦笑，说没什么。清清听了不再说什么，只是想着彭晗的一举一动，那样绅士，举止不凡，她就超极兴奋。想着想着，她哼着歌进浴池洗澡去了。
老何就反感清清这样。他想清清这些天他没在，可能就在外面玩，一定是和这个男人天天玩得特愉快，所以回家这么晚，还这么开心。想到这，他又是辛酸又是难过。他知道清清在洗澡。他也知道刚才停靠在外面的那辆轿车挺阔绰。老何很心痛，他只是一劲儿想，我对她那么好呢，她倒是要这般报答我。
老何暗忖着，坐在一旁抑闷地抽烟。他想他老婆是那么痴情地对待自己，可他还是残忍地让她守活寡。她老婆是痴情者，对他而言是如此；他想他也是痴情者吧，对清清也是如此。可痴情者似乎也只是付出，无条件付出。无条件牺牲罢了。他知道他老婆在家中痴痴地把他等，而他却在这个地方痴痴地把清清等。想到这，老何又觉得挺悲哀的。
老何知道自己喜欢清清。他喜欢独自一个人占有清清。清清机灵聪明，有学识，挺泼辣。他想如果清清好好修学，绝非等闲之辈。他现在抑闷地是，他上次一时性急，偶然一次没有设防，清清的肚子竟然就有了。而这天晚上，另一个陌生的男人却又出现了。老何真的挺心酸的。他想他纵然不和清清结婚，可是他对清清已经够好的了。她杜清清怎么可以和别的男人在一块玩呢。
清清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是他和清清的，老何真的很想要。他喜欢清清，可是，老何又知道自己不能要。而且他永远也不能要。他害怕清清用那个小生命来要挟他，他害怕清清要他离婚。他害怕自己失去了最为可贵的名声。
他是喜欢清清的，可他不能和清清结婚。
多少双眼睛在窥视他啊。他想着，抽着烟。他的权力。他儿子的权力。如果和清清结婚了，那他的声誉岂非毁于一旦。他为这事很是苦闷，仍旧抽烟。见清清还在浴池没出来。他就又打开电视，电视在放广告，很无聊。回头见那日记还没放回原处，他赶紧拿回原处，暗想幸好没让清清瞧见。
一想到日记中他老婆那张受人侮辱后的痛苦的眼，痛苦的脸，他又特辛酸了，他知道他那个老婆其实是多么地痛苦。他又思忖着清清在日记中说得那话：也许好色与痴情有时候太平衡了，于是婚姻仍只是维持原判。他想着就觉得苦涩。他想这个杜清清竟然会把他对她的痴情定义成好色。他见了，头都大了。可想想，清清的话确实也没有错。他知道自己尤其迷恋的是杜清清那个美丽的**。
清清洗浴后，看到桌上的蛋糕，还有已经燃烧完只剩一点须的蜡烛，她这才想到这天是老何的生日。看到这，她想笑，感觉心里颇为舒畅，她喜欢这样让老何自讨没趣，她会更开心的。她淡淡地问今天是你生日？老何懒懒地回答着，心里闷闷地说是。清清听了，吃着奶油蛋糕淡淡说，那祝你生日快乐。老何无法感受到清清的一点热情，心里更是沮丧。他说，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吗？
“多久？“清清又吞了一块蛋糕说。
“从白天等到黑夜。”老何看着她，正色道。
清清听罢大笑不语，仍旧淡淡地吃着蛋糕。
“你到底哪去了。电话又打不通。还有那个跟你回来的男人是谁？”
“男人？哪个男人？哦。他呀。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老何有点疑惑。可是，他又不想发火。清清听了只是嗯了一声，说好累，要睡了。他听她这么说，就也不再吱声了。她仍旧躺在他的旁边，老何闻着她身上的味道，淡淡的茉莉花的香味，仍旧不变。他悬着的那颗心又放了下来，渐渐又睡着了。他想他是喜欢她的，他希望她不要逃离他，也不要把他逼得太紧。他又想她或许还是没有背叛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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