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九章舍身崖
一
太阳偏西了,阳光斜斜地照在高黎贡山的西坡,坡地上低矮的灌木丛和草丛仿佛在阳光里燃烧,透明的火焰闪闪烁烁,树林里暖融融的,吹来的风象温润的少女的手那般触摸人们的脸颊,让人惬意。茂盛的森林里飘逸着山的芬芳,鸟儿的啁啾宛转动听,突然从树林深处传来一只大鸟的啼叫:“布谷!布谷!”布谷鸟的啼啭是那样的悠远空灵,似在耳畔,又似在天边。魏志和李卫听到鸟啼声,情不自禁停下脚步,侧耳啼听布谷鸟的呼唤。“是娜恰叶和邓光南吧,是在呼唤我们!”李卫说。“魏队长这个主意真好,这个季节,布谷鸟飞来催促农民播种,布谷鸟是最会操心的鸟,它们为农民操心,嘴巴叫得流血,布谷,布谷……谁会想到是志愿队的联络暗号哟。就这么两声,我好象看见阿娜的嘴唇红了,真的是阿娜!”
“布谷!布谷—”
魏志嘬着嘴唇回应两声,树林深处再答应两声,树林里复归宁静。就这么几记鸟声,魏志和他的队员会心领神各自心中有数了。他寻找一棵栎树下,吮吸树根根须树下的清泉。他向李卫抬手,示意他不要错过从山坡上浸润下来的甘露。他把吮水的位置让给李卫,自己寻一块干燥的地面坐了下来,硬硬的草丛有些扎屁股,他欠欠身子把草尖压倒了再坐下去。他摊开手,望着手心捏着的几朵红艳艳的樱花,花瓣有些蔫了,但并未失去它那艳丽的色彩。他神色凝重,目光盯着樱花喃喃自语:“李卫,你见过这樱花么,这不像是山上的苦樱花。腾冲的苦樱花花细,朴实,这樱花艳丽,娇媚,是东方医院的那株樱花呀,我真的想起来了。是谁在路上撒下樱花呢?杨大明的家门口,上山的三岔路口,是故意的,还是随手丢下的。田岛太郎是张夫的侄儿,他爱樱花,他要樱花报送什么,是指路么,还是张医生留下的记号?”
“如果有人用樱花指路,用意何在?”李卫吮够了水,揩着下巴说。“田岛太郎要抓捕张医生,何必引上山来呢。张医生,或者说王朝欣留下樱花,不是暴露自己的行踪吗,他们躲都躲不赢,会这么蠢吗。到是张灵丽姐妹,临出门采一枝樱花,拿在路上无心在欣赏,随手丢了吧。魏队长,你多虑了,你板着脸,脸就黑,怪吓人呢!”
“张医生一家明里为日军服务,暗地里为**和我们志愿队传送情报。李卫,这樱花背后一定有阴谋,田岛太郎是张夫人的侄儿,更是日军的少佐,太郎怕是一条披着羊皮的狼。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尽快找到张医生和王朝欣两家人。日军正在搞第三次扫荡,宫本司令官都出洞了。日军扬言要消来预备二师和抗日县政府,这红艳艳的樱花意味着什么,这樱花红得象血,这样的红色需要流血的。李卫,我的心跳得厉害,别说我脸黑。快走,顺着山箐上吧,就要到美玉大姐家了,先去美玉大姐家看看!”
“好,我比你走得快,又见依叶了喂!”
“你既想娜恰叶,又想依叶,心不能花。脚踩两只船,要落水的!”
“我还想貌秀容呢,小缅婆真可爱!”
“人家还是小姑娘,怎么是缅婆呀!
“王朝欣就是被老缅婆迷住了心眼。魏大哥,说实在的,陈清蕊比李应芝可爱多啦,是吧?朝欣是三少爷,娶个小老婆嘛!”
“别问我,你真多嘴。那是朝欣的艳福!”
进入山箐,光线愈来愈暗,就象是到了黄昏。地面潮湿,冷气逼人。听得到箐底有溪水淙淙流淌,却不见溪流的影子。竹棚和蕨树遮住了大部分地面,抢着长到半空的阔叶林遮天蔽日。沿着掰开的小道艰难行进,脚下的枯枝败叶吱嘎作响。走过了幽暗的箐底,小路渐上山坡,树木稀疏了,一缕缕金黄的阳光从枝杈叶缝里漏下来,让人心明眼亮,心胸开朗。魏志突然停住脚步,指着前面的半坡说:“李卫,你瞧,那里躺着的女人,是不是美玉大姐?”
李卫抢先几步,走到美玉身旁。“大姐,美玉大姐……”李卫蹲下身,拭拭美玉的鼻息。“大姐,我是李卫,还有魏队长……”美玉躺在潮湿的半坡上,半个身子埋在草丛和腐叶里,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几只黑蚂蚁在她脸上爬来爬去,她毫无知觉。魏志扯片树叶,从身旁的水坑里舀点水轻轻滴在美玉的嘴唇上。美玉的嘴唇翕动着,细细地咽着水。她的身下是一汪血水,浸在黑色的泥土里,变成紫黑色的了。魏志轻声呼唤:“大姐,你醒醒!”
美玉轻轻哼了两声,慢慢睁开了眼睛。她吃力地挪动右手抓住魏志的手。魏志扶起她坐起来,李卫帮忙,两人把美玉抬到干燥的草地上,让阳光照射着她的身子。“是魏,魏兄弟呀……日本兵……追大明哥去了……走南山……还有医生……”
“依叶呢,大姐?”李卫问道。
“走啦……跟大明哥,走南山……”
美玉头一歪,咽了气。魏志放平美玉,看看山箐四周,说:“李卫,顾不得安埋美玉大姐了。追赶杨大明要紧,杨大明会把王朝欣、张医生往预备二师师部带去。田岛太郎的目的就是要找到预备二师师部,好阴毒的家伙,从牢房里救出张灵丽,杀了两个士兵。那两个士兵,说不定还是中国人哪。李卫,太郎真是一条狼。狼装成善良的样子,比狗还乖!”
“那些红艳艳的花瓣,真的是魔鬼撒的樱花!”李卫垂着头说。“美玉大姐,我就去找依叶。我要保护依叶!”
“振作起来,李卫!”魏志大声说话,让李卫挺起了胸膛。“美玉大姐,我们再回来看你。我们赶去南山打狼啊!”
“依叶,等等我,小心魔鬼的红舌头!”
“走,别忘了我们是志愿队队员!”
二
金木大雄为自己的跟踪十分得意,紧紧跟随着杨大明一行,但不给对方半点察觉,他以为这是皇军黑风部队的绝活。樱花是他与田岛太郎联络的信号,这真是天机妙算。他首先在杨大明家大门外发现樱花,樱花给他指明了上山的路。那会儿他真想冲进杨大明家,把他的家人全部斩杀,但想到自己与田岛的谋划大计,他象掐断幼树嫩芽那般掐灭了杀人的念头。他现在是穿便衣的黑风部队的成员,专门执行司令部下达的侦察、突袭、跟踪的特殊任务。他的布店、布厂的生意聘请了几个腾冲人去经营,不少腾冲人也乐于为他效劳。“大日本帝国的樱花与我们并肩作战,消灭预备二师,指日可待!”他在得意的同时,也在为在美玉家差点儿暴露了行踪而自责。他以为那幢茅屋空无一人,人都逃光了,大意地烧火做饭,无意间发现美玉他才明白自己的疏忽——让美玉发现并去报信,他跟田岛太郎的谋划就前功尽弃了。他发现了美玉并枪杀了她!他们的目的不在抓住几个给**送情报的人,在他心里,要除掉张医生一家,就象捻死几只蚂蚁那般易如反掌。他表面上跟着田岛太郎把张娅云当姑姑,实际上他不把张娅云(田岛樱子)当一回事,她若是挡着皇军的路,照样可以把她一脚踢开!“消灭预备二师,谁挡路谁灭亡!”金木大雄认为,自皇军进入腾冲以来,因为预备二师的捣乱,皇军不得安宁。几次挡荡,预备二师化整为零,藏进了高黎贡山的密林之中,扫荡过后他们又从山沟里、树丛中冒出来,皇军多次吃亏,宫本司令十分恼火,这回宫木司令官亲率大队北进,发誓不消灭预备二师决不收兵。但何处搜寻预备二师的师部呀?打蛇需打头,金木大雄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他跟田岛合谋,献上让杨大明带路的计策,宫本司令官对计策大加赞赏,他感到十分自豪。“谢谢宫本大佐夸奖,为皇军效命,是金木的职责。金木誓死效忠天皇!”
他率领部下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树林里,象几只旱蚂蝗那样叮咬着杨大明,吸着他的血还让他没有感觉。他的部下是松田、柴椅、井上龟。他们穿着汉服,谁看不透他们的祸心,只会把他们当成猎人或砍柴卖的老百姓。小路并不是路,是前面走的人把草丛分开踩倒了形成的印记,须十分小心才不会有响声。偏西的太阳照在树上,偶尔有树皮或松果在炸响。松鼠在松树枝上跳来跳去,它那蓬松的尾巴十分显眼,但眨眼间也就无影无踪了。松田小心地认着路,发现了草叶上的樱花,躬身拣了起来,捧到眼前端祥着,说:“大雄,你看,又见樱花,很鲜艳,我们快要追上了田岛灵子啦!”
“八格……不许说话!”金木大雄严厉地说:“不是田岛灵子,在中国,她是张灵丽!”
松田揣好樱花花瓣,不敢再有声音,默默地走在树林里。
“布谷!布谷!”远方的树林里响起两声鸟儿的啼唤,在山林的另一边,鸟儿似在回应:“布谷!布谷!”鸟儿的啼唤悠远缠绵,回应的啼声情真意切。
“布谷鸟叫!”金木大雄收住脚步,侧耳倾听,山林里复归寂静了。“布谷鸟就是杜鹃,杜鹃啼血,什么预兆?不是好兆头,腾冲人很迷信的。腾冲人很怪,把鸟叫都当作是命运的预兆!”
“是鸟儿,还是人呢?”松田感到疑惑了。“杜鹃鸟,就叫两声么?”
“小心!”金木大雄说。“腾冲人象鸟!”
三
太阳西沉,西边天际山梁上飘荡着的云朵遮住了太阳彤红的脸宠,象是给害羞的少女罩上了洁白的面纱。少女窥视人间的目光化作了红霞,霞光把山林照耀得红艳艳的。魏志喜爱这红霞,霞光给他激情,激发他的想象,他把霞光当成是撩人的少女的目光。他感觉今晚的霞光格外艳丽,象金子闪放的光芒,给树林披上了彩衣,山林里一切都是黄灿灿的。他好象记得这样的晚霞他是第二次感受到他有些陶醉了。记得第一次感受这种霞光是王朝欣迎娶李应芝的那天傍晚,他放弃抢亲念头后鞭策白马驰入山林时的霞光就象今晚的霞光,那天傍晚的红霞慰籍了他受伤的心灵,今晚的红霞带给他的是平静。这种平静意味着什么呢,也许身前身后都是敌人,能平静吗!转眼间,红霞淡化了,黑夜会随风而至,让人沉沦在寂寞的黑暗中。魏志绕到一块高地后面藏住身子,招招手把李卫叫到身边说:“你听,是不是张灵丽的声音,脆生生的,甜甜的。险啦,李卫,差点撞上他们了,瞧瞧,我俩赶在前头啦!”
红霞失去光彩,山林渐渐阴暗下来。魏志和李卫匍匐在松软的草丛上,几丛杜鹃,白栎和红木树丛掩蔽着他俩。一丛石斛长得茂盛,开着白色的小花,花的香气带着淡淡的苦凉味。高地前面是一小块开阔地,东南边是一堵断崖。断崖背后看样子象是深箐。北面朝东走是一个丫口,过了丫口又是一道山梁了。杨大明带着王朝欣和张医生两家人从西北边走来,慢慢走进开阔地。杨大明停住脚步,四处望望,最后盯着突兀的山崖,嘴里说着什么。张医生背着他心爱的药箱,边走边抹额头的汗珠,感觉很是疲倦了,张娅云和女儿张灵秀跟在他身后。王朝欣走在李应芝身旁,李应芝走路有些吃力,象是腿伤未痊癒。陈清蕊照应着貌秀容和依叶,象是三姐妹一样亲密无间,相互搀扶,相互让路。田岛太郎牵着张灵丽的手,磨磨蹭蹭的走在最后面。张灵丽忸忸怩怩,看样子很累,脸胧是彤红的,但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田岛太郎面带笑意,步伐坚定,走过一棵杉树下时,从衣袋里摸出一枝樱花拿在手上,说:“灵子,这枝樱花送给你!”
“花都谢啦,你还带着?”张灵丽接过花枝,边走边说。“这不是我送你的花枝,你自己采过?”
“我爱樱花,灵子象樱花,我想把花儿随身带着,让樱花永远陪伴我。”田岛太郎掏出些零碎的花瓣撒在路上,说。“多可惜呀,这美丽的花朵,只能在这深山老林中化作泥土了。想起这些孤苦伶仃的花朵,我很伤心!”
“太郎,不用伤心。”张灵丽望了田岛太郎一眼,笑着说。“这山岭上的杜鹃,象樱花一样红,杜鹃花是樱花的好姐妹,他们是姐妹花!”
“灵子,你明白我的心吗,我的内心很孤独!”
“太郎,叫我灵丽,我不是日本人。表哥,有我陪伴你,还有灵秀,我娘,你的姑姑,”你不该孤独,不要悲观。走出山林,道路就宽阔了。你能脱离所谓的大日本皇军,我很高兴!”
“皇军?我能脱离么?”
张灵丽一时语塞,田岛太郎地话让她困惑了。但她并没有多想什么,她顺手采了一枝路边的白杜鹃,凑到鼻儿前闻着花的芳香。
“灵丽,快走呀!”王朝欣返回身来,催促道。“天晚了,千万不能迷了路。我们要找地方过夜啦。明天才找得到自己的人。前边有堵石岩,可遮风挡雨。有多少悄悄话,晚上再跟太郎说!”
“来啦,三叔!”张灵丽挣脱了田岛太郎的手,跑到王朝欣身旁说。“瞧,太郎看见樱花谢了,他伤心落泪呢!”
四
“他们安顿下来了,真的要在山崖下过夜了。天就要黑下来,还能走到哪里去。”魏志依然匍匐在林地上,凑在李卫耳畔悄声说。“瞧瞧,田岛太郎跟张灵丽象是蚂蝗叮着鹭似鸶的脚。张灵丽摇着樱花花枝,好象很得意,她是被太郎迷住了吧,爱情会让女人头晕目弦的。是该歇歇脚了,杨大明带着这么多的娇气女人,走跛脚也走不出高黎贡山。李卫,你说说,大明带他们到哪里去呢,去保山吗?怒江西岸早被日军占领控制,与**十一集团军隔江对峙,他们能过江吗,那是送死。投奔预备二师,二师在转移,能找到吗,他们只能去找师部,师部怎会暴露给日本人。李卫,你在想什么?”
“听见吗,布谷,布谷,叫了两声,我们不能回应,我们该会合杨大明,还是会合志愿队的弟兄呀?”李卫低声说。“弟兄们会迷失了方向!”
“走吧,我们要揭露田岛的阴谋!”
魏志嚯的站起来,碰撞身边的树枝刷拉拉响一阵。他发觉声响没有惊动山崖下的人。他摘去挂在胸前的枯草和碎树叶,扯扯衣角和袖口,使衣着整整齐齐。爱干净整齐是他的天性,就要面对日军少佐田岛太郎,不能给田岛太郎一个衣容不整的印象,在敌人面前,要树立腾冲人的凛然正气和威严仪表。他不再理会李卫,自顾从树丛后面走出来,走下山岗,走进开阔地。李卫不敢再说话,径直跟着队长。他俩都带着短枪——是一个月前从日军手里缴获的,短枪在腰间鼓动着,象兔子挣扎着要跳出窝似的,兔子尾巴拍哒拍哒的敲打着他俩的屁股。走进开阔地,地上的绿草在脚下倒下去又挺起来,??作响。他俩的突然出现,王朝欣感到十分吃惊,他先迎过来,喊道:“魏队长,怎会碰上你们呀?”
“不是碰上,我和李卫救你们来啦!”魏志大声说。“今晚的红霞很美丽,有这种感觉吧,朝欣,多年看不到这样美丽的红霞了。霞光退了,山林里格阴暗,到底因为什么呢?哟,张灵丽丫头手上还拿着樱花,红艳艳的褪色喽,象是黑樱花了。玫瑰花有剌,是明摆着的,灵丽丫头,你手上的樱花有剌吗,扎手吗,你不觉得手痛吗?”
“魏队长,你真是开玩笑了!”张灵丽扬一扬手上的花枝说。“这是我家里的樱花,光洁而美丽,咋会有剌。魏队长,你是老眼昏花了吧!”
“哟,
大名鼎鼎的魏队长,也在山林里!”田岛太郎迎上前一步,眨巴着眼睛说。“据说,高黎贡山上,有熊,有豹子,还有吊眼睛的老虎,不怕么?”
“怕什么?”魏志爽快地回答,“我们是猎人!”
“依我看,魏队长只能在家里杀老母鸡,下河捉鱼虾吧!”田岛太郎哈哈一笑,说。“这山中的大熊,可是咬人的,虎狼是要吃人肉的。魏队长,不是打虎匠,不要来山上瞎逛呀,走开吧!”
“我们不打虎,专打狼!”魏志哈哈大笑,笑得比田岛太郎响亮。笑声在山林里萦绕,在深谷里回荡。“大熊敢来,我就剥它的皮!”
魏志和田岛太郎话里有话,提到大熊暗指金木大雄,其他人不明白,但他两心领神会。王朝欣并不明白魏志说救他们的含义。他觉得魏志对田岛太郎是误会了。于是他说:“魏队长,田岛太郎是好人,不象坏的日本人。灵丽姑娘送情报被捕,是维持会的人干的。宫本下令把灵丽关进了死牢,太郎冒死救灵丽出来。为救灵丽,太郎杀了两个日本兵。太郎不能回部队了,我们一起去找预备二师师部。找到师部,我们才安全,张医生一家都暴露了,魏队长,我们一起去找师部吧!”
“哟,英雄救美人,敬佩敬佩!”魏志本想立刻揭穿田岛太郎的面目,但天色愈来愈黑,动起手来恐有不妙。他想:王朝欣和张医生自身难保,还有张夫人,张家姐妹,李应芝,陈清蕊,貌秀容和依叶,不敢保证他们平安脱身;凭自己和李卫对付田岛太郎绰绰有余,但田岛的身后一定跟着熊和豺狼。杨大明算个猎手,但豺狼多了,怎能对付,志愿队的队员们不知身在何处。只有不撕破田岛太郎的鬼脸,今夜大家相安无事。主意一定,他忍住了,向田岛太郎陪上笑脸,说。“田岛君,幸会啦。李卫,见过田岛君,他是张夫人的侄儿,是我们的朋友啦!坐吧,都到山崖下背风处坐吧,熬过黑夜,明天太阳升起来,我们一定能找到师部。李卫。今夜我俩站岗,你站上半夜,年轻人天亮正好睡,下半夜是我的岗。田岛君,放心吧,去跟表妹说说悄悄话!”
五
晚风吹拂着山林,吹起一阵阵涛声。涛声此起彼伏,呜呜咽咽的,悲悲慽慽的,仿佛山林在为人类的相互杀戮伤心哭泣。冬日里未脱落的枯叶纷纷飘落,象一对对蝴蝶在夜空中翩翩而飞,最后不情愿地飞向泥土。半个时辰后,风停了,山林顿时变得静悄悄的,偶尔有猴子的尖叫声传来,高吭嘹亮而急促,或许是没有回应,那个孤独的猴子也无声无息了。山崖下有虫儿的呢喃,但人们再也顾不得倾听了。疲惫是最好的安眠药,人们在饥渴中走进了各自的梦境。杨大明依靠在一块矗立的石头上,轻轻的打着呼噜。他也许正在梦乡里,牵着背着儿子和女儿去外婆家呢,他答应过儿子,今天要去外婆家。张娅云斜倚在丈夫怀里,睡得香甜,听得到咝咝的鼻息。张灵秀和依叶相互依偎着,少女熟睡的笑容是美丽的。陈清蕊搂着貌秀容挨近张灵秀靠在崖壁上,相互体会着对方的温暖。崖壁长着一层淡黄色的树衣,象毛毡一般柔软。王朝欣守在李应芝身旁,闭着双眼,似睡非睡。张灵丽坐在王朝欣一侧,脑袋搁在石头上,石头上铺着田岛太郎的外衣。张灵丽嘴角挂着微笑,或许她的梦境最绚丽,幸福让她挂着笑容。田岛太郎在一旁呵护着张灵丽,他闭着两眼端正地坐着,无声无息,不知道他究竟睡着了或是清醒着。李卫坐在离山崖丈把远的一棵树下打盹,连连打着呵欠。魏志并没有认真地站岗,站了一会儿扯起衣裳罩住脑袋背靠树身坐下,与李卫背靠背。他轻轻地打鼾,其实他并没有睡着,他用心谛听声音,注视着田岛太郎的举动。多年的护路队的经历,他习惯了在山林中过夜,也练就了在半睡半醒中注意对手的本领,就象曹操睡梦中能够杀人那样。月儿爬上了树梢,只见一个向上的弯钩。月光恰似淡淡的黄烟,让人面对面站着看不清对方的脸。魏志紧贴树身的右耳感觉了一种声音,象是鼹鼠一类动物钻地的声响,他慢慢掀开衣角露出半只眼睛,透过朦胧夜色他看见田岛太郎从张灵丽身旁抽身而去,象一道鬼影子闪进了黑黝黝的山林里。山崖下一派宁静,人们对田岛太郎的举动毫无察觉。这是职业军人与平民的区别。“由他去吧!”魏志在心底说。“我知道你的名堂,你不翘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拉屎。去会你的同党吧。豺狼虎豹,大熊等着你。你要向他们说什么,随你说。不许乱动,小不忍则乱大谋。看我怎样对付你们。明天有一场生死较量。别看我们这边多是妇女,为了抗战,谁怕死,砍头也只不过是碗大一个疤,还怕死么?”在他的对面,李应芝在王朝欣的怀里扭动着身子,王朝欣轻轻的抚弄她的背,低声哄着她,她在迷糊中哼唧了两声又沉沉睡去。另一侧,陈清蕊好象醒了,一双黑眼睛闪着亮光。魏志心底涌起一阵酸楚,王朝欣他凭什么就有两个女人相伴,既有了陈清蕊,为何还要夺走李应芝——他突然想起灿烂的晚霞和如雪的白马,那天狠了心抢走新娘李应芝,遁入山林中为匪为盗,王朝欣又能奈何呀?可惜关键时刻自己心软了,生活的路是一条命运之路,自己毫无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今晚又见灿烂的红霞,是命运转折的预兆么?
那边闪动着黑影,田岛太郎回来了。他蹑手蹑脚走到张灵丽身边,轻轻坐下,佯装睡去,吹出咝咝的鼻息。魏志故意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伸个懒腰。他挪动脚步,四处望望,然后走到偏僻处冲着树杆撒了泡尿,自言自语地说:
“天上北斗,世上走狗。启明星,亮晶晶,黑夜里,谁清醒,撒泡热尿抖抖精神,长舌的,拔掉舌根;长牙的,打掉玉米籽,哦吔!”
六
魏志一夜没有合眼,半睁半闭着眼睛陪伴黑夜,熬过了黑夜,他变得异常清醒,丝毫不感到困倦。仰望树冠露出来的天宇,它是那么的深远而神秘,在这崇山峻岭中,到人们本来应该相互帮扶着享受生命的快乐,可是眼前的这些人却要分成敌对两方,拿起刀枪拼死相搏,生命变得更加可怜了。但魏志觉得不该让自己变得可怜,而应该成为可贵,保护身边的同胞会使自己可贵起来。他感受着深夜的寂静,他心静如水,草叶的摇动他能感觉;钻在树身里啃食树皮的虫儿的磨牙声他能感觉;对面山崖下田岛太郎的心脏的搏动他能感觉。他紧绷着神经,哪里还会感到困倦——记得跟段德益混得火热的时候,有一次几个人聚在一起玩牌九赌银元,三天三夜也未合眼。他输了许多银元,手头亏空,半年多没有给家中的父母和妻子儿女送银元,气病了母亲,让一家人过得很艰难。看着老母亲的眼泪他下决心不再赌博,许多人发誓金盆洗手戒不掉赌博习气,他戒断了,他的决心就是他绝赌的誓言。他是个真正的有骨气的血性男儿。山林里他孤独地感受黎明前的黑暗——这个时候山林、土地和人仿佛都丧失了意志,几近死亡。浑浑沌沌中,天空徐徐送来光亮,一切重又获得新生。但人们无法察觉第一缕光亮是怎样透进山林的,人的眼睛对天宇的光线还是很迟纯,人只能感觉满山遍野的光明。魏志对自己说:
“时辰到了,是唤醒同胞的时候了!”
魏志首先摇醒李卫。李卫一夜睡得很香,魏志的手触到他的肩膀,他就触电似的蹿起来,说:“队长,我来换岗!”
“天亮啦,抖擞精神,准备打豺狼!李卫,我们四周都是狼的眼睛,我们被狼围住了!”
“天,咋办,魏队长?”
“别慌,跟我走,看我的!”
魏志慢慢地走向山崖,李卫紧跟着他。天刚破晓,山林里弥漫着轻纱一般的晨雾,树叶湿漉漉的,天色灰蒙蒙的。一只鸟从树杈上飞起,吱喳叫了一声,声音空灵灵的。魏志走近王朝欣,轻声呼唤:“朝欣,朝欣呀,醒过来,人的眼睛看得清路了,找预备二师,我们乘早上路,我们面前有千山万水,还有豺狼虎豹呢!”
“魏队长,我醒着,”王朝欣说。“山林里有野兽出没,我哪敢睡死。咬人的、吃人的都有!”
杨大明听到了王朝欣说话,挺身而起,右手紧握着长刀。他象赶马时候那样呼吼了一声,把山崖下的人都唤醒了。张灵秀揉着惺忪睡眼,说:“妈,我再睡一会,今天没有病人,不用查房……”
“我们不在家,躲在山林里!”张医生站起身说。“灵秀,用手搓搓脸,人就清醒了。”
人们都站起来了,揉着眼睛或者扯着衣角向魏志身边靠拢,田岛太郎扶着张灵丽的腰肢,站在原地不动。魏志撇开大伙走向田岛太郎,李卫紧跟着他,象是他的护卫。魏志瞪着眼睛逼视田岛太郎,说:“田岛君,昨夜睡得不好吧,半夜三更往树林是里钻,是尿急了,还是拉稀?”
“魏队长,你说什么,你害怕熊,胆怯了,不敢睡觉了?”田岛太郎奸笑着说,目光在魏志身上游戈。“我和灵子在一起,寸步不离,睡得香甜,你嫉妒吧,魏队长,你眼圈都黑了!”
“田岛,你装得很象,扯下你身上披着的羊皮吧!”魏志瞪着田岛太郎说。“你骗不了我。朝欣,我们不走啦,我们不能带着敌人去找预备二师师部!”
“哈哈哈!”田岛太郎狂笑三声。“你气疯啦,魏队去?”
“我很好,田岛,你的身后,跟着黑风部队的杀手,领头的是金木大雄!”魏志狠狠地盯着田岛太郎,目光象针一般直刺着他,“狼披羊皮,总是要露出狼脚吧!”
“哈哈哈!”田岛太郎又是三声狂笑。
“砰——”
树林里响起一声枪响。枪声和田岛太郎的笑声混在一起,搅成一般浑浊的气流在树林里激荡,树杆和叶片在沙沙颤抖。张医生和王朝欣、杨大明挺身向前,把女人们拢到身后的山崖下,依叶受了惊吓,嘤嘤地哭了,陈清蕊在她耳边呢喃,安慰着她。张灵丽惊慌地要跑向父亲,田岛太郎抓住她的手腕,死死地拽着她。田岛太郎奸笑着,清清嗓子说:
“皇军追来啦,我们无处可逃喽!”
林中空地的边缘,金木大雄,松田、柴崎和井上龟钻了出来。他们站在草地上,身挎腰刀,手上举着短枪,他们穿着平民服装,树林里的雾霭掩藏着他们的杀气,但他们如幽一灵一般的样子也足以让人心惊胆颤了。张灵秀走近张娅云,说:“妈,你快说,你是日本人!”
“别怕,灵秀,”张娅云说。“我是中国人,怕什么。不就是死吗,不要怕。我们全家人在一起,还怕什么呀?”
“表哥,告诉他们,姑爹姑妈在这里,不要打枪!”张灵丽抓着田岛太郎的衣袖说。“我怕……”
“灵子,他们是来抓我的!”田岛太郎说。“我们找不到预备二师师部,黑风部队先找到了我们,完啦。洪师长,快来救我们哪……”
“我们一直走小路,鬼子怎会知道?”王朝欣说。“到底是谁报的信?”
“你们被包围啦,投降吧!”金木大雄站在对面高声叫喊。“田岛君,宫本司令待你很好,你为什么要背叛他。你那小表妹,比宫本司令还重要么,缴了枪回去,司令官会原谅你。中**队的,不会要你,你要不听命令,统统的死了死了的!”
“金木队长,我们就要到师部,走开,给你一条生路!”田岛太郎高声说话,与金木大雄一唱一合。“当心洪师长的枪口,正瞄准你吧?”
“太郎,你问问,金木是怎样跟来的?”张娅云说。“什么,是樱花……樱花引的路。天,灵丽,你手上还拿着樱花……”
“啊,真是樱花!”田岛太郎抢着说。“魏队长,我们只有拼死一搏,派人到师部去请求支援!”
“是樱花指的路,怎么回事呀?”张灵丽盯着手上的花枝自言自语。“我,我手上拿着樱花……”
“魏队长,灵丽不是故意的!”田岛太郎说。
“有人故意的,这是一个阴谋!”魏志冷冷一笑,说。“田岛太郎,别装象啦。你的阴谋,就是要骗取张灵丽和张医生的信任,把你和黑风部队带到师部去。你们企图找到预备二师师部,消灭师部!田岛,你的心计太歹毒了。让你的姑母给你引路,姑母却蒙在鼓里,还感激你救了张灵丽。一路上撒下的樱花,你是在给金木大雄指路。在美玉大姐家,大姐发觉了你们的阴谋,你们杀害了美玉大姐。田岛,你真是一个魔鬼,欺骗了善良的姑爹姑妈,你的舌头,象魔鬼的舌头一样,把樱花舔红了!”
张灵丽听到“魔鬼”二字,手上的花枝落了地。
“你们完啦,黑风部队包围了你们!”田岛太郎拣起花枝,嘿嘿笑着说。“魏队长,这樱花是富士山下的樱花,它也是皇军的战士,支那耗子,你,你敢跟我决斗吗,山林为我们作证,你自称是腾冲好汉,敢决斗么!”
“谁怕谁呢?田岛,你有种就放马过来!”
魏志一直盯着田岛太郎,他扑向前去,象猛虎扑食一般扑向田岛太郎,扭住他伸向腰间欲拔枪的右手,扼住他的手腕,李卫眼疾手快,抢先下了田岛太郎的枪,用枪顶住了田岛太郎的腰,田岛太郎想转身,魏志又挟持了他。
七
魏志用枪顶住田岛太郎的后背,象是怕他跌倒那样撑持着他。“想活命,就听我的话,命令金木大雄不得胡乱开枪!”魏志认真地说。“金木胆敢放一枪,你就没命了,田岛太郎!”魏志十分清楚,现在打起来,自己要吃亏——金木和他的手下个个如狼似虎,而王朝欣和张医生一家人人赤手空拳,杨大明也只有一把长刀——牢牢控制住田岛,才能保全自己,毕竟田岛太郎是金木大雄的长官,日本军人是惟命是从的。“魏队长,小心枪走火。”田岛太郎心底慌乱,表面却装得十分镇定。“金木小队长,不要开枪。记住我们的任务,是沿着樱花指的路走下去。魏队长,你们逃不了的。枪一响,皇军的士兵会赶来增援,你清楚的,大怒江的西边,是皇军的领土,魏队长是个聪明人!”
金木大雄和松田、柴崎、井上龟跃跃欲试,象饿狼见了羔羊一般挣扎着就要扑向羊群,听到田岛太郎的命令后立刻收住双腿,闭拢张开的大嘴变得乖巧起来。形势骤然变得紧张了,旭日的光辉照进山林谁也不觉得欣慰了。早晨潮湿的空气似乎凝结成了清霜,挂在了树梢上和叶片的表面。“布谷,布谷!”寂静的山林里忽然传来布谷鸟的啼唤,李卫听得出是志愿队队员的呼唤,他立刻回应两声:“布谷,布谷——”岛儿的呼唤一声接一声,声声逼人,急急切切,愈来愈近,从树林冲出来,到了林中空地。
“魏队长,我们来啦!”
娜恰叶和两个小伙子提着长枪钻出树林,正好与金木大雄形成对峙。魏志的枪口紧紧顶住田岛太郎,冲着娜恰叶说:“阿娜,保护张医生和王老板。听我的命令,不要乱来!”
“遵命!”娜恰叶爽快地回答,象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娜恰叶向两个小伙子示意,一起跑向山崖,站在杨大明、王朝欣和张医生面前,捧着枪对准金木大雄和他的手下。松田、柴崎和井上龟转身与娜恰叶相对,形成剑拔弩张的情势。陈清蕊想奔到前面来,被王朝欣拦在了身后。“清蕊,不要出头,那些鬼子可是刽子手!”王朝欣说。张灵丽牵着母亲的手,站在父亲身旁。李应芝、貌秀容、张灵秀和依叶躲到了岩石背后,依叶在嘤嘤的哭泣,她不是胆小害怕,是因为想起阿妈已被站在眼前的日本人杀害,面对敌人不能报仇而伤心。张灵丽大声说:
“太郎,表哥,带走你的人,难道你不认亲戚啦。小时候,姑妈背过你,你还撒尿在姑妈的背上,忘记啦……”
“太郎!”张娅云说。“让我们走嘛,姑姑求你……”
“谁认得姑姑,哈哈哈,真是笑话,这里是战场,只认刀枪,哪有亲戚!”
金木大雄哈哈笑一阵,全不把张娅云放在眼里。他的笑声在山林里回荡,象是传说中的饿鬼或是山妖追拿生人灵魂那般的呼吼。他拔出长刀胡乱挥舞着,刀尖上忽闪忽闪着照进树林里的朝晖,金色的朝晖被他舞成了寒光。他又呼吼一声,嚓的一下劈断了身边的一棵小树。魏志明白金木大雄是在挑衅,他更逼紧了田岛太郎。田岛太郎有些惊慌了,向魏志提出放了他,他保证志愿队员和山崖下的人们安全离开,他说:“弄不好,我控制不住金木!”魏志盘算的也正是怎样带着大伙安全撤离,他低声说:“金木大雄很狂,能保证他不咬人吗?”田岛太郎悄声说:“金木是小队长,不会违抗长官的命令。但不要逼他发疯!”
“他好象已经疯了!”魏志说。
“中国人,谁敢与我决斗?”金木大雄挺着刀,鼓着腮帮叫嚣。“魏队长,你是条汉子么?我还是布店学徒的时候,你就骑着白马耀武扬威,招摇过市,欺软怕硬。今天我要看看,你的真是条汉子么,魏队长是不是徒有虚名!”
“田岛,向金木说话,我与他决斗!”魏志干咳两声,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但有一个条件,先让王朝欣和张医生带着他们的家人离开。我们都是军人,志愿队也是军人,拿起枪抗击日军的中国人都可以算是军人。军人就按军人的规矩办事,不牵扯和连累老百姓。那三个男人和七个女人,都是老百姓!”
“我赞成,我真不想让姑妈姑爹死在我的眼前。”田岛太郎说。“魏队长与金木小队长决斗,生死无论,大日本皇军,是讲武士道的,魏队长可敢?”
“生死无论。”魏志毫不犹豫地说。“弱者该死,强者该生,中国人也讲尚武精神!”
八
王朝欣和杨大明、张志义带着他们的七个女人离开山崖,走进了西南边的树林里。他们的身影被苍莽的树林藏在了绿色里,脱离了敌人的视线,魏志感到自豪和欣慰。王朝欣明白他的心思,远远地递了几个眼色,他就心领神会了,他感到特别高兴——从前的对手现在成了生死相随的朋友,这是人生最该引以为自豪的。在王朝欣的配合下,他挫败了田岛太郎的阴谋,一下子又救了十个同胞的性命,即使与金木大雄决斗战死,也死而无憾。他望望娜恰叶,心头又涌起一阵愧疚之情,把她和李卫,还有两名年青队员邓光南和蔡青扯进了危险的境地,这场生死之战危及着他们的生命,他们都还年青。不过,志愿队员都起个誓的,为了消灭敌人、护卫家乡,牺牲生命在所不惜。贪生怕死那才是最可耻的。娜恰叶更是对日本鬼子充满着刻骨仇恨,誓死也要为阿哥普腊光报仇。她紧握手中的长枪,穿行在故乡的山林里,故乡的山水记下了她的飒爽英姿。此时她捧着枪,注视着敌人,随时准备着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她的血管里澎湃着不屈的热血——魏志好象能感觉她那热血的澎湃之声,面对仇人,弱小也会变得强悍起来,但娜恰叶从来就不懦弱,她是一个勇敢无畏的坚强斗士。
金木大雄握着长刀摆好架式,象江湖浪人那般半蹲着马步,长刀挺在胸前,随时都会扑向对手,夺人性命。样子有些吓人,但魏志心底有数,并不因为金木大雄的汹汹气势而胆怯。他是了解金木大雄的,他自幼在腾冲这块土地上长大和生活,少年时学过一些武艺,是父亲传授的,算不得一个真正的武士。他应该感激生养他的这块土地人民的,然而他却忘了养育之恩,满怀敌意,无非就是因为父亲被抵制日贷的群众砸了两砖头而身亡。他的心底积蓄着这份怨恨,也涌动着对大日本皇军的盲从,象狂人一般挥舞长刀,肆意冲杀。看样子有些吓人,其实是一个绣花枕头。魏志自己很有把握,他不会败给金木大雄。他自己才是闯荡江湖,在刀尖和枪口上过生活的人。年轻时候跟傣族师傅学过傣拳,在景颇山寨习过景颇刀法,还练过少林气功和硬功,技艺虽不精湛,但对付金木大雄他充满了必胜的信心。果然,刚一交手,他的劈杀挑刺招式令金木大雄难于招架,一个连劈带挑的怪招,就把金木大雄的长刀击落了。金木大雄一个趔趄向后倒地,闭上眼睛等死。田岛太郎吆喝了一声:“刀下留人!”魏志闻声收刀,向后跳了两步站定,说:“金木,你输了!”
“谁输呀!”
金木大雄抽枪射击,魏志前胸中弹,歪着身子倒地。娜恰叶开了一枪,子弹飞向田岛太郎,田岛太郎也仆倒了。邓光南和蔡春奔上前救护魏志,松田、柴崎向他两射击,邓光南中弹倒在一旁挣扎着爬向魏志,蔡春倒下后再也动弹不得。李卫连发数枪,击毙柴崎和井上龟。魏志撑起身子,扑向金木大雄,金木大雄一边退避一边射击,魏志腹部又中两枪。松田一时不知所措,慌乱中举枪瞄准李卫,娜恰叶先发制人,连开两枪击倒松田。金木大雄的枪口摆动了几下,最后对准了娜恰叶,冷不防陈清蕊从树后冲出来扑向他,拥住他的腰向山崖倒下,两人坠下了悬崖。金木大雄射出的子弹斜向半空,剪落一枝桦树枝。田岛太郎拔出了手枪,对准娜恰叶,张娅云跑到田岛太郎跟前,吼道:“太郎,打呀,朝着姑娘的心,狠狠地打!”
田岛太郎的手颤抖着,无力扣动扳机,他一甩手,四肢一伸,平躺在地上装出死去了的模样。
九
张娅云挡住田岛太郎的枪口,田岛太郎不敢开枪。松田哇哇叫着,举枪胡乱射击,杨大明冲到松田身后,手起刀落,松田的头颅像断藤的南瓜滚在一边,鲜血从脖颈喷出,溅了一地。枪声停了,山林又静了,可是几条生命却在枪声的爆响中结束了。邓光南痛苦地呻吟了一阵,也咽了气。魏志也奄奄一息了,血渗出来染红了衣襟,张医生要为他查看伤口,他拦住了张医生的手,吃力地说:“不用啦,张医生,你救不了我啦,我不行了,可是我不伤心。我很高兴,你们都没走呀?”李应芝蹲到魏志身旁,掏出手绢为他拭去脸上的血,魏志抓住李应芝的手,两眼放射着幸福的光芒,他感受着李应芝的体温,紧紧地攥住他钟爱一生的女人的手,好象生生死死都不愿松开了。王朝欣斜眼瞧着魏志,想退后几步,让魏志说说话,但魏志叫住了他。“朝欣,你别走,我有话要对你说。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也不用张医生包扎了。张医生去看看太郎吧,他孤独一个人了,真的可怜。我有这么多的朋友,我很幸福。我的伤口在流血,心上是欢喜的,你也欠我的,今天什么都还清了,你同意吗?当年我与段德益打得火热,扮作土匪袭击杨家马帮,坑害了王朝贵大哥,完全是被段德益利用了,段德益一心一意想搞垮福祥商号,我也想为弟兄们谋点酒肉钱。不对,我还不够坦白,我的心底藏着私愤,想报朝欣夺妻之仇。朝欣,对不起,原谅我吧,能答应吗,你点头,就是答应了。下辈子,我还跟你做朋友!应芝,我是真心喜欢你呀,转世投胎后再能相遇,我还要找你,我还想跟王朝欣争,但愿下回陈清蕊不要迟到了……快去找清蕊,她抱着大雄跳悬崖,救了我们……是个勇敢的女人,王朝欣的好女人……”
李卫和娜恰叶要下山崖去找陈清蕊,王朝欣阻止了他们。
“我自己去找,你们照应大伙!”王朝欣坚决地说。“看看魏志,好象不行啦!”
“应芝,我喜欢你,真……真的……”
魏志一字一顿地说了最后一句话,头一歪,咽了气。他死在李应芝的怀中,他感到很满足,神情是安祥的,看不到一丝痛苦,李应芝被打动了,轻声呼唤着魏志的名字,流下两行热泪。
田岛太郎伤势不算重,拒绝了张医生为他包扎。他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向着山崖走去,看样子他也想跳悬崖自尽了。张灵丽站在母亲身旁,呼唤田岛太郎,田岛太郎不作回应。
“不能让他跟着清蕊大姐跳!”娜恰叶举枪瞄准,扣动枪机,砰的一声枪响,田岛太郎应声倒地,倒在悬崖边的草丛中。张灵丽跑过去,你找得到回家的路吧,走啊,呼唤了几声,田岛太郎已经断气了。她向田岛太郎的身上撒了几片樱花,说:“表哥,寻着樱花的香味,回家吧,不要在深山老林中做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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