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章比翼双飞
一
山林一派寂静,苍莽的森林很容易消解枪声。枪声本身没有正义和邪恶之分,是人把枪声弄成正义和非正义两种,森林愿意接纳各种枪声。近午的阳光更加明艳,照射到树林里仿佛要让树林燃烧。画眉、冬至、山鸽子和麻雀在树林里活跃起来,有的叫声迟钝而洪亮,有的又是清脆而高吭——鸟儿们全然不顾人间的悲伤!鲜血正在流淌,普通人对流血束手无策——普通人一旦被扯进战争的洪流中,素不相识和无怨无仇也要拼个你死我活!王朝欣十分困惑,张灵丽对表哥田岛太郎是否动过心呀,田岛太郎的死没有激出她半滴泪水。这可以问问张灵丽,但又不必问,即是问了张灵丽也不会说真话了。女孩的真情往往藏得很深,更何况在这非常时期,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敌人,美丽的樱花再也顾不上他们的真情了。那田岛太郎的心底是否珍藏着对表妹的一份爱恋之情呢,好象那份情义即使有也变成虚无了,过不了多少日子,田岛太郎将化作泥土。如果人真的有灵魂,不知田岛太郎会选择永远停留在这寂瘳的山林中还是愿意飞回他的故乡去呢?这几个年轻的生命是可恶的,更是可悲的,这是谁造成的,谁该负责任呢!
“天是蓝的,地是绿的,天地也不能回答!”
王朝欣的心一阵阵的在抽动,他的泪水在往心里流淌,泪水是苦涩的。一场惨烈的博斗只发生在瞬间,几记清亮的枪声并不激烈,可是敌我双方都有人在清亮的枪声中仆倒,倒在自己的血泊中。一些血滴溅向树叶和草尖,在叶片和草尖上殷红殷红的闪亮,但那短暂的闪亮却消耗了年轻人的生命。张志义医生站在魏志的遗体旁长吁短叹,抒发着自己的伤感,对逝去的生命他无可奈何!王朝欣默默无语,带头行动起来,掘坑埋葬魏志和两位青年队员。树林里的泥土是潮湿的,也很疏松,掘几个坑不算太费劲。下葬前,为死者整理衣物,揩净脸上的血渍,活着的人尽了自己的责任。最后找来几块石头垒在坟头,算是一个寄托。王朝欣给予魏志最大的宽容,在他的坟堆前行了跪拜之礼,他把魏志当成了一个勇敢的战士。
“眠目吧,魏兄弟,下辈子,我们还会在一起。俗话说,不是冤家不碰头,碰头的是朋友!”
王朝欣提出要找个地方埋葬了田岛、松田、紫崎和井上龟,娜恰叶坚决不答应。她怒气冲冲,不让王朝欣靠近敌人的尸体。她召唤依叶去处理敌人的尸首,依叶退让着,依叶表示她感到害怕。张娅云和张灵丽也向娜恰叶提出让田岛太郎入土为安,娜恰叶举枪向空鸣放两枪,子弹剪下几根树枝簌簌落了下来,娜恰叶气呼呼地说:“那是强盗,是魔鬼,是几条狗,只能让他们喂狼,喂蚂蚁叫他们永不得超生。谁在说话,我的枪要向谁发火啦。想想吧,要是我们被打死了,强盗会安埋我们吗,他们会吃了我们的心肝!”
王朝欣妥协了,张医生一家妥协了,任由娜恰叶对田岛太郎几个鬼子的尸体进行发落。娜恰叶挎着长枪,支使李卫和杨大明抬着敌人的尸首,走得远远的,丢下黑黑的山箐里去。王朝欣劝慰着张娅云,对田岛太郎不必在意了,他的灵魂已出卖给了魔鬼,他再也不是她的侄儿了。张娅云微微点头,表示理解娜恰叶的行为,但还是禁不住流出了几滴清泪。
二
山林里充满了杀机,王朝欣深深意识到了潜藏着的危险。血腥味会招来伸着长舌头的饿狼,山梁上盘踞在据点的敌人会寻声而至。“我们必须马上撤离,离开这片血腥的森林。”他要杨大明带领张医生一家和貌秀容,依叶往南边的森林里去,请娜恰叶和李卫护送。“找到自己人,就脱离危险了。山林可以掩护我们,不能再放枪了,阿娜要忍忍自己的急性子。腾冲城是不能回去了,不赶走日本鬼子大家都回不去了。要相信小日本占领腾冲的日子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李卫兄弟,你肩上的担子很重。找不到自己的部队,就把大伙送去老乡家躲起来,或者带到志愿队的宿营地去。大明,拜托啦。我不能跟你们走了,应芝跟你们走,我必须去找陈清蕊,我不能丢下清蕊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要找到她!”
“我跟你走,朝欣。”李应芝说。“我要去找清蕊。清蕊救了我,我忍心离开她么?”
“好,我俩一起去。”王朝欣说。“走吧,不能再耽误了。不用娜恰叶跟我们去,阿娜跟张医生去,你们几个女孩好作伴。灵丽、灵秀姐妹,照顾好爹娘。我走了,应芝,走吧。你能走吗,腿疼得厉害吧,我背你!”
“谁要你背,不害羞!”李应芝说。
“小心呀,朝欣!”张志义医生说。“我们等着你。”
“放心!”王朝欣慢慢走着,回首望了一眼。“这里是故乡的山林,山水草木从少年时候就装在心底了。马帮走的五尺道,山羊走的羊肠路,猴子爬过的弯腰树,都在心里,张医生,再会吧!”
王朝欣和大伙依依惜别,各自走上了自己的路。他们向着相反的方向走,树林很快把他们隔断了,阳光却一样地从树顶泻下来照耀他们。王朝欣看看山势,好象要绕过一个山嘴才能走向悬崖。走在茂密的树林里,他先踏出路来,再让李应芝跟着走,都不能弄出声响。荆棘最令人头痛,只得小心绕过,藤蔓挡路时,先要扯开藤条,从空隙中钻过。有时候抬头一望,头顶是一树红花,令人眼睛一亮。王朝欣激动地说:“应芝,你看,这是什么花?哦,是苦樱花呀,开得这么鲜艳,好象玉儿茶馆对面那种樱花。是我们自己山上长出的樱花,结的青果有些苦味,长熟了,红透了,也是甜甜的!街上有人志,好哄贪嘴的孩子!”
虽然山林里没有路,但王朝欣的心中有目的标,就是向着陈清蕊纵身跳下的悬崖前进。那道悬崖成了陈清蕊的舍身崖。想着心爱的人,他心中充满了力量,什么艰难险阻也挡不住他奔向爱人的身边。他有一种预感,陈清蕊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清蕊没有死,她一定在那悬崖下等着他。这时候他想起了一个传说,一个傣族妇女上云峰仙山拜佛,到达山顶正要进道观时突感小腹疼痛,仔细一瞧腿上有了鲜血,原来她身怀六甲就要分娩了,妇女为了不玷污仙境,心头一急奔向云峰山东南侧的悬崖纵身跳了下去,她昏迷了,迷糊中感觉耳畔有呼呼的风声,妇女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身边躺着一个胖嘟嘟的儿子,是她的虔诚之心感动了菩萨,她纵身跳下时一朵白云托住了她,把她送到了自己的家里——这是一个美丽的传说。“菩萨也会搭救清蕊的!”王朝欣在心里说。“好象母亲请先生给我和清蕊查过八字,我和清蕊是有缘有份之人。我的寿元八十六,她的寿元八十四,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清蕊决不地半道上舍我而去!”王朝欣被激情鼓舞着,浑身是劲,仿佛眼前的道路很宽阔,大路引导着他走向悬崖下,走向陈清蕊。
“跟上我,应芝。太阳落山前,要找到清蕊!”
李应芝的伤腿跛得厉害,走路很吃力,但她咬紧牙关,默默地跟着王朝欣。她心底明白,朝欣找不到清蕊是不会罢休的,即使清蕊死了,他也会把她背回去,她是王家的人。经历了多少年的情感纠葛,她知道自己无法在生活中挤开陈清蕊,更无法在丈夫的心上排除她。只有顺其心愿,让朝欣满意,自己也才会有开心的日子过。其实,清蕊姐姐并不可恶,做成姐妹相互搀扶着过日子,也是一种幸福。父母、公婆和一些亲人相继过世了,她深刻体会了孤独,人是不能孤独的。在今天的危急关头,清蕊为救大伙,舍身跳崖,与金木大雄同归于尽,那是英雄豪杰的作为,李应芝由衷地对陈清蕊崇敬起来了。我的心眼太小,清蕊是女中豪杰。
“应芝,走得动吗,你的腿很疼?”
“不疼。朝欣,找一根树枝给我,我拄着拐杖走。去找清蕊姐姐,我的脚不敢疼啦!”
三
夫妻俩穿过一片山林,顺着山坡往山箐里走。山坡越来越陡,每走一步都要扶着树杆或是拉着枝条慢慢移动脚步。坡地十分潮湿,腐叶断枝遍地,踩在上面软绵绵的,有时候脚陷得很深,踩断枯枝时发出一阵噼啪声。凉气从箐底升腾起来,象虫子一般往身上钻,冷嗖嗖的。阳光时有时无,象是临近傍晚的样子,太阳淡去了热烈的光彩。抬头仰望天空,树把蓝色的天空完全遮住了。山箐深处,有叮咚叮咚的流水声,那一定是一条清亮的小溪。
“哎,朝欣,朝欣哥——”
声音缥缥缈缈,低沉哀婉,象是来自虚空,又象是来自大地深处。王朝欣举目四望,虽然一时间看不到陈清蕊,但她的声音是确凿的,更是亲切的。“应芝,听见么,是清蕊在呼唤我。”王朝欣走近李应芝,扶着她的肩膀说。“真的,我听得真切,是清蕊的声音!”
“没有声音呀,我听不见。”李应芝说。“是你想念清蕊,神经过敏了,好象是风吹、树叶响!”
“是清蕊,你听,应芝,清蕊喊你的名字呢!”
“是呀,是呀,我也听见了!”
夫妻俩望望地面,看不见陈清蕊,又举目张望,头顶是树枝和藤蔓交织成的大网,也望不见陈清蕊的影子。“我在你们的头顶上,朝欣哥!”陈清蕊轻声呼唤,用劲抖动托着她的树枝,一些枯树叶簌簌响着落下来,落在了王朝欣的头上。他仰视着,终于看见了陈清蕊——她象一只白色的飞蛾撞在了蛛网上,尽管不停地鼓动双翅,还是挣脱不开蛛网的束缚。“清蕊,我看见你啦,天,架在树头上,咋办呀?”王朝欣激动地说。“真好,是树枝和藤条帮了你。清蕊,等等,我爬树啦,我上来,我来抱你。小时候我爬树很厉害,我来抱你。清蕊,真的是菩萨保佑你!”
李应芝呆呆地站在树下望着王朝欣爬树。那是一株矗立在崖畔,冠如巨伞的大树,虬枝象一只只大手伸到另外的树冠上,搭成一幅巨大的天网,无数的藤蔓串在一起,又象是在半空纺织了一块大甸子。树身湿漉漉的,长着青苔和鲜绿的蕨叶。王朝欣象猴子一般敏捷,三蹿两纵就爬上了树去了,看样子是个十六岁的玩童。“是爱情的力量鼓舞着他,他象长了翅膀!”李应芝心底暗暗发笑,同时也涌起了一阵凉丝丝的醋意。“他和清蕊才是真正的一对,他们心连着心。我不及清蕊,她应该是真正的王太太!”
树冠在轻轻抖动,又抖落一些枯枝烂叶,象黄蝶一般飞到李应芝眼前。王朝欣渐渐爬到了陈清蕊的身旁,伸出手去拉她的手,象蜘蛛在网上伸出触须去捕捉撞在网上的飞蛾。他们在轻声说话,低声细语,李应芝听不分明。唰的一声,一团重物坠下来,象掉下的果实打在李应芝的肩头上,再溅到枯叶里。她仔细寻找着,捡了起起来,是一块玉佩,这玉佩很眼熟。“是呀,他们的定情物。”李应芝想起来了,在朝欣的书房里她看见过这样的玉佩。“玉佩成对,人也成双。清蕊永远戴在身上,她等待着成双的日子,她等待太久了。玉佩饱含着她的真情和血泪,从悬崖上跳下的那刹那,清蕊也许断了念头,她的心间一定想的是为救朝欣,牺牲自己也心甘情愿。多好的人呀,我要把玉佩还给她!”
李应芝揣好玉佩,走到树身旁仰望树冠。大树的枝杈挡住了她的视线。透过树冠的缝隙,还能看见金灿灿的阳光,缝隙象是筛子的洞眼。她转身望着西边,露出来的一小片天空亮闪闪的,蓝色的天幕下飘着一缕缕白云,白云在飘动,李应芝感觉是大地在动,盯着云团望一阵,头晕目眩了。她急忙闭上眼睛,耳边却响起了悲戚的叫声:“救命,大姐,救命哪……”
“哪个,是鬼哼呀,叫哪个大姐?”
李应芝寻声望去,望见了树枝上倒挂着的金木大雄。他宛若一个巨大的瓜果垂挂在树杈上,倒着身子吊在半空,一枝突出的树枝戳在他的裤腰里,两腿也被树枝钩住了,他垂着的手在轻轻抖动,却无力撑上去抓住树枝。他象是受伤了,气息奄奄的样子,用不了多长,他就会象那割断了青藤的南瓜在树杈上干瘪下去,直至臭烂掉下,回归尘土。李应芝冲着金木大雄啐了一口,说:“可恶的大熊(雄),你等着死吧,饿老鹰会来啄食你的心肝,日本鬼,你活该!”
四
王朝欣纵身一跳,跳到了地面上,两只脚陷进了松软的泥土中。他挣一挣,回转身扶住树身,张开双臂迎接骑在树杈上的陈清蕊。陈清蕊挪动身子,缓缓地扑进王朝欣的怀抱。她两腿触地,软绵绵的站立不住,王朝欣架住了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朝欣喃喃地说。“我扯几片树叶,清蕊坐一下!”陈清蕊脸色苍白,白暂的脸颊有几道细细的划痕,鲜血渗出来呈现一道道玫瑰红。李应芝奔过来,拥抱住陈清蕊,说:“姐姐,好姐姐,平安无事啦!”
“应芝,我还好!”陈清蕊有气无力地说话,但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让我坐坐,朝欣哥,给我树叶,这地面咋这么潮,我有些冷。我要喘口气。手背上,脸上划了口子,辣辣的疼,不要紧。我是二世人啦,好象走到了阎王殿门口,又转身逃了回来,夜叉也不追我。应芝,看见大雄吗,要提防他,看见他的影子吗,会不会也在树上,当心他身上有尖刀……”
“我看见了大熊(雄),他被猎人逮住了,吊杆吊着他。”李应芝扶着陈清蕊走了两步,坐在王朝欣铺垫的鲜树叶上。“朝欣,你瞧,金木大雄挂在树上呢,象是树上结了个大黄瓜!”
王朝欣顺着李应芝指的方向细看,看见了树上倒挂着的金木大雄。“真可怜,象是还在动,还有一口气吧?”王朝欣冷冷地说。“他是我即小看着长大的人,想不到会落到这个地步。小时候,我们也算是朋友。救救他吧,救救他啊,观音菩萨能把冻僵的小蛇救活,我们也发发慈悲,搭救敌人,是大慈悲!”
“不行。”李应芝大声说。“蛇活过来会叮人,大熊活过来要咬人,朝欣,他是敌人……”
“大雄就要死了!”王朝欣说。“给他一条生路,也许能教转一些鬼子,中国人的心胸是宽阔的!”
“天,朝欣,救不得啊!”李应芝恳切地说。“那是不露齿的狼。清蕊,快劝劝朝欣……”
“朝欣哥,真的要救?”陈清蕊望着王朝欣说。
“把他放下树来,用藤条绑着带到大路上去,是死是活让他听天由命!”王朝欣的语气很坚定。
“随你!”陈清蕊说。“我很冷,我想离开山箐!”
“我们就走。”王朝欣说。“我找一根杈子,戳断树枝,让金木大雄掉下来。应芝,你找一根藤子,要结实的。清蕊能走路啦,找根木棒当拄棍吧!”
正象王朝欣想的那样,他用树杈戳了几下挂着金木大雄的树杈,树杈就撕裂了,哗啦啦一声响,金木大雄摔在了地上。他歪歪地躺着,象是要断气了。李应芝送来藤条,王朝欣捆住了金木大雄的手,才扶起他。他呼唤金木大雄,金木大雄哼唧哼唧着出了声。“谢谢!”金木大雄吃力地说。“带我走,我们是朋友……”
“但愿你能醒悟,我们化敌为友,金木!”
王朝欣耐心地向金木大雄讲了一通大道理,从儿时的相识讲到生意场上的竞争,再讲到战争。战争都是老百姓遭殃,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战争是侵略战争,是非正义的,为非正义的战争卖命,死有余辜,将会为世人唾骂。金木大雄微微点着垂下的脑袋,表示愿意接受王朝欣的训导,重新做人,做个好人。“好吧,我去取点水来,都喝几口水,增加点气力。我们要爬上陡坡,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山箐里黑,走上去,还有阳光的。我们向着西边的阳光,就能回家!”
王朝欣摸索着向有叮咚之声的地方走去,山溪被树丛掩蔽着。巨大的阔树叶卷成喇叭状可以盛水。李应芝站在树下,注视着金木大雄,她对金木大雄怀着敌意,但她尊重王朝欣的决定。陈清蕊重新坐了下来,养着气力。她在脖颈上摸索着,轻轻地叹气,却不说出话来,她也许在摸索那块玉佩。她用衣袖小心地擦脸,擦去结成了小黑点的血痂。
“朝欣,提防金木——”
李应芝惊叫一声,抽身扑向金木大雄。她看见金木大雄挣断了捆住他的手腕的青藤,站起身挺着短刀就要蹿向王朝欣偷袭他的后背。她的一扑犹如闪电,金木大雄猝不及防,跌倒了。李应芝死死抱住金木大雄的腿,死劲压住他,金木大雄抽刀一戳,戳进了李应芝的腹部。李应芝腾出一只手按住金木大雄的手腕,张大嘴巴咬住他的手臂。陈清蕊被李应芝的惊叫震憾了,她跳起身举着木棒冲向金木大雄,胡乱挥动木棒猛击金木大雄的头部,就象是在打击一个南瓜,要把南瓜打成瓜酱。陈清蕊边打边骂,十几棒打下来,金木大雄七窍出血,眼珠迸出,耳朵开花,满脸都是血污,命丧黄泉了。王朝欣踅身奔来,满脸惊惶神色。他扶起李应芝,把她搂在自己的怀中。“我错了,是我害了你,应芝。”王朝欣嘴唇颤栗着说。“我不该救金木,他真是一条狼,狼是改不了本性的。应芝,坚持住,我背你走。清蕊,清蕊,瞧瞧应芝,肠子都流出来了。天哪,我太傻了,怎能把金木当朋友。应芝,应芝!”
“朝欣,我要回家,啊!”李应芝吃力地说。“不要把我留在这里,山箐又黑又冷……”
“我们回家,应芝!”王朝欣说。
“姐姐,好好照顾朝欣,啊!”李应芝艰难地从怀中取出玉佩,递给王朝欣。“这是树上掉下来的玉佩,是陈姐姐的吧,跟家里那块是,是……”
“应芝,应芝哪——”王朝欣的呼唤李应芝再没有回应了,他伤心地流下了泪水。“应芝,我们回家!”
五
两天后的夜半时分,王朝欣和陈清蕊总算把李应芝送到了王家的祖茔地。他俩不敢走大路,只得拣偏僻的小道绕村绕水的走,生怕遇上鬼子兵。陈清蕊是愈走愈坚强,抬着担架不感觉累了,她在心底感激李应芝,是她的命换回了她的命。即使腿脚酸软,咬紧牙也要坚持下去。王朝欣独自一人无法背着李应芝走路,人死后,身体僵硬,四肢发直,背在背上象一根晃荡的木头。他俩扎了担架,是用金木大雄的短刀砍的木棍和藤条。“可恨的金木大雄,自己死还要人赔命。”陈清蕊一边走一边骂。“可怜了应芝,死了不能睡一口棺材,这兵荒马乱的日子,哪里去寻棺材?没有棺材的人,在阴间很穷!”
“我对不起应芝!”王朝欣深深地自责着。“等太平了,我给她办一口好材,杉木的!”
黄黄的月亮挂在半天,月光下的夜空神秘而寂静。深邃的夜仿佛把一切都俘虏了,让人感觉不到一点生气。夜风徐徐吹拂着,坟头新长的绿草摇晃着枯叶,擦出轻轻的沙沙声。祖茔地里坟家累累,这是一个死人的大村庄,每一堆黄土下面都躲藏着一个逝去的生命——他们活在世时各有千秋,贫富贵贱分明,死后亨有的都是一堆黄土。多少生命对于王朝欣来说是陌生的,也有许多生命恍如就活在昨天,音容笑貌还在眼前浮现。李应芝在祖茔地安息并不孤独,大哥大嫂,二嫂,还有公婆会陪伴她。朝兰妹妹不能葬在祖茔地,她们姑嫂在阴间也能相遇相认吧?夜阑人静,王朝欣和陈清蕊只能守着李应芝的遗体苦挨,挨到天明去找几个乡邻帮帮忙,也不知能否找到人手。“玉儿和昌儿究竟躲到哪里去了,也不能找他们来看看他们的娘!”王朝欣想到伤心处,流露出无限的伤悲。“去世的人入土为安,与活着的人就阴阳相隔了。活人用多少悲伤的眼泪,也浇不开生命复生的芽!”
“朝欣,好冷啊,能烧火么?”陈清蕊避在背风处,还是瑟瑟地颤抖说。“好象要下雨,天更黑了,天上的星星也少了。朝欣,我独个不敢在坟前坐,你别走远。都是亲人,一旦死了,都让人感到害怕,为什么呀。朝欣,盖住应芝的脸么,月亮是黄的,死人见不得黄月亮。听说,黄月亮照风血,会生出妖怪!”
王朝欣四处湊了点柴禾,烧起了一小堆篝火。坟头坟尾只能找到筷子那般粗细的禾杆,燃起的篝火在深沉的夜空下显得多么微不足道,但它红红的火焰能够燃烧夜幕的一角,让远在黑夜中的人发现光亮。夜风渐渐吹的厉害了,把火焰忽儿吹向西边,忽儿又刮向南边,烟雾熏得王朝欣直咳嗽;他尽量用身体护住陈清蕊,不让风吹着她,也不让烟雾呛着她。他不敢再有半点精心大意,让陈清蕊经风受雨。她是和他生命中的女人,因为他而吃了不少苦,几次死里逃生,逢凶化吉,他要百倍的珍惜她,爱护她。李应芝走了,再也唤不回来了,就让她安息吧——她拟乎并没有经历什么艰险,却在一点疏忽中悄然而去,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也是他和陈清蕊团聚的时候了,陈清蕊这一等待,几乎等待了二十年哪!
“朝欣,总算找到你们了,全仗火光指路,我们才有了目标。”段德益拱破夜幕走出来,站在火堆边说。火光照亮了他的下半身,上半身模模糊糊,令人想起忽明忽暗的鬼影。“有人看见你们了,抬着王太太的尸首,真是不幸,朝欣,你别见怪,我不是幸灾乐祸的。我知道你需要人手,我就带着几个弟兄来了。瞧,扛锄头的,我还请了一个先生,带着罗盘。算一算,测一测,让王太太入土为安吧!”
王朝欣本来不想看段德益的嘴脸,无奈现在是特殊时候,他把一切都忍下了。他对段德益不冷不热,但对地师先生他是表示感激的,他请先生观摩着方向,又向先生报了李应芝和自己的生辰八字,由先生去推算。段德益四处转悠一下,回到火堆边来添上一些柴禾,说:
“弟兄们,找些柴禾去,把火烧得旺旺的,老天爷下小雨也不怕。昨夜和前天下过暴雨,今夜不会有大雨啦。朝欣,你们去的山林里没下雨,是吧。朝欣,不能让应芝裹着几件旧衣服下葬吧。你放心,我有办法。去张某家借一口棺材,是上过大红漆的;去李某家借一套装老的衣衫。谁家里有什么东西,全在我心里。朝欣,你放心,我叫弟兄们跑走跑走就是啦!”
六
坟堆垒起来了,是一堆黄土,象一个倒放着的黄馒头。坟头上盖几块草饼,添上一点生命的绿色。站在新坟前跟应芝告别,王朝欣心上感到十分愧疚。坟堆与那些碑嵌、牌坊式的坟茔相形见绌,显得多么寒酸。不过,弄成这个样子,还得多谢乡邻的援助和段德益的慷慨了。也不知道段德益安的什么心,他会突然被什么感动而怜悯王家,危难之时出手相助,还是另有所图——狐狸给小鸡拜年的故事,王朝欣小时候听奶奶讲过多少遍,狐狸说尽好话,做着好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小鸡打开妈妈吩咐闩紧的房门。天刚放明,天空有些低沉,四周的青山被云雾笼罩着,云雾一动不动,俨然给山峰戴上帽子——有雨山戴帽,说的就是这样的景象。段德益带着他的弟兄走了,相帮的乡邻走了,谁也没有提出什么要求,人生也许就是这样,面对死亡,还有什么苛求呢?王朝欣站在新坟前说:
“清蕊,向应芝道个别,我们走啦!”
“我们去哪里?”陈清蕊戴顶蔑帽,站在坟堆前轻声问道。她微闭眼睛,半躬着腰,向着坟堆喃喃私语。她的问题把王朝欣问住了,他一时语塞。他转身向下远望,家乡的山水田园尽收眼底。在那一片青灰色的建筑中,依稀可以辨认哪几栋房屋是自己的家园。村前的小河弯弯流淌,河边的柳树又翠又绿。矗立在村边的那几座牌坊,尖顶和翘角浸润在淡淡的雾霭里,似乎在向天宇诉说着什么。远远的望着自己的家园却不能归去,王朝欣又一次休会了有家不能归的悲伤!
“我想回家看看朝礼二哥。”王朝欣象是在回答陈清蕊的问题,又象是自言自语。“清蕊,朝礼二哥很孤独,我有半个月没回家看二哥了。二哥眼睛不好,行动不方便,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守着家。天黑以后,他就独自一个坐在桂花树下拉他的二胡,忧忧伤伤的拉半晚上,二哥用二胡表达对亲人的思念。他怀念二嫂,更想念女儿惠儿。他常常泣不成声,以泪水洗面。二哥有些可怜,他恨段德益,恨自己眼瞎了不能报仇。清蕊,不管怎样,我们回去看看二哥。回去的时候,别提起段德益的名字!”
“谁不想念自己的孩子呀?”陈清蕊跟随着王朝欣边走边说。“朝欣,我好想陈中哟,半夜做梦常梦见陈中,梦见他破衣烂服,到处乱跑,象是在躲避别人的追赶,可是又看不见追赶他的人。陈中跑得很累,好象肚子很饿,有气无力的样子,我很担心,梦醒后常常睡不着。据说陈中和一批男生跟着张县长渡过怒江到永昌去了,是不是真的呀?朝欣,我很担心。”
“我也想陈中。”王朝欣说。“听说张县长选了一批男生带到永昌去了,是真的,准备送到大理去参加干训班培训,再回来参加抗战。预备二师的首长说,总有一天,**要反攻腾冲,日本鬼子的日子不会太长了吧!”
“真希望陈中去了大理。”陈清蕊说。“参加了什么干训班,是不是就参军了呀?”
“算是参军吧。发了枪,就能上战场打鬼子了!”
“我们的陈中胆大心细,准能多杀鬼子!”
“我的儿子,是个男子汉,多杀鬼子,戴着勋章回家来!”
“朝欣哥,真是你的儿子,陈中象你!”
“清蕊,陈中更象你!”
他俩走出祖茔地,走上回家的路。大路坎坎坷坷,是牛蹄踩出的黄泥坎。村里的牛群从这条大路上来来回回,把岁月踩进了黄泥路上坎儿中。有的坎儿特别深,积下了浅浅的雨水。路两旁是青青的草地,草地后是种包谷的山地和树林。雀鸟在树里叽叽喳喳闹着,好象是在议论着睛天的到来。但此时的天空阴晦低沉,看不见一点儿天晴的迹象。王朝欣踩着草坪慢慢走着,仔细看着草尖上挂着的晶莹的水珠。他的脚尖不停地碰撞水珠,水珠破碎了,他的布鞋也湿了。陈清蕊走着黄泥坎,几次差点儿跌倒。路面很滑,象是抹了油。
“清蕊,走到草地上来,跟着我。”王朝欣斜眼瞅着陈清蕊说。“跌个坐屁股,我背你走吧!”
“好呀,朝欣哥,你背背我!”陈清蕊跳了两步,跳到了草地上说。“多少年你没背我啰,真的,朝欣哥,我想背背……”她停下脚步,伸长了两臂等待着王朝欣。
“不行。”王朝欣摇摇头说。“应芝看见我背你,她会伤心的,清蕊,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我背你!”
“哦!”陈清蕊恍然大悟。“欣哥身上有孝嘛!”
两人沉默下来,慢慢地沿着草地走着,碰上灌木和荆棘丛,就小心地绕过去。走了一程,两边的围墙高了,路变窄了,渐渐地成了巷道,就要进入村庄了。突然,两个汉子闪身出来,叉腰站在路中央,挡住了王朝欣和陈清蕊的去路。王朝欣打量了眼前的两个汉子,面很熟,是昨夜到坟山帮助过他们的段德益的弟兄。他猛地明白了,是段德益找他算帐的时候了。他不慌不忙,向两个汉子打拱作揖,表示谢意。他说:“两位兄弟,谢谢了。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你们在紧急时刻帮了我,本该要报答的!”
“不是我们要报答,是段爷!”一个男人说。
“王老板,破财免灾吧!”另一个男人说。
段德益慢腾腾地从巷道的岔口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弟兄,盒子炮扑腾扑腾的敲打着大腿跟,象是风湿病人在捶腿。段德益奸笑着,向王朝欣提出去找他藏下的几驮玉石,并说皇军的宫本司令官要找那些玉石,若不交出玉石,宫本司令要派兵烧毁整个和顺村。段德益最后说:“朝欣,慢慢想一下,啊。宫本司令是惹不起的,他说到做到,这些日子我一直劝着司令官。他有些发怒了,日本人发怒两只眼睛都是红的,象什么样子,朝欣见过啦。朝欣,要为全村人着想啊,不能因为几驮玉石,害了全村人!”
“段德益,我猜得到你的打算,昨晚你的帮忙我知道你有目的,但我想不到你会勾结日本人来算计我,你真卑鄙!”王朝欣站在路中央,与段德益直面相对。“要找玉石,这是第几次了,记不清啦。告诉你,德益,我是藏下几驮玉石,但那是商会的财产,谁也别想侵吞。你就是杀了我,也休想要我交出玉石!”
“嗬嗬嗬,朝欣真的是大英雄,不怕死!”段德益狂笑一阵,说。“你不怕死,我就不要你死。有的人死,你是害怕的。给我带人来——”
段德益摆摆手,岔巷口走出三个人来。王陈中被捆着手,走在前面的男人牵着他,后面的男人尾着他。王陈中看见了陈清蕊,呼唤起来:
“妈妈,妈妈——”
“陈中,我的孩子!”陈清蕊大声喊着要奔向陈中,被拦路的男人拨枪拦住了。
“妈妈,别害怕!”王陈中的声音洪亮了,象是男子汉的声嗓了。“这些人都是汉奸,别怕!朝兰姑姑说过,汉奸是最可耻的,也是最可恨的,但不要害怕他们……爹爹,陈中想你,爹爹,我回来找你!”
“陈中,我的好孩子!”王朝欣感到很吃惊,面对此情此景,他向段德益妥协了。“德益,放了陈中,我带你们去找玉石。玉石就藏在西边石头山中的石洞里,我带你们去。陈中,他还是个孩子,你们放了他,别吓环了他,啊,求求你啦,段德益,我带你们去,说话算话,我就带你们去!”
七
王朝欣成了领路人,带着段德益一伙人往村西南边的山林里走去。陈清蕊伴着儿子陈中,母子俩寸步不离。陈中手上的绳索解除了,陪伴在母亲身旁,他象去赶街一样,东张西望地走着,跟母亲说着悄悄话。顺着缓坡走进田野,再走过一段引水渠小道,就进入山林里了。西山里山花烂漫,黄的粉的红的花儿争奇斗艳,清凉的空气里弥漫着山花的芬芳。松树高高挚着黄白色的花枝,稍一碰撞树枝,就抖落一阵黄雾似的花粉。蝴蝶翩飞,蜜蜂萦萦翁翁。东边天际揭开了半边天,金色的阳光驱散了乌云下的阴霾,山林里的景色渐渐明媚起来。段德益十分得意,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拍了王朝欣的后背一下说:“朝欣,你真是足智多谋呀。把玉石藏在这石头山的石洞里,就是孙猴子也找不到啊!”
“可你是妖魔,段德益,妖魔吃人不吐骨头!”
王朝欣真的认输了。他可以失去一切财产,但不能失去陈清蕊和陈中。在陈中身上,承载着他的爱和他的生命。段德益这一手真够绝的,就象捕蛇人掐住了蛇的七寸,蛇再有力量也无计可施,只得任人宰割了。本来以为陈中跟随张县长去了永昌,再去了大理,但半个月前日军的一次扫荡,陈中走散了。他风餐露宿,潜回家边想回家找父亲,却落在了段德益的股掌之中。自从日本人占领腾冲后,王朝欣一直输给段德益,段德益成了他的尅星,他再也没有力量反击段德益了。再把那一点藏匿在山洞中的玉石抢走,王朝欣算是倾家荡产了。但今天王朝欣的心情似乎很平静,在倾尽财产之时,他和陈清蕊母子团聚了,这是他的伟大的幸福,是千金万玉也买不来的团聚。他的心底没有了悲伤,却澎湃着无限的喜悦。“让人一步天地宽,有人就有世界,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啊!”
走在蜿蜒崎岖的山道上,既要当心碰了脚趾,又要注意拦在路途上的树枝。王朝欣不停地折断伸到路面上的枝条,为后面的人开路。山道渐渐开阔了,前方是一块坪场,是砍柴割草的人歇息的地方。“布谷!布谷!”山林里突然响起两声布谷鸟的鸣叫,在另一边的树林里,布谷鸟急急切切地回应了两声:“布谷,布谷!”
“真倒霉,第一次听到布谷鸟叫,我走着石头路。”段德益抱怨着,喘了一口气说。“坐闲站累走奔波,难道今年我要奔奔**到过年!”
“前面的坪场上,坐一坐吧,换换运气!”王朝欣对布谷鸟的叫声感到耳熟,他感觉了象是在高黎贡山山林里听到的一样。布谷鸟叫,志愿队员就到,石头山中的布谷鸟,是志愿队员么?他真希望志愿队员象天兵神将一般从天而降,除掉身边这一群恶魔,也救救自己。这几个投敌卖国、欺榨百姓的人,不仅是自己的敌人,更是金腾冲人的敌人。他想了又想大声说:“歇歇气呀,段德益,都走累啦!”
“歇气,歇气!”段德益擦着额头说。“出汗啦,脚疼啦,还不到藏玉石的山洞,朝欣,你别耍我。我手头的枪,不见玉石会发火的!”
“还有半顿饭的路。”王朝欣微笑着说。“不藏远些,怕是早被日本人找去了,还等我们来找?”
“好嘛好嘛,乘一下凉,落落汗就走!”
八
坪场不大,象半个篮球场。坪场里长满青草,几棵松树枝条茂密,苍翠欲滴,粗糙的树身被磨光洁了。祼露着的几条大石块,象鲤鱼的背,人们看不见鱼尾,鱼头也扎在黄土里。坪场四面是丈把高的斜坡,上了坡就是红松林。王朝欣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石块坐下来,厚厚的青草象绿色的毡子。雨后初晴,草毡子有些潮湿。他招手把陈清蕊和陈中叫到身边,要他们坐到石块的另一个侧面,尽量避开段德益的目光。他却注视着段德益的举动,思考着怎样摆脱他们。逃跑不可取,逃得过他的眼睛,也逃不过他们的枪子。如今段德益嚣张,不可一世,认敌为友,胡作非为,就是凭了他和弟兄们有枪。在王朝欣的对面,段德益和他的手下各自寻找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放松了神经尽情乘凉,全不把王朝欣一家放在眼里。王朝欣一家象是被他们撕去翅膀和长腿的蚂蚱,飞不动,跳不远了。
“要撒尿的,走远点,坪场里有女人和孩子!”段德益靠在松树上,严厉的说。“喂,王朝欣,从前有人藏金子,金子变成小黄鸟飞了,藏银子,银子变成小白鸡跑了。藏下的玉石,会不会变呀,好象有一种鸟,嘴黄身子绿,就叫翡翠鸟!”
“也许会吧!”王朝欣不太在意地说。“就看运气啦。不是我们的财宝,会化为水的!”
段德益不动声了,伸个懒腰依靠着松树象是在睡觉,看样子迷迷糊糊的是真的困倦了。他的手下也打着哈欠,昂着头半睁半闭着眼睛。但王朝欣相信他们就象饿狼打盹,心里还在盘算着怎样吃人。王朝欣也在盘算,倘若志愿队员突然出现,他就拉着陈清蕊和儿子往松林里跑,让志愿队教训这一干民族败类。他盼望着布谷鸟的叫声,但布谷鸟叫过几声后,销声匿迹了。他感到很失望。他挪动身子,回头望望陈清蕊母子。陈中把脑袋埋在母亲的怀里,象孩提时候吮吸母亲的乳汁那样温顺和安祥。陈清蕊轻轻抚弄着儿子的后脑勺,向儿子传递着百般的疼爱。这样的母子情,是人间最美好的图景,是人生最伟大的幸福,可怜今天的美丽图景里,有人摆弄着枪杆子。枪口下的母子情,但愿不是悲壮的。王朝欣被深深打动了,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热泪。他的眼前的疼爱儿子的母亲,与凶狠地棒打金木大雄的陈清蕊,简直判若两人。但意义是相同的,都是为了爱。
“噗”的一声,一个松果飞来落在了王朝欣面前的草地上,他的精神为之一振,瞅一瞅段德益那边,没有人发觉什么。他拣起松果,转身面对着石坎,从松果裂开的鳞片中取出一块纸片,小心看了看。纸片上写着“枪声响,带着大姐和儿子往南边的松林里跑。李卫”。王朝欣心情激动了,也完全明白,李卫带着志愿队员跟着自己,现在就藏在树林里,他们的枪口也许已经瞄准了段德益的胸膛。他按捺住激动和紧张,平静地挪到陈清蕊身旁,悄声说着话。陈清蕊拍拍儿子的肩头,低声说:“陈中,打起精神来,不要瞌睡,象个男子汉!”
陈清蕊话末说完,枪声就响起来了。先是东边的树林里响了一枪,紧接着西边的树林中枪声大作。坪场里惨叫声随着枪声此起彼伏,段德益好象呼喊了半声就无声息了。王朝欣跃起身,拉着陈中躲到石坎后面,陈清蕊也蹿了两步,护住陈中。“别怕,陈中,别慌,是志愿队打汉奸!”王朝欣说。一陈急促而有序的枪声过后,山林里顿时安静下来。鸟儿们飞远了,微风也不吹拂了。王朝欣探出头,眺望那几棵松树下的树荫。段德益和他的弟兄,全部歪倒在了松树下。王朝欣依稀可以看见,那青青的草叶上,溅了红艳艳的血,他又闻到了血腥味。他站直身子,说:“清蕊,段德益死啦,他的那些把兄弟,也都死啦,这一仗,志愿队打得又准又狠,真够痛快。段德益这害人精,就有这样的下场。生命多宝贵呀,就这么一阵枪声,都报销了。是他们自己作贱了自己的生命。他们是全腾冲人的敌人,谁也饶不了他们!”
“恶有恶报,时候到了!”陈清蕊说。
硝烟散尽,阳光格外明媚。山风又徐徐地吹拂着,送来一阵阵花香。王朝欣牵着陈清蕊和陈中从石块后面走出来,站在大松树下的阴凉里。李卫提着长枪从东边的树林里跑出来,身后跟着两个男队员;娜恰叶背着长枪,举着一把盒子炮从西边的斜坡上奔下坪场,貌秀容、依叶紧跟着她。娜恰叶看见了王朝欣,径直跑过来,说:“王叔叔,你放心,张医生一家很安全,预备二师的李营长接他们走了。我们一直在找你,昨天晚上就知道你在祖茔地了,只是不方便。来到山林里,就是志愿队的天下啦!”她说着拥抱了陈清蕊,又拥抱陈中。陈中有些害羞,脸颊红润了。她说:“我给你一支枪,陈中!”她取下长枪给陈中背上,笑笑说:“高高大大的男子汉,背上枪,就是战士!”
志愿队打扫了战场,缴获了七八支短枪。他们把段德益和手下的尸体抬进了树林中的一个大石坑里,砍几棵小树盖住他们。志愿队迅速离开了坪场,枪声也许会招来下乡抢粮的鬼子兵,志愿队必须很快离开。王朝欣一家跟随志愿队走了,走进深深的树林里。山风忽然刮得猛烈了,厚厚的云层又遮住了天空。山雨好象就要来临。再一次离开自己的家乡,王朝欣免不了有些惆怅,但他想,真正回家的日子,不会太遥远……
2007年10月二稿于腾冲{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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