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翡翠城之恋 > 第二十七章 血 痕

?    第二十七章血痕

    一

    王朝欣对朝兰的印象停留在她十二、三岁那天真烂漫的时刻。妹妹穿一件白绸衬衫,蓝色短裙遮过膝盖,白袜子青布鞋颜色鲜丽,剪成齐耳短发而又扎上两个朝天小辨,跑动的时候朝天小辨灵闪灵闪的,象两只蝴蝶追随着她翩翩起舞,那时候段王朝欣觉得妹妹就是一只可爱的小蝴蝶。可是今天,妹妹却被一堆黄土深埋地下,她的音容笑貌也被黄土埋葬了——站在妹妹和张士贤的坟堆前,王朝欣两眼盈满泪水,晶莹的泪珠不停地往下滚。他迷濛的泪眼真的看见一对蝴蝶在潮湿的土堆上起舞,表达着对土地的无限眷念。但蝴蝶是属于蓝天的,她们恋恋不舍地飞离土堆,向蓝天飞去,飞进了苍翠的树林里。王朝欣被蝴蝶深深吸引,心底下疑惑着——现时不是花季,怎会有蝴蝶呢,难道真如传说的那样,朝兰妹妹和士贤亲兄弟化为一对蝴蝶,在蓝天比翼双飞了,刚才她们的起舞,是对三哥的感谢,也是对三哥的辞别!傍晚的阳光是柔和的,西边天那淡淡的红霞象少女在脸颊画了几抹胭脂,霞光给苍翠的树林增添了光彩,也让蝴蝶融进了光彩中,王朝欣再也看不见蝴蝶的身影了。他扯起袖口,轻轻揩去眼角的泪水,喃喃地说:

    “朝兰,士贤兄弟,安息吧。还有陪伴你们的小玲姑娘,你俩把她当作侄女,挑水做饭她能做吧。士贤兄弟,黄泉路上,你们仨人搀扶着走,你们并不孤单。三哥活在世上还有多少事要做。你们的清蕊姐姐和三嫂李应芝下落不明,我要去找她们。敌人还霸占着我们的家乡,赶走敌人,是三哥应尽的天职。明年清明,只要三哥还活着,三哥来给你们多烧些纸钱。我就要走了,我也不能常来看你们,敌人四处扫荡,三哥被汉奸写上名单了。段德益真是一条疯狗,四处咬人。**预备二师的侦察员,志愿队的弟兄,支持抗日的老百姓都遭他出卖和陷害,真想杀了这条疯狗。这疯狗有上百名狗腿子,每月有上千元的薪水,下乡补助八百元,他们正在得势。但是妹妹和士贤放心,总有一天,疯狗会被群众打死。兰妹,士贤,你俩永远是王家的儿女!”

    王朝欣走出树林,走到大路上。天近黄昏,天色还灰亮灰亮的,他不能进城去,他打定主意要往西南面的山林里走。陈清蕊和李应芝可能逃到西边的乡村里或是山林中躲难去了。但是他刚走到大路上,段德益率领四个维持会会员从树丛后面象猪扑食一般跳出来,围住了他。他收住脚步,昂首站着,说:

    “好狗不挡路,饿狗搪门户,走开!”

    “王先生,别发火。”段德益走近王朝欣,奸笑着说。“不是弟兄们要搪你的路,是田岛太君请你去一趟,太君有要事相商。我知道,你是看令妹朝兰去了,我们不去打搅,在这里候着你。令妹真是个痴情烈女啊,甘愿等着一个老脸被火烧成木炭的人,耽误了自己的青春。那丑八怪死了也就算了,何必想不开要撞头呀,腾冲城男人多多的有,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

    “就是嘛!”一个会员应和道。

    “住嘴。”王朝兰忿忿地说。“狗嘴吐不出象牙!”

    “算啦,走吧,别让太君等急了!”段德益说着扬了扬下巴。

    “我要是不去呢!”王朝欣说。

    “那你问问弟兄们身上背着的家伙。”段德益拍拍腰上挎着的短枪说。“你知道吧,每个家伙能送给你二十颗花生米,够你吃一辈子啦!”

    二

    屋子里很黑,窗户被黑纱蒙住了,夜光无法穿透黑纱。地面铺着石板,凉冰冰的,王朝欣的腿有些麻木了。木凳上的油灯象萤火虫,灯光只能照亮自身。灯盏一身油渍,灯芯象虫一般卧在灯台里,火舌伸在灯台外,吃力地吐露着光亮。王朝欣坐在椅子里,双手被绑在椅背上,他的对面站着两个眼露出光的汉子。他不认识这两个人,他明白自己是被段德益囚禁了。象木桩一样立着的汉子腰圆背阔,满脸拉碴胡须,象恶魔也似凶煞,一人拿着皮鞭,一人拿着铁链,面无笑意。“这样的汉子,该去打日本鬼子!”王朝欣自言自语着,两个汉子却不理他。“看样子,要见我的不是田岛太郎,而是日军的走狗段会长了。段德益是何居心,两位兄弟,能给一碗水喝吗,我可是没吃饭呀!你们是聋子,还是哑巴,怎么不理我?这里是青帮私设的公堂吧,我可不是你们的敌人。段德益,妄想摧垮我,不用刑,不给饭吃,也不给水喝,推垮我的意志,想错啦,我可不是软骨头,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任何危害祖国和人民的图谋,你们休想得逞。日本人我不怕,青帮红帮我,维持会我更不怕!”

    屋门吱嘎一声开了,一束灯光照进黑屋。光影里走进来四个人,走在前面是一个提马灯的年轻人,他的后面是段德益和另外两个提着斧头的汉子。年轻人手上晃悠的灯光把段德益的身影忽儿推上屋顶,忽儿又扯拉到地面上,象妖怪那样变化多端。“朝欣兄,让你受饿了,真是对不住。给你送饭来晚了。人是铁,饭是钢,人不吃饭是撑持不住的。”段德益冲着手执皮鞭的壮汉又说:

    “快给王老板松绑,谁叫你们这样做,真是胆大包天,真不懂事!”

    “段德益,用不着假惺惺地充好人,我不是你请来的么!”王朝欣边说边摇头,拒绝松绑。“有什么话直说吧,不用绕圈子。解开麻绳,又用铁链,随便吧。田岛太郎在哪里,你是田岛次郎喽!这屋子是你青帮的公堂,还是监牢,段会长,我不是你的死对头,难道你是要报复。你看你的弟兄,虎背熊腰,都是好汉。日本人正在残害我们的乡亲和兄弟姐妹,好汉应该去杀日本鬼子,斧头比鬼子的脑袋瓜要硬吧?”

    “王老板,杀鬼子那是大事,是**的事,是蒋先生的事。我找你是商量一件小事。”段德益翘着下巴,冷眼瞅着油灯说。“你瞧屋子黑,是灯油少,提来一个马灯,屋里就亮堂堂了,王老板心里也该亮堂了。告诉你吧,有人向田岛太君报告,说朝欣兄私自藏了几十驮物资,布匹,棉纱,洋油应有尽有,更有两驮好玉石。朝欣兄,说句心里话。贵重物资不能落入外人之手,我请你来商量商量,在日本人动手之前,把物资处理了。现如今,只有我能够保住你的物资,所以,请你三思……”

    “日本人不知道,是你想侵吞吧。段德益,你的心是无底洞吧,你还嫌少吗?”王朝欣说。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暴财不富,好时运轮到我段德益了。”段德益冷笑一声说。“朝欣兄,只要你说出地点,其它的事,由我去办,一分一文我不会少你的。与皇军合作,不会吃亏!”

    “哼,你还不知自己的嘴脸多丑!”王朝欣忿忿地说。“我是运出城了三十多驮物资,就藏在腾冲这块土地上。布匹、棉纱样样有,还有几驮大玉,谁也别痴心妄想,日本人得不到,汉奸走狗更得不到,狐狸想吃天鹅肉,做梦去吧!”

    “哼,我会叫你开口的!”段德益咬牙切齿地说。“我要看看王老板,是钢还是铁!”

    王朝欣挨皮鞭了。皮鞭象蛇,在黑屋舞动着柔软的身体,然后扑向王朝欣,在他脖颈上留下几道血痕。王朝欣端正地坐着,纹丝不动,也不避让蛇一般的皮鞭,两眼逼视着段德益。他的凛然和无所畏惧,令挥舞皮鞭的壮汉退缩了,执皮鞭的右手颤抖起来。段德益斜眼瞅着王朝欣,冷冷地说:“还真行呀,王朝欣,你不光心肠硬,骨头也挺硬的嘛。好啦,今天就到此吧,关紧屋门,让王老板好好想想。弟兄们,走啦,喝酒去吧!”段德益带着手下走了,把屋门用铁链拴紧。王朝欣是逃不出去的。黑屋里顿时静下来,那昏黄的灯火是唯一的可向往的东西。王朝欣不知所措。

    当晚,张医生救了他。张医生探听到段德益监禁王朝欣的消息,向田岛太郎求情,田岛太郎出面干涉,段德益只得放人。

    三

    王朝欣的伤不算重,张医生要他到东方医院检查,他婉言谢绝了。张医生用随身携带的皮鞋医用箱装着的碘酒和棉纱为他清洗了伤痕,再敷了药。医用箱被摩得光亮,呈桔黄色,那还是张医生从日本带回腾冲的了,从医用箱的光亮洁净,可以看出主人的精明细致,它常常给病人带来温暖。经张医生的抚爱和安慰,王朝欣丝毫不感到疼痛,他十分感激张医生救了他,多少年前玉石生意上的一点义气,换来的是一生一世的恩情。也不知道张医生是如何得到的消息。他带着田岛太郎找到黑屋,命令段德益打开了屋门。田岛太郎喝斥了段德益:“你的,良心的象这间屋子一样黑,要独吞玉石么?”段德益在田岛太郎面前,完全象一条饥饿的狗看见主人手上拿着一根骨头那种摇头摇尾乞怜的样子。主人若是挥起骨头想打狗,它又会跌下,耷拉着耳朵,眼巴巴望着主人手下留情。段德益在田岛太郎面前那么乖巧,而对同胞又是那样张狂。王朝欣深刻领会了人的两面性。他并不怕死,只是有许多事还撒不开手,因而被关在黑屋里他真希望有人能救他,人只要还有一口气,都想活着。他挂念妻儿,想念瞎眼的二哥,陈清蕊更是让他牵肠挂肚,他总想弥补对清蕊的亏歉,可总是落空!张医生出现在那黑屋时,真象一颗明亮的星星,给了他希望,只是不愿在段德益和田岛太郎面前表现懦弱的一面,他才忍住了泪水。

    王朝欣回到家时,天已黑了。家里冷冷清清,寂静无声。偌大一个庭院没有了欢声笑语和炊烟烛火,是何等的苍凉凄清啊,那四世同堂的热闹和纷争,丫头和仆人的勤恳伶俐是何等的珍贵,少年时的记忆油然而上心头,王朝欣禁不住?潸然泪下,家庭走到这个地步,并不是自己无能,是自己无力改变一个民族的命运,在强敌的铁蹄下,再坚强的小草也得折腰哪!站在院子里好一会儿,王朝欣才感觉了地面上铺洒着明亮的月光。抬头望望,宛如玉盘的圆月挂在半天,几缕白云仿佛玉盘旋转时舞动的飘带。明净的月光里,飘来了轻柔的乐音,悠悠地洋溢着淡淡的哀愁。他明白,又是朝礼二哥独自一人坐在那棵桂花树下自拉自赏,慰籍自己伤痕未痊的心灵。想去陪二哥坐坐,打听一下是否有一点点关于陈清蕊和李应芝的消息传来,但他的步履迟疑着总是迈不动脚步,他不想把自己的伤感情绪传染给二哥,朝兰妹妹的事也只能藏在心底,恐怕二哥再也经不起伤害了。

    “嘡,嘡嘡!”

    有人叩响大门,王朝欣感到惊讶,也感到欣慰。他猜想这般时候来敲家门的,多半是亲朋友人,但也要防段德益的爪牙登门寻事。因而他的小心翼翼地走到大门背后,轻声问道:

    “是哪个,找王家有事?”

    “欣哥,是我!”

    是陈清蕊的声音,他听得分明,听到这朝思暮想的人的声音,王朝欣感觉是一阵暖风拂面,一阵热流激荡心房,一团烈火燎拨胸口,说话结结巴巴的了。“清蕊,清蕊呀……是你,我,我开门,总算听见你说话啦,清蕊……”

    “欣哥—”

    大门开了半扇,陈清蕊闪身进来,带着一股凉风扑入王朝欣的胸怀。王朝欣屏住气息,用劲搂紧陈清蕊,生怕她变成一只小鸟飞走。陈清蕊待了一会,仰起头在王朝欣的耳畔说:

    “欣哥,应芝姐姐受伤了,躺在村外的香果村林里,秀容陪着他。她流了多少血,还在流血,快走啊,去救应芝姐姐!”

    四

    “欣哥,应芝姐姐想念你,老是闹着要回家找你。我们分手才个把月吧,你们真是恩爱夫妻,长头发拴着脖子解不开。我们到处躲,日本人到处追,真象绕眼虫,闪也闪不开。我们去杨春的外婆家躲过几天,鬼子下乡抢粮,我们又躲进山里去。秀容姑娘长得好看,怕招惹鬼子,我和她挤青菜汁搽脸,象牛粪一样又黄又绿,丑死了。到是安全,走到哪里没人注意她。应芝姐姐爱梳妆打扮,总是漂漂亮亮的。我和秀容陪她回家来,半路上撞见几个日本兵,那些日本兵打应芝姐姐的主意,说她是美人!”

    “美什么人呀,老太婆啦!”

    “真的,应芝姐姐真的好看,还是大户人家小姐的样子。欣哥,我不好……”

    “你很好,清蕊,你才是我心目中最美的女人!”

    “欣哥,你这样说,羞死我了。”

    “清蕊,你对我太好,我欠你的太多!”

    “到啦,应芝姐姐就在前面的树林里。”

    “怎么招惹了日本兵,那都是豺狼呀!”

    “回家的路上碰到的,我们东躲西藏的,还是碰上了。我们钻进树林,象山鸡一般藏在树丛里,鬼子也追进树林。应芝姐姐穿着花红衣服,显眼,鬼子发现了她,冷不防地被一个鬼子抱住了,鬼子兵撕扯她的衣服,我和秀容跑过去救她,用石块砸烂了那鬼子的脑袋,真不知我会有那么大的劲。我们三个拼命往树林里奔逃,鬼子兵开枪,应芝姐姐的大腿上中了一枪。好在天色昏黄了,鬼子兵向树林里乱打一阵枪,也就走了。欣哥,我的心跳得就要蹦出胸口,急得要命,幸亏老天爷保佑我们,死里逃生了,我就回来找你。”

    “真危险,你们不该乱走,我会去找你们。”

    “嗯!我也劝过应芝姐姐,劝不住哪!”

    “路难走。小心,别?崴了脚!”

    “这种石头路,兔子也会撞头呢!”

    村子南面是火山喷发后堆积成的熔岩台地,经千万年的风化台地表层积累了一层黄土,从乱石堆中长出了稀疏有致的杂树林。隐没在树丛中的小路起伏跌宕,曲曲折折似羊肠,月光下羊肠小路灰灰的,有树荫的地方黑魆魆的,只有凭感觉摸索着走。王朝欣和陈清蕊摸索着往树林深处走。林子里十分幽暗,月光使它更加清冷,王朝欣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呻吟,这声音他熟悉,李应芝在生女儿玉儿的时候就是这样呻吟的。他寻声而去,朦胧中看见李应芝躺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身子下面垫着些松针和树叶。貌秀容蹲在一旁,轻声呼唤着她。王朝欣走近李应芝,问道:“应芝,很疼呀。让我看看,能坐起来吧,不行,那就躺着,我背你回家。腿上还在出血,天要去医院哪。能去医院吧,你们砸死了鬼子兵,只有请张医生了。子弹还在大腿要的,肉里,要做小手术,忍着啊,应芝……”

    “朝欣,我的腿怕是要断了,我怕不行了,我冷!”李应芝哼哼唧唧地说。“我不想死呐!”

    “死不了,别象小孩子经不起事!”王朝欣说。

    “人家就是想找你,才挨枪子的!”

    “好啦,好啦,我背你去找张医生。清蕊和秀容帮帮忙,把应芝扶到我背上来。别碰我的脖子,我的脖子有些疼,不要紧!”

    五

    李应芝的大腿还在渗血,子弹头还在肉里作怪,包扎伤口的布条干了又湿了,她一路呻吟着,陈清蕊在一旁耐心地安慰她。王朝欣背着妻子,走的很累,还得忍耐着心上和身上的伤痛——也许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女人倒下去要男人扶起来,男人倒下去只能靠自已站起来。王朝欣不敢背着李应芝直接进城去,让鬼子的巡逻兵发现了就要遭殃的。他把李应芝安顿在城东郊的农户家中,要陈清蕊和秀容姑娘陪伴着,他设法摸到城边的东方医院去请张医生。东方医院在腾冲城外城,不用去敲日军把守的城门。夜幕是最好的庇护,王朝欣巧妙地利用屋橼墙壁和树冠投下的黑影掩护自己,机智地越街过巷,象个老练的侦察兵。一路上只有一条狗在墙拐角吠叫了三声。月色皎洁,把道路照得异常清朗,闪烁着雪一般的光亮,好象黄磷在地面上轻轻燃烧。他轻轻敲东方医院的大门,尽量把身体藏在门柱后面,门外是大路,随时会有日本兵出现,他倍加小心。大门很快就开了,大门后面有守门人,医院的大门随时向求救者敞开。张医生和夫人听说王朝欣求救,急忙起床,商量办法。在客厅里点亮烛灯,看不见张医生和夫人一点儿困倦之色,医生的职业习惯需要医生随叫随醒,抖擞精神投入工作。张夫人说,她带着女儿灵丽去接应芝,要她扮作待产的村妇,陈清蕊是妹妹,貌秀容是侄女。王朝欣和张医生都觉得是个好办法,送张夫人母女出大门。一切顺利,只用了个把时辰,张夫人就把李应芝接进了医院,安排在产房里手术,取出子弹,处理好伤口。“造孽了,大户人家的小姐,怎受得住子弹。”张夫人心疼地说。“应芝要哼哼,由她。女人比不得男人,是钢炼就的筋骨,刀砍斧劈也不敢哼唧。女人心肠柔软,捏着碰着都想哭。哭给谁听,哭给心爱的男人听。好了,应芝小姐,该忍还得忍着。要把你抱到病房里去,先养息几天。要是有兵士来搜查,你是个村妇,要藏好自己的漂亮的小脚,不能暴露自已,村妇都是大脚丫王朝欣大相公,抱着你太太,跟着我来!”

    王朝欣搂起李应芝,象抱睡熟的小孩一般肩托着她的头,一手挽着她的脚弯,她的屁股象冬瓜葫芦那样沉沉的坠着,撞击着王朝欣的膝头,他走路很吃力。陈清蕊想搭帮手,却不便行路,只得退在旁边。李应芝两手勾住王朝欣的脖子,仍在轻声呻吟着。张夫人提着灯在前引路,穿过走廊,走进了最偏僻安静的一间病室。室内整洁清新,窗户有帘布遮掩着。月光映在帘布上,隐约可见窗外的树影。李应芝刚一躺下,盖上洁白的被子,打几个呵欠,就睡着了,也许是疼痛和麻醉的作用催她入眠的。陈清蕊和貌秀容坐在床头的木凳上,受到了李应芝呵欠的感染,也打起了呵欠。张夫人莞尔一笑,说:“都困了,休息吧。王太太这一睡,天明才会醒来。谁在这里陪她,是王大相公?”

    “我陪!”陈清蕊说。

    “我也要陪!”貌秀容说。

    “两个人都在这里陪,就只有睡地铺了!”张夫人说。“也好,你们一时也难分开。我去抱被褥来。王大相公先去客堂里坐!”

    张医生把王朝欣请到客堂里。沏了一杯热茶捧给他,说:“朝欣兄,夫人应当在医院休养,伤好了再谋去处。在我这里,不会让夫人饿着冷着,也不要担惊受怕。到是有一件事,想劳烦兄长一趟,不知可否。请用茶,再慢慢说!”

    “请说,有什么差遣。”王朝欣喝了一口茶,放松了一下身心,说:“你我之间不必客气了!”

    “我有件事,请你去找杨大明,捎个信给魏队长。”张医生严肃地说。“我女儿灵丽,陪你去。”兄长辛苦了,乘今夜月明路清,好赶路!”

    “明白了,兄弟!”王朝欣说。“我们就走!”

    王朝欣换了一件朴素的衣装,象个乡下人。张灵丽也扮成村姑的模样,臂弯里垮个提箩,头上围条头巾,两人站在一起,就象是要去乡下走亲戚的父女。张医生看着,会心地笑了笑。

    六

    “清蕊,我的女儿,跟我走吧,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我们娘俩相聚,作个伴啊!”是母亲的呼唤,母亲的声音有多少悲伤,也有多少哀怨。清蕊无法拒绝母亲,随风而起似腾云驾雾那般跟随母亲翻山越岭,跨过千山万水,沿着绿茵茵的草坪上的小路走一程,走进了母亲的家里。“娘,你的房子怎会又矮又小,爹爹呢,爹爹去了哪里?”母亲似乎还很年轻,面无表情,穿一身青蓝布衣服,只有满口的牙齿又白又亮。来到母亲家里,家里黑鼓隆冬的,只有床头一点豆大的灯光,那点灯光照不亮小屋。母亲也不问女儿是否喝水,或是吃饭,自顾睡下了。房间又窄又小,就摆着一张小床,陈清蕊要睡下去,只能侧身依偎在母亲的身旁,给母亲捂脚。她真的睡下了,她感到很疲倦,只想好好的睡一觉。可是她躺下,有人不让她睡,有人用被子包裹着她,捂住她的头不让她说话——好象她是两个人抬着,飞一般走了,不知怎样出的房门,她感觉能听到呼呼的风声。突然,风声停了,她被抛下了,轻轻的落在了地面上,她心里明白自已被抛在了河边的荒滩上,隐隐的她能听到流水的哗哗声——她害怕自已被水冲走,钻出被筒站起身来,眼前是片明媚的景象,却看不见抛弃她的人影。站在河滩上望那宽阔的河面,河水是蓝色的,两岸是平缓的青山。河水悠悠地向下流去,忽然望见清澈的河水中一条大鱼缓缓游上来。大鱼的身子是灰白的,脊背是青的,那样子有几丈长吧,并且越来越长,脊背露在水面上啦!陈清蕊飞到高岸上府瞰河中的大鱼,大鱼溯流而上游进河谷,巨大的身躯堵住了河道,它不能在往上游,河水也不能往下流淌,水涨了起来,漫过大鱼的头顶,大鱼支持不住了,一松劲,洪水掀翻大鱼,大鱼向下翻滚而去,它的身子震动河岸,河岸崩塌,陈清蕊脚下的河岸在颤抖,她就要跌进洪流中,她恐慌,害怕,她惊醒了——原来自已是在作梦!多么奇怪的梦啊,母亲的小屋,巨大的鱼,在母亲身边躺下了又被抛弃,母亲的小床——那是棺墩材?呀......好在都是梦,醒过来时窗外还有月光,但时辰已挨近黎明了,借着稀薄的月光她看得见身旁的秀容姑娘睡得正香,弯弯的身条在被子里真象一条鱼;病床上的李应芝也正在睡梦中,听得到她轻轻的鼻息——这时候陈清蕊才完全清醒了,自己躺在东方医院的病房里。

    “是娘想我,还是我想娘了?今年清明,还不能回去烧纸,难怪娘要召唤我!”

    想起爹娘,陈清蕊十分伤心。那一段痛心的往事虽然时刻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但她不愿过多的回想。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下辈子还要做他们的女儿,忘不了父母的恩情,做他们的女儿无怨无悔。陈清蕊完全没有了睡意,轻轻抽动身子站起来,摸索着穿衣穿鞋,尽力不弄出声响,悄悄地走出了病房。“这兵慌马乱的世道,何时才能安宁哪!”黎明时分昼夜交替的短暂黑暗,让陈清蕊看不清路。冷风拂面,倒是让人精神抖擞。她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走到院子里。她听说过院子里有一株富士山下的樱花,她走到樱花树下,树影黑漆漆的,看不清哪是树枝,哪是叶片,她只有静静地站在树下等待天明,谛听黎明声音——是一个静悄悄的黎明,夜在静悄悄中远去,黎明的光辉即将照亮大地,鱼儿即将在河面上跳跃,鸟儿要在山林中歌唱,小草披上绿装,花儿绽放鲜艳的色彩——陈清蕊似乎能听到一种声音,仿佛就是母亲的泣声,泣声十分飘渺,仔细听时,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其实她听到的是自已的心声:“娘,女儿并不孤苦,女儿身边有朝欣哥,有陈中,还有秀容,多少亲人哪,女儿生活得很幸福!”

    旭日升起来了,明媚的阳光照亮了樱花。叶片是鲜嫩的,薄羽般透着金黄。花蕾绽开了,紫红色的花瓣挣扎着探几片出来,象婴孩吐出粉红的舌尖,仿佛一夜之间了经改变国季节,樱花的初放报道着春的消息。陈清蕊被樱花吸引着,花朵象是有一种魔力,露出灿烂的笑容勾引着她,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想摘花朵;但她曾听说过,美丽的花朵象魔鬼,不能轻易向魔鬼伸手,她的心格登了一下,触电一般缩回了伸出去的手,她喃喃地说:“不,我不要魔鬼的花!”

    陈清蕊急忙后退几步,站在了大门后边的石板地面上,神情有些恍惚。石板上几点殷红的血渍扑入眼睑,她大吃一惊:“是应芝姐姐流的血,象樱花一样红。天,姐姐流了多少血哪!”

    七

    陈清蕊对樱花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她好象把地面上的血看成是樱花滴下的紫红色的汁水了。红色令她紧张,她的两手在颤抖。她望那樱花的花蕾都扬在枝头,样儿是美丽的,可爱的,并不可怕。她努力使自已镇定,细心地察看地面上的血渍,血渍零零落落滴到门坎那儿,也许门外也有血印。她用脚尖去蹭地面上的血渍,湿漉漉的糊成一滩。“不能有血,血印会把日本鬼子引来吧?杀了一个鬼子兵,应芝姐姐才受了伤,招来鬼子,怎么脱身!”她自言自语着,站在院子里迈不动腿。“张夫人呢,请她来看看,得想办法。鬼子兵的鼻子象狗一样,老远就闻得到血腥味。灵秀,过来看呀,血!”

    “血,谁的血?”张灵秀跑到院子里来,惊乍乍地说。“陈娘娘起这么早,大公鸡都顾不得穿好裤子呢,哪来的血。日本人杀人,那是在城西,血溅不过来吧。樱花到是比血还红,樱花开了吗,哦哟,看得见红红的花苞了。地上红乎乎的都是血呀,真的,那个能把血洒在地面上,不安好心!”

    “灵秀,别说俏皮话了,我们把血擦了,免得招惹绿头苍蝇!”陈清蕊说。“要一只水桶,一个拖把。你爹来了,问他咋办,男人有主张。”

    “你们说樱花,又说血,到底说什么事?”

    张医生急匆匆走来,看清了地面上的血印,眉头紧锁起来。“是王太太的血!”他说:“昨夜里天黑着,月光里见不到红色,大门外有血印么?”张医生忙乱起来,打开大门察看了一下,返身回来,又说:“万幸,大门外没有血。街上有日本兵走动,不同往日,哪来那么多日本兵,怕有大事情发生吧。灵秀,快去告诉妈妈,照应好王太太。太阳出来,鬼子会到处窜,鬼爱黑暗,日本鬼子却不惧怕阳光。是谁第一个骂日本兵是鬼子,是个天才。清蕊,你去躲起来吧,我感觉鬼子兵会来医院里!”

    陈清蕊明白事情的紧急,不敢懈怠,跑进后院去了。太阳的光芒慢慢从屋顶移到墙壁上,照到院子的两边,院子亮堂起来。樱花的枝条更显得湿漉漉的,花蕾在阳光里仿佛在蠕动,一片片花瓣好象就要探出头来。张医生找了一个扫把,唰啦唰啦地清扫着院子。血渍没有擦扫干净,急促的敲门声就响起来了。邦邦邦!敲门人来势不小,不容分说,不开门就要砸门啦!张医生慢悠悠地开门,说:“真急,大清早嘛。呀,是田岛太郎,段德益先生,请!”

    田岛太郎一身戎装,英气逼人,腰间跨着军刀,穿着长筒马靴,抖擞着大日本帝**人的威武。段德益穿便服,对襟开衫,布纽扣象一排卧蚕,青色布鞋,与田岛太郎形成鲜明对比,主人和奴仆的形象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分外耀眼。但张医生对这主仆二人和几个士兵毫不畏惧,十分坦然地让在一边,询问有什么事,是不是来看住院的伤兵。田岛太郎摇摇头,目光被樱花吸引,身不由已地走向那株樱花,仰视着樱花,嘴上喃喃细语,看样子是因为看见了樱花而勾起了对故乡和亲人的思念。段德益一手叉腰捋开衣襟露出腰上的驳壳枪,抬起左腿蹬在墙壁下的台阶上,说:“田岛太君带我们来,是要搜查凶手。你没听说过吧,行政班本部的一名士兵被人砸死了,砸死在城南的树林里,是用石头砸的,手段狠毒。凶手逃跑时挨了枪子。张医生,你的医院来过求医的女子么,张医生一向是忠于皇军的……。”

    “我这里驻着几十个病人,都是皇军下乡扫荡受伤的士兵。张医生认真地说。“田岛少佐明白,段德益先生不明白吗!”

    “我也是明白的!”段德益说。

    张医生背过身去看着樱花,不再搭理段德益,也不惊扰田岛。段德益自讨没趣,就在院子里转悠,眼睛盯着地面,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就象狗在地上寻觅气味一般的样儿。也是他眼尖鼻灵,他发现了地面上的血渍,急忙跑到田岛太郎身旁,说:

    “报告太君,院子里有血!”

    “血,谁的血?”

    田岛太郎在转身,板着脸盯着地面。他右手紧握刀把,叉着腿摆出一种架式,两眼迸射着凶光,石板上的血印显得黯淡,而不是鲜红。段德益眨巴着眼睛,趾高气扬地说:

    “张医生,问你哪,哪个流的血!”

    “松田次郎的血!”

    张夫人搀扶着一个日本伤兵走到院里,接住了段德益的话茬。伤兵松田次郎脑袋被绷带缠裹着,象是包裹一个破烂的皮球。左手吊在脖子上,手掌和臂弯处的绷布被血染红了。他露出的眼睛透露着痛苦和忧伤,闪着晶莹的泪光。田岛太郎瞅伤兵一眼,说:“姑妈,我的明白,这里都是大日本帝国皇军的伤兵。打搅姑妈了。我们走啦。姑妈,灵丽表妹呢,表妹在忙吧,我想看看表妹。表妹去乡下了?下午回来,我要来看看表妹,真想表妹呢,走啦,姑爹!”

    “太君,看看病房里的伤员,有没有女病人。”段德益拦住田岛太郎说。“凶手是女的……”

    “啰嗦!”田岛太郎推开段德益的手,生气地说。“腾冲人的真啰嗦。东方医院,皇军的流的血!”

    这时候,张灵丽哼着小曲走进家门。她脸蛋红扑扑的,象初冬的薄霜霜红的桃子。她一手提着装着一只红黄母鸡的提箩,一手扬着围巾轻轻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进门见到田岛太郎,段德益和日本士兵,她嘴巴里哼出的曲调格登一声咽了回去,象是卡住了嗓子眼。田岛太郎看着张灵丽,淡淡一笑,说:

    “灵丽表妹,你的歌声很好听。要是在大日本,你可以去伊豆当歌女。瞧你,象个乡下姑娘,是走亲戚去了吧,表妹家的亲戚多得很!”

    “表哥,你别笑话人。”张灵丽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撒娇似的一笑,说。“我是去表舅家了,我是高兴了才哼几句,太郎怎么说要我去当歌女?妈,你瞧,表舅妈捉给一只鸡,我提回来啦。妈,表舅的腰痛病好多了……”

    “好呀,有鸡肉,留你表哥在我们这里吃饭嘛!”张夫人讪讪笑着说。“太郎,听见么?”

    “太郎还有工作,走啦,姑妈!”田岛太郎说着向士兵们摆摆手,士兵们撤走了。“灵丽,过几天我来看你。樱花开放的时候,我来看樱花!”

    “太君,张夫人留你,就吃了饭再走!”段德益一直盯着张灵丽,狐狸一般的眼睛闪着光。

    “走啦,皇军的不能贪嘴!”田岛太郎说。“段德益先生不是嘴馋,是眼馋啦,灵丽是我表妹!”

    八

    魏志得到杨大明送来的情报,日军纠集了四千余人将兵分三路扫荡预备二师,同时消灭抗日县政府和地方抗日武装。他一面派人向预备二师李营长送情报,一面派李卫进行侦察,查清敌人的动向。李卫傍晚时分回到志愿队营地,向魏志报告了敌人的最新情况。“日军从龙陵调来了援兵,兵分三路向西北突破,一路突破哨坡,箐口和古永阵地;一路出海口经向阳桥向曲石挺进;一路直扑马站、固东、腊幸,并向明光河流域推进。日军行动神速,预备二师各部正在撤退,退进高黎贡山深处。抗日县政府也随之转移了,战时联合中学也退进了高黎贡山深处的山林里,孩子们吃苦了。魏队长,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一队日军在篙子沟歇息,大概五、六百人,沿大路过来,我们能否组织一次伏击。估计明日天亮,日军将通过豹子山下,那里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

    “打伏击,我们人手不足,对付几百日军,志愿队不行。”魏志在草地上踱着步,沉着脸,两眼半睁半闭的,树梢上透下来的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好像阳光把他的眼睛刺伤了。“李卫,去请李营长,对付日军大部队,还得靠**!”

    “好,我就走!”李卫说。“真想痛痛快快打一仗!”

    李卫走了,他象一匹狼潜入山林,眨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多好的小伙子呀。”魏志想。为打击鬼子,小伙子疲于奔命。娜恰叶几次来营地找他,他都执行任务去了。看样子,娜恰叶的心里只有李卫了,是一份好姻缘,只可惜乱世无情,李卫在为民族奔波,顾不得儿女私情了!黄昏时分的山林分外寂静,绿色燃烧着苍翠的树林,火焰是淡蓝色的,蓝色飘出树木的清香。有几只鸟儿还在树上追逐着,尽情地享受着他们的欢乐,魏志瞅着鸟儿们,心底却在激荡着对鸟儿们无忧无虑的羡慕之情。他看见树上的鸟儿,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妻儿——日军进城前夕,他匆匆回家一趟,安排妻儿到岳父母家躲避,一晃多少个日子过去了,也不知道妻儿是否平安,他觉得有些愧对妻儿,但大敌当前,自己带上一伙弟兄举起抗战的大旗,也就顾不得妻儿父母了。“自古忠孝两难全。”他自言自语着。“多杀鬼子,就是我的忠孝了!”

    天黑了,寒气顿时升腾起来。志愿队员们在大树下和山洞口燃起了火堆,火焰红彤彤的,把夜幕烧了几个大洞,但大洞若隐若现,彤红的光芒中洋溢着欢快的笑声,魏志却笑不起来。抗战的形势愈来愈严峻,日军增兵已近五、六千人,好象腾冲的山山水水都有了日本鬼子的身影——六千人征服腾冲二十六万人,魏志无法理解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但他依稀觉得,是腾冲汉奸太多,仅段德益的麾下,就凑集了一百多号人,他们拿日军的军饷,尽力量为日军做事,一些爱国人士就在他们面前成了刀下之鬼!他们每月领取二千多元军饷,每月另有八百元下乡津贴,他们全然不顾自己领取的军饷上面沾满了同胞的鲜血!就连国民党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希濂将军委派建立的滇西抗日自卫军第一路司令、第二司令、第三路司令在日军的威逼利诱之下也纷纷投降并与日军亲善,近万人的自卫军成了日军的帮凶,怎不叫抗日的日子愈来愈艰难哪,怎不叫人寒心呢!

    “魏队长,我回来啦!”

    李卫匆匆回到营地,报告了与李营长会见的情况。他手下只有一个连的兵力,另两个连掩护团部转移赶不回来。但李营长下了决心要打这一场伏击。他得到情报后立即集合四团三营一连官兵,和连长、排长们稍事研究,作好了战斗部署:一个排扼据双山,机枪扫向公路,截断日军退路;一个排潜据小窑山,机枪正对公路,堵死日军前进之路;一个排据守豹子山,使用全连唯一的一挺重机枪正面横扫。李卫情绪有些激动,脸颊不停地沁出汗珠,他镇定一下自己,接过魏志递给的白手帕擦擦汗又说:

    “李营长交待,要志愿队到双山埋伏,配合伏击排战斗,敌人来时,放过敌人尖兵,等大股敌人进入伏击圈后,听双山阵地上的信号枪,各排一齐打响。今夜,李营长还要带人到双山挖掘掩体,魏队长,我讲清楚了吗?”

    “明白了!”魏志说。“传弟兄们集合,向双山进发。挖掘沟,志愿队的弟兄们也在行!”

    九

    拂晓,东边天际呈现一抹白光,象侧身睡着的鲤鱼露出的肚白。远山如黛,沉浸在蓝烟一般的稀薄的晨光里。近处的山林渐渐明亮起来,露水洗涤过的树林更加苍翠鲜丽。小窑山、豹子山和双山似乎还未醒过来,山上山下一派寂静。夹在三座小山之间的公路自南向北伸展着,感觉它在轻轻抖动身躯挣扎着从梦魔中醒过来,它能唤醒沉睡的山林和田野。公路两边的稻茬田萌发了新绿,田埂和小土丘也是绿茵茵的,宛如一幅优美的图画——谁能想到,一场屠杀即将开始,遍地鲜血就象往画布上涂抹的紫红色的油彩!

    战壕是昨夜挖出来的,粉红色的新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味。魏志和李卫相挨着伏在壕坑中,身下垫着新鲜松枝和蕨叶,丈把高的松林掩蔽着他俩和志愿队员,预备二师的官兵埋伏在前一道坑壕中,李营长只给志愿队当第二梯队。松树林静悄悄的,侧偶几声鸟鸣分外动听悦耳。

    “还不见鬼子,不会撤了吧?”李卫悄声说。

    “别出声,好像来人了!”魏志说

    “咋只见七、八个人,见鬼了!”李卫说。

    “是尖兵,探路的,别说话!”魏志说。

    “狗日的小鬼子,真狡猾!”李卫说。

    “尖兵不出事,大部队就会跟上来!”魏志说。

    前队日军士兵扛着大枪,迈着整齐的步伐扬长而过。公路上只留下他们的鞋印,留不住他们的身影,据说鬼是没有影子的。日军大部队跟上来了,领头的是骑白马的指挥官——看见那匹高大的白马,魏志的心尖勃然抖动起来,那指挥官的喜好跟他一样,喜爱雪一般洁白的战马——他情不自禁地移动枪支瞄准骑在白马上的指挥官。“信号枪一响,我就开枪!”他在心底对自己说。

    “大白马,真漂亮!”李卫低声说。

    “闭嘴,”魏志轻轻的唬了一声。

    砰砰砰!三声信号枪倏忽间响起,枪声嘹亮,寂静顿时被撕开了裂口一般,豹子山、小窑山和双山上的轻重机枪、步枪一齐打响,子弹如飞蝗,也象冰雹一齐飞向日军,日军士兵和骡马纷纷中弹倒下,呼吼声和嘶鸣声此起彼伏。魏志连放两枪,都是瞄准敌指挥官的,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指挥官从大白马上坠落马下,大白马纵跃几下也摔倒在公路边,再也没有爬起来。“可惜,大白马死啦!”魏志喊出声来。我打的是人,我没有打白马,造孽啦!”

    “魏队长,别伤心,白马不是人。”李卫说。

    “鬼子不是人,该杀该打压。”“魏志伤心地说。“大白马不该死。我要鬼子偿命。打,李卫,杀鬼子!”

    “我在打,第四个啦!”李卫说。

    “我要杀五个!”魏志说。

    激战半小时,击毙日军两百余人,战马四十余匹。后来才知道,那骑白马的指挥官叫三井,是个中佐大队长。预备二师一连连长牺牲,伤九人,撤退时被俘二人,志愿队无一人伤亡。魏志对射杀了大白马耿耿于怀,伤感了许多日子。

    “大白马不该死!”他说话时眼眶里盈满泪水,他也许想象着自己骑在大白马上穿越在山间小路上,腾云驾雾一般。“白马不是我打死的,是那挺重机枪,连人带马打死了,我想要大白马!”

    十

    黄昏时分,王朝欣路过福祥织布厂门口。他想看看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织布厂,日本人把它糟蹋成了什么样子。大门虚掩着,一派冷清肃杀的景象。原来金木大雄的日新公司霸占织布厂后,辞了工人,停产了,他只是为了行销从日本本土运来的布匹。王朝欣感到伤心,也无可奈何,他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从老远的小岛上跑来几千扛枪的日本人,好象整个腾冲就是小日本人了!今天他听说了**和志愿队伏击日军的战事,消灭日军两百多人,他的心底涌起一阵巨大的快慰。是他和张灵丽送出的情报,再经杨大明转送给志愿队和预备二师。“抗战杀敌,自己也有贡献!”他想。可是鬼子找老百姓报复,烧毁两个村庄,刺杀五十多个无辜百姓,还用汽油桶煮了两名**士兵,真是造孽呀!”

    走在林间大路上,王朝欣默不作声,他没有说话的对象,鸟儿也不噪叫了,树林里异样的寂静,树林一片绿,粉红色的桃花,月白色的梨花点缀在绿色里。梅花枝头结出了黄豆般大小的果实,花蒂未落,仿佛有一种生命成长的咝咝声。这种咝咝声和花香一样,是沁人心脾的。这美丽的景致陶洗了王朝欣的心灵,他痛痛快快地呼吸着新鲜而芬芳的空气,原来在日军制造的腥风血雨里,大自然的景象如往年一般美好,他边走边想,自言自语起来:

    “腾冲人的美好家园,永远是腾冲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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