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翡翠城之恋 > 第二十三章 流浪女

?    第二十三章流浪女

    一

    一九四二年的夏天特别的燥热,天空灰蒙蒙的,好象有人在往本来洁净天宇抛撒灰黄色的粉尘。春天的花朵凋谢的格外匆忙,结果的枝头轻飘飘的,甜的果带酸味了,酸的果又不够酸,带苦味。河边那几蓬凤尾竹开了花,花朵是淡黄色的,象一串串米粒。人们都在议论,竹子开花的日子不好过,灾难即将降临。陈清蕊倍感焦虑,脑袋有些晕。她觉得瓦城不能再待下去了,一定得离开。她劝说张士贤,张士贤却不愿动身。

    “逃难,能逃去哪里?”张士贤表面冷静,内心也是不安的。“我不知道哪里是净土,过一天算一天吧!清蕊,你应该走,带上貌秀容。日本人是占领了仰光,消息确凿了。中国远征军节节败退,英国佬都是怕死鬼!瓦城平静的日子不多了。腾冲那边有你的亲人,王陈中在等妈妈,朝欣也在等你。别提朝兰的话啦,我不配,我不想说什么,朝兰应该有她的幸福。我是孤身一人,四海为家,福祥商号分号的事务都交给我吧。马帮也不来了,货断了,我料理后事。真的,清蕊,你应该走,别管我!”

    “你真犟,士贤,你完全不听人劝。”陈清蕊在院子里来回走着,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秀容也是无心无肝的,这种时侯,连树木花草都焦急了,她心底还没事。天垮下来她也不会找根木棒顶一下吧!”

    “清蕊,你去找找秀容。外面人乱,怕有事故发生,商号有我,你放心。能走就走,日本人如狼似虎,离得愈远愈好。”张士贤说。

    “真是急死人了,秀容!”陈清蕊走出屋来,站在屋檐下张望。街上行人步履匆匆,慌慌张张。青年人扶老携幼,老老少少混成一股人流往镇外涌去。慌张的脚步掀起阵阵烟尘,使傍晚的天空更加迷蒙了。有人在向陈清蕊喊话:

    “日本人打到仰光啦,仰光陷落啦!”

    “逃命要紧,清蕊,不要管店铺!”

    “去中国躲难,中国怕能守住!”

    陈清蕊张望着,却不知是谁在向她说话,声音都很熟,但记不起是哪些人。她要大家不要慌,日本人还远着哪!再说,中国的远征军过来啦。但是人们并不听她的,走得更快了。有人大声说:“英国佬是保命派,光会欺负老百姓,日本人一来,就逃跑啦,跑得慢的,缴枪投降,中国的远征军败了,钻进野人山了,要活命,快点逃!”

    陈清蕊望见了貌秀容,大声招呼她。貌秀容从人群中挤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陈姐姐,杨春的马帮没有来啦。金多堰那儿,冷清了。三天前来过一个马帮,走了,赶不上啦!”

    “揩揩汗水,脸蛋都红了,走累了啊!”陈清蕊说。“快回家,收拾行李,我们也要走。张士贤大哥留下来,你不要劝他了。他象是吃了个秤砣,铁了心了。我们两姐妹,也能去腾冲。”

    “兵慌马乱的,怕路上有强盗呀!”貌秀容说。

    “不要乱开口!”陈清蕊瞪了貌秀容一眼说。“出门前,要忌嘴;在路上,要忌口,秀容!”

    “我明白了,姐姐。”貌秀容说。“姐姐,我不敢再提起强盗的话了••••••”

    “哼,你今天是吃错药了吧!”陈清蕊说。“你再不忌口,我把你留下给士贤,要他管教你。”

    “姐姐,我不敢了,我要走,我害怕士贤大哥。”貌秀容说。“别丢下我不管,陈姐姐!”

    二

    旅途十分艰难。上路的第二天就下大雨了,瓦城上空那灰蒙蒙的天就是在酝酿一场雨。雨丝淅淅沥沥,山路泥泞。天阴沉沉的好象塌坍下来。陈清蕊和貌秀容没有跟着逃难的队伍随波逐流,山道上那长长的人流是日军飞机的活靶子。她凭着记忆,沿着她曾走过的马帮道路前进。她听说过,马帮的大路有三条,不同的季节走不同的路,但她只晓得一条路。她走过的路可以到达傈僳山寨,她在那里休养过身子,生下了儿子陈中,那里诞生了她的希望和未来。“那位大嫂,我一定要去找她,她是我的恩人。”她象是自言自语,实际上是在对身旁的貌秀容说话。衣服湿透了,紧绷绷地贴在身上,有些冷了。貌秀容的裙摆沾了泥浆,擦着小腿肚又痒又痛。她抹着脸颊上的雨水,说:“姐姐,我不行啦,真的走不动了!”

    “别软下去,秀容,这样的雨天要防软脚鬼。”陈清蕊执着一束树叶遮在头顶,说。“软脚鬼欺软怕硬。秀容,到岔路口了,再走半顿饭工夫,就到青冈寨了。”

    “天,还走半顿饭的路,我要饿死罗!”

    “秀容,精神些,大大的喘几口气,人就有力量了。想想李卫哥哥,就要见到他了,你还不高兴。前几天,去金多堰找杨春和李卫,你不晓得累。这时候,我们也是去找李卫哥哥!”

    “李卫哥哥?姐姐,瞧前面那个人,怕是李卫哥哥。真是呢,他走路的样子,真象李卫哥哥!”

    “哟,真是李卫,怎这么巧?”

    淅淅沥沥的雨帘中,慢慢地走来两个年轻人。他俩走的是泥泞的下坡路,走得小心翼翼。篾帽罩住他俩的脸,他俩还没有发现雨中淋得象落汤鸡一般的陈清蕊和貌秀容。貌秀容站在路旁扶得着齐胸高的土坎,尖声喊叫起来:“李卫哥哥,救救我和陈姐姐呀,我们要瘫啦”

    两个年轻人在半坡上停住脚步,怔住了。他们扬起篾帽时,陈清蕊看真切了,真的是李卫。她喊一声:“李卫,你怎会在这里?”

    “是陈大姐呀!”李卫紧走几步来到陈清蕊跟前,吃惊和欣喜的神色挂在脸颊上。“唷,秀容也来了。瓦城那边的传闻是真的啦,日本人不远啦。天哪,祸不单行,福祥商号在大理的生意也被省政府断了,瓦城的生意也没有了,大姐,你和秀容是逃难吧,就你两个人?娜恰叶,过来,是缅甸瓦城过来的陈大姐,还有秀容妹妹,瞧,都成落水鬼了,我们去你家!”

    “陈大姐,我知道的,是陈中的妈妈。”娜恰叶走到陈清蕊身旁,把篾帽取下来戴给她。“这个妹妹,我没见过。哟,好俊秀哦,人跟名字一样。李卫,不去河里捉白鱼了,我们回家。家里正烧着火,暖洋洋的,大姐要换衣服了啊!”

    “秀容也要换呀,她的裙子更单薄!”

    “裙子薄,好看哟,你爱看嘛!”娜恰叶说。

    陈清蕊明白,娜恰叶见了貌秀容,有了醋意了。但这般时候,除了找一个安身之处还顾得什么呢。李卫把篾帽让给貌秀容,娜恰叶更是瞪了他两眼。不过,她返身过来,牵住貌秀容的手,说:“小妹妹,脚步放慢点,心眼不要花。看准路走下去,踩稳,才不会摔跤子!”

    “我学着你走,姐姐!”貌秀容轻声说。

    三

    夜里,天放睛了。月儿高高挂在天上,象一大块刚剥开的鸭蛋白又鲜又嫩。深蓝色的天幕,仿佛刚从大海里捞起来挂上去的,又洁净又明丽。星星散落在天幕上,象一粒粒银色的珍珠轻轻的闪烁着光芒。陈清蕊躺在娜恰叶家的客房里,从半掩着的窗口望着天宇。夜阑人静,山水和树林都沉浸在香甜的夜梦中。有一种神秘的声音幽幽传来。需要屏声静气才能听见,也许那是大山的呓语。陈清蕊觉得,自己已经睡熟过一会儿,待神志完全清晰过来才清楚身在他乡,寄人篱下,她身边应该还有个女伴貌秀容。她侧脸望望,另一边的床空着,貌秀容不在屋里,屋门张开了一条缝,月光泻进来一片,象在地上铺了一块白绸。她起身摸摸貌秀容的床,还有余温。“秀容,去了哪里?”她轻轻地出了屋,转过屋角,走到空旷的园地。她俩住的是山官家的客房,很方便就到了园地,园地的围栅只有胸口高,翻过围栅就可以走进稀蔬的树林里去。一阵凉风拂来,陈清蕊直打冷颤,她只穿着单衣,夏夜的风凉丝丝的。乘着月光,她看见了围栅那边的那棵大椿树下有两个黑影。她猜想其中一个是貌秀容,另一个会是谁呢?是李卫!她很吃惊,秀容和李卫深夜在山官家的园地里幽会,让人发现如何是好,山官的女儿对李卫可是钟情的,昨晚的醋劲很大,她要跟秀容拼酒量就是想让秀容出丑,不要纠缠她的李卫哥哥。李卫是赶马的伙计,独个儿留在山寨,俨然是山官老爷家的贵婿了。陈清蕊蹑手蹑脚,尽量不弄出声响,走近椿树时,低声呼唤:“秀容,是你吧,回屋睡觉!”

    “姐姐,你,你起来了呀!”貌秀容有些惊慌。

    “是李卫吧?”陈清蕊又问。

    “陈大姐,是我!”李卫说着后退了几步路。

    “睡糊涂了起来夜游呀,这是什么地方?”陈清蕊拢住衣袖遮挡凉风,话音里带着斥责的语气。“傈僳人是崇尚刀和箭的民族,你们一点儿也不会害怕!秀容,我们是客人,犯了规距,人家就不把我们当朋友喽。赶快,跟我走——”

    “慢着——”

    随着这一声吆喝,一支箭嗖的飞来扎在椿树树身上,噗的响了一声。竹箭虽小,但也震动了树冠,叶片上的露珠纷纷落下,象一阵豆大的雹子。陈清蕊脸上身上溅了水滴,彻身地寒。娜恰叶飞身来到她身后,说:“陈大姐,看见什么啦,是狗熊吧。我的手不准,箭射高了,射不中的狗熊。小心,狗熊的巴掌!”陈清蕊明白娜恰叶射箭的用意,也理解她的心情。她转身看着娜恰叶说:“是人,不是狗熊!”

    “哦,是李卫哥!”娜恰叶说。“深更半夜的,当心叫狼吃了。秀容,起来撒尿吧,当心蛇钻屁股。陈大姐,冷啊,睡觉吧。明天是个大睛天,晒衣服,晒大路,我们进城找王叔叔去!”

    四

    陈清蕊很是伤心,她要找的大嫂已经过世了。想起大嫂对她母子俩的照护,她落了泪。她本想把一道玉手镯送给大嫂作为一种感恩的纪念,可惜大嫂长眠地下再也不能接受她的谢意了。她只能站在那荒草萋萋的坟堆前鞠躬再鞠躬。大嫂的两个孩子跟着父亲迁到外村去,离青冈寨有大半天的路程,两个孩子有了个小妈妈。那新妈妈还不到二十岁,可以想象两个孩子的生活境遇。陈清蕊只有把祷告和思念藏在心底,依依不舍地离开青冈寨。“好人不在世!”她感慨道。这句话,是父亲在世时说的,父亲的话音犹在耳边。“父亲说过,人活一世,不是为自己,应该为别人。父亲的胸怀如此宽广,怎么还会有仇人?真的,好人不在世哪!”

    陈清蕊向山官邓普叶辞行,山官要她带一个熊胆给王朝欣,她接受了。娜恰叶要进城去,邓普叶同意了,陈清蕊很高兴。“山官老爷,我的好阿爸!”娜恰叶撒着娇,猛地在邓普叶脸颊亲了一口。“李卫哥哥也去,你在这里无事做。赶马人离开了马帮心发慌嘛!”李卫心花怒放,乐滋滋地说:“我独个儿在这里,山官老爷又绑我。阿娜,一路上,秀容妹妹跟你比赛唱山歌!”

    “缅甸婆,懂什么山歌!”娜恰叶冲口而出,很快发觉说漏了嘴,朝着陈清蕊伸了伸舌头,又说。“我是百灵鸟,秀容是什么,是喜鹊吧?”

    “我是黄鹂鸟。”貌秀容说。“阿娜姐姐是夜莺!”

    两个姑娘争强好胜,都在夸耀自己压低对手。但一路上两只会唱歌的鸟儿没有歌声,到是从树林上空飞过的铁鸟嗡嗡嗡地唱了几阵。雨后的睛天,太阳光分外艳丽。菊黄色的光芒透过树梢洒下来,染黄了路面,象是在路上铺了无数菊花花瓣,黄闪闪的发出亮彩。明丽的天空下,三架飞机飞过去又飞过来,轰鸣声在半空碾过,象是几只黄峰在耳畔尖叫。

    “英国人的飞机,我在密支那见过。”貌秀容仰望着天空说。“灰灰的,象几只灰雁!”

    “象日本人的飞机。”陈清蕊说。“是来找我们的吧。日本人真可恶,连我们也不放过!”

    “我们腾冲有飞机么?李卫哥哥。”娜恰叶问。

    “天,阿娜,你真不懂事哦!”李卫边走边说。“那么大一个中国也只有几架飞机,腾冲怎会有得起。中国要是有一支强大空军,小日本也就不敢猖狂了。日本人真的来,我们就躲进山林里。”

    “李卫哥哥,你晓得的事真多!”娜恰叶说。

    “我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李卫不客气地说。“其实,旅缅和顺同乡会带回来一架英国人造的收音机,我去和顺人家听过哟!”

    “李卫哥哥,等着我!”貌秀容大声喊道。她对李卫和娜恰叶的亲切忿忿不平。“我不走啦!”她歪在路旁,胡乱地揪树叶,揪了丢下,丢下了又揪。嘴巴噘得老高,挂个油壶没问题,陈清蕊返身过来,说。“秀容,羞人,你愈犯小孩子脾气,人家愈瞧不起。听,飞机又来听啦!”

    轰鸣声隆隆滚过,高高的树梢在抖动。太阳又圆又大,象火炉一般挂在半天。阳光照亮了银灰色的机身。李卫昂头望了一眼,说:“飞机上印着膏药旗,是日本人的飞机。别再大声喊叫,日本人下一个铁蛋来,我们就完蛋啦!”轰鸣声渐渐远去,飞机象鸟儿一般消失了身影。红彤彤的太阳依然还在半天,热烈地灸烤着大地。树林和道路被烤热了,一阵阵透明的烟汽摇摆着升腾,象淡蓝色的雾露。鸟儿们躲进深林里去了,知了却兴高采烈的歌唱着,它们很卖力气,拼命让自己的歌声充满山林与河谷,却不知道它们的歌声尖厉剌了耳,令人心烦意乱。

    五

    陈清蕊对这条路既熟悉又陌生,她是走过几次了,但记忆是模糊的,今天每走一程都感到路边的景致十分新鲜。许多树木花草叫不上名来,但山楂果、山李子、野核桃和海棠是熟悉的,剌玫、泻肚苹、毡帽果的花朵颜色不同,各有各的花样。时不时从山沟里冲出来一股山溪,亮闪闪的绕着大路奔流,水声淙淙。这些风光令人赏心悦耳,忘记了辛劳。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们到了官坡下的岔路口。陈清蕊对坡脑上那片树林记忆犹新,她记不起那一片火红的野樱花;那挺拔的红樱桃,宛如巨伞的香果树和挚着一杆杆象狐狸尾巴花束的山柏草,还有阵阵清脆的鸟声,这一切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路旁的茶庄她还没见过,但她听说过王其月开了一个茶庄,叫做春玉茶庄。她识得那几个汉字。“是玉儿的茶庄吧,李卫?”她悄声问道。李卫说:“是王其月的,也就是玉儿的。”陈清蕊走到门口,喊了两声。有个女人在回应,却不见身影。片刻后,一个半大男孩扶着门框,歪出半边脑袋来打量着来人,问:“你是哪个?”

    “我是哪个,你又是哪个?”陈清蕊咪笑着说。

    “我是杨平平!”男孩说。

    “你娘是哪个?”陈清蕊又问。

    “玉儿,学名王其月!”男孩说。

    王其月走到门口来,认出了陈清蕊,亲切地喊一声:“陈姨,是你呀。快请进来,娜恰叶、李卫,还有那姑娘,都进来。我这里有粗茶,能解渴,能暖身子。粗茶淡饭,素白长情。陈姨,陈中哥哥想你,跑过几回啦,他要去瓦城,我爹费好大的劲才把哥哥找回来。千山万水,哥哥一人不能去。哥哥要上学念书,也不能耽误。好了,都坐着,我斟茶来!”

    “玉儿,多年不见,你也当娘了!”陈清蕊望着男孩说。“杨平平,多可爱的儿子。杨春真有福气,媳妇贤慧漂亮,儿子机灵可爱!”

    “陈姨,你错夸我啦!”王其月说。“杨春念过几天书,就学会说我是糟糠之妻呢!”

    “哦哟,杨春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喽!”陈清蕊坐在长凳上,接过玉儿的茶碗说。“玉儿,你也说;象腾冲人常说的,你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我不说,陈姨。”王其月讪笑着说。“杨春要是牛粪,插在牛粪上的花,也只是狗尾巴花!”

    “是呀,恩爱夫妻象鸳鸯哦!”陈清蕊感叹着说。“玉儿,杨春的马帮走的哪条路,我们没碰着。”

    “马帮遭殃了!”王其月给客人都斟了茶,刚要坐下来,李卫的茶碗空了,她又给他斟了一大碗。“女人心眼细,男人嗓门大,李卫喝茶象倒进坛子里。陈姨,马帮遭殃啦,县政府到处征调马匹,说是为中央军运送粮草弹药,中央军要去打日本,马匹只有去路,没有回路。杨春的马帮被征去了二十匹,是护路营的魏队长带领士兵抢去的,真是活抢人。人家有枪有刀,杨春话也不敢说,眼睁睁看着马匹被人牵走。唉,破财免灾吧,做人心要宽。反正,马帮也没有货驮了,杨春这些天就放马过日子,还不兴饿牲口。陈姨,说句悄悄话,县政府征马匹,人们说是专员,县长想逃跑,是他们驮私货!”

    “玉儿,这话别乱说。”陈清蕊摆下茶碗说。“要天黑了,我们走啦。玉儿,你要小心,世道乱,开茶馆更不容易,杨春来接你吧。你不要送我们,我知道王家的大门向西开!”

    他们向王其月辞别,踢着落日时分淡淡的霞光上路。其实,陈清蕊并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

    六

    王家的大门紧闭着,暮色中显出庄严,也透着几分苍凉。石灰粉刷壁发黄了,木雕的漆色也不太亮了,高门大户的气派和悲怆同时体现在墙壁和门楼上。一抹红霞挂在门楼的檐角,洒下一绺绺胭脂红似的亮光。陈清蕊站在门楼下感到压抑,也感到紧张。她示意李卫去敲门,李卫点点头,勇敢地向前轻轻扣响了门环。有人答应着来开门了,回应的声音浑浊而迟钝,是一个垂暮之人了。陈清蕊猜想开门的人是家人老强,但她想错了,开门的人拉开半扇门时露出脸来,让她吃了一惊,是王朝欣。王朝欣两眼放光,因为激动胀红了脸,他先叫出声来:“清蕊,你来了呀?”

    “朝欣!”陈清蕊随声叫道,把“哥”省掉了。

    真是一对冤家,岁月在他俩脸上划出了年龄的轻痕了,见面时还激动。兴奋和害羞,脸颊都羞红了,让李卫、娜恰叶和貌秀容看了想笑。在陈清蕊的印象里,王朝欣还是个朝气蓬勃的男子汉,但他那鬓角的白发和额头的皱纹清楚地告诉她,朝欣哥再也不是壮年小伙子了,她为王朝欣的老成感到吃惊。但她更感到吃惊的是儿子王陈中带给她的。陈中从院子角落里跑过来,拥住刚跨进大门的陈清蕊,说:

    “妈妈,我想你,想死了,妈妈—”

    “我的儿啊,妈妈也想你!”

    “妈妈,这一回,不要走了啊!”

    “走?去哪里,妈妈不知道去哪里!”

    儿子长大了,母子俩站在一起,儿子高过母亲半个头。陈清蕊眼中的那个稚气的文静的孩子长成青年小伙了,她又惊又喜,热泪潸潸而流。陈中嘤嘤地抽泣着,感动了李卫,娜恰叶和貌秀容,他们鼻子发酸,脖颈是又硬又直,说不出劝慰的话语。王朝欣却呵呵笑起来,说:

    “陈中,请妈妈回家。去给妈妈倒一盆洗脸水。妈妈累了,让妈妈洗洗脸上的汗!清蕊是知道的,自从大奶奶和大娘去世后,我就辞了所有的丫头了。不能耽误了她们的青春。男儿和女孩,都是人生父母养,她们不是低人一等。哦,我说这些干什么呀,走呀,清蕊,先去见见我娘!”

    陈清蕊在正厅里见到二太太。桌子上点着红烛,烛光驱散暮色,闪烁出一种乐融融的气氛。二太太端坐在靠椅里,见到陈清蕊时想站起来,但王朝欣不让她站起身。她很高兴,伸长手臂要牵陈清蕊的手,陈清蕊快步走过去扑在她的膝头上,脆生生地喊:“娘,我来看您来了!”二太太紧紧搂住陈清蕊,抚摸着她的后背,说:“我的好孩子,你受苦了。我们娘俩是一样的命,可是你吃的苦比我还多。从今天起,你就在我的身边,娘再也不让你吃苦了。娘也老了,想找人说说话,我们俩心连心,能说到一块去。这个家,我是半个主人了,我不住那个侧院了,搬到正屋里住了三年半了。孩子,娘天天盼你,想去看你,可是我的腿麻木了,不好走……朝欣,收拾房间让清蕊住下来。把来的客人都安顿好,粗茶淡饭,大家一起吃。应芝怕要想开些,都儿长女大了,她都当外婆了,还争什么。就说我的意思,欣儿,你跟清蕊圆了房啊;这事一直让我揪心,你们团聚了,我死也眠目了!”

    “我明白,娘。”王朝欣说。

    “去嘛,都去吃饭。”二太太笑咪咪地说。“我是不吃饭,不要端饭给我,见了清蕊,我眼饱肚饱了。孩子,吃了饭快来,我等你说话,啊!”

    “娘,我陪你。”陈清蕊说。“我也不想吃饭哪!”

    七

    陈清蕊觉得王朝欣总是忙,把她送进房间安慰了几句就走了。好象是大理那边来了人,报告石磺公司被省政府查封的事;好象管理福祥织布厂的也来找王朝欣,商量生产的事,来人很慌张,是不是出了事,陈清蕊不便问。陈清蕊住的是大嫂住过的房间。家具样样齐全,油漆光亮。窗明几净,被褥帐笼是新的,飘逸着淡淡的棉布的清香味。烛台是铜的,乍一看象是金樽,点上红烛,烛光闪烁,金色闪亮,把房间照耀得明亮而暖融融的。李应芝表现得异常热情,见到陈清蕊后笑容满面,亲自为她收拾房间,左一声右一声清蕊的叫得亲热,把陈清蕊的骨头都弄得痒酥酥的。但陈清蕊还是感觉了李应芝目光中的怨艾,她并不完全是真心实意地待她。也许是她觉得婆母待她格外好,迫于婆母的威仪,不得不表现出一些热情,也或许有这样的想法,陈中长大成人了,她的儿子其昌小得多,这个家将来是陈中的天下,王朝欣对陈中也特别关爱,给自己留得后路,反正,陈清蕊并没有看清李应芝的真面目。婆母是善良的慈祥的,也是威严的。婆母是丫头出身,有今天这样的结果是熬出来的。大户人家这样的结局并不少见——正妻早逝,正出的子女撑持不了家业,建家立业完全靠庶出的子嗣。这正应了那句话:困难使人坚强,逆境使人成才——王朝欣就是在逆境中战胜困难成长起来的。陈清蕊为能够成为王朝欣的女人而感到自豪。但是,现在她独守空房,陪伴她的只有那跳动的烛火,她感受了另一样的寂寞。

    “谁愿跟我做伴呀!”她喃喃地说。

    她走出房间想去找娜恰叶和貌秀容,到了院子里她忽然听到了二胡拉出的动听而忧怨的乐音。她明白是朝礼二哥在那桂花树下拉曲自慰了。她听过二哥的二胡曲,她打定主意去听曲。月儿爬上了树梢,月辉洒满院落,灰亮灰亮的,象是铺了一层薄霜。桂花树下,王朝欣坐在石凳上轻拉二胡,舒展开的手臂亮出优雅的姿势。陈清蕊走近桂花树时,才发觉娜恰叶和貌秀容坐在一旁,聆听着乐曲。她俩很专注,象是被乐音陶醉了,偏着头,头发散披着脑畔,很有些孩子气。陈清蕊站在一旁静静地听,让乐音化解心中的寂寞和忧伤。桂花树下的夜是清凉的,正如乐音的清丽一样,把人带进一种恬美的意境里。夏虫不敢呢喃,飞蛾和长脚蚊消遁了。音乐创造一种诗意,是一首听得见的诗,流动的诗。突然,惠儿匆匆跑来,缠住父亲的脖子,说:“爹,我娘说不要拉了,象下蛋鸣叫唤,难听死了!”

    “气死人了呀,你娘说我是唱蛋鸡!”音乐嘎然而止,王朝欣收了二胡,说。“高山不流水,惠儿,你娘哪是我的知音。你瞧,客人都听醉了,就你们不懂。唉,无可奈何花又落去!”

    “爹,我娘又吹鸦片了,她心烦!”惠儿说。

    “烟雾的香味比音乐的旋律好!”王朝礼叹口气说。“那香味让人消瘦,音乐却使人美丽起来,可是有些人却喜欢带毒的香味。算啦,清蕊,招呼你的客人歇息吧。我的弦需要修理了!”

    “请安吧,二哥!”陈清蕊说。“明晚,我们再听!”

    八

    不知怎么搞的,王朝欣一夜未归。陈清蕊还是独守空房,等了一夜也等不到王朝欣的影子。夜静得可怕,她只能听到自己翻身时弄响床板的吱嘎声。后窗的窗帘虚掩着,月光把窗纸染成黄色,陈清蕊几次迷迷糊糊中以为天亮了,清醒时才明白那是月光给人的错觉。婆母让她和朝欣圆房,她不懂圆房的含义,但她明白圆了房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朝欣睡在一起,她是他的妻子了,王家承认她,族邻亲戚也承认她。儿子王陈中长成了半大小伙,这里就是她的归宿。为了这个归宿,她付出的是青春和泪水,还有对朝欣的忠诚。李应芝也同意了她和朝欣圆房,似乎是她的挚爱感动了她。她们姐妹相称,表面上亲切自然,这个家庭,又将是一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幸福家庭。

    “相公,女人为什么要叫男人相公!”陈清蕊喃喃自语着,谛听着门外是否有脚步声。“我的相公真忙,一定是遇到了麻烦事。不会是钻进姐姐的被窝里去了吧,好象没有过敲门声,石磺生意断了,纸厂、布厂、火柴厂都要用钱,朝欣一定是去借钱了。可是日本人要来的风声愈来愈紧,还有谁愿意借钱呢。相公困难了,我也无力帮他了,相公,真的对不起你••••••”

    她又迷糊了,在迷糊中睡去。当再睁开眼睛时,后窗的白光变成了红光。初升的朝阳照在窗棂上,已是早饭时分,她感觉有些异样,为什么朝欣不早来叫醒她呢,太羞人啦。穿戴齐整后,走到门后,她依稀听到哭声。谁在哭,萦萦嗡嗡的,象一群蜜蜂。笃笃,有人敲门了,她拉开屋门,王朝欣站在门口,他的身子堵住了门,仿佛是个巨人。王朝欣低声说:

    “你醒了,我喊过你啦,你睡得香。奇怪吧,我披白戴孝,为什么,清蕊,人的生命又脆弱又顽强。娘过世啦,昨天夜里。娘病了几年了,都这样过来了。昨天见到你,娘高兴,夜里就在床上安息了。娘这样熬过来,心上就牵挂着你和陈中。你们母子团聚,娘放心了,走了。”

    “娘走了,娘就走了。”陈清蕊愣了好一会,劝她紧急事情反应有些迟钝。爹娘亡故时,她几乎被吓傻了,至今她也还畏惧大火,见到熊熊的火堆时,她的心就发慌;她更不敢提起被强人挟持的事情,那永远是她的秘密和伤痛,她也没有把那段经历告诉王朝欣。“朝欣哥,我想看看娘,还见得到吗?”

    “娘在寿材里安息了,你洗了脸,再去行礼。”王朝欣悄声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是孝子了!”

    “欣哥,我命苦。”陈清蕊说。“一觉醒来,我怎么就没有了娘!”

    九

    王朝欣办理母亲的丧事很节俭。母亲最后的遗言就是不要儿子铺张浪费。母亲说,攒钱有如针挑土,用钱就象水冲沙;有时要防穷了时,穷时自有钱当家!族人提议为母亲树立牌坊,以彰其持守妇道,教子立家之美德,王朝欣也婉言谢绝了。大娘的那座牌坊立在村边,除了经受风雨剥蚀,再没有多少意义,人们对其毁誉参半,那是进入民国后本村树立的最后一座牌坊。经历了辛亥革命,倡导自由、平等、博爱,掀起过天足运动,叫响了解放妇女的口号,王朝欣的观念里对牌坊的看法完全变了,牌坊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对妇女的赞扬和尊重,那是一种变形的枷锁,它锁住了无数妇女的青春和自由啊!王朝欣不愿让母亲背负这样的枷锁,他要让母亲在天国享受无限的自由。

    母亲撒手西归,家庭突然失去了主心骨似的。王朝欣又感到困惑了,谁能为这个内当家呢?二嫂是不行的,她对家事不问不闻,只图个耳根清静。应芝和清蕊只能一人当家,对她俩王朝欣也很犯难,既不能拒清蕊于门外,又不能休了应芝,手捧两碗水不洒水,更是难,也不合时势了。他有心扶持清蕊,可应芝是明媒正娶的,她不会善罢甘休,她从来不是省油的灯。“清官难断家务事,说绝啦!”他对自己说。“隔山种田两照料,不给一边干来一边湿,难哪!”

    破坏家庭和睦的战争很快就爆发了,是李应芝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而主动进攻的。婆母过世后,陈清蕊失去了庇护,李应芝无所畏惧了,她挑衅陈清蕊,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再一次把她赶出王家。她在陈清蕊的房门口泼洗脚水,砍来仙人掌丢在门坎外,让陈清蕊出入困难,稍不留心就有扎伤腿脚的危险。陈清蕊明白李应芝的意图,她不愿吵吵闹闹,让一家人不得安宁。她也没有把自己受到的攻击向王朝欣诉说,她心一横选择了离开。她要走,貌秀容和娜恰叶也不便在王家住下去了。她找到她俩说:“我们去城里吧,城里热闹些,这乡下太清静,难受。李卫是男子汉,自然要找事情做。娜恰叶可以回家里,秀容,我两个去城里流浪吧!”

    “姐姐,这里是你的家,怕谁呀!”貌秀容说。

    “我不怕谁,我是不想吃闲饭,去城里,我们可以找事情做。人要自强,秀容,见到朝欣,要她让你去火柴厂做工。流出自己的汗水,挣来的血汗钱,用起来才开心。秀容,你不会一辈子跟着我吧。十七、八岁的姑娘,正象花开时节的花朵。要让蜜蜂来采蜜,要叫蝴蝶来传粉嘛!”

    “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娜恰叶呢?”

    我还是回家,我跟马帮回家。日本人要来,山林里躲得住。陈姐姐,别忘了去找我啊!

    “我们去找李卫。叫他送娜恰叶回家!”

    “我自己能走,顺着大路走,不要人送!”

    “这么大的姑娘,独个在山道上走,哪个放心!”

    十

    送走了娜恰叶,陈清蕊和貌秀容来中学找王朝兰。她想把张士贤的情况告诉朝兰,那是个性格倔犟之人,朝兰这样无休止的等待,难有结果。她要劝朝兰不要让青春付流水,三十岁对女人是个大限,象花开一季花朵就要凋谢了,再也不能耽误自己。可是,当她见到王朝兰时,又什么话都顾不得说了。王朝兰从教室里跑出来,高兴地喊叫:“三嫂,你来看我呀,我真想你。还有秀容姑娘,天,秀容真象我们校园的红玫瑰艳丽得要滴出红色来,她的红脸蛋真的可爱,真想咬她一口,但是舍不得!”

    “王老师,你笑话我!”貌秀容羞答答地说。

    “我说的是真话。秀容适应腾冲的水土,就在腾冲找个婆家,我三嫂也多一个亲戚!”王朝兰说。“三嫂,秀容还没许配人吧?”

    “秀容的心里,怕是有人了吧!”陈清蕊说。“喊李卫哥哥,喊得亲切……”

    “哦,李卫,我知道的,他不是喜欢娜恰叶么,到底怎么回事,男人,真是花花心肠!”

    她们边走边说话,走到了几株高大的秃杉树下。夕阳的光芒被密密的树叶遮挡了,树下显得阴森森的。地面潮湿,象是刚洒过水。稀稀的长着些青草,由于缺少阳光显得又瘦又弱,吃力地向上生长着。突然,七八个荷枪的兵士跑步开进校园,包围了学校的员工宿舍。王朝兰急忙闪身躲到杉树后,把陈清蕊和貌秀容拉到自己身旁。她们静静地站着,窥探士兵的行动。片刻后,一个青年教师被士兵押出宿舍,推推操操地带走了。他在大声喊叫:“我犯了什么的罪,凭什么抓我?我是中学教员,我有什么错?”

    “是云老师,从浙江来的云老师。”王朝兰说。

    “秀才遇着兵,有理讲不清呀!”陈清蕊说。

    “走,我们去看看,官府咋会乱抓人。”

    云老师一直喊冤枉,斥问士兵为什么抓人。他的喊声惊动了学校的师生,许多老师和学生赶出来尾随着他。人们议论纷纷,都说云老师是个规距人,好人,怕是搞错了。带头的兵士说:“县党部下令抓人,哪里有错。你们都被迷惑了,他是赤色分子!”王朝兰对国家的形势略知一二。腾冲虽然地处边隅。但**和国民党的斗争,红军北上抗日,国共合作,大屠杀等重大事件,还是断断续续传到腾冲来。“云老师是赤色分子。是不是县党部捕风捉影?”王朝兰寻思道。“还有什么办法救云老师呀,他是个好人哪!”

    十一

    陈清蕊和貌秀容住在王朝兰的房间里。她俩在地板上打了地铺,睡得很香。天明时陈清蕊才发觉,王朝兰的床空着,她一夜未归,她摇醒身边的貌秀容,悄声说:“起啦,朝兰昨夜都在忙,怕是想救那个男老师!”貌秀容坐起身来,揉着惺忪睡眼,说:“姐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我还在做梦,梦见我们在瓦城,张士贤大哥带着我们去伊洛瓦底江捉鱼呢。江里鱼真多,伸手一摸,就能捉住一条大鱼来……”

    “梦见大鱼,不太好呀,秀容!”陈清蕊说。“梦见鱼,人会生病,是我娘说的。”

    “梦见捉鱼,就是见财吧!”貌秀容说。

    “出事了,秀容,要出大事了!”陈清蕊说。

    “是张大哥出事了,还是日本人到瓦城了!”

    “都一样。日本人到瓦城,张士贤只能逃跑。他要是太固执,连命都难保!”

    “天哪,姐姐,我们该去哪里躲难呀?”

    “别怕,逼急了,自有退路!”

    两人穿戴整齐,收拾好被褥时,王朝兰匆匆跑回来,说:“三嫂,你照顾好秀容,我顾不得了。学校组织师生上街游行,我是一定要去的。都在操场上集合了,我就走了,也不知能不能救出云老师。三嫂,我走啦!”

    “朝兰,我们也去游行!”陈清蕊说。

    “三嫂,别去,危险,县党部会抓人!”

    王朝兰边说边走,步履匆匆。陈清蕊和貌秀容洗了脸,来到校门口站在僻静处观望,看着游行队伍出发。队伍十分整齐,步伐整齐,浩浩荡荡,气势威严。队伍中举着横标:“驱逐日寇,还我河山!”“团结一心,抗战到底!”“精诚团结,共逐强敌!”许多师生举着小旗,写满宣传抗战,释放爱国教师的标语。陈清蕊牵着貌秀容跟随游行队伍走过大街,穿越小巷,来到东城门外。游行队伍站住了,师生们仰望高高的城楼,城墙上吊着一个小篮,篮子里装着一个人头,滴出的血染红了墙面,那个教师被县党部处决了。师生们放声大哭,哭声凄惨,天也阴了,几团乌云从西边漫过来,洒下一阵毛毛细雨。陈清蕊哽噎着对貌秀容说:“那个云老师,肯定是冤了,老天爷都流泪啦!”

    “别说了,姐姐,我也哭了!”貌秀容流着泪说。“走,姐姐,中国人真怪,日本人都打进家了,还要自家人杀自家人。我不敢看了,那个老师的头颅还在滴血,我看见血还在往下掉呢!”

    她俩离开东城门。市民们纷纷向西城门涌去,她俩紧紧跟着。街面被雨淋湿了,又被无数双脚踩干了。那几团黑云渐渐散去,旭日的光芒穿过清晨的雾气照亮了街市,也照亮了人们的眼睛。前面的人吼叫起来:“砸死他,砸死狗日的日本人!”“滚回老家去,东洋狗!”陈清蕊感到惊奇,向走过身边的人问道:“砸什么人呀?”

    “大腾布店的老板,是日本人,砖头砸死他!”

    “金木太郎,画过腾冲的地图,是个坏人!”

    “太郎的儿子金木大雄更坏,东洋狗咬人!”

    陈清蕊对这些话,只是一知半解。后来她才知道,金木太郎被乱石砸死了,就砸死在大腾布店门口。他的儿子金木大雄,把父亲葬在来凤山下的一块空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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