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翡翠城之恋 > 第二十章 牌 坊

?    第二十章牌坊

    一

    一九二六年秋,王朝欣被腾冲商界推选为商会会长。这本不是他的心愿,他只想诚诚恳恳做人,认认真真办实业,以实业报效梓里,从未想过要在哪里谋职谋位。觊觎商会会长位置的大有人在,九源公司的段德益想得最急切,可以说是望眼欲穿。只可惜国民军驻防腾冲的26团团长刘正伦“倒唐”失败,逃亡缅甸,段德益与刘团长过从甚密受了牵连,在商界信誉大跌,政界更是把他视为另类了。商会金会长在“倒唐”事件中,为腾冲市民安全着想,支应叛军酒肉饭食,腾冲市民免遭杀戮。后省军陈部来腾,陈部以筹饷为名,向金会长索取巨款,金会长拒绝,陈部以“资匪”为名将金会长枪决于腾冲城西门外,并没收其家产。金会长含冤而死,腾冲商界悲愤填赝,但却无处雪恨申冤。道尹,县长曾被刘团长软禁,他们对金会长的死置若罔闻,对刘团长要好的县长张问德跟踪追击,幸他走得快,远赴上海躲避灾祸去了。商会会长的交椅空着,王朝欣坐这把交椅,是众望所归。

    “好,真好,我真高兴。”刘主管上下打量着王朝欣,象是审视久别的朋友一般,先是严肃仔细的样子,而后又笑得合不拢嘴,说话有些语无伦次。“王老太爷,王老爷都是商界名流,也都谨慎做人,都坐不上过会长的交椅。我的三少爷有福有祥,如今象是众星捧月啦。福祥商号造福桑梓,父老乡亲惦记着福祥。三少爷红光满面,荣光荣光,我头发胡子都熬白了,算是看着三少爷出人头地啦。来,天热也不怕,我们今晚下一定要喝一杯。喔,人逢喜事,酒也格外香甜。三少爷,噢,要叫王会长,你别打岔,自己人不叫谁叫?当会长,是一副担子也是一种责任。我腾冲,号称翡翠城,商贸实业象是雨后春笋,一节比一节高。织布厂,砂厂,火柴厂,纸厂,肥皂厂,钉厂,说也说不完啦,难怪客人们说腾冲是小上海。”

    “大叔,喝一杯酒,话就多了。”王朝欣陪着喝了两杯酒,感觉又烧又辣。“我真不会喝酒,看人家喝酒兴高采烈,我是比吃药还难受。大叔,天刹黑了,我要回家去。哦,大明的马帮还有几天的脚程呢,这回从大理归来,要出瓦城去吧,那边的石磺销空了,清蕊捎信来催啦!”

    “后天中午该进城的。”刘主管呷一口酒,咪笑着说。“三少爷想去瓦城吧,该去会一会清蕊了。她不另嫁,总是守空房,够苦的。我猜想,张士贤怕也是去了那边,你去看看,这边也是苦了大小姐。唉,你王家事业发达,就是总苦着几个女子,三少爷要在心哪!”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王朝欣望望灰灰的天宇,说。“有缘无伤,天命注定了,我有心也枉然。我是想去瓦城,可是身不由已。金会长的冤情,我们想向省政府申诉。家里的事务也象乱麻,不知道该怎样拆。大叔,少喝两杯,福祥托付给您照管,一切请多费心。”

    “放心得啦,我决不喝了。”刘主管收了酒杯,揩揩嘴角,说。“回家吧,商号里有我,你放心。”

    王朝欣步行回家。那匹枣红马已经老了,得了一场病死了,他把它埋葬在织布厂后面的山洼里,失去枣红马他掉了眼泪。他在寻访着新的枣红马。就象魏志偏爱白马一样,王朝欣偏爱红马。他觉得红马象火,热烈奔放,扬鞭催马疾驰在田野林间,能驱除黑暗,照亮天地。夏末的夜色来得较晚,一旦来临,不知不觉中就把大地严严实实地罩住了。走在路上,吹来一阵阵凉风,使人心旷神怡。路上很清静,他只听见自己脚下的沙沙声。夜很静,他的心却不能平静。他想得更多的还是自己不到三十岁就被推举为商会会长,他怕自己当不好这个角色,这是要为腾冲商界谋福利的重要角色,从今往后再不能只顾自己的商号和工厂了,心里面装的是大家和大家的利益。金会长就是心存大家才含冤而死的。这是个动荡的年代,自己面前的路上难免会有陷阱。“不过,金会长是伟大的,他的精神是商会的精神,他是我的榜样!”他想。“官衙里道尹,县长、主任、局长多如牛毛,可是人人想的是升官发财,有几个真正把老百姓放在心上哪!”

    王朝欣来到了村外的河边。这里是一个河湾,河水缓缓而流,平静无声。河岸上几株柳树枝繁叶茂,垂下的一条条柳絮象是绿色的丝绦,在朦胧的夜色中随风拂动,仿佛少女在梳理乌黑的长发。突然,他听到了河面上有人拨弄河水的哗啦声,他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朦胧的夜色里,河水闪烁着波光。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孩站在齐腰深的河水中用毛巾轻轻擦拭脖颈和胸膛。这时候一只野猫从河边跑过,尖厉厉地叫了一声。河中的女孩吓了一跳,急忙扶住河岸,轻声呼唤:“春哥,春哥,你还在吗?”

    “玉儿,快点,我怕回家挨骂呀!”杨春躲在河岸上的偏僻处,悄声回答。“你爹今晚要回家来吧。小心吃棍子泡肉!”

    “等一下,就得啦!”王其月低声说。“我爹不会晓得,我们不告诉他。春哥,别走,我怕猫!”

    “快些嘛,我心急!”杨春说。

    王朝欣蹑手蹑脚地走开,不敢踏出一丁点儿声响。他虽然有些生气,但不想惊扰了女儿。在夏夜,村里的女孩相约着偷偷地到河里洗澡,不是新鲜事。可是自己的女儿有些胆大妄为,约来放哨的竟是一个男孩。这事不能声张,只能永远埋藏在心底。他回望河湾一眼,女儿还在河中,她在抖动长发,抖出扑哧扑哧的响声。他摇摇头,自言自语着:“又是一对冤家!”

    二

    王朝欣回到家里,先去看望母亲。母亲还在侧院的地边采摘碗豆荚,孙子王其昌执着一个油灯给她照亮。黄黄的灯光把豆树照得分外油绿。昌儿一边喳喳闹着,一边吃又鲜又嫩的豆荚。奶奶递给他翠绿的豆荚,他赶忙塞进嘴嚼着。又伸出手讨要:“奶奶,我还要,甜蜜蜜的,好吃!”

    “得啦,昌儿,别馋了,吃多了拉肚子。”奶奶嘴上劝着,手上却把豆荚递给孙子。“你瞧,你爹来了,还敢嘴馋,你爹才管得住你。”

    “娘,天黑了,歇活嘛!”王朝欣走到豆地边轻声说。“其昌,塞满了一嘴,象是豹子……”

    “爹,抱我!”王其昌撒起娇来了。

    “好好拿着油灯,别掉了!”王朝欣说。“娘,够啦,是明天的早饭菜吧?”

    “豆子早上不能摘,带露水伤花。”母亲边采豆边说。“朝欣,大娘病重,你去看看大娘。”

    忽的吹来一阵风,把灯火吹熄了。有了淡淡的月光,夜幕象是薄如蝉羽的白纱。王朝欣划了火柴,点亮油灯。王其昌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婆婆,婆婆!”李应芝惊乍乍的喊着跑到侧院来,说:“婆婆,快去……大娘怕是不行了,大娘说糊涂话了,气也难喘……想要见婆婆!”

    “我去,就去。”二太太从豆地里走出来。“这个家,大娘主持了多年,这回,不想撒手也得撒手了吧?应芝,朝礼在家么,朝礼要接这口气!”

    “二哥在大娘的屋里!”李应芝说。

    大太太静静地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胸口,闭着双眼,似乎已没有了气息,王朝礼,金春秀站在床边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金春秀时不时叫一声娘。柜子上点着蜡烛,临窗的桌子上亮着油灯,屋里亮如白昼。二太太奔进屋,站在床头,说:“大姐……大姐……”

    “芹妹,你来罗!”大太太听到二太太的声音,突然来了精神,使劲睁开眼睛,伸出手乱抓一阵,抓住二太太的手捏着,说。“朝兰,脾气犟,她也是你的女儿,要照管她,啊……芹妹,年轻时候……私心,重……姐伤过你的心,姐对不住……姐怕是要走了,老爷在那边寂寞了……大媳妇带病,我不放心,芹妹……”

    “大姐放心,王家有朝礼,朝欣两兄弟支撑,一定会清吉平安,发达兴旺。”二太太说着,转脸看着金春秀。“约上应芝,叫上个丫头,招呼丽芬过来,大姐想见丽芬了。朝兰呢,该喊朝兰回家的,平时斗气,今日接气,母女连着心哪……老强去了半天了,怕是找不到朝兰。瞧,大娘指着嘴,想喝水吧,大姐?朝欣,端水来!”

    “想喝糖水!”大太太喘一口粗气说。

    “大姐嘴苦,朝欣,泡一杯糖水!”二太太说。

    “芹妹,姐伤心!•”大太太说。

    “大姐,放心嘛,我们面前儿孙满堂!”

    “可是,我一个孙子也没有,哇——”

    大太太哇的一声哭了,嘴瘪得很难看,嘴唇泛青,哭一声,气却接不上来,喉间有痰滚动的响声,喘了一会儿,忽的又叫一声:“朝兰!”

    没有王朝兰的回应。李应芝和金春秀拉着郑丽芬走进房来。郑丽芬走到床边,傻傻地笑了笑,指着大太太说:“病啦……死啦,呀呀呀……害怕死啦,害怕,我害怕!”她呼吸急促,显得惊慌失措,奋力搡开金春秀和李应芝,跌跌撞撞地跑出屋去,她的叫声撕心裂肺一般,让人恐惧。“死啦——我害怕,我害怕——”

    “我去管大嫂!”李应芝说着追了出去。

    “朝礼,你不要离开,朝欣也不要走。”二太太说。“春秀,找点碎银子,我去准备米。没有碎银子,银链子上剪一点,线头大的一点,只是一个礼信。喂银器不能没银子。大姐怕是撑不过今晚了……痰响着,还有气。痰不响的时候,我大姐就撒手了。现实是记挂着朝兰,她们母女斗了几年气。守着啊,朝礼。来啦,朝兰到家啦。朝兰,快来叫娘!”

    “娘——”王朝兰奔进屋来,跪在床边喊娘。

    “兰,兰子……”

    大太太清晰地叫了一声,喉头间咕噜一响,痰象噎在喉间的圆物一般滚了下去。就这么一声,大太太合了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王朝兰喊着:“娘,你就这样不管女儿了呀?我的新娘啊——”

    三

    李应芝跑到大门外,却看不到大嫂郑丽芬的身影,但听得到嘭嘭的脚步声在巷道里回响。灰蒙蒙的夜色淹没了郑丽芬的身影,却无法淹没她的脚步声。李应芝高声呼唤着大嫂,郑丽芬始终没有回音。脚步声渐去渐远,好像就要消失在远处了。有几户人家听到喊声,打开大门望着李应芝,表示关切。有人问道:“应芝,又是你大嫂逃跑了呀?”

    “是哪,跑的比风还快,一眨眼就不见她的影子了!”李应芝边跑边回答,话音有些颤巍巍的。“就怕她跑去水塘……水塘又没盖子,她老是说大哥在水塘里……人糊涂了,就什么都想得出来。大叔,二哥,快帮帮我,我一个人拦不住,也撵不上了……”

    有三、四个男人响应着,跟着李应芝追赶郑丽芬。他们来到水塘边,似乎望见了一具影子象一件衣裙那般飘扬了一下就消逝了。水面很黯,泛不起亮光。水里有人在扑动,又象是一双手在揽水,搅起淡淡的星光在水面闪跳。跑在前面的男人,扶着栏杆呼唤郑丽芬,没有人回应,连水面上挥动的双手也看不见了。水面恢复了平静和灰黯,有一个男人好象看到了水面上有汽泡,他说:“瞧,鱼在吹泡,还是郑丽芬落水了?”

    “郑丽芬不是落水,是跳水!”另一个男人说。

    “天,这回大嫂没救了!咋会这样,真的是要跟大娘走了,要去见大哥了!”李应芝最后一个跑到水塘边,看着水塘说。“大嫂……可怜的女人呀……大叔,四哥,救救我大嫂!”

    谁也救不了郑丽芬。她就象水塘边挺立的大青树枝头掉下来的一片落叶,飘飘扬扬沉到水中,灵魂已经随风而去,也许她正在追、寻王朝贵。但落叶将在水中融化归入尘土,郑丽芬**却被打捞起来了。她的脸色并不苍白,就象睡熟了一样,嘴角残留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在向人们诉说,奔向死亡她并不痛苦!

    四

    王家搭了两个灵堂,一个在家里,一个在家外。大太太的灵堂设在家里的正厅里。灵柩前供满鲜果糖饼,香火不息,青烟不断,竹扎纸裱亭台翘阁多姿多彩,使灵堂气氛庄严肃穆。前来灵前吊唁行礼的亲戚邻舍络绎不绝,王朝礼王朝欣依依还礼,吊唁中寄托着哀思和安慰,还礼时表达感激之情。郑丽芬溺水而死,年不过三十岁,只能在大门外的巷道里搭设灵堂。按乡邻间的说法,她只能算是“短命鬼”,与夫君王朝贵是一样的命运。人们说,她咽气之际,是她与朝贵团圆之时,她死时没有痛苦,或许那时候她与朝贵手拉着手,并肩行走在黄泉路上了。她与婆婆同一天离世,却不能同一天发丧,按风俗,三天无忌论,次日发送上坟山,以便腾出人手来为大太太做功课,款待宾客。大太太的出殡日子请导师先生认真掐算过,要在家里停灵七天才能发丧。七天后有个好日子,既不与儿孙们的命相冲尅,又能安然入土,竖立墓碑。

    两场丧事,全村人都忙碌起来了。一家有事,全村相帮,是乡村里的传统。做饭、买办、杀猪宰鸡、折纸钱、铺纸被褥、找借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捻线香、烧茶水等等,似乎有做不完的事,忙不完的活。王朝欣更是忙得够呛,又要做孝子,又要决定大小事务和安排办丧事的开支。商号、马帮、织布厂虽然有人照管,但一些大事还得要他决断。二哥朝礼身带重孝,一刻也不能离开灵堂,凡事都由朝欣作主。王朝欣一连三夜都睡不好,眼圈黑了,眼睛却熬红了,眼皮似有铅块坠着,一不小心就会耷拉下来。但他必须坚持,用心盘算和应付宾客亲朋。

    “欣儿,找个地方睡一会。”母亲关切地说。

    “娘,我支持得住。这么多事,睡在床上,我也是清醒的。”王朝欣说。“娘,你看好昌儿、惠儿!”

    “昌儿、惠儿懂事了,都很乖。”母亲说。“昌儿今年忌幽,我不让他到灵堂里来。”

    “我晓得,娘。”王朝欣说。

    出殡之后,王朝欣才松了一口气。宾朋散去,家里显得异样空荡。他已经历了发送父亲,奶奶和大哥,心底都没有这样空荡荡的感觉。奶奶辞世时,七十有九寿,称为八十,是白喜事,族间和乡邻、家人高高兴兴,没有啼声。大哥的死令人伤感,心情忧郁,父亲撒手人世也叫人悲伤,但没有给家庭留下空寂。这一次,大娘和大嫂相约离去,给家庭留下了一些阴影。细想之后,王朝欣明白,这种阴影实际上是朝贵大哥留下的,只有从心灵上慢慢消除。

    “首先自己要坚强,让阳光充满心间,阳光可以把晦黯消融和抹去,眼前尽是明媚春光,”王朝欣喃喃地对自己说。“男人应是家庭的依靠,男人应该尽其所能使家庭充实。今生既为男人,就要做一个真正的男人,决不能在家人面前流露丝毫的怯懦和畏惧。女人是因为男人坚强而坚强的。我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少了一些身影和声音。王朝欣成了家庭的顶梁柱,二哥朝礼还是一如既往,散散漫漫地过着日子,只是对女儿王其惠多了几分关心。他也不管有孝无孝,兴趣来了,就在花园里拉一曲给女儿细听。王朝欣接受了族人的建议,要给大娘立一座牌坊,他找到二哥,说明原因,问道:“二哥,你想咋办呢?族人的建议,也是我的心愿!”

    “一切由三弟作主。”王朝礼说。“我娘操劳一生,威仪乡邻,立坊纪念,让后人景仰,甚好,一切请三弟作主!”

    五

    秋天很快过去,冬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日子总是循环往复,今年的冬天象是往年的冬天,但又不是往年那样的冬天。今年立冬节是个特别重要的日子——王朝欣选定这个日子为大娘竖立牌坊。牌坊的位置选在王家大巷的巷口,面向平缓的大坝和西边的青山。环村石板路从牌坊西面绕过,过路行人必然仰视顾看牌坊。牌坊的石料精致细密,略带暗红,经过了千锤万凿的雕镂,结成一体巍峨在村边,尽情展示着一个女人的威严。这样的牌坊已树有十多座,彰显功德的,褒扬勤俭持家的,标榜苦守贞洁的,应有尽有,差点儿把和顺乡标成了牌坊村。冬日里夕阳的余晖在牌坊的尖顶和翘角上闪烁,给人们一种喜悦,也给人们一些威压。

    同样在立冬这个日子,王朝欣作为继任商会会长,完成了腾冲商界和他自己的一个心愿,建坊昭雪金会长冤情。新任云南省主席龙云题的“公理终昭”四字镌刻在牌坊上,牌坊下万人聚集,哀悼金会长。黄昏时分下了一场雪,雪花飘飘洒洒,洁白如棉,轻飞漫舞,人们称它棉花雪。道路白了,田野白了,树梢头也白了。可是雪在悄悄地融化,一点儿也不动声色。雪花散去,树梢头变得湿漉漉的,大路上的石板洁净如洗,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芳香气味。王朝欣满心欢喜,哼着小曲儿走进家门,他想把自己的喜悦让家人分享。“天青地白,冤情尽洗,腾冲商界之福也!”可是他刚进家门就听到了李应芝的咒骂声,他的喜悦的心象是被马蜂蜇了一下紧缩起来,而且火辣辣的生痛。她在责骂杨春,责骂的语气凶狠,语言恶毒,就象是对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要用眼镜王蛇的毒液置之死地而后快一般。王朝欣加快脚步,走进屋里,见杨春象是被猫捉住的老鼠一般畏缩着身子,低重着头任由李应芝责骂。“什么事,值得这样动口么,应芝,小心口舌生疮!”王朝欣说。杨春顿时有了精神,昂起头,说:“王叔叔,我进屋里来添水,看见玉佩,我只是看看……我不是偷,就想看一眼,刚拿过玉佩,太太就进屋来……”

    “哼,看看,只是看看心就不慌,掉在地上差点摔碎了,你的命也不值这块玉佩!”李应芝扯着嗓门说话,脖子胀得通红,两个眼珠象是要迸出来。“我不来看见,你这个贼头,揣进裤包啦……拿回家去,够你一家吃十年吧!”

    “我不是贼头,王叔叔,我不偷人哪!”杨春低声辩解着,泪如雨下。“叔叔,请相信我……”

    “我信你,春儿,你是个规矩人。”王朝欣收好玉佩,摸出两个银元递给杨春。“你娘眼睛不好,你回去看看……买点药……”

    “王叔叔,我不要,你看错我了!”杨春推开王朝欣的手,说。“我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天哪……我不是贼头!”他不顾王朝欣的拦阻,奔出屋去,往外跑了。一个男孩的心被针刺穿时发出的吼声,也没有杨春的呐喊令人心碎。王朝欣被杨春的委屈之声震憾着,气冲冲地对李应芝说:“应芝,你完全表失了那种天真善良的本性了,你象黑蜘蛛一般毒。割人手上的肉,十天半月就能长好,剜一个少年的心,叫人痛恨一辈子。想想十多年前在雨中打伞的纯真女孩的天性哪去了,是被狗吃了呀?”

    “还不都是因为你,为了这个家!”李应芝象鹅那般扯着脖子说。“没有我撑持,这个烂家早垮了,养牛,牛都不愿进门来……这玉佩,本来就是祸根,让人偷走了省心!”她往桌子上一抹,玉佩落在地上嘡的响一声;王朝欣箭步迎过去,拣起玉佩,揣在胸口,挥起右手,掴了李应芝一耳光。巴掌掴在脸膛上的响声清脆悦耳,有一种金属般的响声,这象是王朝欣胸中的怒气激发出来的。李应芝捂住脸,撒泼起来,尖声怪叫:“打我呀,王朝欣,你敢打我,救命呀——你敢打死我,死了算啦,在你王家服侍老,服侍小,过日子象牛马一样,哪里享过少奶奶的福,不是老的疯,就是少的狂,我也害怕了,王朝欣,有胆子,你打死我呀!”

    “我不敢?打死了我偿命!”王朝欣愤愤地说。

    “打死我,你好找老缅婆,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本只佩受摆夷老缅!”李应芝跺跺脚,又喊叫起来。“真是老缅婆迷了你的心眼,狗也吃了你的良心。取打我,我叫你跪着求饶。要滚,你就滚去跟老缅婆……”

    “是呀,我是该去看看清蕊母子了!”王朝欣气消了,慢慢地说。“去看看伊洛瓦底江的夕阳,看看那透蓝的江水。在月光下,走进水中,掀起一阵阵水花,多美呀……”

    “你做梦,王朝欣!”李应芝抹一把眼泪说。“你敢去,路上要老虎吃你,叫你不得好死!”

    “我的儿子王陈中,怕是长成小汉子了!”王朝欣不睬李应芝,自言自语着。“陈中也在念书吧?人不读书,象一头猪,我要陈中回来上学!”

    六

    王朝欣打了李应芝,他有些后悔,出手打人不该是自己的所为。但他只能把后悔深藏在心底,什么地方都不能表露,不能让人取笑他这个新任的商会会长。母亲很会安慰人,是她把哭哭啼啼的李应芝哄笑了。母亲的安慰化解了矛盾和仇怨,不过,夫妻间本来就该没有仇怨。岳父岳母已经过世,挨了打李芝也不能再往娘家跑了,没有人再给她“抬头”。母亲说,夫妻就象舌头和牙齿,再好也有咬着的时候,咬出了血也还是好得分不开,吃饭在一起,睡觉在一起。不过,王朝欣的内心确实存在一种怨恨,他有些蔑视李应芝了,他真不明白她怎么会是他的妻子,他不再看重自己的婚姻,又逃脱不了自己的婚姻。让他朝思暮想的是陈清蕊和她的儿子。这些日子,他时时感到愧疚,是自己辜负了清蕊。那么好的女子,却在世上苦守冷清和寂寞,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呀。岁月在悄悄流逝,也在消融着她的青春呀!桃花艳丽也有时日,岁月会让它褪色,女人又怎经得起岁月?清蕊,她还是那样的美丽动人吗,会不会也象应芝这样,在岁月中变成了半老徐娘,青春的笑脸是否染上了冰霜?

    “我要去看她,我一定要去看她!”

    王朝欣在心底作了决定,他一定要实现这个心愿。想起陈清蕊,他心上慌慌的,热热的,恨不能马上长出翅膀飞到她的身边去。可惜自己的肩上的担子又多又重,只有把担子暂时卸下,把商会的事务,商号的经营和布厂的生产安排好,才能轻轻松松上路;走到陈清蕊身边时,才能把一颗心完整地交给她。“人啊,怎会活得这样累?”他感慨道。“好象没有自己,这世界就会缺一个边似的,人,难道是为受苦受难而生!”

    他想到了自己,但更多的还是想到了别人。杨春被骂出了家门,那是一个诚实但性格刚烈的小伙子,听他那奔出大门的脚步,一定是伤透心了。不能委屈了他,他会去哪里,回家吧,他的母亲知道这事,更是心痛如刀铰。“看杨春去,不能让他的心上刻下伤痕!”他想。“杨二嫂有眼疾,应该给她带点药去。一定要把杨春接回来,这个家还是我做主。杨春不去念书了,是家里的好帮手。我一定要扶持他。杨家马帮驮出一个福祥商号,将来我要把马帮交给他。扶持杨春走上正道,让他能够挣钱养家。自食其力,才是做人的根本。杨春是个好孩子!”

    王朝欣骑上枣红马,马不停蹄地来到杨春家。新买的枣红马,年轻力壮,步履如飞。还在大门外,他就听到了杨春的声音,他紧绷的心弦放松了。已是傍晚时分,远山的尖峰上还见一抹金光闪亮。老黄牛在厩里嚼着稻草,时不时吹出响亮的鼻息。母鸡公鸡相拥着跳上草楼,咯咯咯的叫声欢快热烈,一只母鸡被公鸡啄了几下,娇滴滴的叫声令人发笑。

    “娘,你要相信儿子,孩儿真的只是碰巧了看了东家的玉佩一眼,决无偷窃之心。”堂屋外,杨春跪在母亲面前,说。“我敢对天发誓,若有贪心,甘愿受五雷轰顶!”

    “娘信你,春儿。”杨母抚着儿子的肩膀说。“杨家的男子汉,活着要有志气。你不会丢爹娘的脸。我的春儿,好象有人来啦,不要发誓,娘信你!”

    “杨春,我接你来啦!”

    王朝欣牵着马走进杨家,拴了马。杨春回过头来,张大眼睛望着王朝欣。他的眼神里有一种企盼,也有一种感激。但一时不知所措,依然木木地跪着,好象在听候旁人发落似的。

    “春儿,起来,快去给老爷冲茶!”杨母说。

    “二嫂,你又说错了,我不是老爷,杨春喊我叔叔。”王朝欣说。“杨二哥在世时,我们说定了的。我来看看二嫂,眼睛好些么,我带了点药过来,是我们村刘老中医的药,试试看。这些天我家里正缺人手,过会儿,杨春跟我回去!”

    “王叔叔,你请坐。”杨母搬一条木凳摆在王朝欣跟前,说。“唉,我儿是遇上平易的贵人了,带劳你来接。春儿,洗洗茶杯,要干净。”

    “杨春很乖,我喜欢!”王朝欣说。

    “王叔叔,春儿不懂事,你要好好管教。牛马在鞭子下能拉车犁田,人不教不成才。”杨母站在一旁,半垂着头,不敢正眼看王朝欣。

    杨春捧来一杯茶,恭恭敬敬地捧给王朝欣。王朝欣接过茶杯,呷了一口,说:“走啊,杨春,今晚上我还要进城去,我们早点走!”

    “春儿,跟王叔叔走,别耽误!”杨母说。“好人依劝。瘟猪才是牵着不肯走,放着打倒退。王叔叔事忙,你也要麻利!”

    “娘,我走了,你要小心身体。”杨春挺了挺胸,说。“告诉我弟,我回来看他,他扯猪草没回家。要他听话。娘,我走啦!”

    七

    王朝欣把杨春送到村外,要他自个儿回家去。并叮嘱他要理直气壮,象往常一样不要畏惧女主人。“你先去找奶奶,奶奶会照应你。”

    “放心吧,叔叔!”

    杨春干脆地说了一声,撒腿跑向双虹桥。他蹦蹦跳跳的,步伐轻快,象一只刚挣脱绳子的小猫一样。这就是少年的天性,无忧无虑,天真活泼。王朝欣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翕动嘴唇自个儿悄悄地笑。杨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村巷里,王朝欣才勒转马头,催促着枣红马往城里走去。冬日里昼短夜长,夜幕象是山雾,好象就在眨眼间从山丫口,从树梢、从田间地头飘然而至,把虚空填满。走在大道上,迎面吹来的风透身地寒,风象是有形的手胡乱在王朝欣身上乱摸,风的手指都是冷冰冰的。月儿还不肯露头,稀薄的星光照不明大道,路面给人一种忽闪忽闪的感觉,不知路面在跳跃,还是马儿在前进。马蹄声吧嚓吧嚓,节奏分明,完全不象人走路时踏出的沙沙声。来凤山茂密的树林里时不时传出角鹿和猫头鹰深沉的吼叫,把夜空荡得空旷深远,也把王朝欣的心吼得恍恍惚惚的。虽然声音充满了夜空,王朝欣更感孤独。人在孤独时,加剧情绪异常活跃。从叠水河畔走过,聆听着那隆隆的噪声,王朝欣首先想到的是大哥朝贵。王朝贵纵身跃入瀑布下的深潭时,是需要多大勇气呀,或者他已万念俱灰,迷糊了神志。大哥涉烟毒,狂赌大玉,使家庭和商号濒临崩溃,好一个糊涂的大哥呀!大嫂也随他而去,在水中,他们是否真能相会呀?二哥朝礼出身商家却不言商,不为生活着想,是因为二嫂嗜好烟毒而灰心丧志呢,膝下得了女儿惠儿,他视为掌上明珠,他的心思全在于音乐和女儿上,好象一个世外之人。朝兰妹妹是个新女性,明显受了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向往新的生活,追求真挚的爱情,可是命运也在跟她开玩笑,张士贤却失踪了,有谁能够帮助她呀?大娘的份上两男一女,都是不完满的结局,可以说大哥是凄惨的,枉来人世走了一遭。他们都是正出,而自己只是庶出。也真怪,分什么正出庶出呀!王朝欣明白自己的身世,也明白母亲在王家的地位,因而他一直很用心——能念书时用功,能做事时用劲,学做人时用智。现在的家庭和事业,全凭他一人担纲了。人的才干是在艰难困苦中磨炼出来的;人的志气,是在卑贱和逆境中成长树立的,才干和志气却不讲究出身!在浮想中,王朝欣来到了腾越高等小学校门外。看望朝兰,是他进城的目的。“听说,新办的腾越女中要选拔教师,朝兰能不能选中呀?”他想。“朝兰的意愿,想去女中任教么?”

    拴了马,他走进校园。守门人看见他,笑脸相迎。校园是寂静的,没有秋虫的呢喃,也没有寒风的呼啸。月儿露出了半张脸,朦胧的月色象是薄绸轻纱,把校园打扮得清静而美丽。桃树林的后面,小木楼里闪烁着黄黄的灯光,轻轻飘出婉转凄清的笛声,诉说着吹笛人的伤感情绪。王朝欣明白,吹笛的人就是朝兰妹妹。他慢慢地走近木楼,他不想惊扰妹妹的笛声。妹妹也许随着笛声的飘扬沉浸在遐想中,用笛声去昭唤张士贤的心灵,但愿笛声能唤得士贤的回归,可是,笛声突然停了,他听到木楼里的说话声。

    “其月,我问你一句话,你可要说实话。”王朝兰慢慢地说,语气是认真的。“你对杨春可有一些喜欢,有没有苗头……”

    “姑姑说什么话呀,我不太明白。”王其月的话音带着些娇气,王朝欣对此很感兴趣,他再走几步靠近木楼,把木楼里的话语听得十分真切。“杨春只是王家的小伙计,我昨会喜欢他!”

    “你瞒不了我,你织的线衣,送谁了!”

    “我是看杨春可怜,才送他的!”

    “你是看着杨春可爱吧?”

    “姑姑,你要我怎么说。是的,我该向你说实话,真有事了,你才会帮我。实话说呀,姑姑,千万不能漏给我爹,我爹要晓得,会打死我吧。我是对杨春有些好感,并不象你和张叔叔那样情深义重,杨春也没胆量。不过,要是我跟杨春真的有情,我不会重复你的路,你太苦了。姑姑,人生苦短,草发一春,人活一世,等待,让人苍老。草枯了可以再绿,人老了不会再有青春。姑姑,苦苦等待,时光漫长啊!”

    “是呀,玉儿,你爹可是爱面子的人。你娘是李家大小姐,他们会把你许配给一个马锅头的儿子么。还记得陈清蕊姨娘么,你爹爱她,却又娶了你娘,要李家大小姐,就是你爹的面子!”

    “马锅头怎么了,我还希望杨春是个马锅头呢!杨春人老实,会做事,心眼也好。”

    “瞧你,玉儿,吐露真言啦!”

    “姑姑真坏,真坏……”

    “玉儿长大了,跟我一般高了。心里面藏了一个人,是大姑娘的小秘密!”

    “姑姑,我的小秘密,你要藏里心底,求你了1”

    “其月,我们是好朋友吧,你放心!”

    “千万不能告诉我爹,我娘!”•

    “瞒你的爹娘,只能瞒一时,不能瞒一世,到时候,请媒人吧!也许,只有我才敢当你的媒人!”

    王朝欣不想再听下去,也不想着暴露自己,他悄悄地离开,他不愿戳破女儿的秘密,他突然有了一种念头,不能帮助杨春办杨家马帮了。只能让他做个赶马小伙计,尽快让他走出王家离开玉儿,我得去找杨大明,让杨春跟他走。他轻声对自己说。“千万不能让杨春拐走我的女儿!”

    八

    王朝欣不想回到家里去,他对李应芝的气还没有全消,他不想看见她的嘴脸,更不想睡在她的身边。他的心隐隐作痛,心间一种恐慌,他有些害怕自己对妻子产生的那种莫名其名的厌恶。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哪,可是他与妻子好象是越来越陌生,不知该怎样面对妻子了。可怜死啦,朝欣。他自言自语着,女人呀,不要自寻烦恼太可恶,男人的心是被女人气得发狠的!他牵着枣红马慢慢走向福祥商号,垂着头感受寒风的侵袭,他打定主意今晚要在商号过夜了。刘主管也孤独,我该陪他老人家说说话。来到大门外,他轻轻敲门,笃笃笃的声音唤来了刘主管,引出了老人家的咳嗽声。“来啦,来啦,大冷天,不在家里焐被窝,来吵闹什么呀。是大明吧?”刘主管拖着布鞋,披着棉袄来开门。当看清王朝欣时,他有些惊讶:“天冷,我刚睡下。好炭火不及烂被窝。咋啦,三少爷,有急事?哦,不想回家,跟少奶奶吵嘴了,小夫妻打架不记仇啊。来跟我做伴。我是个老人了,受得住清苦,三少爷怕受不住冷被窝。我燃起一个火,先暖暖身子再睡!”

    王朝欣让刘主管去拴马,自己先进了屋,顿时感到一阵温暖。只有经受了露天寒气的人,才能深切地体会家庭或屋里的温暖。刘主管搓着手进屋来,把棉袄褪下要给王朝欣,王朝欣不要,他把棉袄丢到了桌面上,说:“刚买了栗炭,也有松明子,烧火快得很,有热水,先冲一壶茶。我是天晚了不敢喝茶,喝过茶整夜睡不着,难受。少爷,少点茶叶吧?”

    炭火燃起来了,栗炭溅起一阵阵火星,叫人暂时不敢拢近火盆。松明子的烟雾又黑又浓,使油灯的灯光黯然失色,但松脂燃烧的香味儿还算沁人心脾。一阵忙碌后,周身热乎了。王朝欣坐稳了,喝了几口茶,说:“大叔,前些日子我去看了几家抄纸的作坊,那象是小人闹着玩,哪家也抄不出象样的纸……”

    “你走村串巷,目的是看抄纸作坊,用意何在呢?”刘主管坐在对面,小心翼翼地拾弄着燃尽的松明子炭。“怕是要打纸厂的生意吧?”

    “大叔真是孔明再世,未卜先知呀!”

    “你昨想做火柴,今天又想抄纸,主意多端,到底想做什么?”

    “都想做,大叔。福祥火柴,福祥纸业公司,都是好路子。腾冲人造出火柴、白纸,再不用洋火洋纸了。腾冲人除了煮饭的米不是洋米,啥物件都是洋的。洋伞洋布洋锅,还有洋人!”

    “可是,要大笔的资金呀。”

    “找合伙人,办成股份公司。腾冲人玉石老板多,凑几十万银元也不难……”

    “有钱人是多,就怕没眼光!”

    “大叔,还多劳你操心。我要去瓦城,还想到仰光看看。我们要生产火柴、白纸,还得用洋机器。洋机器从香港走水路运到密支那,还得马帮驮回来。德国人的机器比英国的要好些!”

    “三少爷放心去吧。只是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三少爷在商界运筹帷幄,儿女之情……”

    “大叔,请直说。你不说,还有哪个说我!”

    “听说,陈清蕊在瓦城没有嫁人,象是在等待着三少爷回去。这边家里,有妻子儿女,跟李应芝吵一架,就想到走瓦城,是不是感情用事,为情所困?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

    “大叔提醒得好。不过,好男占九妻,何况清蕊是陈中的娘。我是想他们娘俩,真想过去看看。公事、情事,实在分不开,大叔。”

    “我知道你割舍不下。但要记住,王家的事业,只有你一人在撑持了啊。大局为重。该立就立,当断就断。好女人,能兴家,坏女人败坏家风,三少爷要谨记。不过,清蕊姑娘确实是个好人,是个助夫兴家的女子!”

    “大叔,我明白你的意思!”

    “睡了吧,三少爷打呵欠了,杨大明来得早,这回驮去瓦城的石磺多,乘天时好,多赶赶路!”

    “明早,把杨春找来,我要大明带杨春上路,杨春的祖业是赶马,他先去学做伙计!”

    九

    王朝欣一直打量着杨春。看样子他能随马帮走夷方感到十分高兴。他显得十分活跃,面带笑容,紧紧围在杨大明身旁打下手,协助马锅头捆绑驮子,俨然是个熟练的小伙计了。王朝欣觉得,杨春对于捆驮子,吆骡马有一种天生的才干,这或许是祖辈父辈的血流在他身上的作用吧?他好象是挣脱了羁绊一般,完全不象在家里那般拘谨,说话小小心心,做事缩脚缩手,在骡马面前,他心情舒畅,放得开手脚。“男子汉,宁愿在外经风雨,吃苦受累,也不愿憋闷在家里,象一只井底之蛙。男人,太需要自由!”王朝欣在心底思忖着。“是我给了杨春自由,他会感激我,不会恨我吧。我们想不到一块去。他打玉儿的主意,是猜测吧,都是李应芝胡言乱语,不是真的。从前,士贤与朝兰妹妹的感情,我没有反对。现在轮到我女儿了,我讲究门当户对了,我是自私,还是迂腐?”

    马帮己打整完毕,马帮就要出发。天己经放明,麻雀的噪叫声在清晨更显得清脆悦耳。树影分明,灰褐色的树干湿漉漉的,冬日的晨露给人一种清爽。草尖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掉在脚背上凉冰冰的,虽然寒冷到给人精神。王朝欣感到一些寒意,但杨大明,杨春和伙计们收拾好四十多个驮子和马鞍,额头纷纷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劳动者的身上隐藏着抵卸寒冷的强大力量。刘主管从屋里走出来,站在王朝欣的身边说:“三少爷,难道你不回去说一声,别又让二太太焦心,虽是临时拿的主意,去瓦城来回少说也要个把月,玉儿也要挂念……”

    “大叔,完全靠你啦。”王朝欣笑一笑说。“大叔给我娘捎个信,说我只去看看就回来,我不是去安家落户。我的根在腾冲。十六岁就去瓦城安家,结果还是打道回府。命运如此,无怨无悔,人是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的。不对,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

    铃声响起来,叮叮咚咚响一路,杨大明牵着

    头骡走在前面,驮马依次而行,就形成长长的马

    帮,杨春跟着马锅头,随时听候吩咐,并接受马帮的远行路途中的规矩教育。马帮里空着两匹骡,高大雄壮,皮色油亮,这是马锅头杨大明安排给王朝欣坐骑的,老板随马帮远行,马锅头自然要照应好。随着马帮,王朝欣觉得有些慢,但他知道,长途趴涉的马帮是不能快的。回望家乡,旭日把那表灰色的屋顶照耀得金闪闪的,树林更加苍翠,田野升起一阵阵雾汽。这种景致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多年来,奔奔**,步履匆匆,优美的景象一晃而过。王朝欣觉得眼前的景象分外妖娆,鲜艳而热烈,也有一种苍凉之感,那个村庄,是自己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是自己的衣胞之地,寄托着自己的离别之情,寄托着自己的辛酸与幸福,寄托着多少人生的梦想。回望挺立地村边的那一座座牌坊,那些翘起的尖顶上闪跳着黄黄的光亮,那光亮是女人们的不散的魂魄,还是女人们在天之灵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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