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翡翠城之恋 > 第十六章 母子情深

?    第十六章母子情深

    一

    人生最怕孤独,陈清蕊偏偏选择了孤独。她深爱着王朝欣,但却不能拥有王朝欣,人生为什么会这样阴差阳错,上帝似乎有意安排她与去王朝欣共度一生,才把王朝欣送到瓦城让他俩相识相爱的,但不知哪儿出了差错,又把王朝欣推到了李应芝身边。偏偏她与李应芝都是“自私”之人,不能共享王朝欣的情爱,因而她只能仍抱守着孤独了。“我该怎样办呀,难道就这样孤独下去,在孤独中让青春变老,让青丝长成白发!”她独自一人留在王朝兰的屋里,呆呆地坐在窗口望着窗外的旷野,苍茫的暮色让她的眼光迷失,思绪仿佛一团乱麻令自己黯然神伤。“朝欣哥,我对你只能留住思念,我要回我的家去,我们天各一方,让思念陪伴我们吧。朝欣哥,你是个好人,是个好父亲,可你不是我的好情郎!”校园里很静,偶尔有鸟儿的清脆的叫声,但那鸟儿藏在树林深处。有阳光的时候,山上的松林滴翠,岚光如玉带缠绕山腰,秀色迷人。今晚的松林却象一个老人,严肃地坐着,无声无息,脸上是一脸的忧伤。陈清蕊触景生情,忧伤轻快地掠过心头,家锋利的剪刀剪去了她心间象乱麻一样的思绪,心情豁然开朗了。她站起身,在房里轻轻踱步,望见了挂在板壁上的竹笛,竹笛上的那条红丝线格外耀眼。她学着吹竹笛的样子,吹出几声尖细的笛音;脸就胀红了。她笑了笑,说:“朝兰吹得好听,我吹不动,羞死人了!”她放下竹笛,走向朝着校园的窗户望一望,好象楼下有黄色的灯光在闪烁。她轻声道:“朝兰……是朝兰吗?”

    没有人回答,灯光也灭了。陈清蕊急忙关上窗户,闩好门,自语道:“没有人,没有灯火,是鬼呀?天都黑了,朝兰去了哪里?”“她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试着吹竹笛,这一次吹出的笛音尖厉刺耳。“声音难听,到是可以吓唬坏人!”她自我安慰着说。“我不害怕,我很自由……”

    屋外有了脚步声,紧接着是敲门声。陈清蕊有些紧张,站起来握着竹笛,问:“谁呀?”

    “姐姐,是我,朝兰!”

    陈清蕊舒了一口气,走过去开门。看见王朝兰,她愣住了,因为王朝兰手上牵着个男孩。王朝兰牵着男孩走进屋,说:“哦,姐姐,摸黑吹笛子呀,点灯嘛,姐姐,我把陈中接来了,瞧瞧这个小男子汉。点着灯火,亮堂堂的,感觉也热闹些,天凉了,外面有风,很冷。陈中,叫你妈妈……姐姐,不要瞒孩子了,你是她娘!”

    王朝兰擦着火柴,点亮油灯。光线渐渐强烈,屋里渐渐明亮了。王陈中望着陈清蕊,眨巴着大眼睛,犹豫了一会儿,叫道:“妈妈——”

    “哎,陈中,我的心肝!”陈清蕊把儿子紧紧拥在怀里,自己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娘想你,我的儿呀,娘夜夜做梦都梦见你。”

    “妈妈,你怎么不回家,我爹想你回家。”王陈中抬头看着陈清蕊,说。“妈妈,你流眼泪了,不要哭啊,我们回家去嘛!”

    “回家,陈中,我们娘俩回家!”陈清蕊抚弄着儿子的头发说。“我们的家不在和顺,在瓦城,要走几天的路,不管多远,我们回家……”

    王朝兰不想打挠她们娘俩说话,坐到窗前轻吹竹笛。清新悦耳的笛音宛如清溪流淌,也如月光轻泻,又象思念恋人的少女向着夜空把心声倾诉。灯光透出窗外,照在树枝上,给淡红色的秋叶增添了光彩。笛声如泣如诉,表达着对母子相认的祝福,王朝兰被自己的笛声打劫了,流着泪水。泪珠轻轻滑到嘴边,热热的,她感到一种无限的幸福,她让清蕊姐姐和陈中母子相认,她感到幸福,她在心底想:“陈中有母亲,他应该知道,我王家不能太自私,他们母子应该相认的!”

    二

    王朝兰被鸟儿的啁啾声闹醒,睁开眼睛望见窗外的树梢上挂满了金色的阳光,但身边却不见陈清蕊母子。“姐姐,姐姐!”她喊了两声,没有人回应。她急忙撑起身子,披衣下床。“真丢人,睡过头了!”她发现了桌上摆着的纸条,是陈清蕊写下的,她告诉她,她和陈中走了,跟随马帮回瓦城去。“哪里能行,母子两人翻越千山万水,去不得呀,我去告诉我三哥!”她胡乱洗一把脸,连房门都顾不上关就往家里跑,来到大门外,大门紧闭着,她急惶惶地敲门,边敲边喊:“大叔,老强大叔,开门呀!”

    “来啦!”开门的是王朝欣,他看清叫门的是妹妹,惊讶地说。“兰妹,出什么事了?瞧你,满头是汗,慌慌张张的,气都喘不过来。怎么了,段德益那混账小子又找你麻烦啦?”

    “清蕊姐姐……还有陈中,不见啦!”王朝兰进了院子,气喘嘘嘘地说。“累死我了,三哥,我拼命跑回来给你报信,害得我上气不接下气。三哥,肚子不疼了吧,能骑马吧,快去找清蕊姐姐,陈中也走了。千山万水,她们母子走不过去吧,三哥,真是急死人了……”

    “慢慢说,朝兰。”王朝欣有些诧异,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把大门重新关上,站在门后面说。“朝兰,还是大清早晨呢,太阳才刚刚钻出窝来,你就急成这样。清蕊去哪里,昨晚上是你接走了陈中,她们去了哪里?”

    “清蕊姐姐要回瓦城,她说,她和陈中的家在瓦城。”王朝兰心情平静了,用手绢揩去了额头和腮边的汗珠。“陈中是我王家的根苗,清蕊姐姐我们也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呀。姐姐把几十万钱留下,福祥恢复了元气,三哥,哪能亏待了清蕊姐姐,你不伤心吗?”

    “你还怪我,清蕊和陈中跟你睡在一张床上吧,人去了哪里你也不知道,还敢怪我。”王朝欣走了几步,转身看着王朝兰说。“你这个蠢丫头,让人把你卖了你也不会醒吧,我要士贤好好教说你,什么是苦楚,什么是幸福,士贤说得明白。你说说,你什么时候不见了清蕊的?”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王朝兰有些委屈,瞪着眼睛说。“我是好心来报信的,不是来找骂。死三哥,就会发火骂人!我接陈中去学堂,是让她们母子相认。你不敢让陈中叫清蕊姐姐,你是怕我三嫂扯你的耳朵,真丢人。还是男子汉呢,敢做不敢当。怕个么,好男占九妻呢,你把清蕊姐姐接进家来,我支持你。昨晚我陪清蕊姐姐说话,她都哭了,哭得伤心,我劝了半夜,姐姐才哭完了,眼泪把忱巾浸透了。偏偏天亮前我睡迷糊了。是山麻鸟吵醒我的。我翻过身就不见了姐姐和陈中,床铺是凉的,她们走好个时候了。姐姐留下字条,说是要回瓦城,不要担心,也不要找她。三哥,你不担心么,我是焦心死了,快去找呀!”

    “老强叔,给我备马!”王朝欣大声说。

    老强和张士贤听到他们兄妹的话音,走出来站在院子里静静地听着,不便插话。“唉!”老强答应了一声,朝着马厩走去了。“朝欣兄,我陪你去,是去接陈中吧!”张士贤说。王朝欣用劲摇摇头,说:“士贤,你莫要管,这是我的事。我这辈子还不清的债,别人帮不了我,我自己去了结,拜托了,士贤,办织布厂的事,你多操心,那是大家的事。朝兰,帮帮士贤,脸红什么,当教书先生,也要嫁人,不嫁张家,就要嫁段家!我去了,心一急,肚子也不疼啦!”

    “三哥,舌根别长!”王朝兰脸颊绯红,忸怩地站着说。“我在家里做饭,今天,我要改口了,不叫清蕊姐姐了,叫三嫂!我等着三嫂母子回家来!”

    三

    陈清蕊牵着马走得不算快。她让陈中骑在马上,用包袱镶着他的屁股,看样子陈中很惬意,身子随着马儿行走的脚步一晃一晃的。陈清蕊去福祥商号向刘主管借马,刘主管挑了一匹骠肥体壮的牵给她,刘主管明白陈清蕊在王朝欣心里的份量,但他并不知道陈清蕊母子要回瓦城去。“这红马壮实,也乖!”他说。陈清蕊也不言谢,她不想让刘主管知道自己的打算,她也清楚刘主管对王家的忠诚。她驾好马鞍,让儿子坐好,就牵着红马上了路。

    “娘,瓦城那边,也有喜鹊吗?”

    红日跃上了东边的山梁,艳丽的光线洒满了山岗和恬静的原野,把山河照耀得格外妖娆、美丽和清新。蓝色的天幕下,一对喜鹊掠空飞过,缓缓飞向南边的松林。王陈中望着南飞的喜鹊,流露出对家乡的眷恋。陈清蕊安慰着儿子,大路是空旷的,只有路两旁的木瓜刺,仙人掌和低矮灌木守望着过往行人。陈清蕊的心上掠过一丝忧伤,寻问自己,我和陈中离去,朝欣一点儿也不在意吗,他真不知道信息,朝兰也无动于衷!她的心隐隐作痛,好象自己都有些疑惑了,自己这样对朝欣无私地付出,难道还换不回来他的一声呼唤!!她把心痛深深地掩藏着,把喜悦传达给儿子。儿子对喜鹊情有独钟,她就说瓦城那边的喜鹊更好看。她说:“我们家在河边,水是绿茵茵的,走到河边水又是清亮亮的,河边有很多树,有很多的鸟,小鸟们早晚都爱叫,象是喝歌,喜鹊可以捉来养它。河里还有很多的鱼,去河里洗澡鱼会来撞脚呐!”

    “我能去河里洗澡吗!”王陈中说。

    “等你长大了!”陈清蕊说。

    “我长大啦!”王陈中说。

    王陈中在马鞍上蹭了蹭身子,示意他长得好高了。陈清蕊看着儿子,会心地笑了笑。这种笑是自豪的,更是赞许的,只有母亲才会有这种伟大而甜蜜的笑意。这时候,一阵急促的喊声从身后传来,象是一束电流撞击着她的全身,令她热血沸腾,禁不住流下了热泪。她回眸一望,一匹枣红马疾驰而来,马背上匍匐着王朝欣。是他的喊声:“清蕊,清蕊,等我哪——”儿子给她的自豪,爱人的呼唤,在她心中化成幸福,她再也迈不得脚步,转身痴痴地望着王朝欣,她恨不能扑进他的怀中。王陈中看看母亲,说:“娘……我们不去瓦城啦……爹喊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嘛!”

    “坐稳了,陈中,我们要回瓦城去!”她说。

    枣红马急切地止住脚步,王朝欣跳下马,去拉住陈中骑的马缰绳,说:“陈中,我抱你,下来留住妈妈,不要走啦……回家去,奶奶、妹妹在等你呢,奶奶找不见你,眼睛都哭红了,陈中,听见吗……清蕊,真的,别走,我娘离不了陈中,你带走陈中,等于割了我娘的心肝,清蕊,留下来,织布厂还未办成,有多少事需要你做。朝兰离不了你,她魂不守舍的,回去吧……”

    “欣哥,我,我还能帮你什么,欣哥。”陈清蕊有些激动,又不想让王朝欣看见自己眼角的泪水,背着身说。“欣哥,你知道我的心,这辈子,你永远是我的欣哥,再不会有男人走进我的心了。可是我请算命先生算我的命,是个苦命的女人,我不怪谁。我小时候把福享够了,父母都把我捧在手心,夏天怕我热了,冬天又担心我冷着。后来遇到你,老天爷安排我们有缘无份,欣哥,我满足了,请你把陈中给我……我们母子相依为命,在瓦城为你守一份家业……欣哥,你有妻室,有可爱的玉儿,叫我留在你家里咋见人呀,让人说闲话,瓦城,是父母留给我的家,是陈中的家,也是你的家!”

    “清蕊,转过脸来,你哭了,是吧?”王朝欣扯着马缰绳,慢慢走近陈清蕊说。“清蕊,我爱着你,我爱的人是你……我与应芝,只是有婚姻。清蕊,跟我回去,我要明媒正娶,把你接进家里去……你和应芝,不论大小,她是玉儿的娘,你是陈中的妈妈,我一双手端两碗水,端的一样平,清蕊……”

    “欣哥,不要说话啦,我要走了,你多保重!”陈清蕊走近红马,催马前行。她去拉马缰绳,王朝欣不松手,红马蹦了几步,把王朝欣扯倒在地。“欣哥,你放手呀,我在瓦城等你……”

    “妈妈,爹爹跌倒啦!”王陈中哭着喊叫着。王朝欣跌在地上,象是被路上的石块顶了腹部一下,疼痛使他蜷缩着身子但他还是不松手,他用劲拉转了马头。陈清蕊见此情状,把陈中抱下马背让他牵着马。她在王朝欣身旁俯下身,说:“欣哥,挣着伤口了呀?”王朝欣抓住陈清蕊地手,抬起头,说:“清蕊,不要走,答应我……瞧我,流泪了,不是伤口疼痛流泪,是心痛流泪,清蕊,你走了,我会伤心死的……”

    “欣哥,别再流泪。”陈清蕊说着脖子也硬了,泪水潸潸而下。“欣哥,你别象小时候一样骗我啊,那时候,我带着陈中来找你,你却做了别人的新郎……欣哥,我跟你走,我不哭啦……”

    “我们回家,清蕊!”王朝欣说。“我不骗人!”

    四

    陈清蕊不愿住进王家,提出来住到商号里去,王朝欣同意了。刘主管更是欢喜,约着小伙计打扫楼上的房间,置办家具,虽然累得满头是汗,满身是灰,也有满脸笑意。他喜欢陈清蕊,认为她是个善良而又聪慧的女人,他又同情她,觉得她很苦,幸福也是一种苦幸福。对王陈中,他更是疼爱,他把陈中当作是孙儿宝贝。其实,他在乡下的孙子早已长成大人了,但他更希望陈中是自己的孙儿。陈中跑到他跟前,笑着说:“公公,你象个灰老鼠!”刘主管愣怔了一下,咪笑着说:“傻小子,有公公这么大的老鼠吗?公公一个身子是灰,是为你搭窝铺床哦,你们母子总不能钉两个钉子挂在墙上啊!”刘主管说的话,王陈中听不懂,他东张西望了一会,问道:“公公,我娘呢?”

    “先想到找娘,是个孝子。”刘主管用块旧布片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说。“你爹娘看地基去啦,还有张叔叔也去了,你王家要办大事啦。张家办火柴厂,李家办纸厂,董家办草标厂,制钉厂,你王家要办织布厂哪。小伙子,你有福气哦,长大了可要守住家业的。玩一下啊,我带你去街上吃炒饵块啊!”“公公,我想吃稀豆粉!”王陈中说。“公公,我想买一本书,就是没有钱!”

    “买书,是西厢,还是红楼。买本水浒连环画看看,再看看三国,我给你钱!”刘主管从衣袋里摸出几文铜钱递给王陈中。“别乱花钱!”

    “公公,别告诉我爹。“王陈中说。

    “我不说,这是我俩个的秘密。”刘主管咪笑着,用手抚慰陈中的脑袋。“你真聪明,赶得上你爹。这会儿,太阳热烘烘的,你爹伤口好不痊愈,去山边乱串,要受罪了。”

    此时,王朝欣和陈清蕊骑着马缓缓地走在凤山西南面的大道上。两匹红马相伴而行,远远望去象是两朵艳丽的红玫瑰。南风摇拽着树梢,叶片沙沙响着,玫瑰花随着风在飘动。午后的阳光依然灿烂得耀眼,山道下面的村庄在阳光里熠熠生辉。他们走了一段,勒住马,仔细观察着眼前的一块坪地。坪地离村庄不远,三面有山林环抱,一条小河从坪地的开口处弯弯流过,淙淙的水声依稀可闻。王朝欣催马靠近陈清蕊,指着坪地说:“这块坪地是村里的公地,给村里付租金就行了。这里依山傍水,用水排水都方便,织布厂要有染色车间,废弃的染水不能影响坝子里的稻田。离村子半顿饭的路程,照看工厂也方便。织布机的响声咣当咣当的,吵人,村子里听不到了,乡亲们也得安宁。清蕊,你觉得如何?坪地上树木少,还不损伤树林,真是太好了,你点点头吧!”

    “欣哥想得周到,我赞成。”陈清蕊瞅了王朝欣一眼,说。“欣哥是天生的办实业的人才,脑子轱辘辘一转,什么办法都有了,就是……”

    “就是什么?话说半句,咽回去会噎着哪!”王朝欣盯着陈清蕊说。“还有什么不开心的,直说!”

    “欣哥,说干就干,资金可用那个大玉的本钱,算我入股。”陈清蕊犹豫了片刻,催动红马边走边说。“不请技师不行。福祥在大理开石磺矿,请了英国技师。织布厂请不到东洋技师,腾冲派去东洋留学的技师回来几个啦,我是听尹文国老师说的,欣哥可是要学刘玄德吧,三顾茅庐也要请出孔明来。小时候,我爹爱给我讲刘关张的故事,今天总算派上用场了吧!欣哥,给织布厂取个什么名字呢,想过没有?”

    “我想过了,就叫福祥织布厂吧!”王朝欣紧紧尾随着陈清蕊,生怕她纵马逃走了似的。“清蕊,你的意见呢?或者,叫做清蕊织布厂,用你的名字,清清亮亮,象花儿一般柔美……”

    “哪兴,不行!”陈清蕊摇摇头,说。“我的名字,代表不了王家,欣哥别开玩笑。这是个严肃的事情。就用福祥这个名字,布匹出厂,也用福祥做品牌。福祥这个名字,九村十八寨都知道了,欣哥想到周到。开玩笑,分个时候嘛,叫朝欣织布厂,也比清蕊织布厂强!”

    “好啦,听你的。”王朝欣莞尔一笑说。“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的清蕊妹妹最有主见!”

    “可是,我的欣哥最粗心!”

    “说啥,清蕊,我最粗心?”

    “欣哥,你还不粗心吗?你说要娶我进王家,才几个时辰你就忘得干干净净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呀,妹妹?你又在骗我!”

    “清蕊,好事多磨,我今晚上就请媒人!”

    “请媒人?媒人去向谁提亲呀,我走啦!”

    五

    陈清蕊听刘大叔说,王朝欣真的请了媒人了。他请的不是别人,就是福祥高号的业务主管刘大叔。大叔很在意当这个月下老人,接受了任务后整天笑咪乐呵的,心底象喝过蜜似的甜。他对陈清蕊说:“我这个媒人好当,不用费口舌,三少爷跟小姐的婚事,是老天爷安排的,也是你们自己说定了的,我是当现成媒啦,还多得一杯喜酒喝,我真有福气。少爷跟小姐是天生一对,我好喜欢呐,择个好日子,三少爷来接你和陈中,一家人就团圆了啊!”

    “刘大叔,我听你安排!”陈清蕊说。

    “还会脸红呀,还缺羞呀!”刘主管咪笑着说。“儿子都长成男子汉啦,还脸红什么。你是迟到的新娘,也好,不用去河边挑水啦,三少爷娶李小姐的时候,应芝去挑水还跌了一跤呢,陈姑娘不用跌跤子罗,有福气,有福气!”

    陈清蕊一直把自己当成是王朝欣的妻子了,他俩是拜过高堂的。她时时刻刻会想起她和朝欣双双跪在父母跟前接受父母的祝福的情景,还有那一对寄托着父母深情厚意的玉佩,还有什么比父母的祝福和情意更神圣的呢?绝对没有了!只可惜自己命苦,过早地失去了爹娘的疼爱,飞来横祸把她和朝欣哥无情地分开,但她在心里从没有与朝欣哥分离过,她的心永远与朝欣的心连结在一起。“朝欣哥也这么想么?”她孤身一人在瓦城的日子里,曾有几个好心人前来提过亲,都被她婉言谢绝了。她也知道,和顺乡的男人在家里娶了妻,新婚后背井离乡去缅甸经商谋生,把新媳妇留在家里独守空房,一守就是几十年,因而和顺乡的村道口和村外多见贞洁牌坊;陈清蕊把自己当成是和顺乡的媳妇,为朝欣哥守贞洁是自己的天份。“我不孤独,我有丈夫,有儿子。”在思念的日子里,她就这样安慰自己。“风吹过去了,雨也下完了,太阳照亮了我的前途,我要再做一回新娘啦,难道教我背着陈中做新娘呀。羞死人了,不知道朝欣哥害不害羞!”

    陈清蕊拿着一面圆圆的小镜子走到窗边照看自己。脸庞映在镜中,两颊绯红,两眸清亮,双唇红润,整齐的牙齿雪一般白,她为自己的美丽感到骄傲,也为自己经过几年的凄风苦雨的洗濯变得成熟和坚强了而感到自豪。小时候吃饭喝汤都怕烫的娇娇女,现在能在马背上扬鞭纵马,能在商场上果断处事,这都是苦难磨炼出来的本领和智慧。养尊处优只能养出懦夫,经风见雨的才能成长为战士。她端详着自己,满意地笑了,镜中的样子也笑,很是好看。

    屋里的光线有些黯淡,给人一种阴凉朦胧的感觉。屋后的楸木村高大挺拨,苍莽的松林青翠欲滴。树林更多接受了阳光,但让人看了心旷神怡,飘逸出来的清香沁人心脾。宁静给人安慰,楼下账房里刘主管拨弄算盘珠子的毕剥声动人心弦。陈清蕊突然听到一种声音,一种熟悉但令她有些畏惧的声音。“大叔,朝欣呢,他在哪里呀,是不是被小妖婆给吃了?”是李应芝的气冲冲的声音,陈清蕊感觉到了声音里蕴藏着的怒气。刘主管咳了一声,说:“朝欣三少爷呀,他忙得见不着影,织布厂开了工,七事八事,都要他费心,人都苦瘦喽!”

    “都在骗我,大叔,你们的良心被人收买了吧,帮着外人算计我!算啦,你也是一条老狗,只是帮着主人咬人,我也是主人呀。帮朝欣保媒,得了多少油水钱,你说,大叔,我加倍给你……也难怪你,都是妖婆在作怪,我去楼上看看,朝欣还剩几根肋巴骨没有让妖婆啃光!”

    陈清蕊收好镜子,整理一下衣襟坐到床边,守着熟睡中的儿子陈中。窗户透进来的蓝色的光亮,让人依稀看清陈中胖乎乎的脸,陈中睡得十分甜蜜。沉重的脚步把屋外走廊的楼板蹬得嘣嘣响,楼房在轻轻颤抖。“嫉火中烧的女人比狮子还可怕。”陈清蕊暗暗想道。“应芝姐姐,我不跟你争,我只要我应该得到的。我只求我们做个姐姝,相安无事,都是王家的人,请你不必象发怒的母狮子那样,把天都吼通了,把月亮都吼掉下来!”

    “朝欣,回家!”李应芝站在门外喊。

    “李姐姐,心这么急,急出汗罗!”陈清蕊拉开门,看着李应芝说。“朝欣哥,他去织布厂啦,织布厂开工兴建,他有做不完的事……”

    “我不信,是你藏着他吧。这屋子黑咕隆咚的,我什么也看不见。”李应芝撞进屋里,气冲冲地走到床边,扯开被子,说。“哪个睡着,大天白睛的偷人养汉,起来,朝欣!”

    “姐姐,是陈中!”陈清蕊说。

    “王朝欣,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还说你瘦了,累死了活该!”李应芝骂骂咧咧的,伸长手在床上摸索着,陈中醒了,尖叫一声,吓了她一跳。“呀,是陈中哪……天,我不掐你,哭什么,老的少的都在哄我骗我啦!”

    “娘,娘,抱我!”陈中哭喊起来。“玉儿妈的手臭,臭死啦,让开——”

    “哦哟,才几天,就不认妈了。小时候,你象只血老鼠,是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翻席子做铺盖啦,没良心的!”李应芝一边骂着,一边往外走。“王家是王家,陈家是陈家,别打不良心主意,喜鹊的窝喜鹊坐,山麻雀八哥别想来占边边角。请人保媒,嫁进王家,陈清蕊,你死了这条心。王家有我无你,有你无我,除非你叫王朝欣把我杀了,否则你休想进王家的门。我不坐呀,这是老缅婆的黑房子,是见不得人的赔钱货。从那边搬两个玉石来腾冲买男人的心,贱到脚跟了,呸!”

    李应芝又把楼极蹬得邦邦响,急急惶惶地走了。陈清蕊坐在床边,怀抱着陈中,流出了泪,喃喃地说:“陈中,她是你的妈妈,是领你长大的妈妈!”

    “娘,你才是我的妈妈!”陈中说着用稚嫩的小手给陈清蕊揩去腮帮上的泪水。“娘,别哭!”

    “我不哭,陈中。”陈清蕊说。“我们不怕,我们有家,你有爹爹,我是激动得流了眼泪。”

    六

    陈清蕊帮儿子陈中穿好衣服,牵着他下了楼。太阳离西边山顶还有一竹竿高,红彤彤的又圆又大,把西边天际的云团都映红了。刚从阴凉的房间里出来,觉得福祥商号的场院格外亮堂,给青青的草地和翠绿的树叶染上了金灿灿的色彩。在金色的光辉里,陈清蕊感觉暖洋洋的。几只鸟从天空飞过,身姿也带着光彩,陈中望着天空说:“娘,是不是喜鹊呀?”

    “不是,好象是老鹰!”陈清蕊望一眼天空,悄声说。“鹰比喜鹊飞得高,鹰很勇敢!”

    “鸟真自在,到处飞。”陈中天真地说。“娘,人怎么不长翅膀,我小时候给有翅膀?”

    “小少爷,你小时候有翅膀呐,你从瓦城飞过来呐,到了家里,用不着翅膀飞啦!”刘主管从账房里出来,接过话茬说。“祖太,奶奶,都喜爱小少爷,小少爷还想飞么?陈姑娘,刚才李应芝来吵闹,你别记心里去。她是王家的媳妇,你也是王家的媳妇。你在三少爷心里的住置比她大得多,为了三少爷,为了小少爷,你开心一笑就算了。女人,自私一点,也不算坏事!”

    “大叔,我没有生气,我打算离开腾冲,朝欣把我拉了回来。答应了留下来,我就坚决不走,除非朝欣哥赶我走。”陈清蕊松开了儿子的手,让儿子自由地在场院里玩去了。“大叔,说心里话,我真想回瓦城去,那才是我真正的家,在我家里,我自由自在,小时候爹娘娇惯我,我很任性。在朝欣哥的家里,吃饭的时候也要小心翼翼,时时刻刻要注意礼节,还有磕磕碰碰,闲言碎语。要知道孝敬奶奶,婆婆,尊敬兄嫂,善待马夫丫头,这样的日子我真过不惯。可是我心属朝欣哥,不跟他还跟谁呀,为朝欣哥分忧解难是我的心愿,再苦,我也甘愿!”

    “好,好。”刘主管微笑着说。“我们希望你留下来。瞧,小少爷玩得多开心。要是小少爷去了瓦城,最伤心的人是二太太。唔,朝兰来了,是来看小少爷的。他们姑侄,心也连得紧哟。”

    王朝兰匆匆走进来,四处望了一下,没有看见在院场一角拔草的王陈中。“姐姐,陈中在哪里?二妈想孙子,要我背陈中回去。也真是的,不见陈中,二妈睡觉都不热乎,吃饭也不香。姐姐,我们回家吧?”

    “我,不能回去,我要等着你三哥来接哪!”陈清蕊说。“喏,陈中在那儿,手上拿着一把蚊子草,你看不见。大叔,我是不能回去吧?”

    “你先别回去,商号是你娘家,等着三少爷请花轿来抬。”刘主管在房檐下坐着,慢慢地喝着茶,说话很认真。“小少爷,朝兰可以领回去。”

    王陈中喊着姑姑,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抱住王朝兰的腿,说:“抱我,我要去找奶奶,找妹妹!”

    “姐姐,我们走啦!”王朝兰说。

    “嗯!”陈清蕊答应了一声。“陈中,要听话!”

    王朝兰蹲下身,把背留给陈中,陈中咯咯笑着扑上去,差点儿把她扑倒了。“象条小牛,越来越壮了。再过三年,姑姑背不动啦!”王朝兰背着陈中走了,陈中扭过头来,挥举手上的草把,说:“娘,晚上你不要哭啊!”

    七

    独个儿睡在床上,陈清蕊睡不踏实,总感觉自己是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夜是空虚的,有一种力量想把她诱惑到它的高处,夜又有一种威压,把她的头弄得发胀发痛。她似乎习惯了让儿子睡在臂弯里,她听着儿子的鼻息,抚摸儿子胖乎乎的小屁股或者圆圆的脑袋,深切地体会做母亲的自豪和幸福。夜的深处回旋着一种神秘的声音,象是水滴击打金属的清亮声音。这种声音萦绕在陈清蕊的梦魇里慢慢地放大了,生长成剧烈的邦邦声,她被惊醒,追寻声响的根源,是有人在敲商号的大门。

    “来啦,三少爷,我来开门!”刘主管走路的脚步声很沉重,嗓音有些沙哑。“哟,快半夜啦!”

    “大叔,清蕊在吗?”王朝欣说。

    陈清蕊听得出王朝欣说话的语气紧张惶恐,到底出了什么事,王朝欣会如此惊慌呢,他一向沉着冷静,遇事不慌不乱,今晚在深更半夜来寻找自己,一定有紧要事令他为难了。她起了床,走出房间,扶着走廊上的栏杆说:“朝欣哥,我在楼上,大半夜,有什么事呀?”

    “找找陈中,陈中不见啦!”王朝欣说。“朝兰把陈中接了回去,我们一起吃的晚饭。陈中一直跟奶奶在屋里,天黑后突然不见了。我们找遍村子啦,啥地方也没有!陈中象是会遁土,到底钻到哪里去了,急死人啦。清蕊,没在你身边吧?朝兰的学堂里也没有,应芝也无影无踪了,到底是应芝在搞鬼也不知道。她这几天神经兮兮的,象是有了什么病……”

    陈清蕊下了楼,站在夜色中。天宇繁星点点,星光清凉,夜风令她不住地寒颤。她明白事情的原委,心也焦急了。陈中是她的命根子,一点儿也闪失不得的。遍处都没有陈中的影子,她害怕了。“咋办呀,朝欣哥!”她伤心,流了泪。“到处是水沟塘,陈中才几岁,怕水呀!我不该让陈中回家,她离不开我。应芝姐姐会下毒手吗,她好象恨我,会拿陈中出气么?”

    “少奶奶是有些怪。”刘主管说。“她今天来商号时,眼里就有敌意,你们不得不防。三少爷,去叠水河边找找,这里我看家,你们放心去!”

    陈清蕊毫不迟疑,拔腿就走,情急中脚尖碰了石头,踉跄几步差点儿跌倒,王朝欣赶上来扶住了她,并安慰她。大门外忽闪忽闪着火光,把夜幕烧得彤红。火光向大门口移来,逼近半开着的大门。张士贤执着火把跨进门来,见了王朝欣和陈清蕊,说:“找到陈中啦,朝欣兄,你快点去。应芝三嫂抱着陈中站在那块绝壁上,她要跳下去。绝壁下的水潭怪石嶙峋,跳下去的人谁能活过来呀。清蕊,应芝嫂等着你,要你去见她,她才肯说话!”

    “应芝姐姐,她怎会这样呢?”陈清蕊说。

    “她怕是疯了。”王朝欣说。“走呀,不能耽误了。大户人家养大的小姐,任性刁钻,真受不了。当年,我是吃错药了,竟会娶了李家大小姐!”

    李应芝站在那块巨石上,陈中紧紧搂着她,是否在哭泣,隆隆的瀑布声让人听不到任何声响。她只要向前走两步,纵身一跃,她和陈中就会被瀑布吞没。在她身后两丈远的地方,老强举着火把,王朝礼看着李应芝在向她劝说着,但听不清说些什么。夜很黑,只有火把的燃烧点亮一团夜色。王朝礼说了一阵,蜇身回来,走到王朝欣身边说:“三弟,没办法,嘴皮子都说疼了,就是说不转应芝。牛脾气,太古犟了。她提出条件,要清蕊答应她一件事,她才肯抱着陈中回转来,清蕊来了啊!”

    “什么事呀?”王朝欣急急地问道。

    “她要清蕊回瓦城去,不能嫁进王家!”王朝礼摇摇头说。“别无他法,清蕊,你想想,要是不答应她,她就往下跳,把陈中带到他大伯那里去!”

    “不用想了,我都答应她,我要儿子!”陈清蕊果断地说。”“让我下去,我跟姐姐说去!”

    谈判十分顺利。陈清蕊走到老强身边,冲着李应芝说了几句话,李应芝就抱着陈中走回来了。陈清蕊接过陈中,紧紧搂在胸前,生怕李应芝反悔又把他夺去。“走啦,我们真的要走啦!”陈清蕊自言自语地说。“我们去给外公外婆扫墓。瓦城那边,天地比腾冲的宽阔!”

    “娘,我要回家!”陈中哭累了,说话没有气力了。“李妈妈说买糖给我,她是骗人,妈妈,我害怕!”

    陈清蕊哄着儿子,不愿跟人说话。她只有一具念头,就是尽快带着儿子离开这吞噬生命的、咆哮着的万丈深渊……

    八

    天朦朦亮,陈清蕊带着陈中就上路了。刘主管送到商号门口,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脖子发直就不言语了,陈清蕊瞥见他悄悄抹了泪。碰巧李氏马帮要去金多堰,她请刘大叔说情,李锅头满口答应,愿一路上照顾他们母子。福祥商号的马帮刚去了大理,要十多天才能返回腾冲,陈清蕊决计要走,半天也不想多待下去了。她怕李应芝又搞什么鬼,带着儿子远走高飞求得平安,这是她唯一的心愿。尽管这样有些对不起朝欣和陈中的奶奶,但她别无选择。她在心底想,王陈中永远是二太太的孙子,他长大后一定会让他认祖归宗的。发疯的女人比狮子还可怕,陈清蕊是真切地领教了李应芝的狠毒了。听刘大叔说,王朝欣狠狠地打了李应芝,李应芝哭爹喊娘地跑回娘家告状,这一回李老爷没有抬女儿的头,反把女儿叫到堂屋里跪在祖宗牌位下低头认错,要她自己回王家去,别再给李家的祖宗丢脸。“留下来吧,孩子,应芝不敢再胡作非为了。”刘大叔恳切地劝说着,“那是个任性的小姐,也会知错就改的,毕竟也是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女儿,会转变的!”陈清蕊心意已决,再也听不进任何人的劝慰。“大叔,您多保重,福祥商号离不了您。织布厂那边千头万绪,够朝欣忙一阵子了。我走了,王家就平静了。过几年,我还会来,陈中更会来,那时候,我们来看您!”经过李应芝的闹腾,让王朝欣明媒正娶的念头象火苗挨了一桶水浇淋一样,在陈清蕊的心里火星星都不剩下了。“爱情是什么,是两情相悦和赞美。只有两情相悦缺乏赞美,不是真正的爱情。”她想。“穿衣吃饭,母子平安比爱情更重要!”孙清蕊对爱情感到了悲观。

    天已大亮,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雾气。马帮走过了凤山脚下的弯道,走上坝子里笔直的大路。驮铃声叮叮咚咚,赶马伙计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路边的海棠树桂满半红半绿的果实,香果树的绿色叶片浸透着黄色的霜打斑点,小鸟们在树上戏闹,好象是在对清晨的欢呼和感激。翻起的稻茬田一片灰白,稻茬倔强地长出新芽,象是葱苗,绿得可爱。马帮中间,陈清蕊牵着红马走着,脸上带着一种留恋神情,也带着一种牵强的笑意。陈中骑在马背上,四处张望着,看看树上吵闹的鸟儿,望望走在前面的披红挂彩的头骡二骡他面带微笑,大声说:“娘,去了瓦城,多时回来?”

    “等你长大了,想回来就来!”陈清蕊大声对儿子说。“坐好啊,不要回头,看着前面头不晕!”

    “我想奶奶,想玉儿妹妹……”

    “想嘛,就在心里想,看是看不见啦!”

    “娘,你瞧,我爹来啦,我爹骑的是枣红马!”枣红马长得格外健壮骠悍,与驮马相比象是鹤立鸡群。玉儿尖声喊叫着:“哥哥,哥哥!”

    “清蕊,等等,我有话说!”王朝欣大声说。

    “欣哥,谢谢你,劳你贵步来送行,我心满意足啦!”陈清蕊牵着马边走边说,她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李锅头的马帮今晚要到甘蔗寨放哨,耽误不得的。欣哥,我们走啦!”

    “哥哥,我们一起上学呢,去姑姑的学堂里上学,哥哥,别走嘛!”玉儿尖声呼喊,话语中带着哭音。“哥哥,我没有小伙伴啦,你别走……”

    “别说话,陈中,我们只顾走!”陈清蕊不让陈中回头看玉儿,牵着马乘空走向路的另一边。“欣哥,不要送了,我和陈中永远记得你……”

    “清蕊,清蕊……”王朝欣勒转马头送了一程,呼唤陈清蕊,她没有答应,也没有回头看一看。“保重,清蕊!”他又说。陈清蕊还是不理不睬。

    “欣哥,多保重!”

    陈清蕊在心底说,这句话只有她自个儿听得到,她强忍着激动的心情不睬王朝欣,也不回眼望一望,她是不想让王朝欣看到她的红红的盈满泪水的深情的眼睛。

    九

    王朝欣感到十分沮丧,陈清蕊对他如此冷漠,把他的心给刺痛了,就象一根仙人掌刺扎在心口,他的心尖又急又抖。陈清蕊和儿子就这样走了,随着马帮渐渐远去。路拐个弯,马帮走进了树林掩映的大道,只留下一串悠悠的铃声令人肝肠寸断。“什么时候,她和儿子才会伴着驮铃声走来?”他喃喃地说,象是呓语。玉儿看看父亲,说:“爹,看不见哥哥啦,还望路做什么,怎么哥哥有两个妈妈,我只有一个妈啊!”王朝欣对女儿的问题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玉儿,我们回家!陈中哥哥也是回家!”

    调转马头任枣红马自由自在的走,王朝欣有点心灰意冷的感觉,他不想回家去面对李应芝。她的极端行为伤害了陈清蕊,更伤害了他,也伤害了她自己。她从娘家回来,他就没有看过她,朝兰说她病了,他真有点让她病的那个意思,让她永远离去,他落个干净。太阳升起来了,田野清朗起来,一派生机。放牛人赶着牛出了村,母牛哞哞叫唤,是在呼唤它们的孩子;一群鸭子被赶下河,嘎嘎的叫成一片,很是热闹。王朝欣越走近村子心里越烦,打个主意,索性催马绕村而走,不向家里去,真不想回家里去。

    “爹,走错路啦!“玉儿天真地说。

    “玉儿,爹不会走错路,我带你去看看咱们家的织布厂。”王朝欣说。“我的玉儿长大后,要能掌管织布厂的。玉儿,我要送你去学堂念书,如今男孩女儿都一样,我的玉儿要能干!”

    “我想念书,我跟姑娘去念书。”玉儿说。

    “好的,玉儿有志气!”

    福祥织布厂建设初具规模。纺织车间、洗染车间、仓库的屋架树了起来,乍一看,象是一个庄户人家的格局。场地上木料横七竖八地摆放着,运来的瓦片堆成小山似的。看似杂乱实际上一切都是有序的。朝阳照亮了工地,工人师傅们忙碌着,干得热火朝天。大锯拉得唰唰响,斧头敲出的党党声回响在山林里。王朝欣对工人师傅并不陌生,但又叫不出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彼此之间的联系是工钱,大家为他做工,他付工钱给大家,彼此都很默契和尽心尽力。王朝欣感慨金钱的魔力,它能扶持正义的事业欣欣向荣,也能助长邪恶势力不仁不义。“爹,这是哪家,是姑姑家盖房子?”玉儿说。“姑姑要嫁人了吧?”

    “是工厂,是王家的织布厂。“王朝欣说。

    “爹,我要下去,张叔叔来抱我!”玉儿说。

    张士贤从一座工棚里走出来,刚好站在枣红马一侧。他神色有些疲惫,眼睛也熬红了,他吃住在工地上,为织布厂倾尽心力。见了玉儿,高兴地笑起来,伸长手臂抱住玉儿。王朝欣下了马,让马去啃青草。“士贤,辛苦了!”王朝欣说着,放眼巡视工地。他被工人们劳作的情景感动了,脸上露出了轻快的笑容。但这份笑容还是掩藏不住李应芝带给他的烦恼和陈清蕊留下给他的悲伤,他愈来愈感到李应芝的可恶和陈清蕊的可爱。他感慨自己怎么遇到这两个女人,可爱的和可恶的同样带给他无限的伤感。不同家庭背景教养出来的女人心智和理想截然不同,但他辨不清孰是孰非。不过,谁贤淑善良,他心底有数。

    “王兄,何必客气呀!”张士贤淡淡地笑了笑,说。“我倒甘愿你把我当作自己人,我是在作自己的份内事。是吧,玉儿,玉儿不把我当外人了。我的乖丫头,你要看什么,你想走路?”

    张士贤放了玉儿。玉儿小跑几步,凑近一蓬茅草,她要扯摇曳着的茅草花。王朝欣看着玉儿,告诫她要小心虫子。玉儿答应了一声,告诉王朝欣她什么也不怕。王朝欣说:“由她吧,是个任性的丫头。兄弟,再抓紧时间,乘干天好做活,明年雨水来之前,织机要安装好,库房要装围好。棉花,匹沾不得水星星,我已经找到两个技师的下落了,是尹文国老师介绍的,那两个技师都去东洋日本学过纺织,姓李的师傅曾在上海的纱厂干过,因为母亲病重回腾冲了。真是老天爷也在帮忙。这纺织技术,是我华夏的技术,据说是黄道婆发明的,怎么就落在东洋小日本国的后面了呢?”

    “爹,爹——”

    玉儿惊乍乍地叫起来,手里扬着几枝茅草花。花儿是白色的,在阳光里呈现出黄金色。王朝欣和张士贤惊慌地跑向灌木丛,生怕玉儿碰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别怕,玉儿!”王朝欣呼喊着,象飞一般跑向女儿。玉儿指指场地外的小道上,那儿来了人。王朝欣望过去,看清了那是魏志,段德益和金木太郎。张士贤站在王朝欣身旁,说:“这三个人,怎么扭在一起,怕是辣子树上的黄狗茄,一吊吊吧!”

    “兄弟,和气生财,欢迎他们!”王朝欣说。

    “朝欣兄,真早啊。”魏志走在前面,径直向着王朝欣走过来。“大腾布店的金木老板听说你在建织布厂,特意要来看看。这里偏僻,我和德益带路,也想来见识见识!”

    “欢迎诸位光临。”王朝欣笑脸迎接客人,一一握了手。“段德益兄弟也是老相交了,请多指导。金木先生更是贵客,也是行家,请指教。福祥初涉织布行业,生疏得很,就象是摸着石头过河。朝欣如果在河边跌倒,还请各位扶一把呢。说心底话,想请金木先生,还怕请不来哪。大清早就见诸位,王某实感荣幸!”

    “我是陪金木老板来看看!”段德益四处张望着说。“福祥建织布厂,金木老板有些担心,往后他的布店怕只是关门歇业了。据说,福祥请的是去日本国留洋的技师,是在抢金木老板的饭碗啊,金木老板,我帮你说了话了!”

    “我的,不担心。”金木太郎爽朗一笑说。“我们做生意,讲究的是公平,信誉,互利。福祥用的是日本国的技术,我高兴!”

    “德益兄弟,皇帝不急太监急啊!”王朝欣微微一笑说。“走,请坐一坐,喝杯茶水。士贤,你去准备,甭管玉儿,随她玩去!”

    “福祥织布厂发达了,金木老板做什么?”段德说。“从腾冲回日本国,要多少大洋做路费!”

    “福祥发达了,我卖福祥的布!”金木太郎说。

    “金木先生胸襟广阔。”魏志瞪了段德益一眼说。“德益,你是杞人忧天啦。金木先生,我们回吧,站在这里,都看清楚啦!”

    “回吧,以后再来看!”金木太郎说。

    魏志一行走了。王朝欣没有过多的挽留,他其实也没什么要向他们请教的。张士贤也没有去准备茶水,要捧茶给他们三个不速之客喝,他不情愿。“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张士贤严肃地说。“冷冷地来,匆匆地走,有什么企图呀?算啦,说他们搓奔流球!朝欣兄,到把正事给忘了。你真的就让陈清蕊母子走啦,你也不挽留,也不送,你不能太无情吧。想想清蕊,她这一辈子,是你把她坑害了!”

    “你说严重了吧,我送清蕊,她不理睬我!”

    “她不理睬你,可能吗?她是不想让你见她流泪!唉,你真够呛,快去追赶,追不回来,也要远送呀。你是被爱情迷住了,却不识人情!”

    “好吧,我这就去。士贤,玉儿交给你了。我骑枣红马,一路奔去,能在甘蔗寨赶上李家马帮吧,马帮在甘蔗寨过夜。是粗心哪,这样放心她们母子远去,我糊涂了。士贤,帮我牵枣红马,我的好兄弟!”

    十

    黄昏时分,王朝欣赶到甘蔗寨外。通往寨里的大道上空无一人,光滑的石板闪着亮光。寨子里冷清清的,完全没有马帮过往和落脚的迹象,那悠扬的驮铃声似乎也被刻意掩藏起来了,偶尔能听到一声狗叫,狗叫声在暮色中显得空灵又退钝。树林深处传来的鸟鸣是回应狗叫的歌唱。一路紧走慢赶,人饿了,马也累了,却不见陈清蕊母子的影子,王朝欣感到十分沮丧,也不理解李家马帮怎会走得这么快,他没能赶上他们。他在寨外下了马,牵着马走进寨子,他想到了开茶庄的怡心大姐,他要去问个究竟。甘蔗寨的规矩,任何人不得骑马坐轿穿越寨子,否则视为对全寨人的蔑视和不敬,会遇到麻烦和受到攻击。茶庄的门开着,屋里有了灯光,怡心大姐在茶庄里,给王朝欣有了一丝宽慰。

    “怡心大姐。”王朝欣站在门口轻喊了一声,手上依然牵着枣红马。

    “哟,是三少爷呀,今天真的刮了春风,把贵客给吹来啦!”怡心对王朝欣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咪咪笑着在门口迎接客人。“快请进来,又有几年不见啦,三少爷老成了,象当家人了!”

    “是呀,还是在杨延富二哥的葬礼那天见过,大姐是富态了,笑脸还是那样迷人。”王朝欣站着未动,现在他没有喝茶的意思。“大姐,打听个事。今天李锅头的马帮过了路么,咋没有一点消息。客栈里不见人影,寨外的营地上也没有歇下来的骡马。我找一个人,好象遁土了!”

    “没见过,李锅头的马帮还在路上呢!瞧你心这么急,找谁呀,是不是有人骗了钱,还是相好的不见了。男人,真是粗心。饿了吧,先闲一会儿,我斟茶,煮两个荷包蛋。三少爷安安心,要走的已经走了,能见的时候一到自然会相见。哦,转身要走呀,走吧走吧,心不在焉的,喝茶也不香。”

    “我去去又来,今天要在这里过夜啦!”

    王朝欣牵着马往回走,出了寨门才上了马。往回走的路上他四处探望,总想在什么地方找到李氏马帮。天就要黑了,田野被夜幕严实地罩住,河流在夜幕背后哗哗流淌。树林成了黑魆魆的一片,鸟声也沉寂下去了。几个晚归的农民让在路边,好奇地打量着王朝欣,王朝欣却对他们视而不见。一位农民大声说:“喂,骑马的,天黑了还去哪儿,路上不太平,一个人走夜路你不害怕。上西边的林地里,有李家的大马帮,你是不是迷路了?”

    王朝欣对他们千恩万谢,请他们指了路,独个儿走向林地。林地四周被树林包围着,是一块几十亩的坪地。挨近林地时,他听到了叮咚声,是啃食夜草的骡马摇出的声音,是悠闲懒散的声响。他有了一种冲动和紧张,就象是那种初次与清蕊相聚时的紧张,心头感到慌慌乱乱的。他找到了李锅头,但令他大失所望。李锅头告诉他,陈清蕊母子并没有跟马帮同行。“陈姑娘是个急性人,她嫌马帮行走缓慢,她怕把蚂蚁子都踩死完了,她母子二人急匆匆走啦,象是要赶回瓦城去见什么情人!”李锅头坐在火堆旁,悠闲地吸着旱烟说。“我这些弟兄们苦留她,她都摇头。这个枯草季节,马帮都要找青草放哨的。三少爷,就在这林地过夜吧,明日再回去,你一个人,千万走不得夜路的!”

    “谢谢啦,李大叔,我到寨子里去!”

    王朝欣回到茶庄,阴着脸不说话,坐在角落里喝闷茶。怡心端来鸡蛋,米饭,说:“什么人让你这么伤心,又不敢哭,茶不思饭不想的,损害了身子,她更伤心!”他凄楚地一笑,眼泪涌了出来,“有酒吗,给我一碗酒!”他说。“今晚上我只有醉了,才会闭眼睛!”

    “三少爷,你从不喝酒的,酒也不解愁。真想喝酒,吃了饭,我带你去。饭是要吃的,身子虚弱可不能喝酒。”怡心坐了下来,嘴角浮着几丝微笑。“朝欣兄弟是个有情人啊,心头不痛,不会落泪。古人讲,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兄弟今晚落泪了,心头受不住煎熬了啊,动真情了!”

    “大姐,我吃了饭,你不知道我的心,空落落的……”王朝欣嘤嘤着说,真的流泪了.

    “我明白,兄弟,一定是女人的原因!”

    “女人真淘人。自从心上有了女人,我还没有过过几天安生的日子!”

    “笑死人吧,兄弟,我敢说,你离不开女人!”

    “大姐,你能看透男人的心!”

    怡心带着王朝欣上路了,夜色使大路模糊了,他们摸索着慢慢走,怡心不时地提醒王朝欣走这里让那里,片刻后,他们来到寨中的一个客家,在大门口,怡心说:“兄弟,还记得么,你住过的客店,也许,有你相好的在等你呢!”

    “大姐,别开玩笑,我不是浪荡哥儿!”王朝欣认真地说。“大姐知道我的为人,我不赌不嫖,更不沾烟毒。大姐……”

    “三少爷别急,我不开玩笑。”怡心咯咯笑了笑,严肃地说。“象兄弟这般的才俊,有几个相好的人也不笑话,好男才占九妻呀,窝囊废,懦夫懒汉,没有女人跟嘛!”

    “我这一辈子,心里真正只有清蕊一个人!”

    “真的?应芝妹子又算什么!”

    “她,算是结发之妻,可是……哎,我怎么说呀!”

    他们来到一间房外,怡心轻轻敲门。屋里还有淡红淡红的灯光。门开了,怡心说:“进去吧,兄弟,清蕊姑娘不是你的相好,是谁的相好。瞧,她们母子二人,孤苦寂寞,谁疼呀?”

    陈清蕊回到床边坐下,守望着床上熟睡的儿子陈中。王朝欣深感意外,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伸出手想去拉清蕊的手,但又够不着,他的手在颤抖。怡心说:“兄弟,还喝酒么?不喝了,我走了啊。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枣红马!”

    “清蕊!”怡心走后,王朝欣喊道。“清蕊,我在找你。”

    “欣哥,你不该来呀!”陈清蕊抽泣着说。“小声些,儿子睡了”“我也想睡了。”王朝欣轻声说。“我很累,清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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