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四章未了情缘
一
“真累,我走不动了,朝欣兄,能歇一歇吗,耽误不了你去见清蕊妹妹,让我喘口气。你到是精神抖擞,你的腿不会酸呀,是爱情的力量支撑着你,不歇就不歇,走吧!”
“就要到啦,还嘀咕什么。你只管走,饿了有你饭吃;渴了,保你有茶喝。见到你三嫂,你脸不要红,她跟朝兰说过贴心话!”
王朝欣走在前面,步伐骄健有力,完全没有疲惫的神色。张士贤落下了丈把路,有气无力的样子,气喘吁吁的。当听到朝兰两个字时,象是迷迷糊糊中换了针刺一般立刻来了精神,跨出几大步赶了上来。他俩的脸,额头和鼻翼上冒出了汗珠。他俩衣服不整,汗渍斑斑,头发蓬松,邋邋遢遢的样子惹人注意。街上的行人要么多看他俩几眼,要么远远地让开他俩。街边的花枝零零星星开着花朵,发黄的绿叶透出一些冬天的信息。这是王朝欣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这是他生活过的地方,是他初恋的地方,是他可以献出生命的地方,怎能不熟悉呢?但生活迫使他离开了瓦城,这里的人,这里的河山,这里的花枝只有在梦中他才能相见,是梦境使他陌生了记忆。现在,他又踏上了这块土地,一切鲜活的东西都令他兴奋,陈清蕊的名字令他激动不已。她还好吗,她是一个人守着孤独的青春过日子呢,还是早已成家立业?因为忙,他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杨延富也不能传递一点儿信息,她一定认为他寡情薄义。好了,就要相见了,满腹的话语相见时尽情地说吧!
“朝欣兄,心跳得厉害吧?”张士贤说。
“心是在跳,心不跳,人就死啦!”王朝欣说。
他俩在那个月黑风高之夜逃离腾冲,象两只惊弓之鸟扑闪扑闪着翅膀飞到了孟拱玉石场,他俩不知道那是一次例行的搜查,搜查过后就无人过问了。张大帅已死,张大帅的保镖枪杀三个国民军士兵后被抓,死子乱刀之下,谁也不愿在过问此事。他俩在玉石场,去看拜了杨大叔的坟,挂了纸烧过香,向他言明他的宝贝用于推翻满清建立民国的革命行动中,只是建立民国后,穷人还是穷,依旧是生活在最底层,革命并没有根本改变穷人的命运。他俩都是有牵挂之人,自然不能够安心于玉石场了。往何处去呢,当然是到瓦城啦。“在瓦城,有你朝思暮想的人,就去瓦城!”张士贤说。“我到底是叫清蕊三嫂,还是叫她姐姐呢?”
“你问我,我向谁?”王朝欣说。
“好象到啦,盖了房子了!”张士贤说。
陈记贷栈那地方,王朝欣是记在心底的。街坊邻居他也熟悉,但经过那一场大火之后,好象变样了。货栈的原址上,盖起了一幢铁皮房,门面三间,开了个杂货货铺。铁皮屋顶闪着光,有些刺眼。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守着货铺。他身材矮小,皮肤黝黑,是个典型的掸帮掸族男子。一双小眼睛,眼珠子格外黑,转得也快。王朝欣见了他,一股冷气从心底抽起来,象冰棱刺痛了他的胸膛。“他是谁,咋会在清蕊的家开货铺,难道他是她的男人?”他慢慢走近货铺,那男人欠欠身子,招呼道:“大哥,买烟呀,骆驼牌的香烟,来买的人多啦!”
“请问,这货铺是谁开的?”王朝欣问。
“是陈家小姐”男人说。“陈家小姐盖的房,开的铺子,我是来帮忙的,帮小姐守货店!”
“听说,这里原先是陈记货栈!”王朝欣明知故问,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陈家小姐在家么?”
“你打听什么,瞧你的样子,是从场上下来的吧,饿了,想讨一碗吃?”男人打量着王朝欣,神情严肃起来。“这里是陈记货栈,你从哪里知道的,你别来讹我。陈老板,陈太太早不在人世了,找他们没有用。瞧你们的样子,比叫花好不了多少,陈小姐不认识你的。陈老爷当年就怕是得罪了你们这号人,才遭了飞来横祸的……”
“陈小姐呢,她不在家?”张士贤插了一句话。
“陈小姐在家,小姐当然在家,但她的家不在这里。”男人虽然没有好脸色,但不拒绝说话,有问必答。“唉,说起来,陈小姐命真的苦。家被强盗烧了,父母双亡,还被强盗绑了票,幸亏同乡会搭救,她才脱离了那帮强盗。后来,怀了个肚子去腾冲那边寻亲,被负心男人赶了回来,还扣下了她的儿子。小姐真的命苦,遇不到好心人,说这些做什么,小姐不让我向人说的,你们到底什么人,不是坏人吧!”
“大哥,腾冲那个男人真没浪心,是吧?你听过吗,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张士贤说。
“好象是姓王,跟陈小姐行过订婚礼的。”男人的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住。“世上总有负心的男儿,受苦的总是痴情的女子。算啦,说过去没意思了。好啦,陈小姐苦尽甘来,密支那一位华人富商看中了她,娶了她。她现在是阔太太啦,吃不愁,穿不尽,她那么好的姑娘享福是应该的。这个小货铺,是小姐守家守业的,将来,她要让子女重新撑起货栈的门面。你两个到底什么人呀,是何居心,要来打听陈家的事。我说了这么多,白说啦!”
王朝欣摸出一块银元,递给黑瘦男人。那男接过银币,仔细看看,眉开眼笑了。
“陈小姐会回来吗?”王朝欣说。
“陈小姐十天半月回来一趟,象是在盼望什么人。”男人端了条长凳,让王朝欣和张士贤坐在屋檐下,避开了直射的阳光。“我给两位倒水,两位嘴皮发干,一定渴够了。打听陈小姐,总有个来由吧,小姐交待过,有人问起她,就一定捎信给她,是不是说生意的事。两位跟陈小姐很熟吧,是不是从那边有信来?”
“我们与陈小姐见过面,还是她去腾冲的时候了。”王朝欣说。“小姐今天会来么?”
“有信去,她会来。”那男人说。“喝水吧。别说我见钱眼开。坐一会儿,我给你们捎信去。看样子,两位是腾冲来的客人?”
“象吗。你对腾冲来的人有交往?”张士贤说。
“当然啦。瓦城这地方不大,腾冲来的人不少。我的汉话就是跟腾冲人学的嘛。”男人笑着说话,黑眼珠转得飞快的仔细打量人。“是腾冲人,我断定了,你两是腾冲人……说不定,哪位还是抛弃小姐的负心汉哦……”
“负心汉?谁是负心汉!”张士贤说。
“算了,士贤,我们走吧。”王朝欣心里难过,就要见到朝思暮想的人的那种喜悦心情被痛楚淹没了,脸上失去了飞扬的神采。“我们不能再打扰清蕊了。我对不起她,这许多日子里,我梦想着她等着我,我真是太自私了!清蕊有了归宿,我祝福她。走啊,士贤!”
“好,我们走。”张士贤急走两步赶上了王朝欣。“见不到清蕊,朝欣兄甘心么,今晚我们只有住旅店啦。瞧,脸又阴啦,心酸吧?”
“士贤,是我坑了她!”王朝欣低声说。
“两位客人别走,小姐来啦!”那个男人说。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转身,看见陈清蕊站在铁皮房的屋檐下,轻快地朝着他两喊一声:
“朝欣哥,回家来!到了家门口,还要去哪里,难道这低矮的铁皮房,欣哥进不来?”
二
他俩来到了坟地,要来给陈老爷和陈太太嗑头烧纸,是王朝欣先提出来的。两人相见,把多少思念埋在心坎上,仅仅相互问安了几句,虽然离别多时了,好象就在昨天,彼此并不陌生。两座坟墓,新砌了墓碑,坟顶的茅草枯黄了,在徐徐的晚风中轻轻摆动。落日的余辉洒在坟地上,给青青的草地铺上一层淡淡的黄色。线香在坟前缓缓燃烧着,蓝色的烟雾飘起来,随着晚风飘去。王朝欣跪在坟前,嗑了头,再烧纸火。擦了几根火柴,都被风吹熄了火苗。王朝欣看陈清蕊一眼,说:“清蕊,你也跪下,老爷和太太看见我俩不能跪在一起,生气了。风是老爷的气,老爷不让我点火烧纸!”
“爹,娘,别生气,朝欣哥烧了纸钱,你们领受了,火中分用。”陈清蕊轻轻跪下,低声说话。“你们没生欣哥的气吧?欣哥,他没喊爹喊娘,你们当然要生气。欣哥,永远是你们的儿子。欣哥嘴巴真硬,人家的女儿给你生了儿子,难道你叫声爹娘都不肯……”
“爹……娘!”王朝欣会心一笑,爽快地叫了一声,把陈清蕊逗笑了。他摇摇头,严肃起来,又说。“请爹娘放心,你们的孙子陈中在他奶奶跟前,平平安安,肯吃肯长,全家人都疼爱他。我这一辈子,忘不了清蕊,也离不开她,我们一定要相互扶持,象亲兄妹一样,开创事业,共度今生。清蕊,到你说啦!”
“我说什么,欣哥,你说我们象亲兄妹,亲兄妹能生儿子吗?”陈清蕊嘤嘤地抽泣着说。“爹,娘,你们的女儿今生命好苦啊……”
“你哭什么呀,清蕊,我只是要向爹娘志明,我会关心你一辈子,再不会让你孤单了。在爹娘坟前,别流眼泪了,让爹娘放心吧,笑一笑吧。我们夫妻缘伤已尽,但兄妹感情愈来愈深,难道今天才见面,你又要离开我吗,清蕊!”“守货铺的貌碟不希望你来找我,不知我天天在盼望你。貌碟是个好人,他帮了我一些忙,他当然希望我喜欢他,嫁给他。可是我感激他,没有那伤感情!欣哥,我们在爹娘面前订了婚,又生了儿子,夫妻缘份真的尽了么?应芝姐姐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我更是你的结发妻子。我要回瓦城来撑持陈家的门面,你知道这两年我吃了多少苦,都是因为你……”
“清蕊,你真这样想,你受苦了,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你了,你是不愿与应芝闹矛盾才离开了王家,独自一人经受风雨,我一点也不关心你,我真羞人,还轻易相信貌碟的话。唉,差点又铸成大错,舍你而去!”
“欣哥,是我不好,我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不能为你分担家庭的重担,还把孩子留给你照管,你想打我,你就打吧,我爹我娘不会怪你。我夜里常常想起你和孩子,泪水常常把枕巾淋湿了。可是我又离不开瓦城的家,家是我的寄托,是我心灵的归宿,这个家我一定要撑起来。我是很苦,欣哥,但我心甘情愿。受苦的女人一辈子受苦,她知道为什么受苦;幸福的女人一生幸福,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能幸福。爹娘,欣哥想用陈家的地面开办福祥商号瓦城分部,我答应欣哥了。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啊。欣哥,我们回家吧,士贤一定等得心急了!”
王朝欣轻轻拨弄纸火,火苗窜起来,红艳艳的。刚燃烬的纸片随风而飞,象一群黑色的蝴蝶翩翩飘舞。西边天际的夕阳被一层薄雾遮着,显得又红又圆,格外耀眼。他再叩首三次,喃喃地说:“爹……娘,安息吧……”他站起身,牵着陈清蕊的手慢慢走出坟地。走在青青的草地上,软软的,每一步都踩出窸窣窸窣的响声。
“欣哥,真要在瓦城办个分号?”陈清蕊说。
“真的,我不说假话。”王朝欣边走边说。“商号的石磺生意很好做,在瓦城有个分号直接办理营销业务,形成大理、永昌、腾冲、瓦城产销一条龙,然后再把业务拓展到仰光和加尔各答,男人做事,一定要胸怀大志。人们常说,有志者事竟成,多少人只是说说而已,真正立下志向,用心血和汗水,甚至用生命去实现志向的,这世间能有几人?更多的人是随遇而安,偷偷地活在世上罢了!”
“欣哥有大气魄,我全力支持你!”陈清蕊说。
三
回到贷铺,王朝欣才知道,杨延富来过,等了一会儿,就走了。他捎来了家信。王朝欣有些惊喜,责怪张士贤:“怎不留杨二哥呀!”张士贤不恼不怒,慢慢地说:“留不住呀,杨二哥忙得很,谁叫你两口子一去半天,忘记了回家。二哥说,他要赶回金多堰去,伙计们等着他开晚饭呢,还要收拾好驮子,明早马帮要启脚回腾冲。他说,三少爷斟酌决定,何去何从,看了信决定!”
“看样子,我该回去了!”
信是朝兰妹妹的手迹,妹妹把家里的事写得清楚明白,字里行间渗透着期盼朝欣回家的殷切心情。看着信,他的脸色阴沉下来,皱起了眉头。大哥被骗跳河而死,大嫂病重,家庭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危险。段德益咄咄逼人,不光要占福祥商号,还威胁说要王家的住宅才能抵清二十万元的债,除非朝兰妹妹答应做段家的媳妇,否则没有商量的余地。段德益已报告了县衙门,官兵会出面帮助段家讨要债款。王朝欣的心情沉重起来,咬着嘴唇不说话,把信递给陈清蕊看。陈清蕊接过信,随便看了一服,说:“你的家信,你看得啦。有事,你就回去。办分号的事,我在这边办理。士贤也回去么?”
“我听候朝欣的安排!”张士贤说。
简陋的客堂里,油灯红红的火光闪烁着,给人一种温馨的感受。王朝欣和张士贤坐在靠椅上,相互注视着,一时相对无言。陈清蕊坐在一旁,用饱含深情和目光看着王朝欣,她觉得气氛太严肃,轻轻笑了一笑,说:“欣哥,为难吧,是不是舍不得离开我?”
“真的,清蕊,我不想离开你。”王朝欣会心一笑,瞅了张士贤一眼。“不过,我还得下狠心丢下清蕊妹妹。我得尽快回去,王家这个时候最需要我。我奶奶快七十高寿了,清闲了几十年,操不动心了。我家与段家的恩怨,说到底只有两个字,一个财字,一个情字。如何了断,真叫人伤透脑筋!朝兰妹妹说的很清楚……”
“你回去吧,分号由我照管!”张士贤说。他从王朝欣的眼神里明白了几层意思:他怨妹妹不愿嫁段家,惹了许多事;他想走,想单独与清蕊说话,于是他站起身,又说:“我睡啦,你们多年不见,好好说说话。才相见,又要分离,就有一晚上的春霄了!”
“士贤,坐嘛……”王朝欣说。“办分号,要申请执照的,你去同乡会请人帮忙。我本想去拜访尹会长的,这次没时间了。”
“我明白,欣哥归心似箭,那边家里有漂亮的李姐姐等着!”陈清蕊起身拉着王朝欣进了卧房,又踅身拿来油灯搁在床头柜上,关上门,把彤红的灯光和温情关在了屋里。“欣哥,老实说,你想我吗。想我,怎不来看我。要不是县衙门要抓你,你还会来么,瞧瞧,我是哭不出眼泪了。我的欣哥,不是无情无意之人,一定是脱不开身,我总是安慰自己,祝福你和我们的儿子平平安安!欣哥,我想你哪!”
王朝欣坐在床边,被扑入胸怀的陈清蕊紧紧抱住,他也情不自禁地抱紧她,深情地看着她的脸。陈清蕊有些激动,象蛇一般缠着王朝欣,嘤嘤地哭泣了。她的两眼盈满泪水,亮闪闪的。“欣哥,亲亲我,快亲亲我,我的眼睛有泪水了。我尝到的,咸咸的,不是苦涩的啦!”
王朝欣捧着陈清蕊的脸,嘬着嘴唇去吮吸陈清蕊眼角的泪水;“清蕊,我一生都会记着你!”
“亲我,欣哥!”
“我亲你啦,清蕊!”
油灯熄灭了,是自己熄的,油灯似乎也理解这对苦命鴛鸯的激情,把时间尽量留给他俩。灰墓色的夜光透进屋来,带来一种温柔和甜密,静静地为他俩祝福。屋外的草地上,有几只虫儿在轻唱,它们唱的,好象是一种情歌。
四
赶了两天路,总算赶上杨延富的马帮了。王朝欣望见在蜿蜒山道上时隐时现的骡马,绷紧的心轻松了许多。马儿忽隐忽现,驮铃声洒下一路,又在密密的树林里悠悠荡开。有的伙计唱着山歌。崔赶骡马的唿哨亲脆悦耳。有杨延富的声音,这声音十分耳熟。跟马帮同行,自己不再孤单了。他跑上前去,大声喊杨二哥,可是杨延富总也听不见。有伙计提醒说;“杨锅头,三少爷赶来啦!”
“老天爷要变脸哪!”杨延富慢慢走着,昂头望望阴沉下来的天空,说。“三少爷真是个急性子人,离开他和清蕊妹妹赶来啦。其实,天垮下来,有长脚人顶着。王家,还有二哥,还有老夫人,老人家出面,什么事担不动呀!三少爷,别急,喘着粗气走路,受不了的。”他转过身迎住王朝欣,跟他并排走着。“张士贤留在瓦城,那是个精明的小伙,难怪大小姐认准了不放手!”
“士贤办事,我放心。”王朝欣边走边说。“上午晴得好,林子里亮堂堂的。才两个时辰,天就变了样。雨来之前,赶得到客栈么?”
“赶紧马脚,走着瞧。棉布生丝受不得雨。瞧,有雨点啦。坏事罗——”
西边天际响起沉闷的雷声,象是石碾一般滚过来,重重的从头顶碾过,仿佛要把天宇碾碎。雷声一阵又一阵,豆大的两点刷刷地落了下来。雨点打在脸上,有些生痛。王朝欣打一把雨伞,跟在杨延富身后。呼呼的风从山谷里吹来,差点儿把他和雨伞卷走。雨很大,半顿饭工夫,小道就泥泞不堪了。山坡的雨水哗哗地淌下来,带来泥浆阻塞了路。
“二哥,到客栈还有多少路?”
“路不多了,可是这么大的雨,走不快呀!”杨延富披一块毡条,头戴一顶竹篾帽,象个守夜人。“雨来得猛,怕是仙人在天上泼水。别把路冲走了。听听,前面呜呜响。是山洪吧!”
果然是山洪,象是一条黄龙从左边的山沟里怒吼着冲下来,哗啦啦窜过路面潜入右边的河流中。路基被黄龙的长尾扑打着,裂开了细口,松动了,正在慢慢地坍塌。雨点又大又密,打得人睁不开眼睛。骡马行走吃力,艰难地行进着。一匹骡子经过蹋陷的路沿,摇晃几下身子向右一歪,摔倒了,滚两滚,扎进了河中。杨延富奔上前,奋不顾身跃进河中,扑向那匹在泥水中挣扎着的骡子,抽刀去割动绊着骡子的缰绳。瞬时间,骡子与驮子分离了,骡子挣扎着往岸上爬,一只后蹄踢空,踢向杨延富,杨延富惨叫一声,倒在河中,呛了水,吃力地喊:
“三少爷……救,救我——”
“杨二叔,二叔——”王朝欣大声喊。“快,伙计们,救人呀!”
五
早晨起来,杨延富感觉头晕得厉害,两眼微微灼痛,眼前有蓝的黄的星星闪烁。他站在客栈的场院里,招呼伙计们检查驮子。天阴沉沉的,象是天幕垂下来了,幸亏漫山遍岭的大树撑住了它。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山花和泥土的味道。天幕背后,有低沉的鸟儿的啼鸣,鸟儿的啼声也被水气弄潮湿了。王朝欣从客房走出来,看看天,说:
“杨二叔,你身体虚弱,打坐一天吧。昨晚上你把大伙儿吓坏了,你烧得烫手,盖三床被子,你还是冷。二叔怕是染上份寒了。”
“我命不该绝,总算从河里爬了上来,可是那条河,怕有瘴气。”杨延富看着那排放着的驮子说。“感谢三少爷,亲手给我熬姜茶。不碍事,打摆子,也不是第一回了。天阴,好在不落雨点。耽误不得马脚,拖一天时间,就是拖几两银子。生丝驮子,最怕雨。赶紧招呼伙计们,收拾好就上路,在外行走讨生活,谁不经风受雨!”
“二叔,空一匹骡子,你骑啊。昨晚折腾大半夜,腿脚酸软的。胃口不开,哪有力气啊!”
“我是马锅头。马锅头累死也不骑骡马。都是生命,怎能相互欺负。马锅头的命,就是骡马的命。三少爷放心,我顶得住!”
“好吧,我们慢慢走!”
杨延富走了几步,两腿又酸又软,崴了一下,跌倒在了泥地上。王朝欣赶过来扶他,他挡开了王朝欣的手,撑起身子来,说:“我能行,我不能倒下。伙计们,拴马鞍,架驮子上路!”
马帮上路了,叮叮咚咚的铃声给沉闷的山林增添了生气。有个伙计唱起山歌:“走呀走了走不乐,就是情妹妹挂着脚!”唱唱山歌,也是马帮伙计消愁解闷的一种方式,它还能鼓舞人心。谁不是在为情妹妹奔波呀!山道有的路段很滑,有的路段泥泞不堪,骡马行走十分困难,伙计们小心翼翼的走路,有时候要牵着骡马走路,还要稳住骡马背上的驮子。尽管天阴,伙计们还是累得满头大汗。山风吹来,吹凉了汗水,也吹凉了伙计们发热的身躯。杨延富吃力地走着,额头冒着虚汗,脸色是苍白的。他感到体力不支,歪歪地走到路边一颗松树下,靠在树杆上喘气。一个伙计走到他身旁,说:“师傅,我扶你。瞧瞧,脸都脱色了,师傅……”
“照看骡马,我不要紧,歇会儿就好了!”他吃力地摆摆手,嗓子也沙哑了。“快去——”他想站起来,但站立不稳,背依着松树干滑下倒在路边,全身筛糠似的颤抖。伙计见状惊叫起来:
“三少爷,来呀,杨师傅病了!”
杨延富吃吃地说:“别……别急……不要紧!”
王朝欣快步跑了来,把他的脑袋抬起来搁在自己的腿上,说:“真是病重了。看样子,要发大摆子。我们要扎一副担柴,抬着杨锅头……”
“不用,三少爷……我,我能走……”杨延富说。“不要拖累大家!”
“二叔,听我安排。”王朝欣说。“去,叫二锅头来,准备抬杆,找两张干生生的毡条!”
“三少爷,给你添麻烦了。”杨延富抓住王朝欣的手说。他的眼角,挂上晶莹的泪花。“有句话,我想说说……我这辈子,没有多少盼头,就是想给犬子杨春找个可靠的事情做做。要是能让他念几天书,识几个字……你说城里办新学了,男孩女孩都能上学……可是我们小户人家,哪有钱供应孩儿读书……三少爷……”
“杨二叔放心,这次回去,就想办法!”
“三少爷,你说过,喊我杨二哥吧!”杨延富抓着王朝欣的手松开了,昏迷了。“记着……春儿……找三少爷念书……”他在迷糊中说些似懂非懂的话语,念叨着杨春的小名,王朝欣拥着他,尽量不让他颤抖。但他身子不动了,脚和手又抖动起来。王朝欣看着他发青的嘴唇,伤心了,也急了,对身边的伙计说:
“送杨师傅回家,几个人先走,马帮随后慢慢来。杨二哥,别担心,你的嘱咐,我记在心坎上啦。二哥,听到吗,朝欣喊你哪!”
“春儿……春儿……”杨延富真的糊涂了。
六
王朝欣安顿好杨延富走到家门口时,天近黄昏,天色苍苍茫茫,但能看见半天蓝色的天幕了,令人心情豁然开朗。几颗大星星在天幕下闪着光,象是青翠的山坡上开放的几朵金色的野菊花。地面湿漉漉的,王朝欣闻到了土墙上散发出的有点呛人的泥香味。这种味道令人牵肠挂肚,时时撩拨远离故乡之人的思乡情感。大门紧闭着,给人一种威压。门两边贴着用白纸写的挽联,是悼念朝贵大哥的。他突然感到心上涌动着一股揪心的痛,这大门似乎就是生死之门,把大哥和家人永远隔绝了。人真的有灵魂么,灵魂能够穿越这样紧闭的门扉么!王朝欣站在门外重重地敲门,笃笃笃的响声是沟通门里外唯一的语言。他一手牵着杨春,一手敲门。杨春快有九岁了,忽闪忽闪着眼睛,好奇地问:
“叔叔,这人家是叔叔的家?”
“是呀!”王朝欣说。“叔叔的家,大得很……”
大门吱嘎一声开了,露出老强的半个脸,那半个脸上的眼睛透着疑惑的目光,怀着一种敌意打量着敲门人,当他看清来人时,敌意化成惊喜的笑容,一只眼变成两只眼,张开嘴巴大声喊:
“三少爷,是你哪——”
“强叔,是我!”王朝欣说。“才几个月,就难认人了,强叔,是你的眼睛花了,还是我变样了!”
“三少爷,全家人望你,多少双眼睛都望出眼泪了。”老强拉开门,让在一旁说。“快请进,带来一个小伙子,是亲戚吧,眼睛亮汪汪的,真是可爱。三少爷真会看人,象三少爷……”
“嚼什么苍蝇呀!”王朝欣说。“是杨师傅赶这趟马脚,染了疟疾了,要打大摆子了。知道疟疾吗,是英国人的说法,你不懂。杨春是个好孩子,来我家里做个小工,或者送他去念几天书,学点本事,长大了能谋生活!”
“三少爷真是菩萨心肠!”老强说。
王朝欣牵着杨春进了家门,让老强去关大门。天色愈来愈暗,院子里的景物有些模糊了,树叶变成油黑,象是用黑漆染过一般。这时候,两个小孩蹒蹒跚跚从内院跑出来,是王陈中和玉儿。王陈中先站住了,见了王朝欣,傻傻地看着他。玉儿叽叽喳喳笑着,不把王朝欣当回事,也许在她眼里,王朝欣是个来访的客人。王朝欣见了他俩,眉开眼笑,激动地说:“陈中,玉儿,爹回来啦,两个呆子,不会叫人呀!”
王朝中喊一声爹,扑向王朝欣。王朝欣弯腰抱住他,玉儿愣了一会儿,转身跑了,任王朝欣怎么喊她,她也不回头,她边跑边喊:
“娘……娘,爹回来啦……”
玉儿的喊声象是一瓢热水泼向蚁窝一般,家里顿时闹腾起来了。李应芝答应着先跑出来,看见王朝欣时突然收住了脚,站在了屋檐下。夜色掩住了她的面庞,王朝欣不知道她是喜悦还是怨恨。紧接着,二哥,大嫂,二嫂,几个丫头跑了出来,站在孛应芝身旁,审视着王朝欣。“也许,是杨春让他们疑惑了,他们好象还没见过杨春,突然进家来,又是添人进口,他们犯愁了!”王朝欣思忖着,牵住杨春走近家人跟前,说:“孩子叫杨春,是杨锅头家的老大,是个乘巧的小伙,你们会喜欢的!”
“三弟,你回来了,王家有了主心骨了!”王朝礼激动地说。“大哥闯了祸,他是痛快地走了。一家子都觉得天就要垮下来啦。来一个小伙,人丁兴旺是好事,有人就有世界。二哥不行,二哥懒散惯了,撑不起这个家。段家逼得紧,段家要摘下福祥商号的牌,挂上九源公司的招牌,是朝兰站在福祥的牌子下面,用剪刀抵着自己的胸口说,段家要换牌,就先杀了她。朝兰这一招,算是唬住了段德益,他也怕弄出人命来,限期三十天凑足二十万大洋,否则,连我们的家也要让给段家,哪还惹得起!三弟,我们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毫无办法了。奶奶出面求情,段德益也不肯罢休。要是朝兰肯嫁进段家,债务一笔勾销,可是妹妹死活不肯,还有什么法子。家里难呀,别说二十万,就是两万也难凑……”
“我明白,二哥。”王朝欣说。“在瓦城,我收到了朝兰的信,我知道家里的难处,朝兰妹妹也难。我赶回来,就是来想法子的。天黑了,进屋去说。我饿了,我还没有吃饭。杨锅头病重,我去杨二哥家里,但顾不上吃过饭。杨春也饿了,奶奶在客厅里,我先去见奶奶。家里点上灯火,才亮堂。奶奶,朝欣回家来啦!”
七
“我怎会寻死,三哥小瞧我啦,你把我当成小玉丫头那般见识了呀。小玉是什么人,是个不懂事的丫头,性格到是蛮刚烈的,爹娘逼她嫁表兄,她不喜欢,吃药自尽了,你在家里见不到小玉,二妈给你说小玉的事了,所以担心我也会上吊,就跑来学堂看我,谢谢你,三哥,你这样关心妹子,可是妹子读了书,又教书,不是小丫头那般见识,三哥,你喝茶,还是喝木瓜水,我放响糖冲木瓜水,又酸又甜。”王朝兰一边说话,一边冲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灯光映红她的脸颊象是一朵出水的芙蓉。“三哥,问你一句话,你去那边,见过清蕊姐姐么,讲真话,难道你一点也不想她?”
“想,我当然想她。”王朝欣莞尔一笑,说。“我还在她家住了几天。怎么了,你是想听听士贤的消息吧。他在瓦城办理福祥分号……”
“三哥真坏,我向东,你偏说西!”王朝兰端一盅水递给王朝欣。“还烫。别急着吃……三哥怎不把清蕊姐姐接过来,一家人就团圆啦。士贤大哥在瓦城,由他嘛,跟我家没有关系……”
“真的,你别掉眼泪。士贤是个好人!”
“三哥一面夸赞他,一面又狠心对他……
“说句真话,士贤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但我不希望他成为我的妹夫。俗话说,朋友常见知己,兄弟难有同心的……”
“三哥还封建!民国都过来几年了,你的脑筋还这么陈旧,亏你还支持过革命呢。哎哟,皮条着水,还提得起来吗!”
“你流泪了,朝兰,提起段家,你伤心了。放心吧,三哥不会为难你。人生在世,失去自由和幸福,是最大的悲衰。大哥虽有错,但入土为安,我们原谅他吧!你是在拖延时间,我明白你的苦心,你护福祥的招牌,舍生忘死,感人肺腑。我们共同想办法赎回福祥的房地契。告诉你,我支持你和士贤,他不久就会回来。揩揩眼泪,妹子!”
校园里很静。王朝兰的寝室里十分温馨。她垂着头嘤嘤啜泣。王朝欣明白妹妹是喜悦,是高兴。他掏出卷烟凑着灯火点烟,吸几口,烟雾在小屋里缭绕,烟味呛人。王朝兰呛咳起来,捂住嘴唇,嘟哝着说:“三哥抽烟了,学坏了……”
“对不起,兰妹。”王朝欣急忙熄灭了烟火,说。“才两口烟雾,兰妹就呛咳了,我真坏!”
“士贤也抽烟吗,三哥?”王朝兰说。
“他没有嗜好,好得很!”王朝欣说。
“你别把士贤带坏了!”
“哟,八字才有一撇,就护着人家啦!”
楼下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在喊叫:“三少爷!三少爷!”王朝欣侧耳听听,认出是老强在喊自己。他开了屋门,手扶着门框回答:“是老强叔呀,有什么事?”
“三少爷,杨家来人报丧,杨锅头去世了!”老强站在楼大声说。从窗户里透下去的灯光照着他的半边脸,他仰着头,脖子伸得长长的。
“天,杨师傅就过世了。”王朝欣说。“我就回去,还得带杨春回去守灵堂呢。朝兰,我走了。看见你这样子,我就放心了。别担心,有多大的事,三哥替你顶着。大娘也不逼你了!”
八
出了学堂门,迎面吹来一阵冷风,令王朝欣打个寒颤。校园里是温暖的,街市是阴冷的,可见街市对人冷漠。王朝欣扯一下老强的袖口,示意他顺着街边走可以避冷风,还可以借街户人家微弱的灯光照路。这一段街面崎岖不平,摸黑路走得吃力。小学堂座落在凤山脚下,校门外是冷街背路,天黑以后生意清淡了,行人稀少。两人刚走几步,老强转身拦住王朝欣,凑到他身边悄声说:“你瞧,对面走过来的人,象不象二少爷。他低着头走路,看不见我们。”王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一晃一晃的人影清晰了,果然是王朝礼。他感到奇怪,悄声说:‘我二哥晚上进城干什么!好象他不去戏班了呀,他对张总兵是念念不忘,跟后来进戏班的人处得不好,听说戏班要散了。他能去哪里呢?”老强在朝欣耳边说:“三少爷,我说了你别生气,是传言,二少爷怕是染上鸦片了,有烟瘾了!”
“不会,我相信二哥。”王朝欣说。“二嫂吸鸦片,我是知道的,二嫂是从娘家带来的嗜好。她小时候身子弱,用鸦片治病,后来成瘾了。二哥也没法,二嫂断不掉了。我二哥不是那种人,老强叔,你先回去,向家里报个平安,就说朝兰好好的。我随二哥去看看,到底会有什么事。我和二哥一起回家。”
王朝欣把老强打发走后,尾随王朝礼往相反的方向去。他小心翼翼,不让王朝礼发现自己。夜幕,是最好的屏障,把他和二哥掩蔽在一段时空里而又不被二哥发现。街边低矮的木房里透出来的黄黄的光亮总想熔化这段时空,把他兄弟二人拉在一起,但王朝欣的心灵总是胜者,灯光总是在心灵面前甘拜下风。当走到九源公司门口时,王朝欣愣住了,暗自思忖:“二哥去了九源,头也不回,背地里会做什么呀?悄悄的,我一定要看个究竟,不能让段家欺负二哥。二哥是个文弱之人,段德益有虎狼之心!”
王朝欣看见二哥走进了九源公司,会客室的门半开着,泼出来一片灯光,象是剪裁过的黄绸布。会客室里好象有几个人,只见人影晃动,象是在演皮影戏的影子,影子也就是有血有肉的人物。他避开灯光,悄悄来到客室外,从窗户里看清了里面的人:二哥、段德益,段德利兄弟二人。二哥站着,脸上带着忿忿的神色。段德益圆睁两眼,大声说:“大哥咋会帮外人说话。谋财害命,那是自愿。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世道,胜利者才是英雄,才有富贵,是天上飞的龙;失败了,就是蛇,就只有钻草拱刺蓬的份。事情是明摆着的,张大帅失败了,在热水塘洗个澡都不安生,那才叫命丧黄泉哪!是吧,朝礼二哥,坐嘛,有话慢慢说!”
“你心安么?”段德利说。“人是要讲良心的!”
“我当然安心,我做的事情摆得上桌面讲理,有多少老板作证。”段德益说。
“二公子,我问你,是不是你告到了官府,连我王家的住宅也要算数,才够赔你的债!”王朝礼气汹汹地说。“你段家是大富贵人家,还图我们那两间旧房子作什么呢?”
“王二哥,人生在世,为富愈富愈贵,受穷愈穷愈凄惨。福祥商号,是腾冲有名的商号,但只是一个空壳壳了,那些产业远远不足二十万,不用家抵债,还有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王二哥,王家如此败落,寒心哪!”
“段公子,老实说,你要夺福祥,是何目的,是不是东洋来的金木太郎要你做的呀?”王朝礼说。“大家乡里乡亲的,你欺人太甚啦……”
“王二哥,别发火。”段德益冷笑一声说。“我跟金木太郎有交往,那是生意场上相互帮忙,跟福祥没有关系。明人不说暗话,朝礼兄,你妹子朝兰可以救福祥,你该劝劝妹子呀!”
“我妹子的婚姻她自己作主,象你这样的人,我也瞧不起。”王朝礼说。“你的阎王债,我会还的。东洋人不好惹,你别跟着金木作贱!”
“请坐,朝礼兄。”段德利端条凳子给王朝礼,又斟一盅茶捧给他。“段家和王家不是敌人,事情可以商量的。德益,听我说……”
“假仁假义,我受不起!”王朝礼大声说。“段家的茶,留着给日本鬼喝吧!”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吧!”段德利苦笑一下,说。“朝礼兄,请用茶。”
段德利端茶给王朝礼,王朝礼瞅了一眼推开了。段德益在桌上摆弄着骨牌,弄得哗哗直响。抬眼盯着王朝礼,说:“朝礼兄,敢不敢赌一把,你赢了,算你还账啦!”那哗哗的响声象一把把利刀刺着王朝礼的心,段德益搓骨牌就仿佛搓着他的心肝。怒火从心头窜起,撩拨他向前走几步,抓起一把骨牌砸向段德益;段德益躲避不及,脸上挨了几下。王朝礼气冲冲地说:“赌,要赌就赌你娘的头!”骨牌撩起轻风,差点儿扑灭了灯火,段德利手快,伸出巴掌笼住火苗,灯火重新燃起来,照亮会客室。段德益被激怒了,吼起来:“王朝礼,杂种,老子可以买你的命!”他抄起凳子要摔向王朝礼,段德利抓住凳子,制止了他。他说:“德益,忍一忍,你把王家整得吃不宁,睡不安,今晚忍忍气!”
王朝礼不再接言,背着两手走出了客室。
“明天,我一定要王家的人有家不能归!”段德益大声骂道。“王朝兰,我也不稀罕了。那是个不要脸的姑娘……”
“段德益,你敢再说一遍!”
王朝欣闪身跃到门口,指着段德益说话。他愤怒的眼神令段德益畏惧,他的出现也让段家两兄弟感到突然,有些措手不及,无言以对。还是段德利先回过神来,向王朝欣笑笑;说:
“朝欣兄,你回来了,请进来坐呀!”
“谢坐!”王朝欣说。“德益这样象个凶神恶煞,我敢坐吗。走啦,欠债我王家承认,别再提我妹子朝兰的名字。要干,男人们刀对刀,枪对枪的干,跟女人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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