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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魔玉

    王朝兰送走了张士贤,感觉心底空落落的。那瀑布的涛声还在耳畔回响,那细细的雨星拂面的清凉感受还未退尽,张大哥宽厚的身影就在眼前消失了。两颗心刚刚靠近了些,又被“革命”无情地分开了。她知道他是革命党,参加了辛亥腾越起义,但她并不明白革命的真正含义。县衙门的官员脱去了满人服饰,穿上了汉人服装,纪年用民国了,这就是革命吧。她觉得革命最大的好处是她能走出家庭来到学堂当教员,这是革命带给她的自由,但革命已经结束了,还要闹什么呢,为什么还要杀人呢,把革命党的领头人也给杀了,到底是谁在革命呀?士贤和三哥是害怕被革命才去瓦城躲难的。“还是不要革命了,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多好!”她躺在床上自言自语起来,这种自语是情不自禁的。“天下过雨,夜里天寒,士贤和三哥要受苦了!”

    突然,楼下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乱嚷嚷的说话声。寂静的夜被嘈杂的声响搅乱了,红红的火光照到窗户上,愈来愈亮。

    “是这里,尹文国就住这间楼!”有人大声说。

    “围起来,抓活的!”另一个人大声说。

    王朝兰挺起身,轻轻下了床,走到窗前,窥看楼下。院场里,十多个官兵举着火把围住了尹文国的住所,火把的火焰映红了校园,把木楼照得明晃晃的。两个士兵在重重的敲门,好象存心要把木楼震倒似的。王朝兰在心底说,尹老师,你千万不要回来了啊!这时候,她隐约看见士兵们的后面有一匹白马,在火光中显得金黄。骑着马的人象是魏志。“又是他,真是个恶人。总爱骑白马,害了人还想留清白呀!”王朝兰想。“那白马,是从前的那匹,还是换过了,难道他一辈子骑白马。真不敢相信,他会带着官兵来抓尹老师!”

    “屋里没人,被窝是凉的,他今夜不在学堂!”

    屋门被砸开了,冲进屋去的士兵很快出来报告了情况。魏志吆喝一声:“撤!”他勒转马头纵马而去,士兵们争先恐后跟着他。士兵们走远了,火光渐渐暗下去,校园又恢复了平静。

    “菩萨保佑!”王朝兰回到床上,躺下了却完全没有睡意。“三哥,祝你平安;士贤,你也平安。你们要多留心,提防不露牙齿就咬人的狗!”

    一夜没有睡好,早晨起来两眼有些肿胀,头有些晕。王朝兰记得,自己是第一次失眠,有心事的少女才会失眠,有几个人让自己牵肠挂肚了。天气晴好,朝阳的光辉格外艳丽,把校园粉刷得象图画一般。鸟儿在桃树、竹丛里欢快地跳跃,清丽的叫声象是歌唱。王朝兰被鸟儿们的喜悦感染了,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儿时母亲教唱的小曲。想到母亲,她的心格登了一下,她决定回家去看看娘。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心是连着的,她无时无刻不想娘。虽然斗过嘴,但女儿离不开娘。她一回家,看了三嫂,看了玉儿,再去看二娘时,娘找过来,就骂开了:“朝兰,你这小蹄子,还有脸回家来呀,都说你跟人私奔了,去丢人现眼了,还有脸皮么!这个家,被你们搞得乱哄哄的,县衙门还派兵来搜查,你和三哥到底闯什么祸了,你三哥连家都不敢拢,又逃难去了,害得你三嫂眼泪洗脸,玉儿没有了爹爹,都是你们闯的祸吧,你来房里,我有话跟你说,跟好人学好人,跟着死娘跳假神,朝兰,你滚过来,老子才是你亲娘!”

    王朝兰跟着母亲走进厨房,她在床边坐下了,说:“娘,有话请说!”大太太板着脸,瞪着眼睛看女儿,顺手掴了女儿一个耳光。王朝兰捂住脸,说:“娘,你舍得打我?”大太太不说话,抽身走出卧室,锁上了房门,才气呼呼地道:“饿死你,你是我生的,不听话,饿死了算求!”

    王朝礼走过来,见了母亲,说:“娘,使不得,现在是什么年代,你还敢饿死女儿呀。民国啦,人人自由平等,快放了朝兰。”

    “你是二哥,不管教妹子,还放纵她?”大太太说。“我连自己的丫头都管不了,我还当娘?”

    “娘呀,朝兰如今是学堂里的先生,耽误不得。”王朝礼说。“您没去过学堂,那是官家办的,耽误了,娘就错了,官家要找你麻烦。学堂里有规矩,你不懂,赶快让朝兰走,今天还要教课,多少双耳朵在等着听朝兰讲课……”

    “算啦算啦,我不管啦!”大太太甩开手,挂锁铛啷一声掉了在地上,她愤愤地走了。“都是好人,就是当娘的不是人!”

    王朝兰出了门,说:“二哥,谢谢你!”

    “谢什么,快走吧!”王朝礼背着两手,躬着腰走了。“当好先生,教好《三字经》就是谢了!”

    二

    王朝贵非常开心,他总算可以扬眉吐气,当家作主了。父亲在世时,把家政和商号事务交给三弟主持,自己作为长子,在人面前很没面子;父亲过世后,商号处在风雨飘摇中,是三弟拯救了商号,自己无力竞争,让三弟独揽“朝政”,自己连头也抬不起来。总算机会来了,算是沾了“革命”的光,把三弟吓跑了,三弟不得不交出家政大权。“有福之人不需起早,无福之人连夜打搞!”他想。“古言说得不动听,但实在管用。我是福气之人,今天就吃我的福气罗!”

    他骑在枣红马上,趾高气扬地走过村巷。他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眼光向上斜着,完全不把村巷里嬉耍的孩子放在眼里。清晨艳丽的阳光洒满村巷,孩子们的笑脸象阳光一样灿烂艳丽。巷边的半圆形月台上,几个老人聚在一起,抽着旱烟,悄声说着话儿。枣红马走得急促,马蹄在石板上踏出响亮的蹄声。孩子们尽情地玩着,顾不得给王朝贵让路。王朝贵大声吆喝起来:“让开,滚开,好狗不挡路,狗崽仔们!”

    一个三、四岁的女孩站在路中央,被突然来到跟前的枣红马吓住了,不会动弹只会哭。月台上跳出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护住女孩,指着王朝贵骂道:“王大少爷,你神气什么?老虎不在家,你猴子称大王。有本事到外面闯去,别在自家村子里抖威风!”

    “我骑我的马,我走我的路,谁也管不着!”王朝贵纵马要走,但男子搂着女孩不让路,他又赶紧勒马站住,枣红马昂起头,长嘶一声,王朝贵急了,大声说。“再不让路,我闯着走啦!”

    “你敢!”那男子说。“村里的规矩!”“怕什么,闯伤了我买药!”王朝贵说。

    月台上的老人们不约而起,走进村巷拦着去路。老人们站成一排,不满地看着王朝贵。王朝贵也是个明白人,知道众怒难犯,立刻转怒为笑,轻声说:“各位乡老,我不是说你们!”

    “大少爷,村中的规矩,你不会忘了吧!”一位老者说。“你是王家大少爷,应该讲道理!”

    “村巷中不得骑马,不论官阶贵贱,一律牵马进出村寨。老掉牙的规矩啦!”王朝贵大大咧咧说着,两眼不敢与老人们对视。“现在是民国年间啦,不讲大清封建那一套啦!”

    “胡说,大少爷,讲民国,难道祖宗也不要了!”老人忿忿地说。“今天,我赌你闯倒老子们走过去。赶快下马,给你一个面子。你只能走出村去。你祖、你爷、你爹都是讲规矩的乡贤,难道你大少爷敢在祖宗脸上抹黑?”

    “我要是不下马,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我是福祥商号总经理,骑马去做生意,我要去做大生意,我要赶路,碍谁的眼了!”王朝贵说。

    老人挪动身子,围住枣红马,有两个老者举起了长长的烟锅杆。孩子们围在一旁看热闹,村里的人越聚越多,七嘴八舌地指责王朝贵。一老者说:“再不下马,我去请你奶奶出来!”

    王朝贵听到“奶奶”二字,怔了一下,急忙翻身下马,说:“得啦,让我过去!”

    “道个歉!”老者说。“道了歉,就不请你奶奶!”

    “我……下次不敢了!”王朝贵垂下了头,牵着马边走边说。“原谅我……别让我奶奶晓得,大爷们,我只怕我奶奶!”

    “走吧,走吧!”老者大声说。“去发财吧!”

    老人们慢慢散开,让了路,王朝贵牵着马走过去了,走了一程,看看人少了,翻身上马骑着走了。老者摇摇头,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王家要败,就败在他手里!”

    “没有三少爷撑着,早败啦!”另一个老者说。

    三

    王朝贵憋了一肚子气,想不到几个孩子和几个头发花白的乡老就让自己寸步难行,照这样自己还怎么在商场上混。真是活见鬼!气憋紧了没处撒,就抽枣红马出气。枣红马挨了鞭子,嘶吼一声,扬蹄飞奔,象一团红色的火焰飞过灰色的田野,越过来凤山下的绿荫,来到福祥商号大门外。马缰绳收急了,枣红马猛地停蹄,差点儿把王朝贵掀下背来。“日娘呢,你敢摔我,我杀你一百刀!”他下了马,骂骂咧咧地走进商号大院。刘主管从屋里出来,笑呵呵地迎接他。“别拿牲口撒气,大少爷。红马有嘴不会说话,但它有灵性,它明白主人的喜怒哀乐。拿不会说话的牲口撒气的人,还不如牲口!”

    “说什么,刘老头,你说我不如牲口?”王朝贵站在院子中央,叉着腰说。“你老得糊涂了!”

    “对不起,大少爷,我说漏嘴了!”

    刘主管是故意说的,他本不把王朝贵放在眼里,但他善于察颜观色,感觉今天王朝贵胸中有火气,瞧他板着脸,脸色铁青,他不想跟他有冲突,毕竟他是王家少爷,还是商号的总经理,自己是为他办事的,正所谓寄人篱下,让人七分!若不顺心,可以一走了之,但三少爷朝欣临走时千叮嘱万恳求,无论怎样艰难,一定要为福祥撑持着,自己是答应了三少爷的恳求的,因而让王朝贵三分是看朝欣的面子,所以他很快向他道了歉。王朝贵也不敢多造次,他明白刘老头对于商号的份量。于是他放松了脸,皮笑肉不笑地说:“刘大叔,请找找商号的房地契。”

    “房地契,不用找。”刘主管说。“我放得好好的,但不能拿出来,不能随意拿出来!”

    “难道,我自己看看也不行吗?”王朝贵拉长了脸,吹着鼻子说话。“谁是福祥商号的主人,哪个说了算。草席总不能翻起来做铺盖吧!”

    “好了,我这就去拿!”刘主管瞅了王朝贵一眼,扬着头说。“老爷过世了,三少爷逃难去了。当然是大少爷当家作主。牛吃草席子拉扯不开,我没有老牛糊涂吧,一切听你的,随你的意喽!”

    刘主管风一般走进屋去,拿出房地契的红绸包来交给王朝贵。王朝贵捧着红绸布包,轻轻地在脸上擦了擦,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刘大叔,你还算个明白人。知道么,我有大事要做,我要让整个腾冲城为我颤抖!”

    “可是,大少爷,生意场上风云莫测,要提防奸商,生意人要十个心眼,有时候十个心眼还不够用,我猜得到大少爷的用意,是对九源公司的大玉石动心了。知道那大玉石的根底么,是新山玉,还是老山玉,凭什么要几十万大洋,钱可不是猪拱来的!大少爷是吃过亏的人啦,要防钻进圈套去套住了,兔子很灵巧,就怕软网绊住手脚。从前,有老爷为你扛着,但那也只是一个小数。现如今,福祥刚刚恢复元气,经不起风吹雨打。大少爷要明白,福祥商号在滇西,在缅北名声很大,朋友很多,仇家也不少,要象三少爷那样精明,赌玉,不是人人都能做的。押房地契赌玉,太风险!”

    “罗哩罗哩嗦,才过五十岁,就象个婆娘人了!”王朝贵说。

    “好好好,我不多嘴了。大少爷好自为之!”

    “还是罗嗦。福祥姓王,谁也奈何不得的!”

    “唉!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

    “乌鸦嘴,能象鹦哥唱得好听些吗?”

    “大少爷,拿好地契哦……”

    “在我手里,用红绸子包着,飞不了!”

    “太阳好高啦,九源公司等你哪!”

    四

    王朝贵把房地契揣好,瞪了刘主管几眼,背着手走出福祥商号。他没有心思骑马了,留下枣红马在院子里胡乱地啃着青草,蝇虫飞舞着叮咬它,它摇尾巴扇耳朵驱赶它们,枣红马似乎忘记了主人。王朝贵真的忘记了枣红马,一门心思想着那个大玉。一个上百斤的大玉,是几匹健壮的骡马轮流替换着从缅甸那边驮过来的,别人看了咋舌,感叹,王朝贵看着心里发痒。一路上,他憧憬着一种向往,购下那个大玉,让腾冲人刮目相看,让段家后悔半辈子,让刘主管和王朝欣再也不敢轻视自己;那大玉剖开一个面,就是菜青绿,或者是豆狗绿,雕件、手镯、戒面、样样是上等货,自己成为翡翠大王,处处受人景仰!他象是鬼使神差,身不由己地走进了九源公司的场院。场院里聚拢着几十号人,气氛热烈,场面热闹。他不动声色,先躲到人群后面看热闹。那个大玉石摆在桌面上,解开了巴掌大的一个口面,口面露出朦胧绿色。斜斜的阳光照在上面,闪烁着迷人的珠光宝气。围观者低声说着话,人们赞叹着羡慕着,也无奈地摇着头。段德益春风满面,谈笑风生,一对眼珠贼溜溜地转着,象狼一样搜寻着猎物。王朝贵把这些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没有人能买这个大玉,别人出不起价钱,没有人有胆量!”段德益走到廊檐下,轻轻击两下撑,止住了人们的议论。他扫视人们一眼,眼光火辣辣的。人们静了下来,他得意地笑了笑,说:“哦哟,大家心情紧张吧?在美人面前,男子汉会激动,在美玉面前,男人们会紧张,人之常情嘛!”有人问,哪来的这个大美玉。“我只能这样告诉大家,是天上掉下来的!自古美人倾城倾国,但美玉富三家。这美玉谁能买进,谁是富豪,这可不是吹牛,有谁见过这么好这么大的玉。各位玉老板,睁开眼吧,考验大家的时刻到了。赌一赌吧,捧个场吧,开个价嘛!二十万大洋,不算太高,赌赢了,几百万也值,那就是翡翠大王啦。难道没有一个人动心?美人被人娶去,你若爱着美人,一辈子后悔!”

    有人嘀咕着,议论着,有几个人摇摇头,抽身走开了。炙热的阳光照射着人们,有的人在偷偷抹汗。忽的来一阵风,旋起一阵灰尘掠过场院,带着草屑和纸片扑打人们的脸面。人们想散开,但旋风一掠而过,场院里立刻恢复了宁静。魏志从人群里钻出来,站到段德益身旁,高声说:“一阵旋风,是个好兆头,风告诉我们,腾冲玉石商界将刮起一阵旋风,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大玉。这是个美玉,象个美人胎子,才露出半边脸,是英雄是好汉,上前揭开美人的披巾,看看美人红彤彤的脸,黑溜溜的眼睛!啊呀,这么个美玉,怎会遇不到长眼珠的人呢!可惜了,美人遇不到郎君,守在闺房空养老。大家忍心吗?我腾冲城,在外号称小上海,誉名翡翠城,怎么就不见俊才呢?我真的为翡翠城感到悲哀了,腾越今不如惜,腾越无俊才哪!”

    “谁说腾越无俊才,我来啦!”

    王朝贵呦喝一声从人群后面挤上前来,围观的人纷纷让路,让他站在垓心,有些鹤立鸡群的样子。他的目光与段德益的目光碰了一下,他有一种紧急热切的感觉,他有一种把段德益踩在地下的期望。他瞟了魏志一眼,他想把他看穿,他恨那个狐假虎威的家伙,他在心底看不起他,但在生活中又有点怕他,他也想振作自己,自己强大起来。魏志那小子叫自己大哥都不理他。他对别人不理不睬,憋着一股劲走到大玉石旁边,蹲下,凝视那个解开的口面,微微地点着头,脸色是严峻的。魏志迎过来,半偏着头半脸堆笑地说:

    “王总经理,这回,该是你出手的时候啦!”

    “我看看,我再看看!”他对魏志不屑一顾,说话象是自言自语。“多看少解,多问少买,这是玉石生意的行话吵!”

    “王总经理慢慢看,玉石是美人,越看越爱,但玉石不是大姑娘,怕人看。”段德益走到王朝贵的另一旁,微笑着说。“玉石本来就是让人看的,看玉石看色、看水、看底、看种、也要看情,看出感情来,就算是相中啦!”

    “王总经理,是不是有难处?”魏志说。

    “没有难处,没有,我再想想!”王朝贵说。

    “王总经理若有难处,不必碍口,就请直说。”段德益和魏志交换着眼色,一点一点地把王朝贵往扣子里推。“王总,先说个明白,看得中大玉么?相中了,才好商量别的事情啊!”

    “看中啦,早看中啦!”王朝贵慢慢站起身来,咧嘴一笑说。“就是太贵,二十万大洋哪,去哪里凑这么多现大洋。你们知道,福祥商号资金有些紧,实在没二十万现金。不过,要抬得起这个大玉,也只有福祥吧!多少人把眼睛都看疼了,也不敢出声。合伙解玉的,九源不答应吧。我到听说,有许多人想合伙干。”

    “合伙,不干。”段德益使劲摇着头说。“都想拿九源公司做垫背,天下没有现成的宴席,吃了喝了再杀猪宰牛,总不付账。王总经理相中了大玉就决不相让,俗话说——好女不嫁二夫,美玉岂能让人分享。王总,英雄好汉敢作敢为,怕什么?”

    “我怕什么!”王朝贵想表现一种英雄气慨,但想到钱,又犹豫了。“我是想,想跟段经理商量……”

    “王总经理,你是有胆有识的王家大少爷,快人快语,敢作敢为,今天怎么吞吞吐吐呀,完全不象个男子汉。难怪你要受三弟的气!”魏志在一旁添盐加醋,就要把五朝贵的心火点燃了。“王总,想什么,说嘛,别象个女人似的!”

    “魏兄弟,说得多难听,我象女人么!”王朝贵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说。“我,我就直说吧,我凑不足现大洋,就用福祥的房地契作抵押,行么?瘦死的骆驮比马大,福祥还值吧?”

    “这……这能行吗?”段德益心中暗喜,使劲给魏志递眼色。“王总经理能拿到房地契?”

    “王总经理说的在理,九源就行个方便吧!”魏志心领神会,附和着说。“俗话说,予人方便,自己方便。福祥和九源,本来就是伙伴。要是令妹点个头,王家与段家就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彼此。王总,你能从刘主管那儿拿到地契?”

    “废话,刘主管算什么东西,福祥姓王,我说了算。”王朝贵从怀中摸出包着房地契的红绸包扬了扬,说。“福祥在我手上,各位看见了吧!”

    “行,就照王总经理的意思办!”段德益说:“福祥赌这个美玉,发达了,可别忘了九源啊!”

    “兄弟给的方便,我会永记心上!”王朝贵说。“有话说在前头,玉石涨了,我要立刻赎回房地契!”

    “好啦,成交啦!”段德益走到大玉石旁,拍三下巴掌,大声说。“诸位前辈、老板,请为九源公司作个见证。来来来,走上前来,作个见证,今天我请客,庆贺九源公司与福祥商号成交大玉。王总经理一时凑不出现金大洋,求我行个方便,王总经理愿以福祥商号房地产作抵押抬走大玉。大少爷相中了美玉,我哪有不成全之理!今天到九源捧场的都是我腾冲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请作个见证。大玉出了九源公司,是盈是赚,九源公司不分红;是亏是赔,福祥也不得反悔。是王总经理相中了美玉,九源公司完全没有强卖的意思,下面,请王总经理表个态,表明他的意思!”

    “我没有多少话说,各位前辈老板作个见证,我感激不尽。”王朝贵说。“以福祥商号抵押二十万大洋,等我有了现金再来赎回,九源公司不得反悔,我要签字画押,口说无凭!”

    “人亲财不亲,签字画押!”魏志说。

    “来吧,签字画押!”王朝贵说。“口说无凭,签字画押,天地作证!”

    五

    王朝贵象个凯旋回归的将军,气昂昂地往家里走。他把枣红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走起路来他感到脚步轻轻,浑身是劲,还要那畜牲做什么呢,那个大美玉才是真正的宝贝,有了宝贝什么也不会缺啦!他也不想见刘主管,跟他拿房地契时他那种眼神很可恶,是一种不把主人放在眼里的目光。他兴冲冲走进家门,好象看到一个半生半熟的身影,身影是灰黑色的,背有点驼。“是刘主管,他来干什么?”王朝贵在心底说。“不想见他,偏偏在眼前晃动的就是他,象个绕眼虫,是来告状的吧,讨厌!”他想探个究竟,悄悄来到客厅外,别在门外,偷听刘主管说些什么。“胆敢出言不逊,我辞了你!”他想。他看见娘和丫头小玉在客厅里,刘主管慢慢走进客厅,向娘行了礼。娘端端正正坐着,没有正眼瞧他。冷冷地说:

    “坐,刘主管,辛苦了。小玉,看茶。”

    午后的阳光把客厅照得亮堂,刘主管的脸色却是灰黑灰黑的,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坐下了,拿出老板的那种姿态呷了一口茶,把小玉支走了。他真胆大,敢支使王家的丫头,他其实算是王家的蛮子,蛮子在主人面前支使丫头,真没规矩,娘怎会忍得呢!他说:“太太,我今天来,是有一事要禀报。为福祥办事,不言辛苦。我劝不住大少爷,他把福祥的房地产业的地契拿走了。我很担心,那是王家几代人的祖遗业哪……”

    “贵儿拿契约做什么,是不是作抵押去了?”大太太也感到惊讶,露出不安的神态。

    “太太,大少爷真是拿去作抵押了。九源公司不知从哪儿弄来个大玉石,大少爷看上了,要买下赌一把,凑不出二十万现洋,就……”

    “我还当是拿去作了别的抵押泥。买玉石,是正当生意,贵儿他会有分寸的。是骡子是马,要骝着瞧。别担心,刘主管,我的贵儿是做大事的人。二十万大洋算不了什么!”

    “可是,万一大玉解坏了,福祥经受不起,福祥刚刚恢复元气,我是知根知底的人!”

    “刘主管,金口要吐玉言呀,别象狗嘴不长象牙。你要明白,你是王家的蛮子,让你主管福祥的业务,算是天大的面子!”

    “算我多嘴,太太,没我的事了!”

    “本来就没有你的事。福祥姓王,当然是王家的事,你刘家,是帮工,别给你一条套褥穿着,就不知自己有多重了!”

    “福祥姓王,真的姓王哪!”

    王朝贵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刘老板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走了,活该。娘真好,娘的心向着自己。他想把低押买玉的事向娘细细说说,但心底涌起一种畏惧感,他退缩了。还是等等再说,明天就要解玉,待到明天再向娘报告喜讯。他蹑手蹑脚地走开了,来到后院找到妻子郑丽芬,说:“老芬,你在这里晒太阳啊,脸膛都晒红啦,真是好看。绣花呀,是枕头面巾,还是宝贝的衣裳。宝贝就要出世,晒晒太阳也好,要当心别让宝宝太热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今天做成了一件大事……”

    郑丽芬绣着花,对丈夫的话语表现得异常的冷淡,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他熟练地飞针走线,丝线在白绸布上绣出半朵粉红色的牡丹花,树荫下,牡丹花象是血染红的,王朝贵凑近妻子,捉住妻子的手,说:“怎么了,我买成一个大玉,你还不高兴?”

    “我敢高兴吗?”郑丽芬甩开丈夫的手说。“看准了么,好玉富三家,魔玉败五福哪!朝贵,玉越大,陷阱越深,我敢为你高兴吗?手上无毛,做事不牢,你只会让人担惊受怕!”

    “放心,夫人放心,这回我没看走眼。”王朝贵说。“这一回,来个惊天动地,我要让三弟吃一惊,把他的鸡嘴打成鸭子嘴。我王家,看玉石不光他在行,我是大行家,敢用房地契作抵押,不成功便成仁啦!”

    “朝贵,我的天哪,你拿房地契作抵押,万一亏了你怎么办,福祥垮了,你就把一家人逼上绝路了。你想过没有,一个大玉,别人都不敢买,偏你敢买,是别人看不懂吗?”郑丽芬说着捏针的手颤抖起来,把丝线也扯断了。“不成功便成仁,我的相公,你是读过书的人,成仁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吗?”

    “成仁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反正大家都这么说,我跟着说。”王朝贵说。“不成功便成仁,好话一句嘛,有一种大丈夫气慨吧!”

    “相公,你好糊涂!”郑丽芬收了绷紧白绸布的绷子揣在胸前,叹口气说。“你成仁了,就把一家人逼上绝路了,我未出世的孩子咋办呀?相公,俗话说得好,赌气人穷,你不该与朝欣三弟赌气。你拿给段家的是房地契,那是王家的命根子,段家给你的是石头,恐怕是个石头?”

    “不是石头,是玉石。”

    “就算是玉石,值二十万大洋么?”

    “值,值!我的玉石一出手,福祥肯定是腾冲商贾第一家。夫人,我不骗你!”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相公,房地契押在段家段公子手里,段家是不会吐肥肉的!”

    “夫人说,段家象条狼,等着吃我?”

    六

    又是一场赌博,王朝贵可没有王朝欣那么幸运,他赌输了。段德益真的象狼,张着血盆大口一口就把他吞了。妻子足不出户,能够想到段家如狼似虎,自己却一点儿也看不透段德益的嘴脸。赌玉,这不光是幸运的问题,看玉、买玉、解玉、卖玉,其中蕴含着个人的聪明才智和胆识。只有才智、胆识、运气融为一体发挥最佳效能的时候,赌玉者才会成功。王朝贵仅仅只有赌的胆量,缺乏才智和运气,又被段德益和魏志算计了,输光福祥商号的房地产也是情理中的事。赌局里,他是不知不觉中钻进圈套的,他是心甘情愿的,这就是美玉的魔力,魔玉在瞬间能让人成为百万富翁,也能让人倾家荡产。王朝贵被魔玉的光彩迷住了心智,一步一步地踩着艳丽的光环走向绝路。在解玉琢玉的张氏作坊里,解玉工人向他报告消息的时候,就注定了他的悲惨命运了。解玉工人的声音是颤抖的,忧伤的。“报告王老板,大玉石解开了,要不要撬下来?”

    “怎么样,水见什么色?”王朝贵紧锁着眉头,脸色发黑,声音也颤抖了。“大家都没有笑声,象是死了爹娘,没有好事吧,不见清水!”

    “一直在出浑水!”解玉工人说。“王老板,是个白砂石,找人搬去垫路吧,可作铺路石!”

    “怎么会……怎么会呢……是不垫路石……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心头一急,晕过去了,站立不稳,歪倒在地上,解玉工人急忙把他抬到阴凉处,让他躺在藤椅上,再用毛巾为他揩脸抹身子,掐人中,总算把他弄醒了。他梦呓般重复着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他站起身来,目不斜视,全不把来张氏作坊观看解玉的人们放在眼里,他看不见段德益和魏志在人群里,也看不到他两奸笑的脸。他一步一挨地走出作坊,象个木偶,长长的身影拖在身后。人们冷漠地看着他离开,没有一个愿意招呼他,甚至还有说:“王大少爷疯了!”

    “我没有疯,我输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他走出作坊,不知该往何处去。能回家吗,无脸见家人呀!怎么向娘细说,向妻子倾诉,妻子预言输了福祥就把家人逼上绝路了,我还有话说吗?刘主管的劝言,我不把它当回事,只有狼张开的大嘴,我才把它当作笑脸。夕阳的余辉渐渐淡去,他感到又寒又冷。一只乌鸦从头顶掠过,哇哇叫了两声。乌鸦是一种死亡鸟,乌鸦在召唤我吗,我的灵魂是不是已被乌鸦叼走。“天哪,我只有一死,才能谢罪!”

    他走到河岸上。河岸上的老柳树木然地站着,没有给他一点笑意。一群麻雀飞来落在树梢叽叽喳喳闹得欢快,但他认为麻雀们是在嘲笑他,咒骂他:败家子,败家子!最后的夕阳光线照在河面上,一边是金亮亮的,一边是青幽幽的。岸边绿草青青,有鱼儿在采食草尖尖,河水泥潺潺、荡起涟漪,水鸭子在水面上嬉戏。王朝贵全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了,他的眼前是一片白色,夕阳象个黑黑的木炭,仅仅是周围有些红光,但一种声音他听得很清楚,那就是叠水河瀑布的轰鸣声。他明白,自己只要站在瀑布上面的悬崖往下一跳,这人世间的一切就跟自己没有关系了,留下的是给家人无尽的伤害和痛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娘呀,妻呀,奶奶,还有我那个未见面的孩子,请你们原谅我!他想。

    瀑声如雷,轰隆声中只有那水花四溅的细微水星扑入王朝贵的胸怀,但他已不感觉水星的寒意和亲切,他周身麻木了,舌头有些发麻发凉。暮色沉降下来,叠水河畔渐渐失去光彩。瀑水下的深潭,那是一个吞噬过无数生命的深渊。“朝兰妹妹,大哥对不起你,不能来学堂看你了,大哥最后才想起你,真的对不起了!”他最后寻思着,身体却滑倒了,他的身影渐渐被夜暮吞没。一只水老鸹从上空飞过,留下几声啼声。

    七

    王朝兰做了个梦,梦见一家人聚在客厅里吃饭。二哥三哥坐在奶奶身旁,好象沐浴在奶奶的光晕里。一向深居简出的奶奶坐在席面上位,红光满脸,仪态威严,好象通体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红光。但王朝兰记得,梦中没有见到大哥王朝贵。“大哥怎么了,不能与家人相聚!”她寻思着,决定去商号看看。她不相信梦,梦并代表生活,但梦与生活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巧合。“大哥哪去了,咋不见大哥的身影?”

    她向学堂告了假,匆匆走向福祥。她对自己家的福祥商号也不太熟悉,生意往来那是男人们的事,从来不用女人操心,她今天也只是想去看看大哥。清晨,凉风拂面,令人惬意,但她的脸上的忧愁愈来愈明显,因为她偶然听到路人在议论福祥出事了。好象昨夜下过小雨,石板路很滑,泥浆和枯叶铺在路上,一不小心就要摔跤。走在河岸上,草叶上的水珠打湿裤管和鞋面,脚背冰凉。河岸上有行人在走动。突然间行人骚动起来,在向瀑布下的水潭边跑去。王朝兰也赶过去,去潭边看个究竟。一种不祥的预兆袭在心头。她听路人议论,说是王家大少爷失踪了,老强叔和刘主管在四处寻找大少爷。她站在岸边,俯视深潭。潭边有四、五个人,有个年长的揪着鱼网。她看得见,人们围着一具尸体,那尸体半身淹在水里,半身搁在潭边的卵石上,她看不清是谁。瀑布的轰鸣掩盖了人们的话音,她也听不清潭边的人在说什么。

    “姑娘,你是谁,这么早,是来找人吧?”一个男人突然从岸边的树丛里爬上岸来,说。“去报个信吧,王家大少爷跳河自尽啦,快去——”

    “是谁,是王家大少爷么?”王朝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一句。“看清了么?”

    “没有错,王家大少爷,我认识!”男人说。

    “是我大哥,我大哥死了!”

    “是呀,真是王家大少爷呀,你大哥,你是朝兰,你在学堂教书。日子过得好好的,大少爷咋会寻短见呢,真是生意赔了本,还是有人谋财害命。真是,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哪!”

    王朝兰想哭,但哭不出声来。她不想再听别人说什么,她要去福祥,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八

    王朝兰走进福祥商号,深切地感觉了商号的冷清。东边天初升的太阳只在这场院的一个角落。她看见了那匹枣红马,马儿被拴在桃树上,一堆马粪透出呛人的气味。她看见帐房里有人,是穿青布杉的刘主管。他端端正正坐着,象是等待审判的犯人。她正想去跟刘主管打招呼,把大哥的事告诉他,大门外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她悄悄地走进了帐房隔壁的房间里。她往外看,是段德益带着两个仆从走进场院来了。段德益面带微笑,眼光却是毒辣的,这种眼光她只听说过象是狼的凶狠的目光,但她并没有见过狼。段德益和仆从走进帐房去了,段德益先说了话:“刘主管,早呀!哦,桌椅干净,帐簿齐整,有你这样衷心耿耿的管家,是福祥的福份啊……只可惜,你怕是与福祥的缘份尽了……我是来按管福祥的,我有王总经理的签字画押!”

    “段公子不要说风凉话。”刘主管说。“我已经准备好,从大少爷来拿房地契的时候起,我就准备离开了。福祥要换主人,换主管,我是知趣的,交割了手续,我就走。只是要等大少爷来……”

    “等大少爷来,他有脸来么。”段德益说。“不必等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姓段了。刘主管也别心急,福祥这么多账务,你怕是难脱身吧!”

    “九源公司人才济济,用不着老朽的。我本一介村夫,告老还乡,是我的心愿了!”

    “你可要明白,我不让你走,你就走不了!”

    “九源和福祥,是段家和王家的事,跟我没有多少关系。我是干活的,活干完了,该走了!”

    “既然刘主管心意已决,我也不敢强留,好自为之吧。接官三斗米,送官一盒饭,我送你!”

    “我也奉劝段公子一句,好自为之!”

    “谢了!我知道了,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我不会象王朝贵那般,两只耳朵灌满了沙子。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转,常来福祥走走!”

    王朝兰再也没有听到刘主管的话音,只听到一串沉重的脚步声。他好象出了账房,走到场院的角落去了。她轻轻出了房间,来到账房外,她看见段德益在胡乱地翻弄着帐本,边翻边摇头,脸上带着奸笑,自语着:“朝兰呀朝兰,我的大小姐,我看你这回嘴还有多硬,还能撑持几天。财富和美人不可兼得,我宁要美人不要江山呀!为了救你大哥,你该投降吧,只要你服服帖帖了,福祥还是姓王哪!”

    “你做梦,段德益!”

    王朝兰大喊一声,冲进帐房,抓起算盘砸向段德益。段德益机灵地闪开了,算盘砸在桌角,邦的一声散了,珠子撒了一地。两个仆从奔过来,抓住了王朝兰。段德益镇静下来,说:“放开大小姐,不得无礼!朝兰小姐,莫发火,生气伤身哪。火气攻心,脸红了,到是更好看!”

    “段德益,你谋财害命,你还我大哥的命来!”

    王朝兰抄起椅子要砸段德益,段德益抓住椅子,稳住了她。听了她说的话,段德益也似乎惊了一下,问:“你大哥怎么了?”

    “朝兰,你大哥怎么了?”刘主管跑来,站在帐房外面问。“昨夜找他,到处找不到。大少爷骑来的枣红马,拴了几天啦……”

    “大叔,大哥……我大哥跳叠水河,死啦!”

    她说完这句话,软软地坐在了凳子上,泪水涌出,泣不成声。段德益和仆从自知不是接管福祥的时候,安慰两句抽身走了。刘主管陪着王朝兰,让她哭了个够。有两个打着赤脚的男人匆匆走进福祥商号里来。他们卷着衣袖和裤腿,身上处处有水渍,看样子是从河里刚上岸的。不错,他们正是来报讯的,讨要两块报口钱。

    九

    “我不做亏心事,我怕什么,他想死,他自己找死的。愿赌服输,赌玉如赌命。命本没有玉值钱。哥,你别迂腐,商场比战场还残酷,战场上刀对刀枪对枪明着斗,商场上杀人不流血,心慈手软成不了大富贵。哥,你是董事长,我是总经理,你在幕后指挥,出谋划策,冲锋陷阵由我上。王家大少爷跳河,大河又没有盖盖,谁管得了,与我们无关,那是王家的事。英雄轮流作,富贵转着生,吃了福祥,我段家的九源就是腾冲老大啦,哥……”

    天黑了,油灯照亮了客室。段德利、段德益兄弟俩各怀心事,面对面坐着。虽说面对面,但段德利并不正眼看二弟,他注视着油灯,红红的火苗闪闪烁烁的,他的脸膛上火光明明暗暗地闪动着;他抓起一把铁剪去剪灯芯上的灯果,却把火苗剪断,客室里顿时黑了下来。

    “哥,你弄什么,瞎灯死火的。我说了多少毛胡子话,你还是抹一个光下巴。板着脸不动声做什么,硬做烈汉,别当温吞水。”段德益翘着二郎腿,话语中有了不满的口气。“你是故意弄熄灯火,让我看不见你的脸色吧?”

    “灯熄了怕什么,只要眼睛明亮!”段德利划根火柴,点亮油灯。白磷燃烧后的气味呛得他咳嗽了一声。“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打雷心不惊!”

    “黑夜里能看清东西,那是猫头鹰。”

    “人看世界,不光用眼睛,更主要的是用心!”

    “哥,我不跟你拌嘴,有话直说!”

    “九源不缺地盘,把福祥的房地契还了王家!”

    “不行,我是公平交易得来的……”

    “赌玉出人命了,你还不知足?”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呀!”

    “九源公司历来是光明磊落的,从不在公正背后耍阴谋。德益,你跟魏志干的一些事,瞒得过王朝贵,瞒不过我,也难瞒过世人的眼睛。你的企图我明白,想要王家大小姐做交换,你的梦该醒了。你别误了自己的前程!”

    “不错。我是说过,王小姐能扑进我的怀抱,福祥商号的房地契就当是彩礼。否则,什么也不可能商量,哥,请你明白小弟的心!”

    “有人来啦,你到底约了什么人?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二弟,算计别人你心够狠,当心被别人算计了。有福气吃福气,无福气吃算计。算计是把两面刀,割人也会割自己。”

    兄弟俩话不投机,气氛很僵。灯火微黄,使客室显得很暗。一个伙计来到门口说:“段公子,有客人来访,是日本人……”

    “哟,是金木老板呀,本是吹了一阵风,把贵客送上门了!”段德益看清了门外的金木太郎,站起来笑着迎接。“请坐,请坐!”

    “段老板,打搅你了!”金木太郎走进屋眯笑着说。“段公子赌成一个大玉,恭喜恭喜!”

    “金木老板能来九源,九源棚壁生辉了,德益我感激涕零也!”段德益见了金木太郎如见八代祖宗,笑也不成样,哭也不成样了,整张脸象是没有了骨头似的。“伙计,斟茶,要普洱红茶,金木老板爱喝红茶,放点响糖。金木老板,这是家兄,九源公司董事长。在我们中国,长子总是当家人,九源公司哥哥当家。”

    “幸会,董事长先生,请多关照!”金木太郎点点头说。“鄙人一家从本土青森县来,谋一家人的饭碗,请多多关照!”

    “德益,我走了。”段德利站起身来,向金木太郎点了点头,说。“如果你还认我是家兄,我的话,请你考虑。亲不亲,故乡人,王家,五百年前跟我们是一家人!”他抽身走了。

    “你们兄弟之间有点矛盾?”金木太郎莞尔一笑,说。“中国人常说,亲兄弟就象石头和牙齿,一个离不了一个,但也有咬着的时候。”

    “家兄性情温和,不宜在商场上斗争。哥,永远是我的大哥,生意上的事,我作主张。”段德益捧茶给金木太郎,说。“请用茶,别管他!”

    十

    太阳向西边山项沉下去,光线斜照着龙光台正殿的尖顶,象是在尖顶点燃了一支火烛,灿烂耀眼的光线投到河面上,把瀑布卷起的水星烙成桔黄,象是在向叠水河中抛撒金粉似的。轰隆隆的瀑声如风吼雷鸣,把一切声音都吞噬了,喜鹊飞过也只看见它的身影。王朝兰坐在太极桥的石栏上,湍急的水流从身下奔流而去,象一群被猎人追赶的岩羊奋不顾身的扑进深潭,埋葬了自己,把猎人永远抛在了人世间。王朝兰感觉自己也象一只岩羊,全身心也在飘动了,她有了随波而去的念头。“真可恶,我怎能这样想,莫名其妙!”她回过神来,镇定自己,喃喃自语。“这石栏杆上还有张大哥的体温,我们已经发过誓,一定要相伴今生,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充满信心,相期相待,我不能糊涂。大哥刚刚离去,我决不糊涂,我只来散散心!”

    太阳收尽了最后一缕光线,河畔顿时黯淡无彩,只见阴霾迷布了。日出日落本是白天黑夜的界限,王朝兰第一次有这样的明晰感受。“该回去了!”她想走,但却挪不动身子,好象流水有一种无形的引力诱惑着她,让她身不由己,其实,她是因为在这里心情感到平静,不想回到那烦躁苦闷的现实中去。大哥的逝去在她的心上留下了重要的划痕,也许今天到河畔来,就是想找寻大哥曾经留下的一丝身影。毕竟是同胞骨肉,她第一次为生命的消失感到伤心,爹爹西去时,她掉过眼泪,但她觉得那是一种自然,或许伤心被兄长们承受了。轻风吹拂,树枝随风摇动,抖落一阵黄叶似翩翩彩蝶随风拂来,扑在王朝兰的胸怀。风是凉的,叶片带着湿漉漉的腥味,她不喜欢这种味道,扭头向后看了一眼,她猛地发现身后站着人。

    “是王小姐呀,总算认出你了,我看你好一会儿啦,认不出不敢喊,千万要想开啊!”段德利站在桥上,看着王朝兰说。“令兄的事,我很抱歉,我会处理好的,王小姐要放宽心些!”

    “我没事,真的没事!”王朝兰站起身,边走边说。“我要回家了,太阳落啦,我是来看水的,急流能叫人心间宁静。段表兄,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是人心隔肚皮,二表兄的心叫人看不透,我走了,我不要送。真的,我还要回家去,我向学堂告了假,我要回家跟我娘作伴,不要送,大表兄,我们没有见过面,不能说我们见过面!”

    “朝兰,我送你。”段德利说。

    “不要,大表兄,谢谢你!”

    王朝兰边走边说,走得很快,任段德利怎样喊,她也不回望一眼。她实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更不想理睬姓段的人,她不明白今晚怎么会在叠水河畔遇见段德利,尽管自己对段德利并不讨厌。她走得很急,顺着河岸上踏出的深深浅浅的小路往南边走,转过一个山嘴,眼前豁然开朗,眼前是一个葫芦形的小坝子,坝子的最南端,就是自己的家园。坝子四周有青山环抱,一条小河弯弯向南流去,转个弯又流向西边。河岸上绿树婆娑,白鹭翩翩飞来落在树上,象是一朵朵白色的花蕾。王朝兰默默地走着,突然听到悠悠传来叮咚叮咚的驮铃声。她驻足一看,是马帮慢慢走来。驮马载着重物,驮篮吱吱响着,骡马喘着粗气。赶马伙计躬着腰走路,都很疲惫的样子。“好象是我家的马帮,那个年长的是不是杨延富二叔呢?”她见过杨延富几次,但在暮色中她认不清了。“从缅甸来了货,又去哪里呢,杨二叔还不知道我家里的事,我得告诉他,这些货不能运到商号里去!”

    她迎着马锅头走去,认出了杨延富。马帮停了下来,伙计们稳住负重的骡马。她把家里的变故向杨延富说个大概,声音沙沙的。杨延富一边安慰她,一边说:“别急,朝兰,会有办法的,家里谁当家?”

    “谁当家?”王朝兰说。“我家里,谁能当家呀!”

    十一

    “王家我当家!”

    奶奶的这句话,把王朝兰吓了一跳。奶奶的声音似睛天劈雳,震住了人们。客堂里,光线失去了亮度,灰暗一片。王家老少妇孺聚在一起,人人满脸阴云,象是被寒风吹干了的荷叶。郑丽芬穿着素服,耳朵上挂着用白线做成的耳坠,她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神情呆板,目光迟滞,坐在椅子里动也不动,象个木偶。杨延富见了王家祖太,急忙起身向老人请安。王祖太款款走进客堂,身边跟着丫头香香。她拄一根红木杖,捣捣地面说:“点上灯火,难道我家连火油都缺啦!天黑下来,大眼看不见小眼,还说什么话。王家还有这么多人,就缺了当家人么,我来当家。杨师傅坐,丫头们泡茶,你们在家享福,杨师傅从缅甸来吧,千山万水,走一趟草鞋要踏烂几双,你们还不知道奉茶!”

    烛火点燃了,烛光照亮了客堂,暮色被烛光驱逐退到了客堂外,一家人的脸上也添了些亮色。王祖太年近七十,但脸膛红润,精神饱满,穿着华贵,仪态威严。平日里她深居简出,多弄佛事,烧香诵经,起居饮食就靠贴身丫头香香一个服侍。她一露面,聚在客堂里的王家妇孺乖乖站立,目不斜视,不敢动声。王陈中蹒跚跑向她,叫一声:“祖太——”香香急忙拦住王陈中,说:“陈中,不要吵!”

    “这孩子,我喜欢!”王祖太从香香手里牵过王陈中揽在膝下说。“是我王家的根本。我王家,男人还多着啦,一代接一代,媳妇们多下点劲,多生几个孙子,我喜欢!朝礼呢,朝礼不想当家?不想……真不想,难道要小陈中当家,管这一帮人穿衣吃饭,哎!朝欣是我王家的好儿郎,只可惜流落在外头,一时顾不得这个家。我来当家,谁有意见。世道太平啦,捎信找朝欣回家来,就说奶奶等着他来接班……带着陈家那姑娘回来,她是我王家的媳妇,谁敢冷眼待她,孙媳妇应芝在哦,你写封信,请杨师傅带去,请朝欣和孙媳妇回来。好男还占几九妻哪,朝欣占你们两姐妹不为多,听见了吧,掏掏耳朵听好了。都听明白了吧?孙女朝兰是教书先生,占着上祖宗牌的师位,可是不得了,朝兰把今天的事记下来,传给小一辈们记住!”

    客堂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出声,都在心底默认了王祖太的话。烛火闪跳着,噗噗的轻轻炸响。火苗在颤抖。风在堂屋外呼吼,是一阵飞沙走石的狂风。

    “马帮从密支那归来,是不是停在坝边的路上找不到去处,没有人关照,还是朝兰报个信来。想想办法,不要只会关着门在家胡闹!”王祖太继续说。“伙计们在外又冷又饿,还受风吹,你们心上不难过。老强、朝礼是两个男人,赶快跟随杨师傅去安顿马帮,不要让伙计们寒了心。遇到困难,要齐心协力,才有出路。老大家的,老二家的,老三家的,都给我听好了,困难时候,要走的,空手出去,我不阻拦,出了门,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朝礼,敢去么?”

    “奶奶,我去!”王朝礼说。“马帮还是去福祥?福祥不能拱手送人!”

    “去福祥!”王祖太说。“告诉刘主管,福祥不会倒,要他坚持住。王家不会忘记他。杨师傅,回转去瓦城,一定找到朝欣啊,就说王家的当家人,是他,我的三孙儿!”

    “记住了,老太太!”杨延富说。

    “这些日子,我看家。”王祖太说。“各忙各的去,喜鹊乌鸦送食来,起早的也才吃得到。陈中,我的孙孙,走,跟祖太去屋里,祖太屋里有糖,给我的孙孙吃,玉儿,我的孙孙女,来啊!”

    “奶奶,我也去福祥!”王朝兰一直没有说话,憋足了劲才说。“刘主管要回乡下,我劝住了!”

    “去嘛。”王祖太看一眼朝兰,说。“象个男子汉,能顶事,更好。到是别惯成生汉子脾气啊,要是那样,不好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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