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翡翠城之恋 > 第九章 阴谋

?    第九章阴谋

    一

    段德益邀请魏志喝茶,魏志感到十分欣慰。“腾冲人说,段家二公子象一条精明的狗,鼻子又尖又灵,真说不错!”走在街上,魏志会心地笑着,暗自思忖。“白日里保商局杨主任找我谈话的事情,段德益就嗅到了信息呀,杨主任只是找我随便聊聊护路队要扩编为护路营的事,杨主任许诺将来让我升为营副,以后再干营长,下辖两个大队,这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杨主任还关照不要走漏了口风,段德益咋会就有了消息。看样子,官家和商家的勾结象是蛛网横勾竖结,我拉不动,我走得通呀。其实杨主任找我,多半是为英国法国酒,他的白兰地、威士忌快喝完了,我能为他搞到他钟爱的洋酒。捧上装有洋酒的礼包时,杨主任当然是笑咪咪的,要说几句鼓励安慰的话啦,小魏,好好干,我会提拔重用你的!委任护路营营副,怕是县衙门的事,保商局的权力有这么大么?不过,杨主任的荐言,知县和总兵大人会重视的,天,当官的心思和门道咋这么多。管它呢,段公子请喝茶,我就只管喝茶,看看段家二公子的鼻子有多长!”

    初冬的夜晚,天气寒冷了。刮起一阵风,令人透心彻骨地感到寒冷。街上行人寥寥,多数店铺已经收摊关门,依然点着灯火的小店门前,很弱的灯光把街面照得若明若暗。街面上落满了枯叶,魏志踩出吱嘎吱嘎的响声,象是把一块块清霜踩碎。掉光了叶片的梨树、桃树和梅树,把光秃秃的褐色的枝桠伸向半空,仿佛一只只手臂要去捧住洒落下来的月光。“冬天不出门,夏天莫在家!”魏志感觉很冷,紧了紧胸前的衣扣。“到了茶楼,会暖和些么?”

    走上茶楼,茶姑娘把魏志引进一个别间,段德益起身相迎,笑容满面地说:“魏大哥,来啦,大哥,辛苦你了,冷天里把你请出来,实在不敬,兄弟自己罚酒。快请坐,先来一碗热茶,暖暖身子。大哥,热乎一些了吧,茶姑娘的热情,会把茶室温暖的!”

    “好啦,不算冷。”魏志在段德益的对面坐了下来。“我对你大哥熟,我们见得少啊。你大哥沉着冷静,脸上难得见笑脸;兄弟看样子是个活泼的人,一副笑脸把什么寒凉和忧愁都化解了,我喜欢你这样的人。来,喝茶!”

    两人相互敬茶。段德益提议喝酒,魏志拒绝了。茶姑娘招呼一遍退走了,茶室就剩下他俩人。室外有嘈杂的说话声,但听不清旁人在说什么。马灯挂在横梁上,把小小的茶定室照得明亮了,也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魏志喝了几口茶,搁下茶碗,说:“德益兄弟,我是个急性子人,我想你也是个爽快人。你是九源公司的二把手,我想你找我喝茶肯定有事的。我们是使枪弄棒惯了,没读多少书,喝茶等不得细嚼慢咽,说话来不及绕山绕水。兄弟,有事请说,看我能不能帮忙?”

    “魏大哥的爽快兄弟清楚明白。”段德益一边喝茶,一边观察着魏志的神情,说话字斟句酌的。“先说两句岔脚话,说得不对大哥别生气。听说,瓦城那边来腾冲找王朝欣的小缅婆,魏大哥有些兴趣,想收留她。可是那小缅婆狗戴帽子不识人敬,从魏家庄逃跑了,不知去向?”

    “胡说。那是一只破鞋。”

    段德益看见魏志有些生气,连忙陪上笑脸,说。“可是,新鞋磨脚,破鞋穿着养脚呀,魏大哥……”

    魏志拍一下桌子,说:“哪壶不开你专提哪壶,揭疮疤叫人难受,我走了!”

    魏志起身欲走,段德益拉住他的手,说:“魏大哥,请坐请坐,算是我这张乌鸦嘴胡言乱语,请大哥原谅!好大哥,坐下……我们说正经的,我跟大哥是同病相怜哪,大哥,王家三少爷是我们共同的仇人哪!”

    “仇人?”魏志盯着对方说。“你跟王朝欣有何仇……是夺妻之恨,还是揭了你家房顶的瓦片,还是借你家的米,还你谷糠?”

    “魏大哥,你是装糊涂吧!”段德益把魏志按在椅子上坐下来,给他斟上茶水,说。“王家的福祥商号,跟我段氏九源公司抢饭吃呀,福祥太嚣张,生丝、棉花、棉纱,洋油洋钉,样样都在跟九源赛着干,我是段家玉的后人,能败给福祥,福祥不倒,九源公司怎么发展?腾冲这片地面上,商铺货栈上百家,我是谁也不怕,就是王朝欣那小子,去了两年缅甸,不知得什么人传授,处处他都想占先,我真恨他”

    “做生意,靠的是算计,还靠本钱,诚心诚意是最大的本钱。”魏志坐下来,翘着二郎腿,偏着头说。“九源公司你大哥是一把手,德利可是做得好的,腾冲市面上许多人都在夸他。小兄弟,做生意,还是讲真本事,你还是多向你大哥学习。我看得起德利的为人处事,你大哥很精明,又公道!”

    “我大哥人太老实,干不起大事。何所谓无商不奸呢?做生意就是要计算自己,算计别人。”段德益也翘起下巴,不停地轮着眼珠说。“魏大哥是被王朝欣算尽了的人,你不感觉委屈,夺妻之恨,如鱼刺鲠在喉,大哥能咽下这口气。我是替大哥打抱不平,才想到找大哥商量办事,联手对付王朝欣的,大哥,你细细想想,要在仕途上发达,杨主任那里,总兵张大人那里,知县老爷那里都是关口……”

    魏志摆摆手,示意段德益不要再说下去。两个人沉默了,各自捧茶自饮。茶姑娘轻轻走进来,被魏志挡了回去。花窗那儿有几只蛾子扑打窗纸,它们是被红红的灯光吸引了。魏志乓的一下放下茶碗,说:

    “兄弟要干,就干大点!……打不死福祥,也要让它变成一条蛇,只剩下钻草丛,钻刺蓬的半口气,兄弟,万一弄出事来,敢担当么?”

    “我敢!我是天不怕、地不怕,活着就是为了打垮王家!”段德益拍拍胸脯,说。“我不仅要干福祥,还要干王家大小姐!”

    “王家大小姐,那才是个小丫头!”魏志说。

    “小丫头,我就看中那小丫头!”段德益看见魏志有些惊讶,得意地笑了。“实话对你说,王家大小姐朝兰姑娘,也才十四、五岁吧,小姑娘你莫嫌小,见风一样长哟,明后年就是十七、八岁啦,花苞比花朵更可爱。听说那姑娘脾气古怪,我才不怕哩。她是一只白天鹅,我也要拔光她的羽毛,叫她飞不出我的掌心!”

    “你说说,要怎么办呢?”魏志说。

    段德益想了想,移过木凳坐在魏志的身旁说了几句悄悄话,半笑不笑地看着他。

    “兄弟,我们联手,我想没有办不成的事。”魏志说。“只是要这么办,天机不可泄露。县衙门,保商局,海关那儿,都需要打点打点!”

    “大哥放心,我会安排。”段德益从腰间取出一个精致的提囊递给魏志,说。“大哥就收好,这茶楼眼杂。先给弟兄们一点零花钱,要做事,大哥还得依靠手下的弟兄。”

    “好吧,既然我俩是同病相怜,就挖一挖病根吧!”魏志脸色严肃了,不客气地收了提囊,说。“兄弟,我们寻找机会,等待时机吧!”

    二

    王朝兰又得到先生夸奖,高兴得直笑个不停。先生教授着二十多个学生,她是唯一的女生,她只能坐在学堂后面的角落里。先生要孩子们背诵新教授的《大学》的新篇章,男孩们没有一个人能背诵的,只有她一字不漏地背诵了,先生一边听着,一边抹着花白的胡须笑着,说:“朝兰,你可以回家了……真是个才女。古人言,女子无才便是德,非也非也!但可惜是个女儿身,已经有媒婆盯上了!朝兰,别笑了,女孩子要笑不露齿,要文静乖巧,谢过先生,回家吧,我再让这些小男子汉背书吧!”

    王朝兰不敢再笑,叩谢了先生,兴高采烈地跑了了先生家的私塾学堂。出了学堂,她象一只小鸟蹦蹦跳跳的走在村里巷道中。她似乎突然间长高了,朝天辫改成大辫子披在后背,又黑又亮。月蓝色的上装紧绷绷的,突出了少女胸脯的曲线,青黑色的小摆裙显得短了,露着半个小腿肚,黑色的布鞋和粉白的袜子色泽分明,她的这种精神面貌,有天真烂漫,有超凡脱俗的气质,谁见了也会惊叹的,和顺乡出美人哪!但王朝兰的这种美,不能简单的说成漂亮或美丽,更不能用上“艳”、“色”等字眼,她的这种美或许可用清丽和才气来形容,不过,怎样生动华丽的词藻也不能准确地表述这种美的本质。

    “表妹,我在这里等你几天了,你今天才从这条巷回家。表妹,我送你回家,不要,那就去表兄家耍!”

    王朝兰走的巷道全是用石板铺筑的,两边是石头砌的高墙,高墙后面是人家,或者是菜园子。看得见果树,果树的叶片多半被清霜染红了,象是七色花瓣。有人在巷道的拐角处拦住她的去路。喊她表妹,她愣住了,打量一下对方,似曾见过却不认识。她说:

    “哪个是你表妹,我晓不得你是哪里的鬼,让开,好狗不挡路,饿狗拦门户!”

    “表妹,你真漂亮哦,我喜欢你!我是段德益呀,我去见过你爹爹,他是我表叔,你当然是我表妹啦。段家与王家是远亲,你要叫我二表兄!”

    “狗嘴吐不出象牙,狐狸不安好心!”

    段德益张开双臂拦住去路,王朝兰几次推开他的手要走,都被拦了回来。她返身想跑,还是被段德益抢先挡住了。“大天白晴的,你敢欺负人,太阳公公瞧着你,喜鹊老鸦啄你的黑心肝!”她猛地扑向段德益,抓住他的左手臂,狠劲咬一口,乘段德益忍痛缩手之机,飞也似的逃走了。“我要告诉我大哥、二哥、三哥,打断你的狗腿子!”

    “骂我是狗,朝兰,你才是一条小母狗!”

    王朝兰没有听到段德益的叫骂声,否则她一定会停下来痛骂他。她跑了一阵,感觉身后没有脚步声了,回头一望,巷道里没有了人影。“是个妖怪吧,比鬼还跑得快!”她有些后悔了,女孩子骂人家是狗,还咬了人,传开了会羞人。“他不敢说,也没有旁人看见,万幸也!”她回到家里,装作无事一般。她去找应芝三嫂,她跟三嫂说话投机,她很少跟大嫂二嫂说话,她觉得大嫂懦弱,少言寡语,不会体贴人;二嫂太懒,从不做家务事,连自己的衣服都要等二哥催促着才肯换下来丢给小玉丫头去洗,她真不喜欢这样的二嫂,还会吸烟,牙齿都被烟熏黄了,眼神也怪怪的,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三嫂热情,说话直爽,做事麻利,她爱听三嫂的声音。她去找三嫂,在侧院里找到了她。她要喊三嫂,又看见二妈抱着王陈中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小陈中哭得伤心,怎么哄也不肯歇声。李应芝梳着头发,走到院子里,说:“长舌根,昨天哭了一夜,还哭不够。你奶奶都跟你哭啦,歇了呀!奶奶遭罪了,捡得这个小没娘的!”

    二太太眼睛红红的,脖子发硬,说:“可怜了,我的心肝,小小没娘。应芝,别骂他,我领他,不遭罪!”

    李应芝扎好头发,把梳子挂在发辫上,拍拍手,说:“婆婆,我来试试,看他认不认我这个妈!”她抱过王陈中,拥在怀里,轻轻拍打他的小屁股,王陈中哼了几声,不再哭了。“哟,他真把我当成娘了,可惜我不能喂他奶!”

    “应芝,往后,小陈中就靠你了!”二太太说。

    “婆母放心,朝欣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李应芝笑着说。“他看不见娘,我就当他的娘!”

    王朝兰跑到院子里,说:“三嫂,陈中喊你娘,喊我什么呢,是姐姐吧?”

    “天,大小姐,陈中要叫你娘娘呀!”李应芝说。“你是读书读笨了,陈中是你侄儿。天,这点都不懂。媒人上门提亲啦,你还象蒙在鼓里的牛皮,连鼓声也不会听。婆母,朝兰真羞人!”

    “小时候,谁不蒙懂两三年!”二太太说。

    “朝兰,媒婆还在家里,是段家请来的,你敢去见媒婆么?”李应芝说。

    “我敢,我去骂媒婆!”王朝兰跺着脚说。

    王朝兰悄悄来到客厅,藏在门后窥探。爹坐在椅子上,面带笑意。“难见爹爹有笑容的,难道爹爹答应了!”她想。“反正我不干!”爹爹的对面,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女人穿戴花俏,红面白齿,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着,脸在笑,眼睛在笑。她说: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又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这门亲事我乐意撮合。老爷在,大小姐的婚事,能定下来,翻过年那边,就能过门啦。你们王家、段家都是大户人家,门当户对,男才女貌,怕是这世上最美满的姻缘了。哎哟,你们两家结成了儿女亲家,那才是叫人羡慕死了!”

    “好是好,就是我那女儿被她娘惯坏了,脾气犟着呢!”王老爷笑着说。“哎,请用茶,别只顾得说话,糖果是从仰光捎过来,我们家有个亲戚在仰光做生意。我那丫头,读了几年的书,思想开化了,还学了些洋气,跟着外人讲什么新思想。我们想给她裹脚,比登天还难,她说裹脚,不如叫她死!”

    “女儿的婚事,还不是老爷一句话!”

    “你有所不知,我那丫头,不听我的话!”

    “我不信,老爷调教的女儿,一定听话!”

    “我的女儿,立志要当先生……!”

    “哈哈,不得听过,小姐当先生,笑死人了!”

    “有什么好笑的!”王朝兰闪身出来,站在客厅门口说。“老媒婆,人家说你是火烟老鸦,你真的象啊!哇哇哇,东家飞西家,吃完张家吃李家;只要火烟起,嘴里吃、手上拿!哦,我明白了,是段家二公子请来的吧?别打如意算盘喽,你去告诉二公子,撒泡尿照照自己,狐狸也想吃天鹅肉。老媒婆,长舌妇,乱说话,阎王拔你的舌头根,休想出卖我,喜欢段家二公子,要嫁你去嫁!”

    王老爷收敛了笑容,王朝兰一点儿也不畏惧。媒婆有些尴尬,想说什么却又插不上嘴。王朝兰边说边退,转个身,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丫头,真是一张刀子嘴!”媒婆说。

    “你瞧,我这丫头,我管不了啦。儿大不由娘,女长不由父喽!老姐姐,别生气,小女说话,口无遮挡,不当盐也不当米,再议吧!”

    王老爷起身送客了,媒婆只好悻悻地离开。

    三

    冬日里的大道上,铺了一层白霜。路两旁低矮的树枝和草尖上的薄霜象是故意撒上去的盐末,白得发亮。太阳未出之前,远处的山峰是青色的,拐个弯一望,山岭被旭日的光辉照耀得金黄而明亮了,江水滔滔流淌,枭枭升起一缕缕白雾般的水汽。水缓的地方,清澈见底,鱼儿们在浅水处游动,自由自在。激起浪花的江面,浪花如雪,斜斜的太阳光线照耀的地方,水面是金色的,雪白的浪花也被照成金色的了。杨家马帮从缅甸八募返程回来了,浩浩荡荡的走在江边大道上。大马锅头杨延松挎着腰刀,走在马帮最前面,他是大马锅头,与头骡形影不离。大队马帮铃声花样百出,铃声叮铛、叮咚、叮铃各不相同,头骡的头顶戴着圆镜,圆镜用彩绸和花边镶着,迎着太阳的时候闪耀着一阵阵光芒。马帮这种多姿多彩的行头,乍一看象是迎亲的队伍,头骡是花枝招展的新娘。

    马帮沿江岸缓行了一程,跨上一座石拱桥过江,走上了绿荫下的大道。大道一边是时隐时现的江流,一边是陡峭的山坡。陡峭的山坡上只有低矮的树林,突出的峭壁仿佛展翅欲飞的雄鹰,人们叫它老鹰岩。缓坡上树木葱笼,遮蔽着怪石,也遮住了灿烂的阳光。

    杨延富押尾,走在马帮后面。他攥紧刀把,吹着口哨,催促着骡马,也与前面的伙计们相互呼应。下了一段缓坡,来到一块坪地,坪地下是江湾。江水成了油绿色。一座古雕站立在路旁,扼住了路口,古雕墙体斑驳,长满了绿色的苔衣和几寸高的细小蕨叶。古雕就是岗房,不知从何时形成的规矩,过往客商必须向岗房交纳路费或者说是保护费,杨延松走近岗房,向着背着火枪的两位岗丁说话。说话投机,双方都笑了。他交了钱,再送上两盒洋烟。岗丁眯着眼打量骆驼牌香烟,笑着说:

    “杨师傅慢走,这一趟好顺利哦!”

    “亨弟兄们的福,顺利得很!”杨延松说。

    “杨杨傅,陈姑娘她是回瓦城家里去啦。”

    “那小姑娘好漂亮哦,留下来做媳妇,她又不肯。我们这里冷冷清清,日子不好过!”

    “弟兄两位,敢问山林里清静么?”

    “清静,清静,杨师傅走好!”

    冬天,商道走起来要顺畅得多。雨季,洪水冲涮下来的泥浆已经清除了,坑洼也填平了。树林遮敝着的路段,霜化成水,路面湿漉漉的,但不泥泞,落叶撒满路面。太阳照耀下的路段,路面发白,草叶依旧青翠。放哨的地方,草叶枯黄了,青草长在灌木丛四周,茂密的叶片承受了夜露寒冷。有的路段十分艰险,路从石崖下绕过,又在下一台石崖上盘旋,走在上面的伙计们需十分小心,牵着骡马一步一趟地走。有时候,后面的需要停下来拉开一段距离,也让骡马松口气,牲口也跟人一样,走得急了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有时候下陡坡了,伙计们就用肩膀抵住骡马前胛慢慢退却,等退到平缓的路段时,伙计们都汗流浃背了。马帮安全走过了危险路段,伙计们心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感。有的扯叶嫩树叶衔在嘴里,吹一曲清新悦耳的小调,给大伙儿带来无限的轻松和安慰。

    “放羊放到石头坡,

    小郎喊声肚子饿;

    小妹送来清江水,

    不见小妹只听歌!”

    傍晚时分,马帮走到了一段平直的大路。大路右边是一条幽深的长箐,左面是一个缓坡,坡长林密,那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几只画眉在树枝上闹着,仿佛在向山林诉说着天时的寒冷。这是些不知时令的画眉,忘记了寻找温暖的去处。画眉突然间象是受了惊吓一般窜出树林,越过山箐飞走了。马帮头骡突然站住不肯前行,昂起头颅长嘶一声,向人们发出危急的信号。杨延松稳住头骡,窥视着山林。山林里很静,看不出什么异样。几抹夕阳的光辉照在高高的树尖上,金黄黄的,但树林里已经不太明亮,淡淡的暮色给树林添上了阴暗而神秘的色彩。杨延松打几声唿哨,要伙计们警惕,伙计们也吹响口哨相互响应。杨延富赶到前面来,问:

    “哥,有什么动静?”

    “不象有老猫。”杨延松说。“告诉伙计们要当心,但不要焦心。怕是有怪物从山梁上过路,头骡惊了。你退回去照应,我开路!”

    杨延富退回去了,杨延松牵着头骡缓缓前进。他向照顾二骡三骡的伙计说:“当心贼人!”

    “叭——”

    一声沉闷的枪响,击碎了山林的寂静。紧接着,枪声大作,山林沸腾了。杨延松挺立路中,用身体护住头骡,他胸前中弹,血流如注。他的身后,几个小伙计中弹倒地,几匹骡马也中了枪弹,惊跳着蹦起来,重重地摔在路旁。七、八个蒙面劫匪从树林里冲下来,胡乱放着枪。杨延松抽出腰刀迎击劫匪,再中一枪倒在了地上。劫匪意不在杀人,他们冲下山坡抢夺骡马,有的伙计护住骡马,劫匪才朝他们射去。

    杨延富大腿中了枪弹,跌倒在地,站不起来。“伙计们,让他们抢,让他们抢去!”他要伙计们住手,劫匪手上有枪,与强人搏斗是白白送了性命。“这些蒙面强盗,比豺狼还凶狠……”

    劫匪夺走七匹骡子,退进山林里,消失了。

    杨延富拖着受伤的腿爬到杨延松身旁,呼唤他,摇他,杨延松再也不能答应了。他哭了,流着泪说:“大哥,是我害了你,你本不想走这一趟的,是我把你请来了。大哥,我对不起你!”

    几个伙计围拢来,默默地站着,都不敢说话。杨延富昂起头来,说:“去照看受伤的伙计,你们别管我。二骡、三骡还在么?”

    “强盗看中的是二骡三骡,都牵走了!”

    这时候,一个年轻人骑着一匹黑色的马疾驰而来,在杨延富身后停住,翻身下马,说:“是杨师傅的马帮,遭遇强盗了!这吃人的山贼,杀人越货,可恶至极……”他蹲下身,扶起杨延富,把他抱到路边的土坎上坐下。“杨师傅,还记得我么?我是张士贤,几年前,我们见过面的,那天夜里我是想跟你借一匹马。后来,我去金多堰找过你,还记得么?”

    “想起来了,你是张士贤!”杨延富咬着牙说。“我的腿不行了。小兄弟,帮帮我……”

    “杨师傅,你骑我的黑马!”张士贤说。“我也是要回腾冲去。前面两里地,我们宿营吧!”

    四

    森林里燃起一堆篝火,火焰窜起一人多高,火光映红一片山林。木柴毕毕剥剥作响,溅起一阵火星,象是有人在住篝火上撒金粉。熊熊的火焰炙烤着大树墨绿色的叶片,仿佛要滴下油汁来。这是一株巨大的榆树,树身空了一半,看样子常有人在树下燃烧火堆,空树身被烧黑了,有的地方成了木炭。“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哪里?”段德益站在树下的篝火旁,望望火光之外的黑沉沉的夜空,说:“魏队长,这是哪里,我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这是土匪强盗的窝点么,魏队长,我们有言在先,不能伤害我,你要过河拆桥,你要杀人灭口么?”

    “哈哈哈!”魏志仰天大笑,说:“段兄弟,你真是把我看成土匪强盗了么?我要杀你,何必烧这么一堆大火让你看清我的面容,又何必把你带到这里来!胆小鬼,不得将军做,你我联手办的事,刚刚成功,我会谋害段家二公子么?弟兄们都蒙了面,你别管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为了谋生。自古谋生的路上就有黑道白道,为段公子办了事,你别管是黑道,还是白道。这棵大树,看多了故事,为了不让它张扬故事,有人把它的心掏空了,它什么也不会讲。段兄弟,但愿这地方你只来一次,你也不要记住这地方,这地方为人消灾,也要人的命!”

    蒙面的劫匪远远的站着,火光里只见他们的眼眸发亮,一双双象是狼的眼睛。他们纹丝不动,但目光都注意一个地方,地上那块蓝布上堆放着金条,银元和玉石翡翠,还有稀奇古怪的象是来自英法国家的工艺品。

    段德益不敢再说话,背着两手站着,火星窜起来扑向他,他只好后退几步,差点儿跌倒。

    “段兄弟放心,等我打发了弟兄们,我两下山喝酒去!”魏志一手握抢,一手从蓝布上抓起银元货品分发给站着的蒙面人。“弟兄们,好好干吧,我不会亏待大家。不过,弟兄们要牢记,你们手上拿到的宝贝没有姓,更没有名字!你们只知道这些宝贝可以换来富贵,可以买来美女,都明白啦,好!世人都说,有枪便是王,偏偏我们手上有了枪!”

    几个蒙面人狂叫起来:“财富、美女和枪!”

    篝火熊熊,山风袭来撩起一团青烟在树下盘旋,突然呼一声,青烟飘走了,带走几朵火焰,仿佛神仙掐走几朵红艳艳的花儿。人们惊呆了,望着那团青烟远去,青烟和火焰眨眼间消逝了,眼前还是那黑沉沉的夜色。

    “弟兄们,散吧!”魏志说。

    “魏队长,若有差谴,请传令!”

    蒙面人抱拳行礼,不约而同的转身,几个箭步跳进了夜幕下的山林中。

    “段兄弟,我们也走啦!”

    魏志打一个唿哨,大白马从山林深处奔来,它那白色的身影,象是划破夜空的流星。

    五

    东边天是瓦蓝色的,延绵起伏的山岭是一片幽兰,山梁上横着一条鱼肚白。星星这里一颗那里一颗还在亮着,但已失去了明艳的光彩。日出之前的寂静和多彩,照示着一个晴好的天气即将来临。在这宁静的时刻,杨家马帮启程了。三十多匹骡马慢慢悠悠地走着,没有了驮铃的叮咚声,马帮中增添了一种萧穆的气氛。杨延松和两个伙计的尸体雇了村民抬着,排在马帮的最后面。昨夜在甘蔗寨外的松树林里宿营,马帮没有进住客栈。杨延富的腿伤不算严重,没有伤着骨头,张士贤陪他进村去找了怡心,怡心请来郎中为他包扎了伤口,经过一夜休整,疼痛减轻多了。他不愿骑马,拄着拐杖走路,一瘸瘸的走得吃力。他脸色发白,眼神呆滞,一番变故使他失去了双目的犀利而活泼的光芒,下巴颏一夜之间也变得尖削了,这是他一整夜没有合眼的见证。昨天傍晚的蒙脸强盗,眼睛是贼亮的,瞄准了马帮的重要驮子下手,抢了财物,还害了三条性命,杨家马帮将从此垮下去了。张士贤牵着他的黑骏马走在杨延富身旁,说:“杨二叔,还是骑一程吧,你的腿需要保养。二叔,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宽心,要节哀,你不能垮下去,你不跨,杨家马帮就不跨!”

    “这些牲口,比人还苦!”杨延富边走边说:“兄弟,多谢你了,要是没有你的帮助,昨天夜晚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收拾那些散乱的马匹,雇请村民,派人去王家报信,唉,王老爷听到这个凄惨的消息,怕要伤心落泪。王老爷也是拖身带病之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挺住。死去的伙计家里要安置,我大哥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往后的日子不知该怎样过了!”杨延富额头沁出了细碎的汗珠,他停下脚步轻轻的揩拭着,说话很费劲。

    “日子总是一天天的过,杨二叔,不要太焦心。”张士贤不由杨延富推让了,把他扶上了黑骏马背上。“二叔,这两年我算是在处流浪,找不到金银财宝,但是明白了一些道理。穷人为什么受穷,这是有根源的。挖掉穷根,世人才能平等,才能自由,穷人才会富裕起来。杨二叔,也许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

    “我怕是见不到了!”杨延富摇摇头说。“张兄弟到是有气相的人。才两三年不见,你就长成男子汉了。人也精神了,魁梧了……”

    “太阳出来了,人也就热乎啦!”张士贤说。

    朝阳不知不觉中升腾起来,金亮亮的光辉洒满大道和原野。原野亮堂了,树林明亮了,驱散了清冷和肃穆的气息。一匹白马疾驰而来身后跟着四匹红马。白马闪烁着明艳的光芒,红马象是几团火焰。马队停了下来,整齐地列在路边,象是接受检阅一般。魏志跳下白马来,迎着杨延富,说:“杨师傅,我们护路队一接到报讯,天未明就赶了来,我们来迟了!”

    杨延富骑在黑骏马上,走到白马身旁说:“魏队长,老鹰岩那地方,还未出过强盗。强盗们用黑布蒙着脸,是真的黑脸强盗!”

    “护路队员听令,让马帮前行,我们押尾保护!”魏志说,他打量着张士贤,问了一句。“杨师傅,这位兄弟,不象是马帮伙计!”

    “哟,是大名鼎鼎的魏队长吧?”张士贤瞧了魏志几眼,说。“在下是张士贤,腾冲人,几年前过去上玉石场的。发不了财,到象是大姑娘出门,落了个肚子圆。这次独自一个人从八募回来,昨天遇上杨师傅马帮遭抢,听到的是叭叭的快枪声。我猜想,那些强盗使的家伙,不比护路队的家伙差,难怪杨师傅和伙计们措手不及。魏队长是星夜从县城赶来吧,辛苦了!”

    张士贤边走边说,并不把魏志放在眼里。魏志面带微笑,连连点头称是。马帮沿着大道缓缓前进,骡马是通人性的,在这肃穆的行列中,不用伙计催促,依然走得规规矩矩。荷枪实弹的护路队员随后行进,白马象雪花,红马象列焰,马背上的护路队员趾高气扬,威风凛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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