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章流浪者
一
王朝欣醒来时,躺在一间华人开的诊所里了。大夫给他包扎了伤口,还打了消炎针。英人控制了缅甸后,带来了政治宗教,也带来了科技文化,西方宗教在佛国缅甸占有了一席之地。医药技术是与民众最直接接触的,医药技术的输入几乎与鸦片的输入同步,这使缅北的城镇乡村烟馆与诊所共存,连旅缅华人也到伦敦去留学归来开办西医诊所了。病房里墙壁是雪白的,被褥床单也象雪一般白。王朝欣习惯了闻中药味,中国人都说中药药味香醇,而西药刺鼻的碘酒味令人心烦。来看望王朝欣的人很多,但大夫只允许几个人进他的病房。从人们的说话声里,他才知道昨夜是赶往陈记货栈救火的人发现了他,他就跌倒在离陈家几百步远的大街边。人们发现他时,他满身血污,泥土把他的衣服弄得很脏,和着血粘在胸口和手臂上。人们把他抬到诊所,检查了他的伤势,一致确认他也是受害者,断定杀人放火是盗匪作的孽,人们都很同情他。如果不治身亡,施棺会要给他棺材入敛,同乡会要埋葬他,让他入土为安。所幸他刀伤不算太重,流血也不多,昏晕过去多半是焦急愤怒而急火攻心所致。天放亮时,旅缅和顺同乡会的尹会长也来探望了王朝欣。他把自己所看到的向尹会长诉说一遍,尹会长也伤心了,眼眶湿润了。“照你这么说,陈家的女儿还有命在。”尹会长说。“好好养伤,同乡们会设法寻找陈小姐的。陈小姐是被强盗掠走了,强盗为的是钱。要钱,强人会跟陈家的亲友送信。这事暂不报官,等几天再说,反正英国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英国人干涉,陈家小姐性命不保。三少爷,你养伤要紧,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中午时分,探望的人少了。窗外阳光明媚,轻风摇动那株七色花树,花朵轻轻低下头,朝欣象是看到了清蕊哭得彤红的眼睛。“你在哪里呀,清蕊妹妹!”自己心爱的人生死不明,怎能安心睡着呢,他拒绝了大夫和亲友的挽留,誓死要去找寻陈清蕊。“能不能找到清蕊,我尽了力,我死而无憾!”他坚决地说。大夫知道无法留下王朝欣,就为他准备了几天的药品和绷带,叮嘱他要按时服药和擦洗伤口。乡友送上点钱,叮嘱他路上要小心,他一一答应了,表示不辜负大家的嘱咐。他流着泪向人们辞别,说:“没有了请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王朝欣漫无目标地找寻了三天,他逢人就诉说自己的遭遇和打探陈清蕊的下落,但是毫无结果。他走到哪儿天黑了,就在哪儿过夜。淌过河水时,泥沙弄脏了他的裤腿,露宿在大竹棚下,露珠结在他的头发尖和眉梢;蚊子在夜晚十分活跃了,在他的脸颊和脖根叮出许多红红的斑点。这天傍晚,红红的太阳藏到竹林背后时,他来到了一个小集镇,他向人问起集镇的名称叫火奔。汽笛声响起来,英国人的小火车路过火奔,铁轨发出的咣当声震耳欲聋,一声声仿佛无形的铁锤击打着王朝欣的心。
“清蕊妹妹,你在哪里?”
王朝欣走在火奔窄长的村道上,步履沉重。他蓬头垢面,目光呆滞,说话也迟钝了。他拄根木棍,嘴里嘟哝着:“清蕊妹妹,你在哪里?”
夜色愈来愈浓,地面上的热气消退了。田野里蛙鸣声虫噪声此起彼伏,宛如抑扬顿挫的小夜曲。但王朝欣无心聆听这烦人的小夜曲,飞蛾和沙虫从眼前飞过,令朝欣心烦难忍。他想歇歇脚了。走到一间低矮的棚屋前,看清是一个小旅店,他唤来店主人,要求住店。店主人掌灯出来,仔细打量他,收敛了笑容,说:“去去去,疯子。脏死人了,也想住店,疯子!”
“我不是疯子,我在寻找我的未婚妻哪!”
“走远些,疯子!”店主人重重地关上了柴门。
王朝欣不跟店主人分辩,拄着木棍自顾走路,慢慢地走出了小镇。前方,小火车的汽笛又响了起来,那夜的深处,不知是何地方?
“清蕊妹妹,你在哪里?”
一条小路在夜色中隐隐约约,宛若一条灰白色的细线弯弯地伸向夜的深处。王朝欣凭一种感觉依稀看得见,小路通向一片茂密的山林。
夜幕下,王朝欣蹒跚行路,仿佛一具僵尸。他的耳畔似乎有一种声音,象是陈清蕊的呼救声,又象是山崖上流水的响声。初夏的夜风把天迷醉了,把人也弄糊涂了。王朝欣只得靠谛听清蕊的声音,顽强地撑持着自己的生命。
二
陈家小姐被盗匪绑票,至今下落不明,此事震动了整个旅缅和顺同乡会,一些滇侨对陈家的遭遇也非常关切,这一半是因为陈家,多半还是因为王家三少爷。尹会长挂记王朝欣,派出许多人手,一边打探陈小姐的消息,一边寻找王朝欣。派出去的人手纷纷报来说,陈小姐和王朝欣毫无消息,尹会长的心越揪越紧,坐立不安了。“七天啦,还探不到一点眉目,真是没用!”会长话里带气,但同乡们都没怨言。“抓紧时间,过了十天,就没有盼头了呐!”
尹会长五十来岁,红光满脸,慈祥而不失威严。尽管心底焦急,但他还是表现着沉稳镇静。他端坐在会馆的厅堂主位上,面对聚在厅堂里的同乡,不再说话。天已黑了,厅堂上挂着汽灯的咝咝声分外清晰。四射的光芒照得人们的额头光光亮亮的。人们一时都不说话了,穿布衫的、穿西服的都在忍受着等待的焦虑。
旅缅华侨远离祖国,眷恋家乡,为联络同乡情谊,互助互爱,不忘汉家威仪,传承中华文化,他们在侨居地建祖庙和会馆。倡建腾越会馆华侨人人乐捐,集资达二十余万卢比。会馆选用腾冲楸木,缅甸柚木建造,形制以中国飞檐斗拱大屋顶形式为主,兼用西式钢筋水泥。建筑前后三进间,以会馆为主体,附有孔圣殿、关帝庙、观音殿,并有施棺会、华侨新坟办事处,养病房负责慈善福利事业。会馆大殿高悬“斯文在兹”巨大横匾。此刻,汽灯鲜明的光芒映照着“斯文在兹”端秀苍劲的四个大字,映照出尹会长所代表的热心扶助,威仪有嘉的气质形象。
一个穿长布衫的中年人起身,说:“会长,再增派人手出去打探吧,这样坐等不是事呀!”
尹会长眉头紧锁,两眼微闭,象是在思索着什么,他抬手示意中年人坐下。他慢慢地说:“等等,该有消息来了。过了今夜没消息,陈家小姐怕是救不成了。”
正说着,有人喊起来:“会长,有消息啦!”
厅堂里的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望着庭院,人们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奔跑进来的两个年轻人。急急的跑进来的年轻人风尘仆仆,脸颊淌着汗水。尹会长说:“都坐下,听小寸、小李说话!”人们都坐下了,让出两个方凳给年轻人。小寸嘘了一口气,说:“陈家小姐是被克钦邦那边的一伙强人掠去了,对方开价要10万盾才肯放陈小姐,会长,事情紧急,等不得报告我就答应了的!”
“做得好!”尹会长说。“陈小姐可好?”
“那伙人说,只要钱够,他们不伤小姐一根毫毛。”小寸喝了一口同乡递给的水,又说:“怎样交接,我和小李都跟对方谈妥了。对方还说,不许报告洋大人,走露了消息,陈小姐活不成!”
“有王家三少爷的消息吗?”尹会长问。
“毫无消息!”小寸说。“只是听说,有人在金多堰见过三少爷,他好象糊涂了,一股劲地叫着陈小姐的名字,说三少爷很可怜!”
尹会长站起身,清一下嗓子,大声说:“诸位同乡,互助互爱,是同乡会的宗旨,一家有难,大家帮扶救助,是我们的心愿。陈老板一家惨遭匪祸,夫妻双双落难亡故,仅有一小女如今还在强人手里。王家三少爷没有踪影,救助陈小姐就得靠诸位同乡了。帮助陈小姐也就是帮我们自己。强人要的钱,喊出10万盾的高价,八成也是冲着大家来的,我们不救助,还有谁能救助。我带头吧,我认捐五千盾!”
穿布衫的中年男人说:“我认一千盾!”
尹会长从大殿神牌后取出一个书箱那般大小的檀木盒放在桌上,先把自己的五千盾在汽灯前数了数,亮了亮相,放进了檀木盒中。人们自觉地站成队列,依次序走近木盒,尽所能把认捐的钞票放进盒中。
“明天清早,二十个青壮年跟我去江边赎回陈小姐!”尹会长郑重地说。“小寸、小李要记好路,约好同乡。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家伙的,小心带好了,若有变故也好自卫!”
三
浓浓的晨雾笼罩着伊洛瓦底江,两岸的村庄和田野似乎还在睡梦中,大地酣睡时不打呼噜,但江水的哗哗声让大地时刻醒着。岸上的柳树和竹棚模糊一片,不知树和竹棚后面是否藏匿着狼一般的眼睛。站在晨雾里,凉凉的,雾珠从脸膛滑过,有一种痒痒的感觉。江边的滩涂上长着稀稀拉拉的荒草,有的花朵带有尖刺,不小心就扎在人们的裤腿上,粘粘的很难摘去。走在卵石和沙地上,脚步悉悉唰唰的响。尹会长带着二十个青壮年站在滩涂上,注视着江面。近了江水,看江水是墨绿色的。
雾象是帘布,还是象云团呢,其实什么也不象,雾是千千万万颗细碎的水滴,站在雾里却不知是雾了。但江面上突然拱出来的大木船象是揭开雾的帘子一般猛地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木船向滩涂转过头来,离江边沙滩二十步的地方停下了。站在滩涂上,可以清楚地看见了木船船头。小寸有些紧张,说:“会长,来啦!”
船头甲板上,走出来一个蒙面汉子。他腰上别着火枪,叉腰而立。紧接着,两个蒙脸的汉子随后走上甲板,手中捧着长长的火枪。
“讲好的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大汉说。“道上的规矩,不说空话!”
尹会长大声说:“我们要先见见货!”
那汉子做个手势,两个汉子架着陈清蕊走上了甲板,站在一旁。大汉说:“你们的货在这里,毫发无损!”陈清蕊两手被捆着,嘴巴用布条勒住了,动弹不得,也喊不出声。那汉子顺手解去布条,说:“你们的货,能说话!”
陈清蕊喊了一声:“大叔,救救我——”
尹会长低声说:“把钱给他们!”
小寸提个黑色的挎包走上前,亮出黑挎包。那大汉从甲板上拾起一根长杆伸过来,杆头挑住小寸的黑挎包,慢慢地收了回去。
“10万盾,分文不少!”小寸说。
“少罗嗦!”那大汉收了长杆,抓住了黑挎包。他贼溜溜的打开挎包看了一眼,向手下作了个奇怪的手势,提着黑提包退了下去,隐在了雾霭里。沙滩上寂静无声,人们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船头的两个汉子推着陈清蕊走向船边,到了顶边时,猛地用力一推,陈清蕊被推进江中,溅起一片雪亮的水花。这一刹那间,木船向后移动,慢慢地隐进了雾露的深处,消逝了。
“这伙杂种!”小寸愤愤地骂了一句。“真狡猾,心也够黑的”
“快救陈家小姐!”尹会长大声说。
话音未落,早有四五个年轻人扑进水中,奋力奔向陈清蕊。水深齐腰,年轻人掀起阵阵水浪。抱起陈清蕊时,她已呛了几口水。她喘着粗气,说:“救救我,救救我呀,我不想死!”
四
会馆的养病房里,陈清蕊躺在床上,她脸色苍白,神色憔悴。从楸木窗棂里透进的早晨的阳光,黄黄的宛若几条黄绸布,一端系着窗棂一端系在雪白的床单上。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守在床边,聚精会神看着着陈清蕊,尽量不弄出一点声响来,生怕惊扰了她。一只蜜蜂飞进病房,在房间里乱飞,萦萦翁翁闹得不停。妇女轻轻挥手想撵走蜂儿,不料,蜂儿撞到陈清蕊眼前,呼的一声越了过去。陈清蕊象是听到了蜜蜂的叫声,猛地睁开两眼,撑起身子来,惊乍乍地问道:“我在哪里?我在哪里……”
中年妇女扶着陈清蕊说:“小姐,这里是同乡会。你醒啦,真好,同乡们都担心你呢!”
“同乡会?”陈清蕊还有些迷糊,打量着中年妇女说:“尹会长救了我,你是什么人呢?”
“小姐,没事了,你清醒了,就好!”中年妇女说。“你身子弱,这些天吃了不少苦吧,你要静养身子。尹会长交待了,这几天,要我招呼你。同乡有难,大伙都有一副热心肠!”
“我爹呢,我娘呢!”陈清蕊呜咽起来,泪水夺眶而出。“还有朝欣哥,他们在哪里……”
陈清蕊泣不成声,中年妇女也跟着落泪。
“姑娘,想哭,你就哭个够!”中年妇女说。“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同乡会,就是你的家!你别太难过,你的父亲母亲,同乡会做了安葬。你的家虽然没了,同乡们会想办法的。你想找朝欣哥,她就是你的未婚夫吧,尹会长派出了多路人手找他。过几天,就会有消息来!”
“欣哥,是我害了你!”陈清蕊从胸口上摸出那块父亲系给她的玉佩端详着,迷蒙的泪眼看玉佩是血绿色的。“这玉佩,是订婚的证物,强盗也不让他们抢去。可是,血把它染红了吧,我看着它,怎么看不到朝欣哥的眼睛呀?我要回家,大姐,欣哥在等我,我要回家去!”
“姑娘,你不要走,养养身子。”中年妇女说。“你要听话,大家的心都牵挂着你。朝欣吧,会到这里来的,只要人们能找到他……”
“我要走了,大姐,你别拦我!”陈清蕊起身要走,不让中年妇女拦她。“大姐,请你转告尹会长,请感谢所有搭救我的恩人们,我知道的,我的命是大家用10万盾买来的,我只能谢谢了。恩人们给了我生命,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当牛做马也难于报答大家的恩情了。我是个弱女子,我只有在心底祝福我的恩人们。大姐,请你转告我的恩人,我不辞而别,很不礼貌,但我怕见到恩人们,我会痛哭流涕,那样子会很可怜,我不想让恩人见到我这种样子。我父母已经入土为安,大家收敛了父母的遗骨,我感激涕零。我要走了,大姐,我要追随朝欣哥哥而去,请大家不要找我,不要费心了。我或许要到腾冲去,虽然山高路远,但朝欣哥已带走了我的心,道路再艰险,我也要去!”
“你真是个犟丫头。”中年妇女说。“你要找寻你的朝欣哥,我又能拦阻你么,观音菩萨保佑你,好人相逢,恶人远离……”
“大姐,我走啦!”
“走吧,你有心愿,你去了却吧!”
五
一条黄泥路坎坎坷坷,蜿蜒在山林里。黄泥路面的坎沟是马蹄踩踏出来的,经过雨水的冲涮,路面光滑洁净。晴天,路面干燥,黄泥幽香,路边草地青翠,绿树成荫,走在路上安逸快乐。凉风徐来,扯起衣角让凉风穿身而过,十分惬意;雨天,黄泥路长一层薄薄的、绿绿的苔衣,一不小心,就要跌个仰面朝天了。这天清晨,天朗气清,几个伙伴赶着十多匹骡马走在这条黄泥路上,就感到心旷神怡。天刚放明,山林青翠无比,仿佛每一片树叶都要滴下绿色的汁液来。天是蔚蓝色的,飘着几缕淡淡的白云。山林里有雀鸟啼啭,鸟音如歌声,可惜人类无法知道鸟儿们是在歌唱清新的早晨,还是歌唱它们的爱情。
一个伙计从马帮里岔上路边的青草地,走上一道小坎站定,肆意向着坎下的草丛撒尿。尿水冲在草尖上,嘶嘶地响。伙计顺着自己的尿线往下看,这是男人们的私下行为,下意识地想看看自己尿到哪里,尿得多远。伙计这一看,惊叫起来:
“天哪,草丛里有个死人!”
赶马人都跑过来,站在土坎上往下看。一位四十来岁的汉子跳下去,蹲在那人身边,伸手在那人的鼻孔前拭了拭,立刻振奋起来,大声说:“伙计们,这小伙子还有气,看样子是个落难之人,救救他吧!”他翻弄那人的身子,看到那人胸膛上有伤,绷带已被血浸透,呈黑色了,手臂上也有刀伤,衣袖粘在皮上,硬硬的。他呼唤年轻人,年轻人没有回应。他们不知道他是王朝欣。
赶马人都愿听从长者的指挥,他们齐心协力抬起王朝欣,把他放在马鞍上,用棕垫和毡条支撑着他,昼地保护着他。。
“此人受过刀伤,忍痛挨饿而气息不绝,是个带福有禄之人哪!”长者说:“虎狼都不碰他。”
“我们去的是玉石场,带着个病人咋办呢?上场的人自身难保,还顾得这个人么?”伙计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信佛嘛!”
“撒尿撒到人身上,就是菩萨的安排吧!”
“大哥,甭再说。冥冥之中神灵有安排!”
“就是嘛。见蛇不打三分罪,见死不救罪七分!玉石场有个小伙,交给他照料!”
黄泥路向山林深处延伸,森林越来越茂密。巨大的阔叶林遮天蔽日,寒气逼人。尽管旭日已挂在东边天宇,但只有树冠上的几抹金黄才告诉人们不太准确的时辰。半坡上淌着清泉,亮闪闪的,行路之人渴的时候,这山泉是甘露。
“天黑时候,我们到得了孟拱么?”伙计问。
“敢不消吧,麻乎色就要到孟拱!”长者说。
玉石是人间珍宝,世人都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对玉的追求或许是对生命的赞赏,或许是对生命的掠夺。玉石场是冒险家的乐园,也是冒险家的坟场,世间七彩玉,矿井白骨森,玉的美丽是血泪和笑脸凝结成的。缅甸翠玉产于孟拱雾露河谷,雾露河水流汇伊洛瓦底江。河谷峭壁峻拔,冬季山雾弥漫,雨季潮湿泥泞,两岸产硬玉,矿场纵横百余里。矿区森林已砍伐殆尽,四处荒草、灌木和采玉人遗弃的竹棚。
一个窝棚前,那几匹骡马停下脚来慢慢地啃食枯草,伙伴们准备卸驮子,两个伙计扶王朝欣下马,背上他,走进窝棚。夕阳挂在西边天际,红红的,象没有腌透的蛋黄,看不清轮廓。窝棚十分简陋,遮得住阳光的酷热,却难挡风雨的侵袭。两个伙计把王朝欣放在铺着一块草席的木叉床上,一个四十多岁的挖玉人从床上翻身起来,冷冷的看着王朝欣,慢腾腾地说:“吃的、用的,你们驮不来多少,到驮来一个病人,叫大家喝西北风么?饿着肚子,咋个下坑,几个月挖不出玉来,老板要灰心的。再说,场上有规矩,带病人进场,出不得好玉。唉,雨季就要来了,有几个人的身子打得过这个雨水!”
“给他点吃食,找点草药给他敷敷伤口。”赶马伙计拍一下挖玉人的肩膀说。“救得活,让他下井,好象也是腾冲人,不知闯了什么祸,亲不亲,故乡人嘛!都是扛着命出来找钱的,帮一下,多个朋友多一条路。没命了,贴他一张草席,抬去华人坟场埋了,让他好找华人鬼作伴。这个年轻人,也就十七八岁年纪,命不该绝吧,喘得过气来,打过这个雨水,有鸿福的!”
“他死了,我埋得!”挖玉人说。“他活了,我不管,老子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随你便,但要对得起良心!”伙计出了窝棚。
刮起一阵风,吹过棚屋呜呜作响。房檐聋拉下来的山茅草抖动着,象是要随风而去但又不能离去。挖玉人面对王朝欣,无计可施,总在吹鼻子,喃喃地说:“真是的,真无聊,死老孙头,尽是为难我……张士贤,过来,去埋个死人……今晚上还赶得上吃饭么,明早要下井!”
从窝棚的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人,衣衫破旧,皮肤黝黑,看样子是太阳晒成的。他慢慢走到床边,坐到床头细心地察看王朝欣,掐一掐他的脉搏,说:“大哥,这个老乡只是晕了,还有脉,还有气,怎么说是死人?”
“你菩萨心肠,他归你了!”挖玉人说。
“我来照顾他,这个人有些面熟,我在哪儿见过他!”张士贤说。“就是他,他是跟随杨家马帮来的,象是个少爷,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呢!”
六
王朝欣醒了,醒来时天色已黑,他感到很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是什么人把他弄到这低矮简陋的窝棚里来的。远处,有哗哗的水声,有猴群、大象在森林里吼叫;近处,有铁锤打击钢纤的叮铛声,偶尔有几句说话声传来,但他听不懂人们在说什么。他躺在床上,盖着一张脏棉被,被头发黑了,透出来刺鼻的霉味,但身上感到暖和。一盏小油灯挂着树钩,黄黄的灯光照得窝棚半明半暗的,他看不见人,只听得到有人轻轻地打着呼噜。灯光照在王朝欣的脸上,照见了些红润气色。
“大哥……”他轻声喊了一句,但那打鼾人对他不睬不理。“这是什么地方,哪个救了我呀?”
“这里是孟拱玉石场!”
张士贤提着一包草药走进窝棚,来到王朝欣床边。王朝欣看见张士贤,打量着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站在他面前的竟是那个偷马的年轻人。王朝欣有些激动,嘴唇颤动着发不出声。“你叫张士贤,我们见过?”他吃力地说。
“我们见过,在甘蔗寨的大树下!”张士贤说。
“天,那晚上我替你求情,马锅头原谅了你,我知道你是个倔犟的年轻人,心地并不坏。想不到事隔一年多,你就救我一命!”王朝欣说。
“那天,我只是想借两匹马,赶来上场!”
“我记得,你还有一位朋友呀?”
“他……叫拴柱……上场三个月,就死在井里了。采玉的矿井塌了半边,栓柱埋在井底了!”
“真想不到,小姐太太们身上带着的美玉,是无数生命换来的,是血泪让美玉焕发光彩啊!”
“我们这个场,叫老厂,平均三天死一个人!”
“天,我们也要在这里撑持下去么?”
“走着瞧吧。”张士贤说。“今晚上,再换一次药,兄长的身体就无大碍了。等你好了后,愿留下就留几天,想走,就走,反正你是被马帮驮来的,上玉石场,不是你心愿。你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也吃不了这个苦。真不明白,你怎会有这般遭遇。俗话说,命运不济,喝凉水也塞牙!”
“说来话长。不瞒你说,我是在找寻一个女人,她是我的未婚妻,或者叫未过门的媳妇。她家遭了匪祸,家业被毁,她被强人抓走不知下落。与匪盗搏斗时,我受了伤。我只记得我走过了火奔,走进了山林里,睡在山林里了。我醒来时,就在这里啦。兄弟,人的命确实有好的,有坏的。我的命不怎么好!”
“我是苦命,但我不甘心认命。我要寻找出路。在玉石场干得一天算一天,好在老板管着饭食,饿不死。苦命人没有发财的福份,我是不敢有发财的梦想的。美梦破灭的时候,人也就离死亡不远了,玉石场有成千上万人在作发财梦!”
“兄弟,你是我的恩人哪!”
“我们出来谋生,谁都不知道明天会遇到什么事,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才是患难兄弟。结识兄长,是我今生的荣幸。兄长若是不嫌弃,往后,我就叫你大哥吧!”
王朝欣挣扎着要起床,张士贤制止了他。他握住张士贤的手,眼含热泪,激动地说:“我们在患难中相识,怎能说嫌弃。我长你一些岁,我为兄,你为弟。从今以后,我们兄弟二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大哥,我们不行跪拜之礼,就同饮一杯酒,永结同心吧。可是,这里找不到酒,以茶代酒吧。”张士贤倒来一碗茶,先让王朝欣喝了一口,自己再喝一口。“朝欣大哥,小弟敬你了!”
两人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四目相对,迸发着弟兄般的深情。那挖玉人走出来看他俩一阵,骂道:“穷欢乐呀,闹得人睡不着觉。夜里寒凉,把人闹醒,一夜受苦。老子憋了这泡尿,本来是要憋到天亮的,这下憋不住啦,两个短命鬼、催命鬼,快熄了灯火睡觉,别把窝棚烧了!”挖玉人走到门边撒尿,嘴里还在叽叽咕咕骂着人。张士贤俯身在王朝欣耳畔悄声说:“别理他,他是个怪人,上玉石场十多年了,就是挖不出好玉石,眼睛都熬红了,象狼一样想咬人。两个月前,他的亲兄弟下河捞玉石,撞在矿床上撞破了太阳穴,拉上岸时已经咽了气。也怪可怜的,我们不要惹他!他叫陈三,不一定是真名。他憋了一肚子气!”
张士贤吹熄了油灯,两人沉浸到深深的夜色里。轻轻的一阵风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谛听着雨声,人的心灵会得到一种安慰,一种宁静。
七
王朝欣暂时在玉石场安顿了下来。他已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陈清蕊,十天,半个月,毫无消息,他绝望了。他处于陌生的环境中,身无分文,要想活命,就得为老板干活。包井洞的老板不养闲人。好在结识了张士贤,两人相互照应,艰难地过着日子。他完全不知道瓦城那边的消息,更不知道陈清蕊也在苦苦的寻他。“我应该去瓦城打探一下情况,再没清蕊的下落,就回腾冲老家吧!”他暗地里寻思着。“可是这样回去,也太丢人吧。一事无成,落荒而逃,乡亲们会耻笑我!”他白天跟随张士贤下井挖玉,炎炎烈日下,他们挥锄奋战,挥汗如雨;钻进深洞,又是一身泥水。昨天午饭时分,一个二十来多岁的年轻人找到矿坑里,俯在张士贤耳畔说了一阵话,张士贤就匆匆跟那年轻人走了。过了半顿饭的功夫,张士贤回到矿坑,对他说:“王兄,朋友相邀要去仰光几天,今晚,我们去看看杨大伯吧!”王朝欣点头答应着,问道:“你去仰光,还回孟拱么?”张士贤说:“我也说不定,看看见了仰光的老板,会有什么安排!”王朝欣说:“你要走,我也得走,我要去瓦城看一看!”
吃过晚饭,天近黄昏。热气消散了,冷冷的潮气升起来,汗水浸透的衣衫凉丝丝的。夜幕下,蚊虫飞舞,嗡嗡嗡闹着向人讨血吮吸,王朝欣被蚊虫闹得心烦意乱。他等待着张士贤,却不见他的踪影。“士贤的行踪神秘了,到底有什么心事呢?”他想。“找他的人与他交头接耳,不让他听得见他们的说话声,士贤要做什么大事呀。他说的仰光支部,是什么意思?”王朝欣感觉神秘,又不便打听。他知道,能说时,张士贤一定会向他说的。自己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弟兄之间也有秘密。
“王兄,有喜事啦!”张士贤匆匆走进窝棚,说:“陈三今天挖出大玉石,老板让他分成三万银元,陈三大哥算是发财啦。我去看了一眼,耽误了。走吧,我们去看杨大伯!”
“陈三哥发啦,真好!”王朝欣说。
他俩走出窝棚,沿着砂石小路向山林走去。夏夜是清亮的,满天星斗的光亮照在大地上,山路朦朦胧胧,砂石在脚下沙沙响着。王朝欣边走边望望星斗,突然对张士贤说:“老人们讲,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真是这样么?一颗星陨落下来,地上就要有人死去!”
“有这种说法,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张士贤说。“王兄字饱书深,应该是文曲星下凡吧!”
正说着,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蓝色的光焰仿佛仙女拖着火把掠过,把夜幕烧了一道口子。很快,仙女的火把熄了,夜空又恢复了老样子。
“杨老伯病了,吃了我们的草药好多了。”张士贤说。“有星星陨落,杨老伯会老么?老伯快七十岁了,又感染了虐疾,幸好打摆子打通了。可是老伯身体虚弱,怕是时日不多了。所以,我们去仰光之前,一定要看看杨老伯!”
山林深处的一片开阔地上,一个小窝棚象是个驼背的老人蹲着,张开着没有门牙的大嘴。窝棚里炭火红红的,支架上的铁锅冒着热气,溢出来一阵阵肉香。王朝欣和张士贤来到窝棚外,杨老伯在窝棚里就说:“来吧,两个年轻人,你俩是三十晚上没洗脚,赶得着有肉吃。我今天熬着野鸡汤,香吧,要流口水的。我下了三个扣子,就逮到一只野鸡。我猜得到两个年轻人会来,我正等着你们俩来开饭呢!”
两个年轻人来到窝棚,老人欢喜异常。满是皱纹的脸膛挂着笑意,眼睛闪着喜悦的光芒,他不停地说话,下巴的胡须不住地抖动,象是老山羊在呵护小羊羔的样子。当他知道俩个年轻人就要离开孟拱时,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回家去吧。玉石场不是年轻人的归宿,我是走不成了。去仰光也好,去瓦城也好,最终你们都要回腾冲去。落叶归根,是腾冲人挂在嘴边的话头,可是多少人是落叶,被风吹着到处飘泊,最后把尸骨埋在了他乡。吃吧,别秀气,年轻人要有些狼吞虎咽的样子。过一会儿,我带你们俩个去见见我的家人!”
“杨老伯的家人,在哪里?”王朝欣好奇地问。
“我的家人,在华人坟场。”杨老伯说着,眼睑有些湿润了,他捋起袖口揩揩眼角。“我的家是遭匪祸破产的。没有了家,我带着妻儿老小来到了玉石场,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一场瘟疫要了我一家五口人的命,我把妻儿埋在了华人坟场。华人坟朝向腾冲,大家都想着家乡,可惜只有灵魂才能在虚空游荡着回去看看故乡的山水了。我是回不去了,我的亲人都在孟拱,我只有在这里陪伴亲人才不会孤独,我的归宿也在华人坟地里。朝欣三少爷是王家之后,我的父辈与你的祖辈有过交往的。你应该回腾冲去,你是个能做大事业的人,不能在这山沟里被埋没了。士贤也是个有志气的人,要去仰光,我也赞成!”
“杨老伯,我们走后,你要保重!”张士贤说。
“老伯,我们一起回腾冲,我照顾你!”王朝欣说。“你一个人在这山林里,孤孤单单……”
“我不孤单!”杨老伯说。“我有妻儿陪伴,我的坑也挖好了,就在我的老妻旁边。不必挂念我。我有一份礼物,到时送给你们。你们年轻人用得着,是几块玉,我是没用处了。那几块玉是上好的玉,我用红布包着藏在我老妻的墓洞里。我是要等有缘人,你俩个就是有缘人!”
“老伯,我们无功无禄,怎能受此遗赠!”王朝欣说。“那是老伯多年的心血吧!”
“年轻人,你们有鸿鹄之志。我虽然隐居山林,老眼昏花,可是我的心明白,自古英雄出少年,英雄成大事,揭竿而起,也要砍好竹竿哪,砍竹杆也要用钱。走吧,去见我的家人!”
八
月牙挂在半天,象是一只银色的小船。月光如雾,笼住森林和山岗做着同一个恬美的梦。雾露河在月光中流淌,哗哗的水声宛如一曲忧伤的情歌,把玉石场从睡梦中撩醒。王朝欣和张士贤辞别杨老伯归来,慢慢地走在灌木丛中的小路上,草尖和树叶上的水珠打湿裤管,擦着脚脖子痒痒的,也凉凉的。王朝欣抬头看看月牙,说:“半夜啦,这月牙和家乡的月牙一样!”
“故乡的月牙会说话,故乡的星星会眨眼睛。”张士贤说。“背井离乡的人,看月牙和星星,要流泪要伤心!”
“我真佩服杨老伯,几十年守护的只是几堆黄土,没有希望的希望,有几个人能做到?”
“王兄,你别吱声,有事故!”
张士贤攥住王朝欣的衣袖,把他拉到树丛中,望着他们的窝棚。几条黑影从他们眼前闪过,象是几只巨大的蝙蝠忽的一闪就钻进了窝棚去。夜很静,几条黑影弄不出半丝声响。张士贤在王朝欣耳畔说:“陈三发了财,走露了消息,有强盗起心,陈三怕是要遭殃!”
王朝欣挣扎着要跑出去,说:“快救陈三!”
张士贤抱住王朝欣,说:“不行,我们过去是送死,连陈三也得死。强人找陈三要的是银钱,他还有命,要是陈三不舍财,就得害命了!”
突然,窝棚里传来一声惨叫,是陈三的声音。惨叫声在夜空凄厉地游戈片刻,就被夜吞噬了,丝毫没有惊扰玉石场的梦境。叫声过后,那几条黑影依次而出,沿着小路飞驰而去。在这样经历生死的瞬间,若不是亲眼所见,就只有等到天明以后听别人讲故事了。
“强盗走了!”王朝欣说。“我们还去窝棚吗?”
“要去。”张士贤说。“去为陈三收尸吧。那声尖叫,是丢失性命的叫声。陈三太需要发财了,可是发了财又守不住,这就是命吧!他没有朋友,待人象狼对待羊一样,谁会为他出主张呢。我们不能溜走,不能背负见财起心的恶名。走,王兄,去窝棚,看看陈三的血,是不是红的!”
月牙高高挂在中天,玉石场到处洒满了淡淡的石灰水似的月光。寂静的夜晚,实际上到处有神秘的声音,只是梦境里的人们对这些声音麻木不仁。这样的夜晚是感人的,她的美令人倾倒。王朝欣忽然想起那颗在夜空闪亮的流星,难道陈三的灵魂就是那颗流星的光芒么?陈三的死也如流星一样,在玉石场轰动了片刻,当人们把他从血泪中抬出窝棚,抬到坟场化作一堆黄土后,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人们照样吃饭、睡觉、下矿井,毕竟大伙儿的心思都放在挖出那光彩夺目的美丽而尊重的石头上,陈三算个什么东西呢,人的生命又算什么呢!
天蒙蒙亮时,王朝欣和张士贤离开了玉石场,告别了那到处是坑井、草丛和荆棘的玉石场,告别了那被人遗弃的、肮脏的、流血的窝棚,告别了弯弯的雾露河。他俩靠步行,来到一个不知名的火车小站。简陋的火车停靠站,几间低矮的铁皮房,房前摆几条长凳子。四周很脏很乱,到处是树丛的绿色和篱笆上的花朵。花朵吐出了花香,王朝欣又一次感觉了花朵的芬芳气息。这花香,坚定了他要回腾冲去的决心。他和张士贤坐在长凳上候车,远处传来了小火车的汽笛声,但汽笛声还很缥缈,小火车还在遥远的地方喘着粗气呢!
“英国人来到缅甸,修了这铁路,开化了缅甸族人。”王朝欣说。“在腾冲,英国人吃关税!”
“听人讲,从前上玉石场,都从亲敦江进雾露河,后来厂越开越远,才改道从八募乘船而上驶入孟拱,这条水路十分凶险。英国人占据了缅甸,把小火车修进了孟拱,水路再无人敢走了!”张士贤说。“英国人的家里,怕是摆满缅甸人的玉石了。王兄,这是一种掠夺。英国人带来的是鸦片,中国人叫它福寿糕。一个民族,在枪林弹雨中灭亡不了,可能会在福寿糕的烟雾中沉沦下去!”
“贤弟是忧国忧民嘛,这跟偷马贼相去甚远嘛。”王朝欣说。“所谓士别三月,该当刮目相看,不过如此吧!贤弟去仰光,如果找不到同盟会,就回腾冲去。我们兄弟共同努力,相信会有作为的。于国于家,我们也该有所作为的!”
“中国同盟会仰光支部,我能找到。那里聚会着中国的一些进步青年。大家志在改革中国社会,推翻满清,建立民主国家。听说黄兴受孙文先生之托要来仰光宣传革命道理,还会带来《革命方略》。我跟同盟会取得联系了,去玉石场找我的那位大哥,就是同盟会会员,今天我敢告诉你了。王兄,请别见怪,同盟会是革命党,是满清政府的眼中钉,有生命危险。王兄,等待时机,我一定要回腾冲去,我会带着一些同志去!”
“好,我们后会有期。我只有先回腾冲,陈家遭难,我是在瓦城呆不下去了。清蕊的消息,我要去打探一下,情债缠身,我不能随贤弟去仰光,实在惭愧!”
“我们兄弟才相识,又要分手。兄长回腾冲,山高路险,请多保重!”
“贤弟,请多保重。”
“革命,需要流血,我不怕牺牲自己!”
小火车缓缓驶来,徐徐停下。两人搀扶着走上小火车。汽笛一响,车头喷出滚滚白烟,小火车渐渐离去,后面是一轮彤红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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