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章异国之恋
一
秋去冬来,冬去春又回,转眼半年过去了,夏天热烘烘的日子就要临近了。一个秋冬的时光,似乎让王朝欣成熟了许多,也把他飘浮不定的心绪稳定平静下来了,好男儿四海为家,他真正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意。故土难离,好男儿谁不远离故土呢!他把陈记货栈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干活做事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这使陈继典夫妇十分满意。陈家就让朝欣接触账目了,陈继典还手把手的教他算盘的技艺,这又使小卫伙计非常嫉妒,陈小姐亲热地喊朝欣哥哥,这更令小卫妒火中烧,时刻给朝欣脸色看。夜晚在柴房,小卫更是不让朝欣安宁。陈清蕊看见小卫要朝欣端水给他洗脚,骂过小卫。自那天起,陈家就让朝欣搬出柴房里,住到楼上去了。小卫不明白这是一回什么事,表面上对王朝欣和气了,但心底更加忌恨王朝欣,当然,王朝欣从不把自己的身世向小卫透露。父辈之间的默许和安排,也许需要时光的认可。王朝欣并不把它当作依赖的资本,抱定一个念头认认真真的学习,老老实实做事。不过,事情愈来愈明朗,父亲把他送到陈家来,是应陈家的请求来做上门女婿的。陈家实际上是把他当作儿子来看待的,朝欣心底很感激。他心底明白,只怕那清蕊妹妹多半还蒙在鼓里吧。对陈家有了感情,对故乡也是忘不掉的。那李家小姐,看来今生无缘了,做了陈家的女婿,还敢想李家小姐么!母亲,是时时想念的,他常常梦见母亲被大娘责骂,母亲伤心地哭泣,以泪洗面。他常常自责自问:自己是不孝之子么?杨延富二叔来过一次,见面后说起的那件事,时时敲击着王朝欣的心尖,令他隐隐作痛。
“那天,王老爷坐在大厅里,是刚吃过晚饭吧,院子里还有些太阳,大厅里还不掌灯呢。王老爷饭后爱吸水烟,改不掉的脾气了,吐出的烟雾白白的,团成大大小小的烟圈,是个乐子。大太太急惶惶走进大厅,说:‘老爷,不得了啦,家里出赋啦!’大太太大事小事总是惊乍乍的,也是改不掉的脾气,女人到这个年纪都古怪些。王老爷哼一声,说:‘就你多事,又怎么了?’王老爷不抬眼看大太太。大太太说,‘我房里的那只玉青蛙,翠绿翠绿的,昨晚上我还看过,今天就没影儿了,虽然是只青蛙,可是没有人偷,青蛙是不会逃跑的!’王老爷慢慢地吸着烟,说:‘细心找找,敢情是一时放在哪里了找不见!’大太太说,‘我找大半天啦,就是不见青蛙的影子。不过,老爷,昨晚,我看见二太太那边的人去我屋门口晃荡过。’王老爷摇摇头说,‘她是个轻财之人,不会去碰你的玉青蛙,你送给她,她也不会要吧!’大太太翘起下巴,说:‘三十年的夫妻,隔心在外。你是她肚里的蛔虫,你知道她想些什么!’王老爷站起身,说,‘我去看看,偷偷摸摸的事,王家容不得。二太太拿个玉青蛙有何用,也要弄个明白,更不能冤枉了人!’大太太说:‘谋田攒埂,为儿子打算吧!’我听了很气愤,这是在陷害,在栽脏。那天,老爷忍着一口气走进了二太太房间,二太太看见生气的王老爷,有些害怕,让在一旁,丫头小顺吓得发抖。王老爷乱翻一气,柜头、箱子、橱柜、桌椅上都翻遍了,也找不见玉青蛙。二太太鼓了鼓气,问道,‘老爷,家里丢了什么,你发这么大的火?’王老爷说,‘你别怕,我不是发火,我是要还你清白,你屋里根本没有私房货!’二太太说,‘我的用度开销,都是老爷给的!’王老爷说,‘这就好,我倒要看看,那只玉青蛙会迷哪个的心眼!你要教育小顺要守规矩,你们千万不能给朝欣脸上抹黑!’可见,老爷是关心着三少爷和你母亲的!”
“二叔,那只玉青蛙,找到了没有?”王朝欣说。“当然找到啦。你猜在谁手上,猜不出,在你大哥朝贵手上。”杨延富耐心地说,他尽量把听到的事情说清楚些。“朝贵拿着那只玉青蛙很得意,向你新过门的嫂子郑丽芬炫耀。你嫂子是个精明人,看不上那么一只青蛙,挖苦说‘一只獭蛤蟆,有多少份量,上了秤盘就明白啦!’王朝贵把玩着玉青蛙,说,‘还不是为了你,多长点心眼,多几分算计,为我们今后积些私房货!’郑丽芬说,‘爹爹派三弟去瓦城磨练,那才是大算计哪!’听听,你大嫂是个什么人!王朝贵说‘爹有妈有,不如自己有,树大分枝,这个家,迟早是要分的!’你大嫂说,‘没出息。你是大少爷,往后这个家业还不是归你管。有出息的男人,就该出去打拼,为大家谋利益,创立一番大事业。在家里谋算一个玉青蛙,算是什么本事,瞧嘛,那是一只獭蛤蟆!’这时候王老爷出现在朝贵的房门口,看见了玉青蛙指着朝贵严厉的说,‘玩物丧志,朝贵,把青蛙给我!’王朝贵极不情愿地把玉青蛙递给王老爷。王老爷收了玉青蛙,说,‘这是祸根,我去处理它。朝贵,今天罚你给我牵马,我要去福祥商号!’不说啦,朝欣,看你伤心得流泪了。你放心,我去看过你母亲,她一切都好。她天天烧香念佛,保佑你平平安安!”
王朝欣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河边。小河有几丈宽,河水清亮透明,朦胧夜色中也有些亮光。风不动,河岸上的竹棚和树木仿佛一个个巨人,威严地守护着小河,守护着夏夜在河边洗浴的女人们。王朝欣一激灵,在岸边止住了脚步,他的脚踩到了一件柔软的衣裙,他吃了一惊,定神一看,一个少女**着身子站在河边,河水没过她纤巧的腰肢,一头长发垂在胸前,象绸帘一般遮住前胸。月亮渐渐有了光辉,河面更亮了。他返身欲走,少女说话了:“哥哥,下河来,给我搓搓背。快来,快来,欣哥!”
少女是陈清蕊。天哪,是什么把我引到这里来的,真是鬼使神差。“我先回去,清蕊,男女洗澡,不行的!”王朝欣说。陈清蕊招呼得紧,说:“来呀,欣哥,我们这边热地方,男女一起洗个澡,旁人不笑话!”王朝欣说:“可是你一丝不挂,行吗?”陈清蕊说:“有月亮给我们掌灯,有清水为我们披衣衫,谁也看不见谁!”王朝欣拒绝不了清蕊的盛情,挡不住少女的诱惑,脱了外衣裤下了河。河水是清亮的,月光是乳白色的,心间是暖融融的。陈清蕊的拥抱,差点儿把他融化成水,随着小河的清流飘荡而去。
“回去吧,清蕊。”王朝欣说。“我好象看见有人在偷看我们,是一双贼眼睛!”
“是有个黑影。”陈清蕊说。“看样子是小卫。贼头贼脑的,也想来找女人洗澡么?欣哥,你不知道吗,我心底喜欢你,将来,我是你媳妇!”
“清蕊,我也喜欢你。”王朝欣说。“娶媳妇,我就要你!”
二
王朝欣和陈清蕊回到家门口,伙计小卫迎出来,说:“王朝欣,老板找你问话,去客厅里。还有,小姐也要去。你们要挨打了吧,想想你们干的好事,丢人哟。陈老板丢不起人!”陈清蕊明白是什么事了,忿忿地说:“小卫,真的是你告了状,得了几文报口钱呀?少了,我再给你。欣哥,别怕,爹娘的棍子,我替你挡着!”
客厅里,灯火通明。陈继典端正地坐在藤椅上,神情肃穆。陈太太坐在一旁,脸上也没有笑意,陈清蕊先走进客厅,说:“爹,板着脸吓唬人呀,不就是洗个澡吗?”
王朝欣走进客厅,站在陈清蕊的旁边。两人一般的个头,象是一对兄妹,更象是天生的一对情侣。陈太太见此情状,心头暗喜,面色和气。王朝欣怯怯的说:“大叔,我知错了,愿受责罚!”
“把小卫伙计也叫来!”陈继典说。“夫人去!”
“爹,我认错吧,还要对质吗?”陈清蕊说。“跟欣哥没有关系,是我约他下河的。”
陈继典依然板着脸,瞪了女儿一眼,不说话。灯光下,他的眼神似乎不太凶,人很严肃。
伙计小卫来到客厅,陈继典示意他坐到椅子上去。小卫瞅了王朝欣一眼,很得意的样子。
“什么事呀,这么稀奇古怪的!”陈清蕊说。
“清蕊,别绕舌头!”陈太太坐下了。
陈继典扫视着小卫、王朝欣和陈清蕊,收了目光,才说:“今晚,我有顶要紧的事要说。朝欣,清蕊,跪下!”
陈清蕊不解其意,望望王朝欣,又看看母亲,说:“就是洗了个澡,就要下跪,太可怕了!”
陈太太静静地坐着,仪态端庄。她点了点头,示意女儿跪下。
王朝欣和陈清蕊双双跪下,拜在陈继典面前。陈清蕊嘟噜着:“吃报口钱的,幸灾乐祸啦!”王朝欣瞟了伙计小卫一眼,小卫确实得意地笑着,那神情象是击败了敌人取得胜利时的喜悦。
“今晚,当着伙计小卫的面,我要宣布陈家的一项大事。”陈继典咳嗽一声,说:“朝欣、清蕊听好,腾冲王家与我陈家是祖父辈几代人相处,相互帮扶,从不红过脸的世交了。我们两家交好几十年,双方都有结成姻亲的愿望,到你们这辈才有了却这份愿望的条件。朝欣来到我陈家,是我和王老爷的意思。你们两人,哥哥妹妹的喊得亲热。今晚,你们两人说说想法。”
“欣哥,是哥哥!”陈清蕊说。
“清蕊是妹妹!”王朝欣说。
“哥哥,妹妹。”陈继典说。“今天是吉利日子,就算是你们两个订婚了,愿意么?”
“朝欣,你先说说。”陈太太说。
“我……”王朝欣迟疑着。“我……”
“清蕊,你说!”陈太太又说。
“我,听娘的话!”陈清蕊说。
“我,请陈叔作主!”王朝欣说。
陈太太身旁的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她顺手取过木匣,轻轻打开,取出一对玉佩,递给陈继典。陈继典接过玉佩,起身挂在了王朝欣和陈清蕊的脖子上,说:“这玉佩是王老爷带过来的,算是订婚的证物,你们两个要好好保存,玉佩是一对,人是一双!”
“爹爹,难道要我嫁到大清国那边去做媳妇么!”陈清蕊抚弄着玉佩,笑着说。“娘,你说话!”
“傻丫头,难道你就拴不住朝欣的心!”
“娘,女儿明白啦!”
陈清蕊起身来,牵起了王朝欣。陈继典冲着王朝欣,说:“朝欣,我的宝贝丫头就交给你了,我是放心了,你可要负责啊!”
“多谢大叔信任,我会保护好清蕊的。”王朝欣说。“叔,明天,我想去金多堰,捎封信回腾冲老家去,向我爹娘报个喜讯!”
“去吧,难得你这份心意记挂着爹娘。”
“爹,我也要去!”陈清蕊说。
“那地方鱼龙混杂,姑娘家别去!”陈继典说。
“就分开半天,就魂不守舍啦!”陈太太说。
“罢了,我就不去。”陈清蕊娇嗔地说。“欣哥要写信,我陪欣哥去库房里写信啊,娘!”
“等等!”陈继典说。“小卫,下面是你的事了。这两年多你在货栈辛苦,我们不敢亏待你。你的工钱我结算好了,外加二十个银元,算是对你的补偿。如今我们一家四口,人手足了,你另谋高就。工钱算到这个月尾,你明天就可以不上工了。我们感激你对货栈的帮助!”
陈继典把一个钱袋递到伙计小卫跟前,小卫不情愿地站起身接了。他脸色有些发白,心底象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何滋味。王朝欣和陈清蕊自顾高兴了,把小卫还在客厅里都给忘了。小卫一手攥着钱袋,一手握紧了拳头。他狠狠地瞪了王朝一眼,哼一声,气乎乎地走了,他的身后留下一句嚇人的话:“走着瞧,得势的猫儿雄似虎,掉毛的凤凰不如鸡!”
当天晚上,小卫没有回过柴房,消失了。
三
王朝欣对订婚一事感到突然,但却是意料中的事。他从杨延富的话音里明白,爹送他到瓦城就是送他作陈家的女婿的,陈老板和陈太太对他的到来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底,虽说做了几个月的小伙计,也住在柴房里,但陈家是另眼相看的,住柴房,是爹爹的苦心。意料中的事,想不到来得这么快,伙计小卫的告密是促成他和清蕊订婚的动力吧。清蕊妹妹婀娜多姿的身材,活泼天真的性格,聪明伶俐又刚毅果断,谁个男孩不动心啊,她的每一缕眼神,每一记笑意,每一声话语都会象又红又热的烙铁那样在男孩的心间留下深刻的烙印,也难怪伙计小卫怎能不嫉妒呢!爱愈是深刻,被爱的伤害愈深重,爱会使人抬不起头来,也会使人仇恨满腔!真的对不起,小卫,愿你走好,天生处处是知音,天涯何处无芳草!
王朝欣来到仓库库房,点亮油灯放在床头柜上,红红的灯光照得库房半明半亮。库房里,货物分类堆放,井然有序。这些日子,货栈存货多,王朝欣搬到库房守夜来了。库房一角,用木板围成个单间,严严实实的,陈清蕊说这是她家的鸽子厩,里边关着一只好大好大的乖鸽子。他把床铺叠得齐齐整整的,桌椅抹得干干净净,摆上两本书,晚上闲下来时,凑着油灯读几页书,给守货人的房间增添一点读书人的气息。收拾停当,王朝欣坐下来写信。信是写给父亲的,他要父亲把他与陈家小姐订婚的事告诉母亲。母亲听到他订婚的息信,不知是悲是喜,他做了陈家的上门女婿,他们母子天各一方,想见难哪!写着信,难免想到李家大小姐,怎样向李小姐表示歉意呢,但他转念又想,自己与李小姐并没有太多交往,更没有媒约之言,何必自作多情呢,或许,她已经有了如意郎君。罢了,对于李小姐,向杨二叔婉转打探消息吧。“倘若她害相思病,听到我订婚的消息,会伤心得肝肠寸断哪!朝欣呀朝欣,你与陈家小姐的爱情,伤害了小卫,还伤害了应芝姑娘,你的罪孽深重啦!”他自言自语地说。
“噻——”
陈清蕊悄悄来到房外,叫一声,王朝欣吓了一跳。“清蕊,耍调皮,嚇死人呀!”他的毛笔掉在了地上,急忙拣起来收好。“你真坏呀!”
“再不耍一耍,等做了你媳妇,就耍不起来喽。”陈清蕊勾住王朝欣的脖颈,亲了他的脸颊一口。“欣哥,你们大清国,男人都打媳妇的!”
“好妹妹,想信我,我舍不得打你!”王朝欣坐到床边,要清蕊也坐下。“坐着,要提防你爹来仓库。我们才订婚,不能太亲近!”
“怕什么呀,爹娘睡下了!”陈清蕊说。“我是你半个媳妇啦,还叫我妹妹。拿信来,我看看写些什么,写着我的名字么?”
“信是写起了,也写着你的名字。”王朝欣笑着说。“都是说你好话。告诉我爹娘,他们的儿媳妇又聪明又漂亮,也爱调皮捣蛋!可是她怎么耍小孩子脾气,我当哥哥的也舍不得碰她半指头,我天天捧着她呢!信,不要看了!”
“不看就不看!”陈清蕊说。“舍不得打我,肯背我吗?”她说着扑到王朝欣胸前,把他扑倒在床上。“你说我捣蛋,今夜,我就捣蛋到底啦!”
陈清蕊亲吻着朝欣的脸颊、脖颈,抚摸着朝欣的胸膛,朝欣象是一捆干草,被火星慢慢点燃了,火苗窜起来,一旦成为熊熊烈焰,就会把他和清蕊烧毁。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翻个身要坐起来却被清蕊的双手勾住了脖颈,使劲把他的双唇勾到她的脸膛上。“亲我!亲我呀,欣哥!”清蕊气喘吁吁地说,双唇寻找着朝欣的双唇。朝欣尽力回避着,但双唇还是被清蕊的双唇吸住了,让他动弹不得,让他呼吸急促,象是即将死去一般。清蕊的双唇**辣的,又甜蜜蜜的,也香香的令人心醉。“清蕊,不能,不能够啊!”王朝欣撑起身子,从**的激流中逃出来。“清蕊,你听我说……”陈清蕊放开朝欣,打断了他的话:“欣哥,说真心话,你喜欢我吗?”面对陈清蕊深情的双眼和滚烫的青春少女的躯体。王朝欣的心怦怦直跳,感觉自己的生命就要化作一汪春水与陈清蕊的身体融汇在一起了,他已不能思索,对陈清蕊的质问他冲口而说:“清蕊,我喜欢你,爱你哪!”
“喜欢我,爱我,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欣哥!”陈清蕊轻轻解开衣襟,露出粉嫩的胸膛,仿佛一团火焰腾起来,迷失了王朝欣的双眼,他身不由己,情不自禁,自己沐浴在春光中,惬意地随风而去,尽情地体验春夜花蕊的芬芳……
“欣哥,我俩是夫妻了!”陈清蕊说。“汉人常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呢!欣哥,你永远不能嫌弃我。欣哥,第一天到我家,我就喜欢你了!”
“清蕊,好妹妹!”王朝欣说。“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爱你了。我在心底说,你就是我的妻子!”
四
“娘——”
王朝欣惊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才明白自己是在做梦。同屋的杨延富惊醒了,问:“朝欣,怎么了,好早呐!”淡淡的月色从竹笆缝中透进屋来,棚屋里朦胧朦胧。夜很静,不时传来骡马的响鼻和潺潺的江水声,朝欣清醒了,他自己住在金多堰的棚屋里,他来看杨延富了。他与杨延富谈论家常误了时间,就留宿在金多堰了。“我做了梦。”他说。“母亲坐在后园的桂花树下,大娘抡着一棵木棒劈头盖脸地打母亲,母亲满脸是血,跌在了地上,喊我救她!”杨延富听了王朝欣的诉说,安慰道:“梦是反梦,朝欣,你娘清吉平安,我来时还去见过你娘。带给你的布鞋,是你娘亲手交给我的。只是母子连心,娘想儿心切,儿也挂记着娘,因而才有这般梦境。”
“我想回去看看,杨二叔。”王朝欣说。“行么?”
“要去也行,你得向陈家说清楚了,免得陈小姐担心!”杨延富说。“不过,你才过来半年多吧。和顺乡的男人走夷方,是不轻易回家的。创不出一番事业,回去了,乡人要笑话!”
“我不明白,我回家看母亲,谁敢笑话!”王朝欣说。“天亮了吧,我回瓦城向陈大叔告几天假,回去探望母亲,陈家不会阻拦吧!”
“要紧的是陈小姐,刚订了婚,她会让你走吗?”杨延富说。“让你回腾冲,有去无回,陈小姐要伤心一辈子!”
“杨二叔,我要走了,你能送我一段路吗!”王朝欣没了睡意,穿衣下床,急惶惶要走。“你的马帮明天就要启脚,我得去告了假,再回来!”
“才四更天吧,真要走,我约一个伙计送你。”杨延富边说边穿衣下床,趿好鞋子。“江边走夜路,不安全,小贼小盗,不得不防!”
天刚放亮,王朝欣就回到了货栈。晨光中,货栈被淡淡的晨雾笼罩着,货柜上的油灯还闪烁着一点亮光。陈继典在货柜后面忙碌着,看他的神色有些疲惫。王朝欣匆匆走进货栈,亲切地叫一声:“大叔,你早就忙着啦!”
陈继典抬走头,看看朝欣,片刻后,才说:“夜不归宿,叫人担心哪!”
“跟杨锅头说家常,晚了,杨锅头不放心我走夜路,我就住下了。”王朝欣说。
“快去向你妈报个信,就说你回来了。”陈继典说。“昨夜晚这条街上刮大风,飞砂走石落在屋顶叮叮铛铛乱响,你妈担心得很。清蕊吵着要去接你,我不让去。我说朝欣是男子汉了,望靠你撑门面的,出门一夜,不必焦急。你这个时候就到街上,半夜走回来?”
“我睡不着,杨二叔约了两个伙计送我来!”王朝欣说。“他们回去了,天明就要收拾驮子,早饭后要启脚,大马帮事头不少。我请过杨二叔,他说下回过来,一定要来汉人街的!”
“好啦,快去向你妈说你到家了!”
“向我妈报信……”
“往后,你得叫我爹,管清蕊的娘叫妈!”
“这边,就这规矩,订了婚就叫爹叫娘得啦!”
“订婚就改口……”
“为难呀,别碍口。择个吉日,办了亲事!”
“可是,我想跟大叔商量一个事。我想回腾冲一转,看看我娘!”
“哦,是谁出的主意,是不是要反悔?”
“不是,是我真的想娘了!”
“啊呀,才过了一冬,就要去,客厅说话!”
陈太太和女儿清蕊在客厅里拣着一提箩小菜,在为准备早饭忙碌着。箩筐里装的菠菜和小葱,鲜嫩翠绿,是刚从菜园里拣来的。陈继典背着两手走进客厅,说:“清蕊,你欣哥要回腾冲去,咋办呀,看你能否留住他的心?”
“不,不让去。”陈清蕊丢下手中的绿菜,说:“爹爹,千万不能让欣哥回去……”
王朝欣来到门口,说:“清蕊妹妹放心,我一定要回来的,我只是想我娘了……”
陈清蕊跑过来抱住朝欣,摇着头,说:“不要去,欣哥,你不能没有良心,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了,你还要丢下我。欣哥……等,等我们成了亲,我陪你回去看婆母……”清蕊把头埋在王朝欣的胸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欣哥,我不能没有你!”
陈清蕊的眼泪淌在王朝欣的胸口上,热热的,又变成凉凉的。王朝欣的心软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陈太太也没有了拣菜的心思,慌张起来,说:“清蕊,别哭!”她脖子僵硬了,说不出话,抹抹眼角,吃吃地说:“朝欣,能不去吗……清蕊你们俩刚订了婚,你走了,咋办呀?”
王朝欣要陈清蕊坐下,自己也坐到了椅子上,说:“好吧,我不去了。杨二叔已捎信回去,免得清蕊伤心,大叔大婶也挂心!”
“朝欣,你和清蕊的婚事,我作主!”陈继典坐到椅子上,喝了几口水,严肃地说。“你们的婚事,一应礼节全像是腾冲人的礼节。瓦城、腊戌、密支那华人多,和顺乡人也多,瓦城不光有腾越会馆,还有和顺同乡会呢。大家都很注重名节的。昨天,你跟清蕊已做成夫妻,这事不光彩,更不能声张,责任清蕊都替你承担了,是我们的女儿太任性太骄横了。你去腾冲来回十天半月没有事,三个月两个月不见你的人影,万一清蕊有了肚子,我陈家还有脸面么?既如此,就是你们尽快成亲。从明天起,我就张罗婚事了!”
王朝欣又羞又恼,两眼瞪着陈清蕊。
“欣哥,莫害羞,爹娘原谅你了!”陈清蕊眨巴着眼睛说。“我听爹娘的话!”
王朝欣叹口气,说:“请大叔作主!”
陈清蕊破啼为笑,拉着王朝欣,说:“欣哥,今早上,娘做咖哩鸡给我们吃,我俩去赶街!”
陈继典从身上摸出一叠缅钞,说:“这三千盾,你们拿去赶街吧,买些喜欢的物品!”
陈清蕊风一般飘到父亲身边,接过钞票,又风一般回到王朝欣面前,牵着他走出了客厅。
陈太太望着女儿的背影,说:“这丫头都是被你惯坏了,不知羞耻,胆大妄为,我管不住了!”
“勾得住朝欣的心,就是好女儿。”陈继典窃笑一下,说:“准备抱孙子吧,要累死人哪!”
“你是心甘情愿!”陈太太说。
“孙儿满意,我做梦都会笑!”陈继典说。
五
住在汉人街,这样悠闲的逛街还是第一次,身旁还偎依着一个美人儿,叽叽喳喳的象只欢快的鸟儿叫个不停,不烦不闷,到是令人愉快,原来人生还有这般快意。王朝欣对这种快乐很敏感,尽情的体验着陈清蕊带给他的慰籍。身在异国他乡,有美人儿陪伴,心灵的伤痕和空寂被美人儿的多情抹平充实了。他俩从一百货店走出来,手上拎着袋子,袋子鼓鼓囊囊的。街上行人匆匆,燎人的日光促动着行人的脚步。缅人肤黑,阳光使脸膛发亮;华人怕晒,多半撑着小伞躲避灿烂的阳光;高个儿走在人群里,多半是高鼻子,黄头发的英国佬。英国佬肌肤白皙,高鼻子却被阳光烤得彤红,象是烤熟的红薯。王朝欣和陈清蕊没带阳伞,专拣街边的树荫下走。“回家吧,清蕊。”王朝欣说。“够啦,我们两个人,用不了多少货!”
“欣哥,别小气。”陈清蕊说。“做人就结一次婚,我要买个够。爹给的钱用完了,我还有。欣哥,我攒下了几千盾私房钱。人是你的,钱更是你的。我没哥哥,没妹妹,钱用完了,再跟爹娘要!”
他俩走在街上,象两只蝴蝶那般飞舞,翩翩姿态引诱着多少眼眸,招惹着多少羡慕的目光,也激荡一些嫉妒之心。一个熟人见了陈清蕊,迎面打个招呼:“陈小姐,备办嫁妆了呀,有喜酒喝吧?”陈清蕊笑着回答:“大叔,有十几坛好酒,管亲戚朋友喝个够!”说着话,来到了工艺品店门口。陈清蕊向那大叔发出诚恳的邀请,那大叔笑咪咪答应着走开了。陈清蕊走进工艺品店,被琳琅满目的玉器、金饰品、木雕和漆盒粘住了双眼,站在柜台前挪不动脚步。她指指这,又看看那,把英国货,印度、泰国、中国来的工艺品都爱上了,店主人乐滋滋地介绍着货品,说:“陈小姐,都买吧。摆在新房里,有品位,又喜庆。这些货,才配得上陈小姐!”
“都买。”陈清蕊说。“请算算,多少盾?”
“八百零二盾,请给八百!”老板说。
“清蕊,要两件就行啦!”王朝欣说。
“我都要,都要!”陈清蕊说。“欣哥,为了你,我舍得。我恨不得把整条汉人街都买给你!”
陈清蕊付了钱,王朝欣收好工艺品提好出了店。店主人眉开眼笑,送到店门口,说:“慢走啊,陈小姐,有需要的,又请来!”
王朝欣和陈清蕊走远了。
两个男人闪身进了工艺品店,一男人拦在店主人跟前,问:“那位陈小姐,是谁的千金?”
“是陈继典陈老板的千金。”店主人说。“逗人爱吧,那王家来的小伙真有福气!”
“出手真大方啊!”男人话语**的。
“陈记货栈这几年生意不错,发达了些。”店主人说。“陈老板与腾冲王家有生意来往,与福祥商号有生意的,发得快。上门女婿,就是王家的三少爷吧!”
“发达了,该还钱了吧!”另一个男人说。
店主人听出了男人的话外之音,不再言语。
带头的男人从腰间摸出一把火枪顶住店主人的胸口,说:“你知道我们是谁?”
店主人有些惊慌,说:“小的有眼无珠,不知道两位大哥,更不见过,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是个明白人!”男人说着收了火枪,顺手捡了一件工艺品揣好。“借我们用用!”
“尽管用。”店主人说,他现在只求个破财免灾,取出两百盾钞票递给男人。“请笑纳!”
男人收了钱,示意同伙走人。他狠狠地瞪了店主人一眼,咧嘴一笑后,扬长而去。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店主人说。
六
王朝欣和陈清蕊都沉醉在筹备婚礼的幸福中。婚柬已经送出,都是王朝欣一手写成的,他的漂亮的毛笔字第一次派上大用场,又得到多人的赞扬,他的心更加象灌了桂花蜜,更是甜美了。到处是盛开的鲜花,空气中飘溢着花的芬芳。蜜蜂的低唱,彩蝶的轻舞,燕儿的呢喃,好象都在围绕着他们。虽然很忙,但很快乐,微笑挂在脸颊和眉梢,正应了那句话,人逢喜事精神爽哪。可是,人生往往会从喜悦的巅峰跌入痛苦的深谷,这是常人始料不及的。喜悦和痛苦,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生活道路。
王朝欣的命运,一夜之间就彻底变样子了。一场横祸把他推进深渊,把他的幸福彻底粉碎了,差点儿连自己的生命也搭了进去。灾难降临时,他正在甜美的梦中,他正在与清蕊妹妹在花丛中采撷花枝,追逐着一双比翼双飞的彩蝶。是陈清蕊的一声尖叫打碎了他的春梦。
“欣哥,救我——欣哥,救我……”
陈清蕊的尖叫凄厉惨烈,似一根钢锥扎在王朝欣心尖上,他翻身坐起来细听,却没有了她的呼唤声。他飞快地穿好衣裤,奔出仓库,跑到正房前的院落里,也看不见什么人踪影。他住足倾听,听到了陈清蕊低低的呐喊声,他以为自己是在作梦。突然,两个黑糊糊的身影挟持着陈清蕊从正厅里走了出来,依稀看得见,陈清蕊的嘴巴被一条白布带封住了。
“强盗!你们是强盗!”
王朝欣赤手空拳冲向盗贼,他要解救陈清蕊。清蕊是他的生命,是他的一切,为了清蕊,他奋不顾身。盗贼摔开陈清蕊,提着尖刀迎着王朝欣刺来。“小伙子,留你一条命,你不要,去死吧!”盗贼心狠手辣,疯狂般乱刺,王朝欣的胸膛,手臂连中几刀,跌在了地上。盗贼返身再次挟住清蕊,推着她走。“我们兄弟二人找陈老板收点账,陈老板死活不肯。要不到钱,我们就要命!”
王朝欣挣扎着起来,跌跌撞撞的追赶盗贼。一个贼人返身回来,顺手一棒打在他的腰间,他昏晕了过去。“清蕊——”他呼唤他的爱人,却没有力量拯救爱人。胸口和手臂流着血,伤口的刺痛让他的神志保持一丝清醒。他还听见了盗贼的几句话音。
“大哥,走吧,三条人命啦!”
“怕什么,干我们这一行,就是杀人放火!”
“大哥,我们需要的是钱!”
“那个宝贝丫头在,不怕没有钱!”
“大哥,小心有人来!”
“干事干到底,放把火烧了陈家,让陈老爷和陈太太在火中超生吧!”
王朝欣晕过去了,再没听到什么声音。待他再次醒来,客厅里起火了,火苗窜起来象火龙的长舌舔食着屋壁和帘子,火光照得院落通明,也映红了一片夜空。他倔强地站起来,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也无心救火。爹娘无声无息,看样子真是没命了,但他还是冲进爹娘的卧室外看了看,火光把卧室照亮了,陈老板躺在床上,血染红了被褥,陈太太屈着身子侧身躺在地上,胸前是一
汪殷红的血。“爹!娘!”王朝欣呼唤着,没有人回应他。“我还没有喊过的爹娘呀,这到底是为什么?我要去救清蕊,我的清蕊妹妹,你在哪里?清蕊,我的清蕊——”
夜幕下,再也听不到陈清蕊的声音。王朝欣忍着痛,捂着伤口往南边追了一程。陈清蕊无踪无影,象朵云彩一般飘走了,被黑沉沉的夜吞噬了。他回头望望,货栈那儿喊叫声乱作了一团,大火窜向天空,腾起一阵阵火星,有剧烈的爆炸声,也有咒骂声。
“我得回去,向人们说明真相。”王朝欣踉踉跄跄往回走。“飞来横祸,飞来横祸哪……是谋财害命,还是寻仇报复……盗贼的声音有点耳熟,是在哪儿听见过……我不能消失,我不能让陈家亲友误会……我背不起图财害命的罪名……清蕊,我的好妹妹,你在哪里……”
王朝欣吃力地走了一程,脚下无力,轻飘飘的跌了下去,再也看不见火光,再也听不到了呐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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