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对你一开始便有疑惑,真是这样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所以很自然的,我要见见你。不过我似乎感到,这一切会掀起波澜。”署名:紫胶虫。
这个名字突然刺激了收工猴的视觉与听觉。它隐隐憎恶起自己与其他生命的区别。然而这个可怜虫还是收拾完书包,摇摇晃晃地走向图书馆。并且一股新的遗弃感——曾在它心中沉睡,如今又难以形容地出现了,这次收工猴不敢再指望这种遗弃感能在生死攸关的可怕震撼中消失。
不久它看到了紫胶虫,在那激动的时刻,它感觉到她身上存在着种种分散的、转瞬即释乃至难以捕捉的美。它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脸。“青男为什么不把我变成干干净净的薄纱窗帘,而是她的模样?我懂得欣赏她的美吗?”可当真正的紫胶虫一走近它,它立即谨慎并理智下来。
“你不是人造人。”它说道。
“不,我一直在这儿研究古币。”
收工猴看穿了她的诡计,“拿一个银币给我看!这上面的像和名号是谁的?”
紫胶虫回答道:“是曼丽莎的。”
“那么把她的东西还给她!”
“请问你是暴徒吗?”紫胶虫走上前拿银币敲了敲收工猴的脑袋。
“告诉我,你不是穹苍的儿子!”说着,她捏碎了手中的银币。
“我已经回来了,你最好从现在开始消失。”她转身走了。
等到紫胶虫走远了,收工猴默默地蹲到地上,“曼丽莎只是在我身上找到了青男的影子,青男找到了你的影子……即使我告诉你们,你们也不会相信我,我问你们什么问题,你们也不会回答我。”安静了,收工猴独自打起瞌睡,半梦半醒之际,它含着泪,偷偷说道:“只有曼丽莎是真实的,对于我,只有曼丽莎是真实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青男看了紫胶虫一眼,不解地问道。
紫胶虫笑了,笑得不透明、沉重。
“青男,”她似乎在犹豫着,“你为什么不接着找我?我没有死。”
对于青男来说,有些可怕的东西是难以理解的。他想起在迎面倒下来的峭壁前,在夺走自己爱的人的厄运威力前,他无力解除生活的毁灭性力量。然而现在她幸存了,在最神秘、最出人意料的灾难中,她使自己的天地更宽广,甚至宽广过他的。这不由得令青男瞬间立即堕入憎恨、蔑视和绝望的阴暗背景中。
“我一直在找,她叫紫胶虫,长得同你一个模样。”
“现在你找到了。”
“现在你就像一个该死的温柔的天使站在天堂门口!请原谅,”他说,“我看见了你,你漠然地听我说话,既不动心、也不在意,可是……难道我还不能默默端详一位少女?”他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困窘慌乱,“过来,紫胶虫。”他低垂着头轻声说道。
她一双明眸环视四周,没有旁人,没有动静,于是她走近了他。
“有什么不能进入我梦寐的脑中!”青男一把抱住紫胶虫,热烈而颤抖地亲吻起她的嘴唇。而她穿着厚厚的貂皮衣服,暖得发热、面孔绯红。
“也许我们应该坐到阳台的沙发椅上,晒着热乎乎的太阳好好聊聊。”她终于挣脱了他。于是他们拥抱着向阳台走去。天很快就完全黑下来,像个小剧场。望着星空,他的手臂像条巨大的彩虹占据着、包围着她,并竭力让她产生一种失去距离概念的眩晕。而她在半明半晦的灯光中,带着令人赞叹的简洁、不妥协、自由,倾听着他。她是他唯一的读者和审判者。
“有点……点不对劲?”青男含糊不清地说道,从沙发椅中间坐了起来,曲起双膝,双手钩紧瘦长的腿胫。“从前我们就像是棉布衬衫、细刨花……”他的语调不断降低,“现在更接近……高统橡皮鞋、毛皮雪靴……我说不清楚,我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对……对不起,我来只是想看看,我孵的那只小鸡冻着了没有……”一脸局促的收工猴突然蹦到阳台上。它显得比以前更憔悴不堪,身上披着一件破损的旧大衣,脚上裹着一双已脱跟的花布鞋。
“快走开!”紫胶虫冲他不怀好意地叫道。收工猴随即转过身去,褐色的眼睛陷在眼眶里。
青男却说道,“等等,收工猴,你拒绝我为你所作的一切吗?”
“不,不,当然不会,只是最近祸从天降,我已经神志不清了,时时处在一种惊恐不安的情绪中,几乎度日如年。”
“如果你想,我可以送你去另一个平行宇宙——该死,你居然坐断了我的胫骨!告诉我怎么回事,紫胶虫!”青男突然大叫道。
收工猴的目光立即落到紫胶虫身上,她的双颊如此红润,眼光如此灵活,她大笑了起来。“当然,我现在谈的是美学而不是手段,青男,”她坚决果断,不甘示弱,“溶消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困窘卑劣,并且最重要的,我对你的爱没有改变啊——”
“得了,开始悼念你的身体吧!”青男猛一挥手,推开了紫胶虫。“你身上的泥泞和臭味会使我生病!”他咆哮道,“你快点走吧,再不走,我会把你当成傻瓜,系上锁链,然后隔着栅栏像挑逗动物般戏弄你!”
“我不敢乞求你的爱情……”紫胶虫像一只不动的船。
“别歌颂它!在一切可怜的轻信的领域中,爱情只是奴隶、囚徒、叛徒!”
收工猴此时感到良心不安,不知是否该保持沉默。它像要表现得比他们更加恬淡寡欲,可惜它做不像。“从今天开始,叫我快乐王子。”它的声音震颤波动,难以确定和捕捉,然后它变了模样,成了一个瘸脚的一两岁男孩。
“知道了!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青男像疯子般沙着嗓子冲收工猴叫道,然而他的眼睛却仇恨地望着紫胶虫。他的一双腿已经麻木。“过来摸一摸我你就知道,他们没有肉、没有骨,而我是有的,该死的,你为什么不过来!”
紫胶虫听了,顿觉自己被毫无威胁地杀死了,被一个不那么警觉和灵巧的对手杀死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她泣不成声,眼帘上挂满了泪珠,她把身子往后一靠,伸出手臂,等待着他的和解。
她最后听见门砰的一声关上,抬起头只看见收工猴正用异类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一切都像万花筒中虚幻的图景。
“奇怪,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机械人能流出眼泪。”收工猴默默想到。
“嗨,小猴儿,那女孩是你的情人吗?”半尼其看到了收工猴手心的女孩脸庞。
“为什么总也不说话,你的舌头像是给热铁烙死了。”
“我认为,我现在的苦难同将来要降临在我身上的荣耀相比算不了什么。总有一天我将摆脱这永不朽坏的枷锁,然后差遣天使飞往天涯海角,从世界的这一头到那一头,寻找我所倾心的同伴!”
“好吧,我献给你安静。”半尼其最后说道。
“我没有亲人和朋友,只有一个我爱的人,可也是她,最毫无目的地抛弃我。”收工猴默默而无望地说道。
“为此,你被逮捕、受酷刑和杀害了吗?听着,小猴儿,她愚弄了你,知道这有多坏吗?就像太阳变黑、月亮星星从天上坠落!”半尼其忍不住从地上站了起来,仿佛自己正站在圣殿中央传播福音。
“不许你这样说她!曼丽莎开启了你们的眼睛,使你们从黑暗转向光明,她的软弱也胜过你们的坚强!任何华丽的词藻或高深的学问都判断不了她!”收工猴脸色通红,十分生气。
“你真是铁石心肠,一点不知道可怜自己。你的一举一动都将被我当作女性看待。”半尼其对它的愤怒感到很不理解。
“半尼其,出来!”机械人狱卒突然冲着半尼其吼了一声,半尼其随即站起身跟着离开了监狱,酣放自若。
留下的收工猴则注视着穹苍,它的全部生活、这种生活带来的种种强烈的、炽烈的欢乐以及突然结束产生的可怕痛苦,此刻好像都回到了它眼前。它睡了一会儿,醒来后便化成一阵风,离开机械区,回到天空之城。青男本想让收工猴救半尼其出来,但是被半尼其拒绝了。他敲开机械区的大门后便被抓进了监狱,但他依旧怀抱着一颗拯救绯云的心。
“我花了一大笔钱,剃光了头发,才取得囚徒身份。对一个囚徒,没有判罪就下手鞭打是合法的吗?”半尼其叫道。
“给我狠狠打!打到他闭嘴为止!”一脸阴郁的典狱长说道。
“你坐在这里是要根据法律审判我,而你竟然违背法律,吩咐他们打我!”半尼其不服气的喧嚷声越来越大,狱卒们一个个都捂住了耳朵。
“我可以做法官来给你解释一下什么是法律。服从当政者就是全部的法律!”典狱长说。
“你说的不对!”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对我发难!”
“原本除了愤怒,我没有其他东西想要申报,但现在看来,事实肯定了我的猜测,”半尼其顿了一下,目光如炬,“绯云,是你吗?”
“很抱歉,我不是。”典狱长用冷冰冰的眼光盯着他说。
半尼其呆看了他好一阵,然后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出口:“不要以为拒绝承认诱因而犯罪是一种多么邪恶的行为。我们经常被迫确立我们无法达到的标准,定下我们无法遵循的规则。听懂我的话了吗,绯云法官?士兵面对枪林弹雨必须奋勇向前,船长在船只发生海难时必须坚守岗位,不能率先逃生。同样,除了紧紧抓住法律赋予你们的审判权里,做到不纵不枉,法官的脚下没有安全的路可走。”
典狱长绯云的眼睛茫茫然毫无反应。
回到家,青男又惯于去寻收工猴的乐子。它刚从令人窒息的机械监狱偷溜出来,有些恐惧、有些幻觉。
青男喜欢用抚摸和它亲热,因为它总能变化出令人惊讶并隐隐感动的容貌。他从心坎里喜欢它,虽然面对着它,他还没有说出心中的一半思想。
“要是你可以,就让我高兴,就让曼丽莎撇下我们过下去。”只要听到这话,收工猴就决不懊悔自己那优雅而稚气的心已被他捏碎。
“我喜欢你,收工猴。你至少有着软弱与平庸的性格,而我见到的太多人是我厌倦,几乎不是活人,而是被曼丽莎留在试管底部的混合物。现在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一心一意地来爱你。”
“你撒谎,我一个字都不信,我几乎觉得你讨厌。”
“的确,骗你的,都是骗你的!谁愿意同你有关系?你只是我轻信而又可怜的一部分,难道曼丽莎没告诉告你,征服的梦同这世界一样古老?但是我希望是我们联系起来的那种亲密关系会日益成为互相安慰与帮助的条件。除此之外,我不在多说什么,不仅多余,也值得怀疑。”
“我想回去,想得厉害,我对别的事毫无所知。”收工猴简简单单地说道。
这话令青男马上驱散了阴郁,恢复了平静。
“我见到绯云,他正厉害地传染着投降的杆菌!一定是溶消,这个女魔头!我决不饶她!”
收工猴慢慢抬起头来,淡然地瞅了半尼其一眼。它离开青男,重新回到半尼其的牢房后,神志便模糊了。半尼其突然惊慌地看到收工猴在沉下去了……如同溶入缝隙的流水。他立即冲向前搂住它柔软的腰枝。
“你被远离市声与慵懒的午睡磨迟钝了?你到底怎么了?我们生下来就是免疫这些的啊……”半尼奇的手指逐渐发软了,“小猴儿,小猴儿!”他大声地叫道。“我怎么能把你一人撇在这牢房里?”
“你的傻劲儿延续得太久了……”收工猴突然睁开眼。
“那你再去找个能给你安慰的傻子!”半尼其有些生气收工猴竟然以嘲讽注释着自己努力的过程。
“对不起,为了在早晨,在我最孤独的时候得到安慰——我从不让任何人看到!我的灵魂刚才跑到外面去了。”
“傻瓜!一旦你无法复元,你就会像流星坠入深渊般消逝!”
“像流星般消逝?它轻飘而自由,充满热情,怎么会……”
“听着,小猴儿,你是青男的朋友,是我们的一部分——最好的一部分,你将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听到这些话,收工猴似乎长大了,但是还没有成熟,它不知道自己的纯洁缺乏勇敢和率真,而半尼其已经知道了——“你最尊重的人是曼丽莎,但你对她也应当独立不羁,你必须摆脱每一种偶像。我们能给她的最好敬意就是使自己自由,应为她是自由的。”半尼其说话的时候始终用平稳的目光正视着收工猴,令它不禁脸红。
“可她让我从穹苍跌了下来……她抛弃了我。”
半尼其看了看它,索性跟它离得很远了。他突然强烈的感到,收工猴的缺陷在不知不觉间已被注入了新的可怕的势力。
“你不象那些征服生活的人,你连生活的资格都恐怕很少吧?”
无疑的,半尼其也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小嗓儿是个慷慨而又非常理智的情人,对男人异常慷慨,尤其是对那些孤零零孩子般的男人。而与此同时,她用心聆听着所有不和谐的声音。对她来说,除了可能发生的伤害,她什么都不在乎。此刻她奇怪思情为什么要这么悲切。
“我们不必让青男知道,不是吗?”她用她爱怜的手指轻触着思情的眼眶。
“青男!”思情叫道,“他会不会——会不会?……”他转过脸去,浑身颤抖无法自制,马上就要哭出来。小嗓儿突然十分厌恶这个瘦弱家伙内心深处自己无法摧毁的可怜巴巴的模样,于是她收起了对他的爱意。“那你快走吧,到哪儿都行。”她说。
思情琢磨着,或者说忧郁、或者说淡泊、或者说害怕。“你不会恨我吧。”他勉强抬起头问道。
“不。”她说话简洁,她没把这次的事太当回事儿。
“那好,”他忧郁地说道,“这样说比爱我更好……那么再见了,我的孤立对我来说是必需的。”他专心而冷漠地吻了她的额头,然后离去了。
小嗓儿孤寂地躺在床上,但心里却颇为骄傲。接着她等了很长的时间——青男来了,这次他对她保持着疏远的基调。小嗓儿从没真正弄懂过他,但是他需要这个男人的大部分生命。
“溶消给我时间思考,是我免于面对争斗。”他说着,样子颇为恼火。
“我想曼丽莎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并且帮助我们。”小嗓儿说道。
“事实上,”青男队这个名字很敏感,“她是个纯种的杂种,不能指望她,她成天嗜睡,从头到脚都流着臭烘烘的口水!”
小嗓儿不说话了,争斗是青男与溶消的事。她静静坐着,揣测起他困惑、情绪化的表情。
“你来就是同我谈这些?很遗憾我帮不上什么忙。”她慢吞吞地说道。
青男用他那双灰青色的大眼睛注视着她,“我需要你的帮忙吗?不,我刚才只是发泄一下,我知道你关爱我,为此你的生活看起来并不那么完整。”
小嗓儿坐在那里听着,有些惊异与恐慌。青男则无畏而平淡地看着她,掩盖着重重思绪。
“你的不满足比山还要沉。”他终于沉不住气了。
小嗓儿着实惊骇了,仿佛一下子醒过来。“为什么……为什么这样说?”
“他结婚了吗?”青男说着抽起了烟,弄得屋里烟雾蒙蒙。
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思情出事了。“没有,”她困顿而倔强地说道,几乎像个白痴。
“来之前我遇到他了。”
可怜的思情!小嗓儿心里一阵苦涩,“你没把她怎么……”
“他脑壳裂了。”
这是在炫耀!炫耀!炫耀!小嗓儿低下脑袋,双手捂住脸。
“男人不都是只想着自己吗?”青男说这话的时候得意极了,并且,这天夜里他特别兴奋,仿佛自己是最长寿的人。
醒了,青男看着小嗓儿浑浊的眼眸中渐渐淌出泪水。她孱弱、她无知,面对她的时候他真恨她,然而她的脸、她的手又是那么的让人心动,甚至在那空无一物的瞳仁里,他仿佛能看到一轮蜜黄色明月悬挂在暗淡的天空。他感受到了片刻的甜蜜,即使她倏忽而生、倏忽而逝。只是不久,鄙弃又面无表情地回来了,青男于是大叫一声,喘着粗气——“你为什么不能只爱我一个?和你在一起真是耻辱!”他张望着自己身下的小嗓儿,一面气势汹汹,一面却忍不住用手指触摸起她的耳垂。是啊,是啊,她的一切终究像满月那样圆满、比晨星还耀眼。顿时,鲜血从青男的耳朵和鼻孔中流了出来,他的脸逐渐变得惨白如纸。
“怎么了……”他终于疲乏地站起身,小嗓儿想开口说话,但她很快又睡着了,做起梦来。青男忧郁了一会儿,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去探寻那个梦。
“对我来说,你只是个奇丑无比、毫无用处的小矮人!我诅咒你的孩子将是一只猫!”他甩下这些话,趁着微露的晨曦,消失在房间中。
“我们希望伟大的溶消女王能用爱与和平征服敌人!”
“我们希望用这样的方式一下子就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然后不管我们获得多少次胜利,我们还得保持一贯的质朴精神和谦逊态度。”
“我们将获得的胜利应该使我们俩获得这一称号——神圣的自由事业者!”
温床与斜枝一唱一和,两个人就像一个杏仁中的两半瓣杏仁。两个狱卒铿锵有力的声音令半尼其不禁哑口失笑,“谁拥有暴力,谁就拥有权利,难道你们没听说吗?”
两人面面相觑,开始轻声交换意见:
“我们现在一定得十分小心且保持清醒的头脑。”
“没错,我可以打赌,这家伙根本不懂我们整整献出四年的不屈不挠的艰苦工作的底蕴!”
他们一边热烈的交谈着,一边偷偷注视着安定镇静的半尼其。后者也独自陷入的沉思,他的脑中时常驰骋着种种念头,但最具魔力与威力的字眼还是绯云。他轻轻摸着横切着自己前额的无数条皱纹,不断地想念着绯云,想象着他因为昨天说了那些伤人的话而感到自责,“也许他因此变得深谋远虑而勇敢,也许他立即离开了溶消……一旦我的目的达到了,我就不再需要躲避自己可能遭到的危险——是的,我的朋友和我的灵魂,这是我最珍贵的两样东西。”
半尼其越来越宽心地想着,并认为这是极自然的事。有人生来粗暴挑衅,有人生来和缓柔顺,但这种差别在人造人的共同灵魂中不应被容纳。“共同的灵魂,好像亲兄弟般紧紧拥抱在一起,亲切地谈着话,痛饮着略带涩味,但非常醇厚的麦糖水。
“噜啦啦啦啦——”温床和斜枝正在模仿大象吼叫,这使得半尼其不得不克制着对他们唯意志信仰的一丝尊敬态度。
“绯云的心不坏,老是准备着举起胳膊防巴掌的人都不坏。”半尼其开始研究绯云旧时病态的、又骚乱又畏怯的脸。这些冷不丁的感想总使温床与斜枝惊跳一下,不胜厌恶地往后退缩,然后互相挤眉弄眼,摇头摆脑。
“他也懂得分配小溪流似的关爱之心?”
“我们可都将一切秤过的、算过的!”
三天之后。
半尼其看着温床面如土色,不禁吃了一惊,“你心里不好过,为什么?”温床不开口,牙床骨直打哆嗦。
“怎么回事?斜枝呢?”
温床终于忍不住了,他哆哆嗦嗦地从衣襟上取下缀着的一串铃兰,然后半正经半开玩笑地说道:“女王说是特别为了表示自己宽宏大量……任命斜枝作为使者去劝降人造人……是劝降,不是教育和感化……”温床说着逐渐咬紧牙关,变得恶狠狠。
“原来如此,”半尼其终于看清了在这颗灵魂中进行着的不平衡的失望情绪。“劝降必定是假的,你们暴动的领袖打算把战争延缓到一个更适当的时间。”他说。
“这些都不重要!”温床激动地说,把手按在脑门上,“关键问题是他居然没有抗争就答应了!我内心藏着地多少生机因此竟无法抢救!”
“我相信你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你们太像彼此了。”
“他说,‘什么都不会损失的’——胡说八道!”
“也许因为他已经十多天功夫没有上街透透气了。”半尼其常常说这样的话,他热爱片片白云在夏日的天空飘浮,在阳光中融化,然后新的云朵长着翅膀再回来。他不禁微微笑着,出了神。
“为了补偿我受到的不可思议的折磨,我要让虱子吃掉他!”温床的声音含着杀气,眼睛含着仇恨。
“你怀疑我们同你的接触吗?假如我的真情启发不了你的判断,假如你准备接受溶消的安慰,那么你最爱的就是我所爱的。你有一切应该幸福的条件,并且不管我的精神如何苦恼。”半尼其的思想撒谎,风气过于夸张,遗弃感却是真实的。
绯云笑着摇摇头走了,好久好久第一次,他感到了清新的精神。“杀了他。”他下令道。
“小猴儿,现在我要送你一件礼物,除了她之外我几乎一无所有,她弥漫在我的身心以及一切有生之物中。”半尼其神情谦和,仿佛正在口授研究报告。“听好了,小猴儿,”他突然似笑非笑地看了收工猴一眼,然后用手指按唇,偷偷地说道:
“我即使如你会变人间各种模样,甚至于曼丽莎,要是没有爱,我的模样就会像腐蚀肌肉的毒疮一样。我即使有劝谕的才能,也能够煽动、牵引、蛊惑,要是没有爱,我的话就像吵闹的锣和响亮的钯一样。我即使有坚强的信心能够排山倒海,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身体被人焚烧,要是没有爱,这些就算不了什么。”
听完这些话,收工猴立即转过身,背对着半尼其用手捂住自己怦怦乱跳的胸口。而当它回过头时,却惊恐地发现半尼其正被机械兵带出牢狱。
“我像不像一只被牵去屠宰的羊?”半尼奇被反剪着双手问收工猴道。可收工猴在极度的沮丧中竟不知如何回答。它呆呆地观望着。半尼其被推拉着缓缓走着,突然他冲着天空怒吼了一声——“不要同安定的人同负一轭!”
这可让收工猴简直吓坏了,瞬间感到阵阵冷气拂面而来。“曼丽莎,他腐蚀了我的心……”它在心里默默说道,之后,它飞快地逃跑了。看到路旁还有些又香又冷的紫罗兰,乍开着小小的花蕾。
半尼其则被机械兵装入了盛满油的硕大铜罐,然后密封起来。铜质的罐壁有10公分厚。绯云一声令下,机械兵开始加大铜罐内的气压,不多久,黄绿色的油滴从铜罐表面渗出来。再后来则是殷红色的。最后,油罐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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