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大江争雄记 > 第二章 变更与永恒的相对性

?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青年立在桌前,在他的前方的有几级阶梯,阶梯上方是光线射不到的幽暗之所。隐隐可以看见黑暗中坐着一个人影。

    “你是说,你可以帮我?”青年又问了一句。

    “嗯。”

    “那,那要怎样……”青年因为激动,声音有些颤抖。

    他在心中狂呼: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有人肯帮我了,有希望了,江浙的人民就要得救了!回想起这些年来的辛酸痛苦,他不由有些伤感。

    四年前……。

    张灼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一头躺倒在床上。

    “灼儿,累着了?”

    “姥姥。”张灼扑在了外婆怀里,又抬起头来,“姥姥,为什么我这么辛苦地做事,却总也得不到回报?像杨框、何玉辰他们比我资历短的人都当上了领兵的大将,可我现在仍只是个副堂主,做着区区一介文人做的事。”

    “孩子,这不是你的错。”慈祥的外婆对这一类的事并不了解,只有安慰安慰她的外孙。

    “不是我的错……我明白了。”

    “灼儿……”外婆忽然发觉她亲爱的外孙脸上有一种令人不安的表情,她有点惊慌。

    “是沈广川……”张灼沉声道,“父亲和他的政见不同,他决不会让我身居高位,干扰他的事的。”

    “不能再在这地方干下去了,我乃张冕之子,怎可在他的手下长久。应该去求得外界的帮助才对。哼,等着瞧吧!”张灼咬着牙说。

    他离开了江浙帮,这几年来,他一直在不断地寻找着能帮他夺回江浙帮的人,可那些手握权势的人对于自己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总是嗤之以鼻,父亲在时,他从未做过这样低声下气的事,也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屈辱。他也从未想到过一个人闯荡的日子是如此之艰难,艰难到让一个人从精神到**都疲惫得无以复加。所幸,在他苦苦坚持了将近两年之后,终于有人主动把他叫去,告诉他,他可以得到帮助。从种种迹象来看,这是一个相当有实力的组织。他们能提供“力量”——这是成就一切事的根本。

    张灼无声地在心中大叫:那些阻挠我实现理想的人,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特别是——沈广川!你们等着瞧吧,我终于能展现我的实力了。江浙帮爱好和平的人民啊,我就要把你们从沈广川造成的水深火热的战乱中解救出来了!我的名字将会永远铭记在人们心中……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间屋子中,有人在谈论张灼,其中有一个人说:

    “只是,他好像还太天真了呢。真是个自以为是的雏儿。”

    “那么,相比起应弦那个年青人呢?”

    “要说我个人的看法,倒是更喜欢应弦一些,他还有着纯真热烈的感情,特别是对他的亲人。”

    “这样的人好控制,我们也比较放心。”

    多年前的一个晚上。

    夜,静静的。

    屋外,也是静静的,风不大,但在这样的冬夜,它已像一把刀子。地上有一层雪,雪中还有光秃秃的矮树,矮树也是一黑一白的。此刻,屋内没有灯,一个人坐在桌旁,桌前就是窗子。窗子关得紧紧地,没有什么寒气透进窗上糊着厚厚的纸。

    很明显,从这里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但在那个人的心中,正清清楚楚地浮现出他曾在屋外见到过的那些景象。他就是沈广川。他忽然发现自己很在意这片雪景。是因为这个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白花。他虽然不为张冕守灵,但至少得为他戴孝。

    张冕的母亲和夫人遇害的现场,江浙帮的好手都去看过了,他也去了。那是个清晨,一样的薄雪覆盖在那些尸体上。雪盖不住下方的一部分身体,所以可以看见一些衣服与皮肤露出来。

    其它的人在向发现现场的人询问什么,嘈杂得很。张冕暂时被瞒住了没来。

    “广川,怎么了。”秦越是个细心的人,他发现沈广川的脸色有些不大对头。

    “心中郁闷而已。”沈广川说。

    “我明白了。”秦越说。

    “明白?”

    “你在想江湖中的斗争为何非要波及到一些无辜的人。”

    “不……若只是无关的人,倒也不会引起特别深的触动。是……亲人。”

    “我倒有点奇怪了,”秦越说,“一直想问你,你还有亲人吗?”

    “怎么会没有呢。有几个个名义上而非实质上的亲人。”沈广川轻哼一声,显得有些不高兴。

    “那么,张帮主呢?”

    “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沈广川装出威胁的样子。(请想象一种会杀人的目光,比如有四芒星闪烁的那种。)

    秦越不禁一笑:“死的是他的亲人,不是你的啊。”意思是,你伤个什么心。

    “喔,是这个意思。”

    “你好像有松了口气的表情。”

    “怎会怎会。”

    现在张冕也死了,沈广川想。在这时,他早已想到了一些事,这些事,便是一些会对他的名声不利的事。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打算为名声动什么脑筋。关于名声,该来的便让它来,该走的就让它走,一切总和自己的行为有联系,勉强不得的。而且名声对他做事并没有影响。只要看得明,掌握住事情的关键,只要是人力所及之事就能办成。(大家不妨与先前张灼认为力量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的一段话对比着看一看。)名声,只会给张灼这样的人带来一群没有斗志,贪图安逸的追随者。

    这时,沈广川听见雪地中一个人的脚步声,这个人并没有掩饰脚步。声音行到门前停下了。沈广川动也不动地说:“秦兄,进来吧。”秦越吱呀一声推开门,又转身关好,他说:

    “天气可真冷啊。比以往要冷多了。”

    “江浙帮是不是已经青黄不接了?”

    秦越也笑了:“恐怕还没到那个地步,我和老张、老郑、剑华他们都还能用上好几年。”

    “那你为何变得注意起天气来了?”

    秦越反问:“那你又在注意什么。”

    沈广川出人意料地答道:“是雪,很白的雪。”

    雪当然是白的,秦越却已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你在想张帮主吗?”

    沈广川点头道:“我在想,前帮主张冕当政的那十一年,有长江联这样的强敌在虎视耽耽,他却不加税不扩军!现在我们已与长江联打了一个多月,财源几近枯竭!”

    秦越沉吟了一阵才说:“张帮主实行的是休养生息的政策。对于四年战争之后的江浙帮来说,确实很必要。先把自己的实力增强,别人自然不敢来侵犯(好比美国)。这样做的确为江浙帮积累了不少本钱。”

    “说得对。但事情不能一概而论。因为强大的不是我们,而是长江联。”

    “可是张帮主在任期间长江联确实没有来侵犯。”

    “那是因为它也需要修养。”

    “这与我们没什么不同吧。”

    “长江联不为我们可比主要在于:它本钱多,所以它可以自顾自地发展而不用担心外敌来侵,所以每次都是由它来侵略我们而我们才被动地防御(不像抗日战争时,中国是因为没有齐心合力一致对外才遭侵略的,而与实力无关。小到一个地方帮派,中国人搞得还可以,但牵涉到一个国家就乱了。)。”

    “明白了。不加税无可厚非,但确实不应不扩军。现在我们购买军需物资、进行训练,着实在市场中投入了一大笔钱,结果造成物价飞涨,财政赤字不断,才导致如今的糟糕局面。如果当初逐步地做好这些事,现在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别人看到我们为一个政策争个不休,还会以为我们是敌对的两派呢。”

    “真知灼见本就是在辩论中产生的嘛。”

    清风门总部。

    宇文绍领着应弦来到一片平房处,并介绍说这就是清风门的弟子住的地方,他们特地打扫了一间干净屋子供应弦住宿。房前是一排花圃,再越过一些平房,就是仓库。这一带有南北走向的通道,平时常常有风吹过,令人清爽,实在是个好地方。应弦再三道谢,随后就进屋去了。

    宇文绍回到他们日常办公的海清阁,对正在那儿研究几份材料的边中信点了点头。边中信摸了摸他下巴上的小胡子,说:“正所谓你不仁我不义……”

    “这句话用错了。这种计划应归为反间计一类。”瞧,像秦越,宇文绍这样国学底子好的聪明人就是喜欢指正人家的语法错误,如出一辙。

    应弦躺在床上,但没有睡觉。一面是不安,一面是还有事情未完成。

    看着窗外渐渐闪亮的群星、缓缓划过天宇的月亮,应弦在计算着时间。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姐姐……我何时才能见到你呢?”

    “我已经找了你好多好多年了……”

    “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把姐姐送走?”

    他的泪水静静地流淌下来。

    应弦有两个父亲,生父是山东巨贾应山源,在他六岁时就离他而去。母亲随即改嫁给当时非常有名的大将军颜尚之子颜宣。由于颜宣不怎么喜欢女孩子,母亲就立刻把当时年仅八岁的应丝送了人。继父颜宣倒是很喜欢应弦,还准许他可以不改自己的原姓。

    母亲,或是人们常称呼的颜夫人,由于原来的丈夫非常有钱,养成了奢侈的习惯。到了大将军家后,大手大脚的习惯仍是未改。不久之后颜尚就因年老辞官归隐,颜宣却仍只是个部将,家里的开支一下紧缩起来。后来颜宣又被调去守边,生活就更入不敷出了。颜夫人却仍胡乱花钱,颜尚看不过去说她几句,她就满腹怒气,因为照她看来,家里开销不足是由于那个根本不知怎样过日子的老头不当官了回家闲着所致。

    颜宣在家时,还不时教育应弦,让他去上上课之类。颜宣一走,颜夫人就什么也不管了。应弦整天无事,就去街上与平民子弟闲逛,每日倒也过得快活。

    颜夫人觉得这样有损自己官宦人家的身份,每每见到应弦出去,就用各种难听的话把应弦骂上一通,但落实到行动上,又总是懒得管。

    直到有一天,应弦在家中玩时,偶尔打碎了一瓶香水,应弦知道这瓶香水是非常贵重的东西,砸了这么重要的物件,母亲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他害怕之下,溜到外面去躲了起来。

    可以想见颜夫人回家后发现一切有多么生气,她立刻把自己可以命令到的人都叫去找应弦,同时叫人去把正在守边的颜宣叫回来,说他儿子不见了,自己也不打算活了。颜宣自然是不顾一切地拼命赶回来。

    应弦在第三天就被发现了,他这两天来一直同流浪汉们住在一起,颜夫人见了怒不可遏,觉得大丢面子,立刻就把他抓回家,用绳子绑在家里一间屋子的柱子上,抽了他一通后,又把门锁上,不让他出去,也不给他吃的。颜尚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去劝颜夫人不要再惩罚应弦了,颜夫人碍着身份面子,不好当面反驳。颜尚也就把小应弦救出来,好好照顾他。可等几天后颜宣一回来,颜夫人就撒起泼来,哭闹着说应弦怎样不服管教,与地痞流氓厮混,颜尚又怎样助纣为虐,如此这般说了很多,颜宣只听见这一面之词,自然也是大怒,回家后就与父亲吵了起来。颜尚虽已年老,当年毕竟也曾当过大将军,可不愿轮到自己儿子来教训自己,一时也生了气,说要把应弦带走,免得在家里受欺负,说着就要去拉应弦。这本是一句退让的话,可经过颜夫人在一旁添油加醋,就变成了颜尚维护孙子的错误,故意不让父母管教他的证据。颜宣也实在是气不过,把颜尚使劲推了一下,想把应弦拉回来。也许是颜尚年纪太大,被颜宣这样一推,他就摔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朝野震动。需知历代的统治者都是提倡孝道的,如今堂堂的一个前大将军,居然被他的儿子给打死了,中央自然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对此严加惩办了。

    最后的结果是,颜宣因殴打亲父至死与擅离职守的罪名判了斩立决,颜夫人搬弄是非,致死人命,判了流放蛮荒。可怜应弦小小年纪,竟先后经历两次丧父之痛,才十岁出头就成了一个孤儿。

    颜家没有大人之后,亲戚们就开始打颜家家产的主意。应弦才那么小,怎能应付得了。他们上报官府,说应弦不过是个养子,还不是颜家的姓氏,不能把家产留给他。正在他们盘算着怎样分掉家产时,一个非常有威严的老头来到了颜家,用很正当的手续赶走了一切动坏脑筋的人——仅仅是上官府说明情况而已,但很明显的,没有强力的手腕也做不到这点,那个老头不是普通人物。

    当我们回忆起往事时,会发现有些事真的只能用“奇迹”来解释。有时,一个关键性的因素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仿佛一个偶然便决定了一切。爱因斯坦老先生不会同意这个观点,“上帝不掷骰子。”他说。即是说一切都是有规律有道理可循的,我们觉得它是偶然事件只是因为我们还不了解它背后深层的原因。

    可是霍金不同意,他说:“上帝不但掷骰子,还常常把骰子扔掉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去。”他的观点是,事情的发生具有几率性,所以我们无法确定某些事件的发生。但是我们现在的的确确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会发展成这种样子究竟是由什么决定的呢?至今,我们还在寻找一种比人择原理更好的理论。(关于这些知识,请参见《时间简史》。)所以即便我们尚不知那位神通广大的老头为何要来,我们仍可以肯定,他的到来一定存在着偶然中的必然性因素,他或多或少,总会与应弦有一点联系。

    老头不但帮他处理家族的事务,还教他武艺,育他成人,最后在他十八岁成年时离去。

    在老头走之前,曾问他,今后要做什么。他一时茫然,不知要往何处去,唯记得年少时的心愿,于是回答:“找到姐姐。”老头叹气:“始终是没在江湖中历练过,不明人生有何可为,罢了,你就去罢。你的家产我已找人负责,每月你的生活费总是有的,不用忧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说完,他就离开此地,从此从人间蒸发。(出门时不当心一脚踏粪坑里淹死了。)

    应弦就这样走上了江湖。他过去只是纸上谈兵地从老头那儿了解到一些江湖上的规矩,真正来实践了,才知道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在江湖中是多么地举步惟艰。他常常受人欺负,上当受骗,但幸好他能坚强地应对。他有一个优良品质,这比什么都重要,单纯而认真,所以能坚持不懈。

    应弦走遍了各地,几乎是漫无目的地去碰运气。他也不知找一个人该怎样找,更何况姐姐离开他时也只有八岁,现在即使见到,也多半认不出来。

    几年过去了,应弦也长大了,他仍然没有找到他姐姐,但我们可以肯定,只要还有一丝的希望,他就一定会寻找下去。那种无尽的任务需要一颗永不放弃的心。他并不是一个特别坚强的人,可他绝对有完成一件事所必须的恒心。

    我们难以明白一个小孩子是怎样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拥有那些品质的,而且我们也忘了自己小时候的事。

    人格这种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

    应弦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悄悄起身,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再轻轻掩上。

    他走到边中信住处附近躲起来。不久,边中信从办公的地方走了回来。此刻他的神情与先前迎接应弦时全然不同。他面无血色,脚步不稳,还不时捂着嘴沉闷地咳嗽。在他进屋之前,先拿出一块布或是纸之类的东西揩了揩手,然后扔掉。等他进去了很久,应弦才从藏身处出来,小心地捡起那块布。

    上面有一片血迹。

    应弦收好布条,转身回房去。

    时隔不久,一个小小的影子从平房附近悄然无声地飞起,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那是一只经过训练的小鸟,它向北方飞去。

    此时,在海清阁里,宇文绍与边中信(这老小子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侥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切。他俩对视一笑,目送那个飞翔的影子在漫天星光中离去。

    边中信说:“虽然这小子是我的一个朋友写信托我照顾的(喂,他有朋友吗?),可我一早就怀疑他来另有所图。”

    “恐怕是神秘组织派来监视我们的。”宇文绍说。

    应弦何时又与一个叫神秘组织的势力(好古怪的名字)拉上关系了?

    细心的朋友会记起本文开头的一幕。

    “神秘组织?”

    当沈广川问秦越是否知道最近在江湖上出现的一个叫神秘组织的势力时,秦越惊讶地反问一声。

    “有一点印象。对了,它好像只是在暗中活动,我们只搜集到极少的资料,但仅从这极少的资料中,就可看出它决不是一般的地方势力,而似乎有极深的背景和极大的图谋。”

    “它会否威胁到我们?我们应采取什么行动?”

    “它在明处,我在暗处,我们对它无甚所知它却可能早已谋划了要对付我们。情况对我们异常不利。不过,由于大家都不知道它的真实目的,对其它任何帮派来说也是一样。”

    “不。假若那个帮派早与它结盟就不必恐慌,相反我们要面对的却是不知身边的帮派是否已与它结盟的困境。”

    地点再转到清风门。在它的总部(是一大片整体呈正方形的建筑群,由围墙围得严严实实,本来画了它的地图的,但不幸弄丢了。)西北角里有一座高楼,是用来堆放历代的收藏品的,名字就叫风波楼(是此楼中的宝物一出,必会引起大风波的意思吗?)。

    一轮明月照九州。今天真是晴朗的一天啊,这种天气最适宜蜘蛛们结网捕虫了。该楼分三层,最上层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不知有毒没毒的杂物;第二层住人;第三层空着。聪明的蜘蛛们当然会选择第三层了。这几只在楼道间乐悠悠地织网的蜘蛛是几天前刚来的,它们觉着这地方不错,先前怎就没别的蜘蛛呢?

    一阵寒风从楼道上方吹下来,蜘蛛们冷得直叫冻死了。奇怪,此时只是夏末,怎会有这样刺骨的寒风?

    不,这不是寒风。只见楼梯的拐角处飘出一个淡淡的青影,这身青衣装束本也平常,但在这人身上却并不寻常。那人身材较高,长发随随便便地束于脑后,垂着头缓缓走出来。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身上,越发使他那冷色调的衣服淡得有一种苍白之感,正与他那苍白而俊秀的脸形成对照。

    那人看了看遍布楼道的蛛网,皱了皱眉头。他转过身,手看似无意地挥了挥,蜘蛛们立刻感到一阵西伯利亚冷空气袭来,纷纷呜乎哀哉了。

    青衣人看着窗外的月光,耳朵却在全神贯注地捕捉着一丝一毫的声响。他早就注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哨声,这哨声告知了他此行的地点,也令他回忆起了那尘封多年的岁月,鲜为人知的往事。他轻轻掩上门,向黑夜的暗影中走去。

    这个青衣人,当然就是清风门隐居不出的正门主谭云山。在这种非常时期,他为何突然离开总部?

    他的年龄左看右看不会超过四十岁,他是怎样当上清风门门主的呢?

    清风门原来的门主叫嵇因,是边中信的师兄、宇文绍的师叔。但他从未正式收过弟子。直到病危之时,他才向全清风门的人宣布他在外面有一个徒弟,叫谭云山,让他们去把谭云山找来。谭云山也并非出身高贵或有钱,可当他来到嵇因面前时,嵇因却马上令他接任门主。谭云山也无所谓,因为嵇因告诉他边中信和宇文绍会管好清风门,他只用挂个名坐镇就行了。于是形成这种局面。谁也不知谭云山的来头,嵇因没告诉,谭云山自己又不爱说话。

    他这次出去,是为见一个与自己的过去有关的人吗?

    江浙帮的大船继续在江面上航行。

    “虽说我们对外宣称的是去捉拿应弦,但大家都明白实情不止如此吧。”沈广川说。

    “也要去打探清风门的意向。他们收留了应弦说明他们很有可能有意要和我们作对。”秦越答道。

    杨框问:“要是清风门真的要背叛,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总不能束手待毙,真如此,就一起来打一场吧。”沈广川果断地道,“虽说是多年的盟友,可一旦背叛了,我们也毫不能留情!”

    “我们总该给清风门一点后路吧,毕竟也合作了这么多年,应该可以劝得回来的。”张洵还是念旧。

    沈广川摇摇头,露出难得一见的认真表情:“在江湖中,一个人可以因为曾经的友情而放过昔日的同伴,但一个国家永远也不会爱上另一个国家,集体势力的本质都是自私的。也许在组织内部,人们之间可以非常友爱——几乎是必然的,但这个组织决不会为了成全另一个组织而毁灭自己。”

    “难道说清风门背叛我们是必然的了?”杨框失望地说。

    “不,毕竟,帮派还是由人来领导的。只要我们能让领导者觉得站在我们这边对他们比较有利,就能赢得他们的帮助。”此时,沈广川忽然提起另一个话题:

    “但在这种时候,要是帮中还有叛徒就不好了。”

    大家不明所以。

    “叫第二军第一小队队长葛层来。”沈广川吩咐道,“还有怒海堂的陈宝奇,也一并叫来。”

    葛层来后,沈广川道:“说一说那天下午的事。”

    葛层说:“四天前的下午,我正带着我的小队在江边的树林附近巡视,天渐渐黑了,我们正准备回去换班,忽然发现树林深处飞出一只白色的鸟,不知是鸽子还是别的什么。我一时好奇,就叫其它人先不回去,跟着我一起去那儿看一下。刚走了一阵,就只见扈堂主从另一条路上走过来,我问他去干什么了,他只是冷冷地叫我别把功夫花在这些小事上。我碍于他的权位也不好多说,只有作罢。这时,有一个随行的手下提醒扈堂主说:‘扈堂主,您的衣服上有点脏东西,就在肩膀上。’我闻言一看,发现他的肩膀上果然有一小团鸟屎似的东西。扈堂主说:‘树林里就这种东西多,要赶紧回去洗洗了。’说完他就走了。但我们每天在树林附近询查,都没有沾上这种东西。”

    “我们觉得此事蹊跷,就打算往上报告。但考虑到扈堂主这样地位的领导有问题,若是按平常一级一级往上报的制度说不定会误事,我就找了个机会把此事秘报给了帮主。”

    沈广川说:“我听说此事,就让扈剑华所在的怒海堂的副堂主陈宝奇趁扈剑华不在的时候暗地里派人搜他的住所。好,陈宝奇你说吧。”

    “是。”陈宝奇赶快恭恭敬敬地答道,“得到帮主大人的命令后,我就依令行事,结果在扈堂主的家里发现了这个东西。”陈宝奇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沈广川,沈广川打开,拿出一张叠起的纸,面向众人展开。大家不由都屏住呼吸看去。

    那是一副详细的江浙帮统辖地的地图。其实这样的地图在各处花点钱就可以买到,但这张图的不同在于上面用各种颜色的笔圈出了江浙帮的布防及留守人数。假若这张图被敌人得到了,就等于把江浙帮完全暴露在他们的眼中,后果不堪设想。

    沈广川得意地抖抖地图:“大家可都看清楚了,这是谁的字迹?”

    杨框露出极其难过的表情,转向扈剑华问道:“扈堂主,真的是你?”

    扈剑华道:“张洵你是江南书法第一,难道就不会模仿我的字迹吗!”

    张洵正待答话,秦越一把拦住,自己回答道:“你的一切罪行都证据确凿,为众人所见,还想故意把张洵也拖进去,乱找借口以掩盖你的罪责吗!”

    沈广川道:“不用等了,动手!”他抓起桌子上的一个酒杯向扈剑华掷过去。这当然伤不了扈剑华,却是他们约定动手的暗号。随着杯子掷出,秦越和张洵各自摸出兵器相扈剑华扑去。身为江浙帮的元老,自然非一般人可比,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兵器就递到了扈剑华面前。然而扈剑华更快,大家只看见一道闪电从扈剑华身上飞出,到了面前时竟好似变成了两半,分别在张洵与秦越那里爆发出两处剑光,两人不由愕然急退,回顾手中兵器。张洵握着两个均被削掉一半的分水刺,而秦越正盯着自己那已陷进地板里的短刀。

    “还等什么,我们一起上啊!”年轻好手中不知是谁突然叫了一声,大家纷纷反应过来也拿起武器冲过去,混战开始。一柱香之后,只留遍地乱飞的衣物与金属碎片,还有因负伤趴在地上动不了的人。沈广川这边除了还没出手的沈广川和杨框外,已经没有战力了。而扈剑华的剑也被打飞,斜插在一米远处。

    大家都紧张地盯着扈剑华,扈剑华深吸一口气,突然抬脚伸向他的剑。众人不约而同地想道:“他要用脚把剑踢回来!”完了,他又要反击吗?

    一直都直愣愣地坐着不动的杨框忽然大叫一声:“不要啊!”飞身向扈剑华下盘扑去。可惜他晚了一点!扈剑华已把剑挑起,并伸手握住。杨框竟不顾生死地把牢牢抱住,众人惊呼一声,扈剑华有剑在手,立刻就可制杨框于死命!

    “扈堂主!”杨框突然叫道,一向坚强而乐观的他居然在此刻任泪水喷涌而出,“我们很多兄弟,每天都会激励自己,要像扈堂主那样强。扈堂主就是我们的目标。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啊!”杨框抓住扈剑华的手在颤抖,牙关因激动而咬伤了嘴唇,鲜血汩汩而流。

    扈剑华神色黯然,手一挥,剑飞出钉在墙上直至没柄。

    他这下就是表示投降了。沈广川叫杨框退开,另派人把扈剑华捆起来。

    扈剑华虽被捆,却神情傲然。他冷冷地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向使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你们这样诬陷我,我一个人又怎能辩驳。只是——”他的目光在全场转了一圈,厉声道:“难道就没有一个敢说出实情的么?”

    在他目光之下,秦越不动声色,沈广川还是一副看好戏的笑容,张洵却流露出内疚之色,把目光偏了过去。

    “好了,你也该说够了,关起来吧。”沈广川挥了挥手,叫人把扈剑华带下去了。

    扈剑华去后,秦越小声对沈广川说:“帮主真的认为就这样关着他就不要紧了吗?”

    “当然不会。可是,他决不会出手的,我可以保证。”

    “扈堂主,这间牢房四周都埋设了火药,只要你不小心弄碎一点,火药就会爆炸的。当然,这种火药是特制的,爆炸范围很小,刚好能炸到你却伤不到我哦!”狱卒对扈剑华得意地说。

    “扈剑华绝对不会拿他的命去冒险的。”沈广川微笑道。

    沈广川交待了一些事情后,就叫人备一艘快舟。秦越不无担心地道:“帮主你真的还是要要去吗?”

    沈广川点点头:“去了至少还可以探探他们的口气。”

    “只是有一句话我还要提醒帮主。”秦越说,“正如帮主所言,个人的力量在集体的利益之下很难起到什么作用。此行没法报太大的希望。”

    “如果我说去看看老朋友总可以了吧,秦先生!”沈广川叫道。

    秦越无奈地笑了笑,送沈广川上了船。

    望着沈广川远去的背影,秦越叹道:“就算看得再分明,人,总是感情动物啊!”

    江边,风渐大,一个青衣人背对大江立在江畔,凝视着月光倒映下的江面。江水泛起滚滚浪花,令人想起那首著名的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个夜晚正适合追忆往事。谭云山的耳中仿佛又响起了那熟悉的叫声:

    “涮羊肉,快过来!”

    …………

    “生姜,这是什么啊?”

    …………

    “哈!嵇老头,看我的船!”

    …………

    他会来吗?他好像已经失约了半个时辰了。

    忽然谭云山感觉到有一件物事朝自己背后飞射过来,他并不回头,伸手向后一抄就接住了。拿起一看,却是一块骨头。

    “接得好!”身后有人鼓掌大笑。

    谭云山转身道:“生姜!”

    “不错,认得出来啊小朋友。”沈广川拍拍谭云山的脑袋作为嘉奖,虽然谭云山和他差不多高。

    “你过来时,我怎么一点声音都没听见呢?”谭云山问。

    “这个嘛,告诉你,这艘船可是采用了新技术的喔!它的船帮外面蒙有类似海豚皮的泡沫状弹性物质,能极有效率地减少物体在水中运动时产生的涡流,从而提高速度并消除噪音。”

    谭云山知道沈广川喜欢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怪话,这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做声。

    “好了,我来这是想问问,你们清风门的态度到底怎样。我听说你们与一个叫神秘组织的势力结盟了。”

    谭云山摇摇头说:“我对门中的事务一概不知。”

    “唉!你这个门主是怎么当的,我知道边中信和宇文绍都很能干很厉害,但你至少也是个门主,难道就不能做些负门主责任的事吗?”

    “嵇伯伯一开始就说好了要我只挂名。”

    “这就是推脱的理由吗?身在其位,不管有什么缘由,最基本也应承担这个职位的权力与义务。别人说什么你干什么,你也太不知变通了。”沈广川皱着眉头说,“不过,我知道说你也没用,这样吧,请转告边中信和宇文绍这几句话。”

    沈广川顿了顿说:“清风门与江浙帮一向是合力才击退外敌,现在清风门若临时反约,只怕会唇亡齿寒!请他们三思而行。”

    “不用了!”不远处的树林中突然传出一个人的答话,一个干瘦的老头缓缓走了出来。

    “边师叔你也来了?”谭云山惊讶地问。

    沈广川说:“我早就发现树林子里有什么不对,小谭你因为对这儿比较熟悉反而没留心。可是……”他笑道,“我还以为是你布置的人马呢,所以就没做声。”

    面对沈广川促狭的话,谭云山只有报之以苦笑。

    边中信瞪住沈广川,说:“现在长江三大势力都正积极备战,沈帮主此时来到不会另有所图吧。”

    谭云山赶紧解释:“不是,他只身前来不会有什么恶意的。只是想与我们和好而已。”

    沈广川笑而不答。

    边中信说:“沈帮主,我提醒你,不要把江浙帮说得那么好。你们从平时就不断与我们作对,在清风门与江浙帮接壤的区域,你们总是妨碍我们的事务,与我们争生意,这种种迹象表明,先有恶意的是你们吧。就算我们违背盟约,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谭云山向沈广川看去,沈广川说:“下面的事我也不知道。你们应该知道江浙帮把所属地分为九个‘道’,每个‘道’相当于一个独立机构,对只属于自己管辖区域内的小事全权负责,只是牵涉到全局的大事就不得擅自越权罢了。你们也该只针对当地处理好事情,而不要找高层领导的责任嘛。既然我们都不在乎,你们又何必计较呢?”这一下又把皮球踢回去了。

    边中信说:“你又有何证据证明他们不是受你指使的?”

    “没有。”沈广川干干脆脆地答道。

    “光凭你们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清风门就不该与你们合作。”边中信说,“谭门主,不要再受他人蒙蔽,回去吧。我们与江浙帮已无话可说了。”

    “可是,你们没必要为一点小事闹翻……”谭云山终于说道。

    “这是小事吗?这是小事吗!”边中信声音大了起来,“在道上接的生意是每个帮派生存的基础,我们要是没生意了,难道要去做下三滥的活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哼,谭门主,我知道你和沈帮主有很深的关系,但是,如果因此而影响到清风门的内部事务,就太不应该了。”边中信说了一句很难听的话。

    “边中信!”沈广川突然叫道。

    “嗯?”

    “不要太过分了。”沈广川沉声说,“谭云山可不是无能之人。”

    边中信哼了一声,丢下两人离去。

    沈广川也踏上小舟,立在船头,他正准备把船撑开时却停了下来,抬头对谭云山说道:

    “边中信虽不是心胸开阔之人,但说起话来比你要像清风门门主多了。”

    谭云山一愣看去,却只见一叶扁舟在黑暗的江面上迅速地顺流而下,驶向雾气笼罩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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