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这样，我和小芒确定了关系。朋友。我念念不忘的朋友。我神魂所向的朋友。就像一句歌词，怎么唱来的：“终点又回到起点，到现在我才发现。”
我感到莫名的苦涩，小时侯逞强，生病吃药粉不用水冲，直接仰脖倒进嘴里，先是被呛咳到流泪，随即味蕾发挥作用，苦味弥漫，整颗脑袋像浸进苦水里，辛苦难言。我仿佛看到自己那时极力憋回眼泪的样子，忍住，我对那小小的我说，渐渐，就会不苦了。
我没有敢问小芒父母的事情，那里面藏了多深的痛，无法预料，我不敢随便碰触。所以我一定得陪在小芒身边，我不要她做一个孤女，被人可怜。
我们照常地约会，只要小芒有时间，我尽量和她一起。迄今为止我尚未发现她和别的朋友来往。我不知道，除了我，还有谁会关心她。奇怪。我有时会想，多么不合常理，她是这么美丽，却似乎与世隔绝了似的。可是，那么，又希望她怎样呢？我嘲笑自己。
我有意识地常提出到小芒家来。
“我很会做菜哦！”我诱惑她，当时已经中午十二点半，我们走过的几家馆子都座无虚席，但觉人声鼎沸，腹如雷鸣。
她不相信地看我一眼。
“竹笋排骨，油焖菜心，茄汁明虾，香辣鸡翅……”我不紧不慢，踌躇满志地报着菜名。
她又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
我正等待她三次回眸时，却见眼前已停了辆的士，同时被她凶巴巴推进车里。
“去……去哪？”我满头雾水。
“菜市场！”她神气地说：“我要检验检验你的手艺！”
我满意地咧开了嘴，却冷不防肩头挨了一记，“你手脚快点！”她居高临下地命令。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瞪住她，她却捂住嘴，花枝乱颤地笑起来。
我的厨艺得自美食家老爸的真传，加上我多年来对饮食业的不懈体验摸索，中西合璧，集尽精华，即使寻常蔬菜，也能化腐朽为神奇。小芒大为赞赏。
“奇迹，奇迹！”她一边大快朵颐，一面不置信地呼叫。“你这么个人，居然有这一手！”
“男人才是厨房之灵呢！”我得意地搬出我的名言。
“我信，我信！”小芒吃得脸颊红扑扑的，小嘴一鼓一鼓，像贪吃的孩子。
我知道她是太少吃家里烧的饭菜了，她早已沦为“乱食族”，经常一个人，东一口西一口就是一餐。
我不是爱做饭，可是总约了小芒去她家里试手艺。
小芒抵挡不住诱惑，每次都吃得两眼放光。我取笑她贪吃相，她吐吐舌头调皮笑道：“现在好多了，从前妈妈烧菜，我就在厨房呆着，做好一道，吃一道，有时就用手拈着吃，妈妈封我是御前一品官，哈哈，都得先过我这关……”
我心头一紧，紧紧盯着她。
她突然停住了，发起呆来，眼睛刷一下红了，
我装作不在意，走了开去。
我最擅长做各种卤肉食，也是小芒最爱吃的。
有一次我在肉铺前为一份上好的猪前蹄和一位家庭主妇争了起来。我赔笑说：“给我吧，我家有只小狗，最爱吃猪脚了。”
那主妇未曾言语，她身边可爱的小男孩却被打动，慷慨地说：“妈妈，让给叔叔吧！小狗多可爱哩！”
天真的孩子，我从他们那里得到安慰。
那猪前蹄被用来制作美味的猪脚糖姜。
毫无疑问，那小狗自然是朱小芒。
小芒很有分寸，从来厨房杂事都自己包揽。“按才分工。”她说：“我是杂役兼饭桶。”
“哪里有这么精致的饭桶。”我凝视她。近来她气色更好了，头发渐渐长了，发捎碎碎地扫在眉梢，眼角，鬓旁，俏皮明媚。“秋天里的一朵芙蓉。”我喃喃自语。
“什么！”她发嗔走了出去。
我留连在书房那堵书墙前。
我是俗人，除去专业书籍外，所读的书并不多。我看得有些晕，随手抽出一本人物传记来。却有一样东西，大约是放在书上方的，随即掉落在地上。
我慌忙捡起，原来是一只手机。
真媚。我没见过这么妩媚的手机。酒红色机身，颜色饱满得几乎溢出来，隐隐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暧昧感觉。设计精巧，拿在手里，轻而稳，一颗水钻镶在盖子中央，华丽之气，逼人而来。牌子并不是常见的日韩或国产的，却是北欧一家著名的科技企业。市面上并不多见。
小芒一向拿的是一只简单优雅的学生款手机，什么时候买了这只新的，奢侈浮华，也不像她的风格啊。
我把玩着，摁开关键，屏幕闪亮起来，显然是可以使用的。
我很想弄明白，但还是把手机关上，放回原处。朋友。咱们只是朋友，规则必须遵守。
大家都认为我正在甜蜜地恋爱。经常有人开玩笑地表示祝福以及对沐浴爱河的人艳羡之意。
我不解释，照单全收。
时间长了我发觉有两个人从不参与此话。
一个当然是林碧。她现在待我淡漠而且客气，听说正频繁地开始相亲。有时我发现她远远地注视我，目光沉沉的却有些忧意。我友善地对她笑，她却迅速闪开了。
另一个人却让我奇怪，是黄总。他平时最体察人情，善于切入私人话题而促进人际关系密切发展，是他拿手的管理艺术。我母亲微恙之类小事他都会关怀不已，而这次却没曾听见他有半句言语，甚至在别人同我提起时他都沉默或避开，不同于以往作风。
所以当他那天有意等公司人走尽才出来，站在我桌前，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时，我已经猜到他要说的相关何事。
“大力，你这阵子忙坏了，也要注意休息。”他停了一会，神色谨慎地问：“是为了结婚吗？”
我停下手，微笑着否认：“没有。”
黄总搓搓手，笑说：“是啊！结婚是要慎重的啊！你是个最清楚的人。”
“黄总，你要说什么？”我站起来，看住他：“这么几年来，咱们之间还不清楚吗？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不必有忌讳。”
他要告诉我什么？对我会有什么影响？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好奇。我心里很平静。从那天在小芒那里痛哭过之后，丁大力不复天真，这段平静的日子里，我下意识在等待着什么。什么，不可知。也许，是关于命运。
黄总讷讷地，几次看我，我一直坦诚地看着他。
“是……小芒。”他终于说出来了。“大力，你不介意我谈论她吧？”
我拿出香烟给他，点上，自己也拿了一根。
“她很好，是个出类拔萃的姑娘，我就一直觉得她太完美了，不象我们这些俗人，我其实有些担心，为你，大力。”他深吸一口香烟，诚恳地说。
“可是现在越来越不对劲了，有件事，无论如何我要告诉你，我长你十岁，大力，可是我一直认为你优秀得多。”我紧紧盯着他，他却看着烟雾缭绕。
“几天前，我和一个客户到‘云端’去。我却看见了。”他无奈地看着我。
我的心脏还是狂跳起来。
“云端”。我知道，本市著名的高级娱乐场所之一，现在流行叫“会馆。”十足是阔人的世界，据说只接待会员，而一年的入会费就极其昂贵。平时开玩笑总有人说挣到钱要玩遍‘云端’之类的话。听说其中以美女闻名，听说里面设施齐全花样繁多，是享乐的天堂……
“怎么回事？”我平静地问。实际五内俱焚。
黄总有些惊诧，接下去极快地说：“那客户认识小芒，叫她‘燕子’什么的，我当时在另一侧门，她并没有看见我。”他感叹：“可是，看起来小芒在那里很熟悉呢。”
“那客户是谁的？”我冷静得令自己害怕。
“就是‘盛世’公司董事。上次我介绍他给你，你说忙没接。他们要找一个业务极好的人单独为他们服务，看了你资料，非常满意，你不做，我只好去了。可是这个月实在忙得很，那几家上市公司的业绩还没弄出来哪。”他一口气说了许多，掩饰内心尴尬。
我盯着他：“把‘盛世’给我做。”
“当然。当然。”他满口答应，随即叹出口气。
他的声音远了，其实，是我远了，我好似脱离了躯体，远远，凉凉看着一切，看着黄总不安的脸，看着自己的躯壳，还在维持着礼貌，道谢告别，步态从容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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