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傍晚时分,他们投宿于“大风客栈”。
“大风客栈”地处交通要汇,是南来北往、东去西回的交汇点。是以虽是山野之中,生意倒也兴隆。
一行人走进客栈,发现一楼大厅很阔,客人也很多,二十多张四方桌,坐满了十多张,看起来竟都是江湖豪客——他们身上银两多,刀剑也多。他们三五成群,各自坐成一堆,有的猜拳喝令,有的说着江湖黑话,有的在谈情论友,也有的默默无语,只静静饮酒吃菜,本来是吵吵嚷嚷,噪杂一片的,李不凡等人进去时,声音忽然都安静下来,数十双眼睛都射了过来,但眼睛一扫到李、徐二人脸上,好像见到鬼一样,吓得都将目光收了回去,低头不语,匆匆吃饭。
花弄影对柜台上说:“掌柜的,三间上房。”李不凡、龙女各一间,花月姐妹一间。她又冲徐笑佛笑道:“你自己管自己。”徐笑佛道:“这个自然,不敢有劳姑娘。”
花弄影等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徐笑佛却在跟掌柜说话:“大风客栈,嗯,这名字倒怪,为何取如此一个名字?”
掌柜的留着鼠须,听到这句问话,一对三角眼溢满了笑意,笑得就像一条修行了千年的老狐狸,他道:“因为大风一起的时候,我这里通常都是客满的,今晚的客人更多,所以客官你已经没有上房了,只能给你一间偏房。”
道上本就多风沙,风一起,旅人都想找个地方避避的。
徐笑佛淡然道:“有时候客多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些客人有时不但吃饭不付钱,还会打家劫舍。”他跟着道:“给我找一间客房,要清静的。”然后才走到李不凡对面坐下。
一张四方桌坐不下五个人的,所以二个男的坐一张,三个女的另坐一张。
徐笑佛刚坐下,花弄影又紧张又神秘的挨过来,低声道:“喂,你们察觉到有什么奇怪的没有?”
李不凡提起酒壶,为徐笑佛满满斟了一杯酒,好像没听见。
花弄影却不甘心,道:“这里十有**都是道上的,而且显然都是高手,你瞧西边那一群八个人,他们是‘中原八义’,名字中虽有个‘义’字,其实是专劫巨货的大盗!
“东边那三个相貌奇丑的必是‘江湖三恶’勾家兄弟,他们凶残狠毒,人人惧怕,老实说,我也怕得很。”说到勾氏兄弟,语声果然有些打颤,然后她也解说其它几拔人,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她说这些人物时,如数家珍,口若悬河,颇为自己的渊博而得意,怎奈李、徐二人却好像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突听哐当声响,有一伙客人放下碗杯,站起身,从其它桌椅默然穿过,蹑足走了出去,仿佛怕惊动了别人。走过柜台时,掌柜急忙拦住,道:“客官,您忘了付钱……”一人动手一推他,道:“让开!”不知怎地,掌柜固然踉跄后退几步,他也趄趔一下。掌柜手无抓鸡之力,他却是练家子,为何如此,是不是他心里害怕以至失神?
跟着其他客人仿似跟风一般,陆续默默走了出去,有的不给钱,也许是忘了;有的把一些碎银往柜台上一丢,头也不回,径直走了出去。掌柜开始神慌意乱,手足无措,后来见到柜台上的碎银愈来愈多,已足够这些客人的饭钱有余,这才露出了笑容。
江湖豪客原本就出手大方,因为来得容易,所以去得也快。
李不凡忽然拉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人,笑道:“故人相见,你们八兄弟不过来喝一杯,为何要匆匆而去?”
被他拉住的正是“中原八义”之一“尉迟鞭”曾才,花弄影自以为认得他们便了不起,却不料李不凡早与他们相识。
曾才赔笑道:“小人实在不知是你老人家,否则也不会如此斗胆……”其他“七义”也都诺诺连声。
李不凡道:“哦,你们都是冲着我来的,是也不是?”
曾才惶恐道:“小人该死!早知是你老人家,也不会听别人一派胡言,就算小人有十个脑袋,十个都砍下来,也不来凑这份热闹了……”
李不凡道:“别人,他是谁?”
曾才赔笑道:“那人将我们兄弟当作朋友,我们也不能出卖他的,我们知道您老人家是重情重义之人,一定也赞成的,对不对?”
李不凡苦笑道:“你倒会说话,但那人若真将你当作朋友,岂会怂恿你们来此?”
曾才面色变了变,转而道:“也许他并不知道是您老人家……小人不打扰您了,先行告退……”
李不凡笑道:“好!他日江湖再见,还要叨扰各位一杯酒。”
曾才大喜,道:“多谢!多谢!”他请别人喝酒,却要多谢别人,花弄影看着李不凡,实在弄不清他到底有何魔力。忽然,勾家兄弟悄然走近过来,花弄影吓了一跳,叫道:“你们想干什么?”
却见勾氏兄弟神色惨然,勾老大低首向徐笑佛道:“徐爷,咱们……”语声苦涩,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徐笑佛慢慢端起酒杯,沉声道:“每人一只手!”话音未落,三道刀光闪起,三人闷“哼”一声,三把刀插回鞘,三条左臂落下来,血如泉涌,却并不向着徐笑佛等人。
勾老大额上汗珠涌现,钢牙紧咬,道:“徐爷……”
徐笑佛道:“走!”
勾氏兄弟如遇大赦,拾起地上的断臂,互相搀扶着,踉跄走出了客栈。
李不凡叹道:“些许小事,何必要他们断臂?”
徐笑佛淡淡道:“用刀的人,在我面前不知好歹,就该如此下场。这还算轻的,我本想要他们的右手!”勾氏兄弟是用右手刀的,断了右手,就废了一身武功。
花弄影又惊又惧,现在才知道什么叫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徐笑佛端起酒杯,淡笑道:“那些讨厌的家伙走了,可以安静地喝一杯酒了。”
酒未沾唇,笑容忽然凝结,端着酒杯的手开始握紧,慢慢地握紧,额上汗珠粒粒涌现。看他的神情,竟似遇着了什么可怕之事,已变得极度紧张。
不但他是如此,李不凡更甚,他端坐着,却像是一尊冰雕的塑像,纹丝不动,脸色苍白,肌肤也是白得透明,全身青筋绽露,每一根筋都已绷紧,瞳孔收缩,变得像是黑色的晶点。
花弄影、龙女吃惊的看着他们,不知发生何事,难道发现了敌情?是什么敌人如此厉害,连当世两大高手也怕成这样?
两人转头四顾,大厅里空荡荡,惟有西北角桌椅上端坐一人,背向他们。他全身黑衣罩身,说不定还有一块黒巾蒙着面。他既不饮酒,也不夹菜,却只是静静坐着。难道是他?但李、徐二人怎会如此?
杀气!
重如泰山、森寒如冰的杀气,一道道直迫过来,从四面八方向身体挤压、渗透,李、徐二人甚至觉得身体在慢慢缩小,他们只有运功相抗,如此内外交迫,他们已经喘不过气来,呼吸几乎停顿。不过片刻,他们已是汗出如雨,湿透重衫,却浑然不觉。
当今天下,竟还有人的杀气迫得他们俩如此狼狈?
忽然“嘣”的一声,徐笑佛手中的杯竟给他握碎了!像他这样的高手,握碎一只杯比弄破豆腐还容易,但他却好像经历了一番艰辛困苦的拚搏后方能如此。
杯碎了,有一二块碎片掉到桌子上,花、龙二人看到了碎片,面色变了。这两块碎片竟沾满了鲜血!还有的碎片呢?握在徐笑佛手心里!他紧紧握着,拳心里正有鲜血一滴滴往下落。
“叭”,几乎就在同时,李不凡坐着的长凳断了!他也就跌到下去,“噔”的一声,他一跌下去就跳了起来,他跳得好高,几乎触到大厅高高的顶棚,然后才落下来,站在当地,与徐笑佛一样,失魂落魄,犹如恶梦初醒,好半天也不能回过神来。
一直在另一张桌子上坐着的“月娥”云破月突然冲了过来,还碰倒了一张椅子,她面容恐怖之极,惊呼道:“我见鬼了……”
花弄影叱道:“胡说,世上哪有鬼?”
月儿结结巴巴道:“刚、刚才,我、我……一直看着那黑衣人,但、他突然不见了!……”花、龙二人这才发觉,刚才那黑衣人竟不知何时走了。
龙女道:“也许只是他的轻功高,走得太快,你一个疏神看不到而已。”
月儿急道:“不是的,我一直看着他,连眼皮也不眨一下,但他却突然在我的视野中消失了,你说不是鬼是什么?”说着左瞅瞅右瞅瞅,仿似那只“鬼”就在她身边似的。
花弄影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喜欢看男人的,居然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月儿道:“因为他穿的虽然是男装,但我越看他,越觉得他像是个女人,所以……”
徐笑佛失声道:“女人,女人……”他看着李不凡,就像看着一个死人,道:“她果然来了!”
花、龙二人齐声道:“谁来了?”
“红楼第一杀手!”徐笑佛一字一锤,锤锤千钧。
花、龙“啊”的一声,齐齐看着李不凡。
李不凡此时却奇迹般地神色如常,苦笑道:“该来的始终会来,早来晚来都一样。”他顿了顿,又道:“天黑了,大家早点歇息吧。”转过身,向后院走去,他走得很慢,好像背后压着万重大山似的。
花弄影慌忙追了上去。
月儿握着龙女的手,道:“姐姐,你们说是‘红楼第一杀手’,不相信有鬼么?”
龙女抚摸着她的发髻,道:“傻丫头,这世上哪有鬼的?不信,你问问徐大哥。”
徐笑佛摇摇头道:“没有鬼,她的确是‘红楼第一杀手’!她轻功已达顶峰,你突然间看不到她,只因你已被她的杀气压住,心神凝重,反应迟钝,所以才会觉得她像鬼一样消失。”
龙女道:“但我和花姑娘却感觉不到杀气,这是为何?”
徐笑佛道:“因为你们的武功还不是很高,所以才感觉不到;月儿姑娘武功比你们还要低,但她一直盯住‘红楼杀手’,所以感受比你们强些。”
龙女有点明白了。这就像阎立本或吴道子的名画一样,深谙画中三味的人,一看画,便立如着了魔一般被迷住,浑忘周围,画功越深的人迷得越厉害。但如是粗鲁无文的贩夫走卒,即令在阎、吴二人画前游来荡去,也仍是视如不见,浑然不觉。
徐笑佛看着李不凡方才坐着的地方,目中似有深思之色。在这场杀气面前,李不凡比他承受的压力更大,他只握碎了一只杯,李不凡却坐断了一张凳,这也说明李不凡感受的杀气比他深,感受比他深,是不是武功比他高?
他喃喃道:“李不凡、李不凡……看来这一战……”他没有说下去,却忽然听到龙女对他说:“你的手受伤了,流着血,我帮你包扎吧。”
他怔了怔,看着龙女那张恬静美丽的脸,目中露出了很奇怪的色彩,不知是感激还是什么?他道:“多谢……”
是夜,李不凡躺在床上,三更过后,依然没合上眼。现在他已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确不是“红楼第一杀手”的对手。他倒不是怕死,身为江湖中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入江湖,便是在等待着死的哪一天。他明知死之将至,此刻反而显得平静。他睡不着,并不是害怕、恐惧,而是死虽然不怕,生之欲求却是人类永远都有的,他在思忖着:“自己是否还有求生的机会?”
窗外,明月半空,星星疏落,远处的山林影影绰绰,近处的山岗高低起伏,夜虫在鸣啾。旅夜沉静,仿佛弥漫着一种阴森的气氛。
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很轻,似乎怕被人发觉。凭着多年的经验,李不凡听出这是女人的脚步声,而且脚步已经停在他的门外。
有轻轻的敲门声,只一下,便悄无声息了,但还没有远去的脚步声,门外的人似在考虑:应不应该进来?
三更半夜,哪个女人想进李不凡的房间?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只有最亲密的人才敢不避嫌疑。是花弄影,抑或龙女?
李不凡正想掀开被子起床,却听见门外脚步声响,那女人却走了。
她神秘得仿似深夜的女魁,却为何要这样?
“呼”!窗外忽然有人影飞落之声。
李不凡即刻本能般从窗口飘身而出,犹似轻风拂过,人已在窗外空地上。
这“风过万里”的轻功是偷神风万里传予他的,偷神天性嗜习轻功,竟依托自身资质,博采前人之所长,独创出这门惊绝当世的轻功,据说,除了传说中的“蝶变邪功”所具有的几可御风而行的“蝶舞”轻功外,这门轻功已是天下无人能及。
李不凡脚尖刚触地,一件物事便从眼前飞过,“伏”,物事着地,激起了一阵尘烟,但听衣袂风响,又一人从客栈三楼顶上飘落,却是徐笑佛。他人在空中,已发话道:“大厅里的宵小虽走了,你却忘了客房还可藏敌的,怎可如此大意安睡?”他人随声落,冉冉而下,仿似神佛降临,但他的刀却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天杀绝刀”!
李不凡笑道:“有你护驾,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细看落下物事,却原来是个中年汉子,颈脖有一道淡淡刀痕,此刻才渗出血来。
一刀致命,好快的刀!
李不凡脸上忽然露出很奇怪的表情,道:“你杀错人了,他只怕不是来夺宝的。”
徐笑佛道:“你认得他?”
李不凡指着此人脸上的一道疤痕道:“这道疤痕本是我刺出的。‘彩凤随鸦,千里双飞’,你应该听说过,他就是‘黑眼乌鸦’都白野。”
徐笑佛淡淡道:“你虽认得他,我却不认得。怎见得他不是来夺宝的?”
李不凡笑了笑,沉吟道:“他既来了,不知‘彩衣凤凰’是否随来?”
徐笑佛道:“既是‘千里双飞’,这还用说?”
李不凡摇摇头,忽道:“她来了!”
只见远处山林忽然出现了一点杂色,跟着杂色渐大,竟是色彩斑斓,片刻间飘然而至,原来是一位身着七彩霓裳的美妇人,但见她飘然若仙,已在眼前。
她一眼见到李不凡,笑道:“我们又见面了!”忽然惊呼一声,俯下身,抱起都白野,泫然泪下,骤然抬起头来,目注徐笑佛,一字一句道:“是你杀了他?”她既认识李不凡,自当知道李不凡是用剑的,都白野中的是刀伤,眼前二人,当然只有徐笑佛所为。
徐笑佛淡然道:“不错!”
美妇人对李不凡道:“他是你朋友?”
李不凡点点头,道:“是的。他以为都白野要夺宝,故而杀了他,他是为我而杀。”
美妇人凝眸道:“你知道我虽不看重他,但他总是我的丈夫,所以……”她盯着徐笑佛,道:“我一定要为他报仇!”她忽然纵身后掠,掠上了一座山岗,把都白野放下,招手道:“来、来、来,咱们大战一场,别惊扰了别人清梦!”
李、徐二人飞身而上,徐笑佛冷冷道:“彩凤随鸦,殊为可惜。他人已死了,你又何必再为他陪葬!”他与都白野交过手,知道都白野无论相貌、才情、武功,都远远及不上眼前这美妇人。
美妇人道:“闲话休说,接招!”手中已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黑乎乎的长鞭,非金非铁,非藤非丝,不知何物所为。但见她手一挥,长鞭飞卷而来,呼呼风响,竟是沉重之极。
徐笑佛本来存了轻敌之意,但一见对方出招的气势,便不敢怠慢,拔刀出鞘,反手相击。
美妇人手中长鞭长及三丈,也颇为沉重,但在她手中,却似是小女孩手中的扎头绳,使将起来,仿佛毫不用力,却是迅猛异常。扫、劈、缠、点、卷,样样均是娴熟至极,加之招式精绝,她分明是武林中一位有数高手。
长鞭在美妇人内力贯注之下,有时用起来像是一条铁棍,有时是一把钢枪,有时似一条活生生、凶猛无比的蟒蛇,眨眼之间,一片鞭影,已笼罩住徐笑佛全身。
但徐笑佛却丝毫不惧,只要刀光一起,鞭影顿失。他的刀法简单而实效,往往攻敌之必救,攻敌之必死,切中肯綮,没有花招。但美妇人的长鞭却似蛇一般,虽被逼散,马上又缠了上来。
但见刀光鞭影,在山岗上闪烁飞动,而人影却被笼罩在刀光鞭影之中,分不出哪是徐笑佛,哪是美妇人了。
激斗之中,美妇人的长鞭扫中了一块尺许方圆的大石,将它扫得飞了出去,“碰”的一声落在十丈开外,过了片刻,她一鞭击在地上,犹似孙大圣的一万三千斤重的如意金箍棒击落一般,顿时砂石乱飞,烟尘滚滚。烟尘之中,美妇人忽然叫道:“李不凡,你还不快瞧瞧你那几位姑娘,迟了,可就便宜老四了!”
李不凡大惊,道:“他也来了?”
“是……”余下的话被刀势压住,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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