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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他们一家三口的每日必备工作就是挖掘山壁,偶尔打几只野狼作为食物,只是每天只能黄昏就回到山洞,若非狼喜夜出昼伏,杨叶恨不得不眠不休的工作。
冬去春又来,青草丛生,树吐枝芽,满谷青绿。
杨叶和风铃都知道,他们在谷中度过了几乎两年的时光。
这一日杨叶起得很早,其实他几乎每一天都起得这么早,因为他几乎每夜都不曾真正的睡着过。
洗了脸,她就站在洞口处,看着谷中的景色,清晨的谷中世界,更是青绿如洗,给人赏心悦目的清爽,心中畅然,心血来潮,口中不禁轻吟道:
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崖。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竟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吟着这首词的时候,他的脸上似有了光彩,眼中却有忧郁和向往的复杂神情,似看着近处,又似看见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风铃也早就醒了,轻轻给他披上一件狼皮衣服,也接着轻吟道: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一首吟毕,风铃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江南景色怡人,民风淳厚,美食更是冠绝天下,哎!怎不忆江南?”
家乡,永远是游子心目中的天堂,因为家乡,是一个人累了可以休息,倦了可以依偎,痛了可以疗伤的地方。家乡有善良的亲人,家乡有美丽童年的回忆。家乡的每一事每一物,都已经溶入了每一个人的血液之中。
杨叶此时恨不得立刻回到家乡,吃最喜欢的风味小菜,唱最爱唱的小调歌曲,喝最讨厌的烈酒,看最爱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去做自己以前最爱做甚至最不爱做的事情。但这一切,只能出现在梦中。
所以他拼命的挖,拼命的掘,似乎山壁的另一面,就是自己的梦境。
山石纷纷落下,山洞一尺尺渐深,杨叶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量越来越大,激情也越来越浓。
“叮”的一声脆响,断龙刀劈开了最后的一块坚石,突出了坚石后黑黑的一个深洞。
此时风铃本正坐在草地上逗着牙牙学语的儿子,忽然杨叶竟从背后抱起了她,将她高举过头顶,然后才传来杨叶的欢呼声:“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我们可以重见天日了。”
风铃也刚反应过来,心中狂喜,杨叶却将她放在了地上,又亲又吻,形同疯癫。风铃却已喜极而泣。
好半天才平息下兴奋,二人来到洞前,杨叶沉身纳气,气聚右掌,愤力一击之下,“轰然”巨响之中,出现一个漆黑的山洞,只听见洞中水滴石上清脆的响声,悦耳之极,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犹如天籁。
他们很快烧着了火,用干草绑成火把,才进入洞中,火光到处,洞中空空无已,只有沿壁滴下的水滴,汇聚成水流,向外扩散着。
此山果然是空腹,此时也印证了风铃的听力果然精准。
风铃忽然道:“水流的尽头,应该就是出口。”
于是二人就沿着小水流的去向而走,水流一直流向山洞深处,二人打着火把,怀抱孩子跟进,越往里走,洞势越开阔,隐隐还传来隆隆的巨响。
约走了盏茶时分,水流到一面山壁处终断,巨响之声,似乎就来源于这面山壁之后。风铃怀中的婴儿似有不安的感觉,睁大了眼四处观望。
杨叶不容细想,抽刀直插过去,“嗤”的一声,断龙刀已尽没至柄,杨叶抬腕左向,又斜挥向右下,只见火星四射。收刀入怀,右拳击出。
一声巨响过后,山壁洞开,天光顿时射进,使得山洞中由漆黑突然变为明亮。随着,“哗、轰隆隆”的巨响也一齐进入了洞中,充塞满山洞。
杨逃显得更加不安,双手乱抓,双脚乱踢,却居然没有哭。
二人俯身望去,顿时面无血色,呆立当场,伤心,失望,甚至绝望之情出现在二人的脸上,杨叶不说话,风铃也没有说话,这可怕的沉默夹杂在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更显诡异。
过了很长时间,二人都不言不动,但孩子是永远不会静止的,无论是撒尿,还是要吃奶,又或者自己的睡姿不够舒服,都会以拳打脚踢的方式来抗议。而杨逃的抗议,却似乎比任何一个孩子都来得凶猛。
风铃只有给他喂奶。
杨叶却忽然说话了:“跳下去,风铃,我们只要跳下去,未必就会有危险”他的声音急迫,眼睛发光,表情狂热。
风铃的眼中却含满了泪水:“我绝对可以陪你出生入死,因为我的整个人都是你的,如果能为你而死,已经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她已经因为激动而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可是逃儿呢?他还不足一岁,如果……”她已经哽咽得无法再说下去。
杨叶恢复了片刻的镇定,也逐渐恢复了一个男人应有的表情和自信,轻搂风铃入怀,缓缓道:“铃儿,我错了,我再也不会让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其实离不离开又有什么关系,有你长伴左右,此生何求?”
风铃的泪水打湿了杨叶的胸膛,杨叶胸中却似有火焰在燃烧。
“走吧,天快黑了,别冷着孩子”杨叶道:“我们回家!”
回家!听到这个词,风铃心中涌起了温馨。
二人相拥着离开,山洞边渐失去了二人的影子,轰隆巨响仍然传来,出洞下望,便是声音的来源之处,之见数丈之下,巨流洪水翻涌,自左而右一泻千里而过,水势浩大,其威不亚于黄河之汹涌,河面不宽,却澎湃汹涌,倒海翻江,你若扔下一段树枝,你便会发现顷刻间就被洪流吞没,那情形让人决不怀疑,就算丢下一块巨石,也能瞬间被巨流冲成粉碎,更别提血肉之躯。
但若是要从绝谷离开,这无疑也是唯一的出路,就是跳入洪流之中顺流而下。
“有”杨叶后来曾回忆道:“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离开那个鬼地方。”
“什么办法?”有人忍不住问他。
“飞”杨叶道:“飞过河床,落在对面那座山的山坡上”
但是非常明显,就算轻功天下无双的人,也很难办到。
于是他们回到那生活了数年的“家”里,从此决口不提出谷之事,只是每天在谷中乱逛,看花赏鸟,杨叶偶尔也练练刀法,还教风铃写字,修炼武功。
在这样的绝谷中,若没有强健的体质精深的武功,如何能与野兽饿狼为伍?
这样的日子也许还算美满幸福,特别是眼看儿子从会爬到会走,从牙牙学语到能清晰喊出爹娘,那种欣慰自非言语笔墨所能形容。
只是风铃却很清楚的知道,其实杨叶并不开心,他所拥有的,也许只是片刻短暂片刻的充实。
开始一两个月,杨叶还能用微笑来掩饰内心的不快,但两个月三个月半年过去,杨叶渐渐开始笑不出来了。
他开始焦躁,坐立不安,脾气也开始一天天坏起来,有时儿子不听话,一巴掌就飞过去,肉烤的稍微焦了点或者火候稍有不足,他也能开口便指责风铃做事心不在焉不专心一意。
风铃能了解他内心的苦楚,总是忍气吞声埋头做事,不与他产生争执。
最近风铃常常发现夜深人静之时,杨叶都会从床上爬起来,独自一人站立洞外,一个人发呆,他的眼睛,总是向着南方。
江南!
那里有他的亲人他的回忆,也有他的仇恨他的向往,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他的梦。
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见自己想见的人,杨叶觉得自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终日只是陪着妻儿,做着一些日复一日永远不变的事情。
人为什么活着?杨叶常常问自己,人活着难道就为了单纯的吃饱穿暖?
也许很多人追求或正在追求着这种平凡却充实的生活,但杨叶做不到,从他出生于杨府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他这一生不应该属于平凡。
他不甘心,为什么别人能在江湖上快意恩仇笑傲天涯,而自己,却得在这绝谷里过着半人半兽的生活。
别人能够三朋四座五世同堂一家人欢聚其乐融融,自己却无法见到自己的亲人朋友,甚至除了妻儿之外,还连一个“人”都见不到。
而且杨叶也只不过才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神气飞扬,前程无限的年纪,又怎能有退隐山林,解甲归田的心态?
杨叶觉得,这段时间,也许就是自己一生之中,处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刻。
从万妮的出现到断去左臂开始,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黑洞,见不到光明,抓不住一丝借托,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认识了风铃,还有了儿子。
想到风铃,杨叶心中升起了温暖,伸手抚摸挂于洞口的风铃,铃声轻亮,就像风铃温柔体贴的话语。若无她相伴,自己也许早就发疯发狂。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则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杨叶自语:“难道我吃的苦还不够多,磨难还不足,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增益呢?苍天啊,难道你给我的大任就是终老此谷吗?”
苍天无语,风铃无声。
后来的日子还是如此日复一日完全绝对的重复着。
在风铃面前,杨叶仍然尽量表现得温柔得体,所有心酸心事,都发泄在野狼身上。
他不停的找狼来杀,练习刀法,这个时候,他无欲无求,无生无死,无人无我,他杀狼,完全是内心痛苦的发泄,不可思议的是,这种无欲无求的心境,竟使他的刀法更见精绝。
当有一天风铃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山洞里的狼肉越来越多挂满整个山洞,填塞了所有山洞空间的时候,风铃知道杨叶终于下定了他的决心。
又一年的春暖花开,风铃醒来的一个清晨。
杨叶正扛了两具长与人齐的狼尸进入山洞,狼身上的皮已被剥干净,尸身也被剖开取走了内脏并冲洗得毫无一丝血迹。
接着他找来树枝将狼尸穿上,把它挂在洞口处那唯一还能挂肉的空间。
看见风铃醒来正看着自己,他微微一笑道:“还早,为什么不多睡一会?”
风铃轻微皱了一下眉头道:“你一个月内打来这么多狼,腥味熏得逃儿晚上都睡不着觉呢”
刚好此时杨逃也醒来,带着浓烈的童音结巴着说:“没有啊,逃儿睡的很香哦。”
杨叶爱怜的看着儿子道:“逃儿好乖,爹爹多打几只狼,省得以后再去捕狼费力气。”
风铃的脸色却突然沉了下去,看了一眼满山洞密密麻麻不下数百的狼肉,轻叹了口气。
杨叶忙得很专注,丝毫没有发现风铃的异样。
他做完了所有的工作,就带了妻儿谷中游玩,赏花品鸟,天黑了便回家燃旺火堆,一家三口围着火堆谈笑风生。今夜杨叶显得兴致特别高,却没有发现风铃正暗自流着眼泪。
直到儿子沉沉睡去,杨叶温柔仔细的将风铃放在床上,并给她盖上狼皮。
风铃靠在杨叶的胸膛,找到了她所熟悉的安全感,这一夜她睡得很沉很香,睡梦中犹带着甜甜的笑容。
杨叶却一夜无眠,只看着风铃和儿子的笑容,似乎要将这一切,深深的刻印在自己脑海之中,溶入自己的生命血液里……
一夜的时间在杨叶说来显得无比的短暂,好像就在弹指之间,洞外天光已透入山洞,阳光也显得刺眼,杨叶轻轻放下风铃头枕着的自己的手臂,甩了一下发酸发麻的手站起来,加旺了火堆中的柴枝,以增加洞内的温度。
最后他拾起一段枯枝,颤抖着在地上写着:
风铃,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要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如果侥幸出得绝谷,两年后必归,与尔终老,若是葬身洪流,望你照顾逃儿长大成人,原谅我!
写完了这些,他依依不舍亲了下儿子细嫩的脸颊,毅然起身出了山洞,洞外有他早已准备好的几捆狼皮,提了狼皮,小跑而去。
没有人会一生沉在谷底,任何人为自己的人生寻找出路,都绝不是错!
就在杨叶刚步出山洞的时候,风铃就已经醒了过来,其实她这一夜,又何尝睡过半刻?
看着地上凌乱的字迹,风铃的泪已滴下:“男儿志在四方,你决意要走,我又何必拦你?只是你为何狠心不让我母子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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