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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长返回温水坝时，天已接近中午。他大概饿极了，匆匆吃了半碗刚焖熟的白米饭，回到楼上倒身便睡。
望着排长酣睡的模样，我们几个新兵真为他心疼。昨天走了一百里山路，下午本该休息，他却带我们上了山，随后就发现了那具女尸。晚上到县公安局报案后，排长本可激流勇退，剩下的事让刑警来做。可他却不息心，又当向导又找村干，跟着人家颠来跑去，连续奋战一晚上、一上午，直到抓住凶手审明案情方撤回，这样的体力消耗就是铁打的硬汉也难承受。
吃过午饭，连长上楼看排长，见排长睡得正香，就没惊动他。连长将三个班长叫到一块，悄悄传达了部队凌晨开拔的命令，留下行军地图就离去了。
下午自然是休息。战士们有的擦枪，有的拾掇晾晒的衣物。一班长秦一良闲得无聊，叫了几个战士一块打朴克。起初，他们打得很谨慎，悄悄地出牌，小声地议论。到了后来，秦班长放肆起来，不是抱怨自己牌臭，就是责骂牌友项勇出牌不利。项勇也不是省油的灯，时不时刺巴秦班长几句。两名对手趁机也跟着刺巴。秦班长被刺巴得受不了了，将手中牌狠狠朝楼板上拍。项勇见班长拍，心里不服气也跟着拍。两名对手毫不在乎秦班长的面子，口里喊着“吊主”、“炸弹”、“枪毙”，将楼板拍得嗵嗵直响，并伴以狂呼怪叫。这么一来，邹排长想睡也睡不安稳了。
排长第一次被吵醒时没发火，他朝打牌的人们望了一眼，提醒他们小声点，把被子朝上拉了拉，继续睡去。排长第二次被吵醒时，心里不免有了火。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晴喊：秦一良，你们咋呼啥子，要注意影响欧！
听排长喊自己，秦一良的脸霎时耷拉下来，但他没吭声，直到排长睡下了，才一边摸牌，一边斜睨着眼睛小声嘀咕：要我注意影响，哼，又不在老百姓家，我注意个棰子影响。
一块打牌的人就小声笑他，也棰子棰子地逗弄他。秦班长不愿吃亏，也棰子棰子地回敬人家。
可是，好汉架不住人多。一个人朝他棰子，他应付有余。三个人朝他棰子，他就有些受不了。打到后来，秦一良急了，随口来了句滇南土话：妹妹山，老子不干了！将满手的牌朝空中一甩，那朴克便天女散花似地纷纷扬扬飘了下来。
项勇忙拣牌，边拣牌边继续棰子棰子地骂他。两名对手眼神一会，趁秦一良不注意，猛将他掀翻地上打屁股。
秦一良拼命反抗，三个人滚过来扑过去地打斗在一起。围观的战士有的鼓掌，有的叫好。
邹排长再次被吵醒，只见他一掀被子跳起来，挥舞着手臂朝喊闹的人们吼道：日你个贼娘的，干饱饭撑的，全给我滚球！滚球--！
众人霎时屏声息气，全部被排长赶下楼去。
秦一良并不怕排长，他带着一付不屑的神气走在最后面。傍到楼梯口，他转回身，朝排长揶揄道：连长来找你，你却睡大觉。部队今晚要出发，让你做准备。老子影响了你，现在下楼去。好啦，好啦，别瞪眼啦，躺下睡你的安神觉吧。说完，带着一种胜利者的骄傲，慢慢朝楼下走去。
这些人离去后，楼上顿时清静了许多。除了排长，还有几个假寐的新兵。
然而，楼上清静了，排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有这样一个习惯，就是第一次被人吵醒，如果不再有干扰，他会很快睡去；如果第二次被吵醒，相隔较长一段时间，他仍然能够睡得着，超过三次，排长可就睡不着了。此刻，尽管他心里十分想睡，大脑却异常兴奋，整个后脑勺像被人直着打进了一根竹片，麻木、憋胀、酸痛。虽然两眼也合着，眼前却象过电影，一会儿是那具女尸，一会儿是那两支安瓿瓶。他想那女人怎么那么傻，偏偏就上那个当，为什么不亲眼看看那药瓶上的字？兴许她不识字，兴许她不识药，兴许她流产心切过于相信那男人，反正她就上了当，上了当就丧失了生命。
街上传来一个老年妇女的哭声，那哭声不像北方女人那种哼着调门咿咿呀呀地哭，反倒像个孩子哭，只是缺乏孩子那种特有的稚音。她边哭边诉说着什么，从楼前的街上移了过去。
此刻，有战士打开了窗户，街上传来了南腔北调的议论声。排长不用猜也知道那妇人是谁。于是他就想那阴森茂密的风水山，想那突兀的山石和盘根错节无休止疯长的树藤，想那在林头盘旋鸣叫的群鸦，进而又想那群鸦如何啄食那具**的尸体。是先啄食眼晴，还是先啄食鼻子，或者是耳朵，再或者是尸体上团团蠕动的蛆虫。
想到此，排长感到一阵恶心。他十分奇怪自己当初发现尸体和于后带领公安人员勘察现场时，为什么闻着那样的恶臭竟然没出现一点点恶心，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是在履行一个军人的神圣职责，许是出于对受害者的同情，许是发现尸骨后的紧张，许是急于破获此案的紧迫。总之，似乎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
思维进入了死胡同，排长就不再去想。什么都不想了，排长就觉出浑身的关节疼痛难忍，于是又想到晚上的行军，想到按作训股在地图上标定的路线行进。作为全团行军拉练的带路人，他须保持旺盛的精力，方不致在夜间看错地图带错路。此刻不睡，更待何时，他喊醒了卫生员小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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