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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还是空荡荡的,我这个留守人员四年已经注定了。我让艾青先坐会儿,自己径自去了水房。等我回来的时候,艾青已经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在帮我糊那扇破窗子。贴的是一张英格兰足球队的著名守门员舒马赫的海报。我也顾不上心疼那张海报,只管连声说谢谢。
我说:“你先出去一下好吗?”
他说:“换衣服吗?”
我点点头。
我换了件雪青色的有袖长裙,套上丝袜,穿好鞋就去给他开门。
我问他:“好看吗?”
“挺好看。”
“你说的是人还是衣服。”
“都好看。”
“我很谦虚的,光夸衣服就可以了。不过,我要不问你,你不会说这个话吧。”
他笑了,说:“女孩子好难缠。”
我说:“你见我换了衣服,顺嘴夸一句又不费你的力气,我还心花怒放又对你生出许多好感,你何乐而不为呢?”
艾青抱着胳膊靠着桌子说:“冬玉,你像一个双面人,一会儿那么忧郁,一会儿又那么活泼。就像川戏的变脸。”
“那我也太可怕了,我只是偶尔喜欢在你跟前任性一下而已。”
我们出了门,心情都很好,看着什么都亮堂堂的,充满暖意。
艾青说:“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总是暮气沉沉。”
我说:“那你和我多逛逛包你年轻几岁。”
“我求之不得。”大嘴张着他的大嘴说。
我觉得我又受到他的大嘴诱惑了,就扭过头不在看他。
“怎么了?”艾青问。
“没什么。”我说。
艾青伸手揽着我的肩膀,我愣了一下,一个人自在惯了,猛然这样还不太习惯。大街上人来人往,消磨着自己的时光。我和艾青在这些人中走走停停,所谓漫无目的的闲逛,大约就是我们这样吧。
我拉着他在市场上逛,看一个粗糙的外乡人编出翠绿翠绿的蚂蚱,还点上红红的眼睛;还有一个盲人用二胡拉着很好听的《十五的月亮》。
“如果我和他们一样,我真不知道自己该靠什么解决温饱,我既不会编蚂蚱又不会拉二胡。”我认真的说。
艾青看着我一笑,说:“没关系,我会拉二胡,你拉着我的衣襟装瞎子就行了。”
“真的吗?不许反悔。”
“我倒是担心我们什么时候才会混到那么惨的地步。”
我笑起来。笑罢我认真的看着他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落魄了,惨到要饭的地步,你真能来帮我拉二胡,陪我一起要饭吗?”
“当然。不过,我永远不会让你去要饭的。如果有一天真惨到要饭的地步,也只能是我一个人去要饭。”他认真的说。
我笑笑说:“随便说说,随便听听,象风一样吹过就算了。”
我知道这是疯话,恋爱时人们都爱说些疯话,但疯话常常让人感动。许多年后,我和咪咪再见面的时候,我对咪咪说了我和艾青说的疯话。
咪咪眼泪掉下来。她说她为了一句疯话把自己嫁了,她的前夫说:即使她瘫痪了,他也会爱她一辈子伺候她一辈子。可是,结婚没多久,他就去对别的女人说这样的疯话去了。
那天咪咪喝了很多酒,吐了好几次,我劝不住,也不想劝。我只是后悔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们拐进一家商店,我俩几乎同时指着一件手工编织的大毛衣说好看:桔红色的毛衣上缀满了一大朵一大朵的金黄色的向日葵,颜色热烈而耀眼。让我想起了梵高。可毛衣毕竟是毛衣,向日葵的花瓣没有动感,没有梵高的那份张力与躁动。梵高的每一片花瓣都像火焰,都想燃烧,都想脱离向日葵而独立存在。梵高的画太焦虑了,看着会让人心痛。
他说:“给你买上如何。”
我说:“走吧,我会割掉自己耳朵的。”
他愣了一下,说:“那我更应该买给你。”说罢就去讲价。天那,他竟然把价杀到了五十五块钱,斩掉了一半还多。老板把毛衣装进塑料袋里递给我。
我说:“做生意报实价有多好,免的口干舌燥杀来杀去。艾青,你真行,我就杀不来价,人家一甜言蜜语,我就全军覆没、溃不成军,多付了钱还觉得人家态度太好,让人不好意思。”
“那以后我来帮你买东西,包你称心如意。”
我笑着搀起他的胳膊说:“你够模范。”
他说:“这是美德,男子汉就要能屈能伸。”
我拍拍他的脸笑了。
大街上除了人就是人,逛得人很累。
我说:“歇会儿吧。早知如此去逛公园多好。”
他说:“逛公园和这情况一样。人太多了。那有家电影院,去看电影吧。”
我说:“现在有几部好片子。”
艾青说:“权当坐坐。”
我们过了马路,去了对面的电影院,电影已经开演了,反正权当坐坐的,就买了票进去,竟忘了问是什么片子。电影院里人稀稀落落的,我们在门边摸了个坐位坐下,屏幕上正是晚上,下着雨,有一个穿风衣带礼帽打着伞的男士在走。
我小声说:“也不知道啥片子,莫名其妙的。”
艾青握住我的手说:“我想吻你,可以吗?”
我的心狂跳起来。可是我却说:“不可以,这是电影院。”
“我们再往里坐一点,没有人会看见。”
“不行的,我认为不可以。”
他拉着我的手要往里坐,我没有动,并甩开了他的手。他静静地坐着。我不知道我做的对还是不对。
我把手放在他的腿上,他握住了我的手,就那么握着,再没有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电影里演了些什么,后来灯亮了,散场了,我看他好像并没有生气。
我们出了电影院,他看了看表说:“六点多了,吃点什么。”
“去吃牛肉面吧。”我说。
他说:“那你选一家,我不熟。
我们穿过马路进了对面的一家牛肉面馆。清真寺上悬挂的星星和月亮标志据说代表的是黑暗和苦难。穆罕默德是个奇怪的人。我想。
牛肉面的味道很不好,我凑合着勉强下咽。虽然吃的很努力,可还是剩了大半碗。艾青倒是吃完了。
艾青说:“不想吃就别吃了。吃饭应该是一种享受,而不是受罪。”
我忽然想哭。
艾青继续说:“走吧,找个商店去给你买点儿零食。”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痛恨自己怎么这么脆弱。艾青拉着我的手出了牛肉面馆,我们在马路边上,静静地站着。
艾青说:“哪安静些我们坐坐。”
我说:“我知道一个情缘咖啡屋,去的几乎都是学生,很不错。”
他说:“就那儿吧。”
我们去的算合适,正好有一个小格子空着。我们面对面坐下,艾青点了两杯咖啡,要了锅巴、麦圈和葵花籽。老板娘把东西摆好,知趣的帮忙放下帘子,离开了。
我一直搅着咖啡等着他开口。可他只是两眼鳏鳏看着我,始终沉默着。刚才那个善解人意的艾青消失了。难道是这里的环境不适合说话吗?不适合表达感情吗?我后悔自己的眼泪。我后悔自己的脆弱。我想起一句话:“孤独像一勺咖啡。”我明白自己现在品尝的就是孤独。我忽然有些伤心,又有些气恼。伤心自己的孤独,气恼艾青的沉默。我甚至开始默默的数数,下决心在数到一百的时候站起来走掉。可我已经数了几个一百,却仍然在那坐着。
艾青的沉默开始令我难堪,也让我给自己选择男朋友开出了第一个条件:那就是坦率。
外面不时传来一帮年轻人的声音,他们在讨论一些时髦的话题,其中一个声音很熟,也很有辩才。我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是一个中学同学,我知道他很书生意气。我放下帘子,想着该不该去打个招呼。
我隐约觉得自己明白他来坐坐的目的,于是我打破沉默说咖啡苦得很。他看着我眼里竟隐隐有了泪光。我的心大痛。这时不断传来很激烈很尖锐的对话。我站起来,我觉得自己必须站起来,可心里却觉得自己真的很残忍很冷酷,对艾青太不公平。可我还是站起来走了出去。
“李树维。”我喊了一声。那几个男生都转过头来望着我,唯有李树维愣怔了一下,连忙站起来说:“肖冬玉,快请坐。难得一见。”
于是我加入了他们的恳谈会。他们的话题有时候很激烈很偏激,不过我可以理解他们,我可以接受,因为我和他们一样年轻。到谈话结束的时候,我们只有一个观点是统一的,那就是:**只是人类的最高理想,它具有一种空想的美和诱惑力。
二十八
我和艾青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他把我送到宿舍楼下,把咖啡馆点的小食品塞在我手里就走了,并未和我告别。我站在那看着他模糊的背影,失落感充满了我的心,又酸又痛。
我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往上爬,我住在618,我从来没觉得六楼有多高,可我今天觉得它真高。我明白自己其实是不愿见咪咪她们,怕她们问东问西,刺痛我的心。可是我必须回去,已经快十点半了,我无路可逃、无处可去。
我推开门,见她们一个个都逛回来了,倒是我这个留守人员未做好本职工作。
咪咪看着我问:“干什么去了,老实交待。”
我说:“逛去了,太累了,明天再说好吗?”
菲菲在床上坐着边照镜子边插嘴:“先放她一马吧。”
我说:“谢谢你菲菲,你太好了。”
咪咪接着说:“你不说我们也早知道了。明天我们将一睹其风采。”
鬼个风采,我心里暗想。
我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往床上一躺,才觉得腿酸酸的。就放下纹帐打算好好睡一觉。可我却头脑异常清醒怎么也睡不着。我知道咪咪她们会猜测我,我和艾青童话般的爱情故事就要破灭了。我忽然觉得可笑,我们本来就不是童话中的人物,童话是没有背景的,童话是属于王子和公主的,而我和艾青都是现实生活中平凡不过的普通人。可是普通人也会有爱情,是世俗的那种爱情,却更真实些。想到这,我有些悲哀了,真实的东西并不美丽。
早晨醒来,头很痛,就让咪咪给我请个假。咪咪说怕是心病吧。我说拜托是真病了。咪咪嬉皮笑脸的说上班愉快哟。我苦笑着说赶紧吧,迟到了。她才颠颠的跑了。
八点钟爬起来,见外面下着小雨。如果艾青出门没有伞可不行,就把昨天买的毛衣穿上,打着伞出了门。
我耐心的三下三下的敲了三遍门,才听见里面趿拉趿拉的声音,艾青开了门说等等,有人。然后就关上了门。我在楼道里乱转,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漂亮女服务员盯着我的大毛衣看。我笑了笑。
她说:“毛衣是买的吗?”
我说:“是的。”
“挺别致的,就是现在穿有点早。”
“是早点儿,好在今天下雨不算太过分。”
漂亮的女服务员又说:“是你男朋友吗?”
我说:“好像是。”
“怎么好像呢?”
“当然是好像啦,因为我们才认识。正好你帮我看看人怎么样?”
“挺帅的,就是嘴大些。”
“就是,怎么长那么张大嘴。”
“其实男孩子嘴大点倒挺有味儿。”
我垂下眼帘笑了笑,说:“他不是这儿的,不过离的也不远,人很能干,我给你介绍一下如何。”
女孩儿笑了起来说:“看你文文静静的,还挺会开玩笑。”
我说:“是真的。我们也不过认识才几天,咱们可以公平竞争。”我话音刚落,就看见大嘴出来了。里面一件银灰色的低领t恤,外面是一身非常合体的黑西装,没记扣子,袖口挽了一截,讲究而不失散漫。
我对那女孩儿小声说:“怎么样。”
那女孩儿说:“别开玩笑了。”就不再理我。
大嘴过来问:“你们在谈什么。”
我说:“我们在谈论自由,你我她,我们这些普通人的自由。”
她有些尴尬的一笑说:“你女朋友很风趣。”
大嘴说:“这是她的优点。”
我说:“我叫肖冬玉,住6号楼618,你有空去玩。你真的很漂亮,我喜欢你。”
也许是艾青在的缘故,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害羞让她如此美丽。”我在心里感叹。
“你叫什么名字,我来找你玩可以吗?”我问。
“我叫方玉瑶。有空我也会找你去玩的。”说罢她走进了办公室。
美丽的女孩消失了,楼道里也失去了色彩。楼道里非常昏暗,空荡荡的就我和艾青相对站着,刚才愉快、融洽的氛围也骤然蒸发了。
我忽然觉得艾青面目不清,离我很远。我说下雨了,给你送把伞。你怎么不上课。头痛。感冒了?大概吧。我陪你去医院看一下。不用了。我们沉默下来,似乎谁也再找不出话可说了。楼道里静悄悄的,我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伞你收着,我走了。我打破了沉默。艾青沉吟了一下说一起走吧。我说好。楼梯破损的很厉害,修补过几次的样子。楼里很暗,只能听见我们“哒哒”的脚步声。
出了门他撑开伞,伞显得很小,他大半个身子都在伞外。我往他身上靠了靠,说搂着我岂不省地方。他望着我说他一向喜欢小雨。我咧嘴一笑,像牙痛似的。我想把伞抢过来,干脆谁也别遮。我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去抢,只试着在脑海里想象了一番。
回到宿舍,艾青的大半个身子都湿了。我把毛巾递给他擦了擦。我坐下来长长地出了口气。玻璃上蒙着一层雾气,看不清外面淅淅沥沥的世界了。
“冬玉,我想我还是走吧。”他对我说话,却不看着我。
“不是说好明天走吗?”我也不看他,但不是对抗,而是一种失落。
“今天和明天又有什么区别。”
“明白了。你走吧。”我放下纹帐把毛衣脱掉,套了件毛背心,穿上母亲给我寄来的短t恤。何苦呢,我巴巴的穿了件大毛衣去讨好他,他不仅视而不见,还冷若冰霜,你以为你冷若冰霜就会艳若桃李了。我恨恨地想着。走就走吧,有什么值得我非留你不可呢?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累,那你就去休息好了。
我拉起纹帐,对艾青说:“我送你。”
他说:“你感冒了,外面下着雨,别送了。”
我把课本拿出来说:“顺路吗。”
他搓了下手,算是对我的回答。
我忽然很难受,就说:“算了,你还要去结帐。”顺手把书扔在了床上。
艾青走了,像来时一样出乎我的意料。校园里不知谁“噢”的一声怪叫。而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很乱,思绪上下纷飞。等我清醒过来,一看表已经9:40,我叹了口气,闲着也是闲着,还是去教室吧。
我猛然想起艾青没拿伞,这一路出去岂不淋透了,就赶紧跳下床去送伞。我顺着出校门的路往招待所走,期待着能碰上他,可我心里真的不抱希望。
我看着虚拟的艾青的影子,在期待中走通了那条路,进了招待所,漂亮的女服务员说他早结账走了。并奇怪的看着我。我勉强笑了笑说您忙着,麻烦您了。
我夹着课本茫然地往教学楼走,不时地踩进了水窝里,鞋子吱吱的冒着水泡。雨打着伞噼噼啪啪的响。
进了教室,老师已经来了,站在讲台边上疯狂地吸着烟。今天是大课,几乎没有空座位,我只好将就着坐在门边上的一个空座上。坐下没两分钟,老师就开始喋喋不休。他卖力得讲着,嘴巴一张一合,我也卖力地听着记着,手底下的笔记也翻过了两页。可没想到课间休息了五分钟,我一看笔记竟恍若隔世。我心想完了完了,可恶之至,你这个不吃人头的李大嘴。
二十九
这几天心里一直很烦。做的梦净是和李大嘴携手同游的,还去了一个朦胧的古庙,两个人扒在围栏上出了半天神。一觉醒来,挺想笑可笑不出来。
日子一天天过着,宿舍慢慢就温暖起来了。学校的暖气烧的很好,那个锅炉工一定很忠厚。我常这样想。
我始终没收到大嘴的信,也没有家里的,更没有小敏的信。我想大概谁都把我忘了吧。忘了就忘了吧,其实人生原本寂寥,只是人们硬说它热闹罢了。
母亲的生日快到了,毛背心我已经织好了,过几天寄回去生日前刚好可以收到。母亲从来没有过过生日,也好像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可我的生日她却永远记着,那天总有一碗长面等着我。我的生日也快到了,我和母亲都是十一月的。在这冷冷清清的日子里,想起母亲,想起生日,想起长长的面条多少是件温暖的事。
可我又想起李艾青,那个李大嘴。他会给我寄生日卡片吗?不会的,他不知道我的生日。我总算明白忘掉一个人有多难。我想不出来大嘴有什么地方值得我留恋,但我的的确确留恋他。我想哭,觉得心里酸酸的却滴不下泪来。
我拿出信纸打算给他写信,既然爱上一个人又何来骄傲可言,机会一旦失去,也就不会再来,能抓住就抓住吧,不要放弃。我对自己说。
可刚写下艾青这两个字,就心痛得要死,不知再写些什么,只觉得宿舍里的一切对我都是一种压迫,使得我无法思考,无法表达感情。我把纸笔放进书包,跑到校门口的饮食店要了一杯酸奶慢慢啜着。脑子里一遍一遍的想着:爱上一个人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我铺开信纸提笔写到:
艾青:
你好吗?那天一别,至今未见你只言片语,你有些薄情寡义了吧。
是的,他的确太过分了,我顺手把纸撕掉揉了扔进包里。想了一会儿,我又提起了笔:
艾青:
那天一别,至今未见你只言片语,你有些薄情寡义了吧。就算那天我的错多些,我不该把你一个人扔在那儿,可我已经向你缴械投降了,只是你冷言拒绝了罢了。我去给你送伞,你却结账走了,一去就不回头。
写到这,我的心里涌出一股淡淡的伤感,我扔了笔,把信纸再次揉成团扔进了包里。是啊,我何苦作这种可怜状去跳着脚要别人施舍爱与我,而根本无爱在他心中。罢了罢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我要吃时间这剂良药。
我把酸奶喝完付了帐离去冷风呼呼地吹着,树影斑斑驳驳,路灯眨着苍白的怪眼,周围的景象是那么离奇、诡异。抬头看看天,一弯惨白的月牙,星星闪闪烁烁幸灾乐祸,对我没有一丝温情。我低下头匆匆的走着,不想看到任何东西。
三十
为了忘记李大嘴,我开始自娱自乐写小说,我想沉浸在自己虚构的故事里会快乐些。可我依然不快乐。我铺开稿纸开始写《死亡通知书》。我想起一句话:不知生,焉知死。可我真的感觉死亡离我们是那么的近,甚至唾手可得。
A
不知为什么,竟有人给我送来了死亡通知书。
“开什么玩笑,谁死了?”我的两个眼睛无疑像两个“?”
“那上面写得很清楚!”那人说。
“可我一直认为自己活着。”我皱着眉头申辩道。
“你的确活着!”那人似乎审视了一下我。
“既然我活着,那你开什么玩笑,给我送这么一张晦气的东西,有这样开玩笑的吗。”我很恼火。
“可你的确死了。”那人盯着我说。
“笑话。既然我死了,这张纸总不会送到一个死人手里吧,这对死人是没有意义的;况且一个死人还和你这样辩论她本人是否死了,这也太荒塘了。”
“你说的是事实,我说的也是事实。有时候死亡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在这个层面上的死亡更令人痛苦。”
“真是莫名其妙,我竟然抽象的死掉了。罢了罢了,死就死了吧,这纸我收下了,您要是没有什么事我还要出去一下。”我说。
他看了我一眼说:“你会明白的,你也应该明白的。”说完就向门口走。
“我无所谓明白,如果这就是死,我倒希望几年前就死掉,你也根本没必要送什么通知书给我,反正都是一回事。”
我关上门,一股从未经验过的痛楚涌上心头。我坐下来,把顽着通知书,看见上面清楚的写着我的名字。我打了一个寒颤。
我难道真的在不知不觉中死掉了吗?
B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必要去上课。如果说我死了,死人是不会去上课的;可是,我和周围的人都认为我活着,那么我就应该去上课。旷课总是不好的。
教室里一切如常。我惯常坐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听课,墙角上的那只蜘蛛还静静地伏在网上。我觉得它有些僵硬,仔细一看,才发现它已经死了。
“可能也是昨天死的,不知可有其它蜘蛛给它通知书没有。”我呆呆的想,“我也死了,可我还能走动,地狱和人间竟然和谐的统一了。”
老师的声音就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又飘过去,我努力的捕捉着。我很累。蜘蛛死了,而关注它死亡的人又是一个收到死亡通知书的人。
我用钢笔把蜘蛛小小的尸体弄到桌子上,呆呆的看着它。两节课很快就过去了,我得出一个结论:这蜘蛛是自杀。因为网上粘有小虫,温饱不用愁;从尸体判断,它并不太老,也没有被袭击的痕迹。我不由得恍然大悟:这蜘蛛没有白结网于教室。
我听见门响,知道是她们逛回来了,就收拾起稿纸放在床头上。
咪咪冲进来看见我说:“哇,你在呢。”
“我在呢。”我说。
“外面太冷了。”咪咪说。
“是吗。”我依然沉浸在我的死亡里无力自拔。
“你没事吧。”她看着我说。
“我很好。”我也看着她说。
“怎么觉得你怪怪的。”她跑过来对着我的脸看。
“是吗。”我避开她的眼睛说,“菲菲呢,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
“不说则罢,一说就生气。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半路上跑了,等她晚上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我笑起来,说:“这是典型的菲菲行为,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气死我也!”咪咪大叫。
三十一
我对艾青既不抱什么希望,也就无所谓了。想想自己那天会如此痛苦,竟觉荒塘。我会干着什么事突然笑起来,笑自己太可笑。弄得别人问:“笑什么?”自己只好回答:“只是想笑罢了。”
我依然自娱自乐写我的小说。可我依然不快乐。李艾青,认识你也有好处,你让我可以静下心来把对你的思念变成文字,甚至变成对死亡的思考,你可真伟大。
c
回到宿舍,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竟然在。我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就说:“你又有什么事。难道还有什么单子要给我吗?”
“我只是想和你谈谈,想知道你的一些想法。”他在虚空中说话,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能有什么想法,宿舍里的人都已经发神经了,虽然我和她们一样的吃饭、睡觉、上课、谈天。我不希望你来打搅我的生活,我活着,不是一个死了还混迹于活人世界的魔鬼。”
“你对这种死亡状态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死就是这么回事,我这不还没有感觉就被你判定死掉了吗?我还能有什么看法,一个死人还能对死亡有什么看法。死了很快活,和活着没有什么区别。这外回答你满意吗?”
“我不满意。”
“你不满意又能怎么样?因为我根本无法让我自己明白‘我’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你死了。”
“我死了,我死了。不要再说了好吗?”
“我走了。”他拉开门走了。
我呆若木鸡的站在宿舍里,觉得虚空中有一股巨大的压力向我扑过来,我摔倒在床上。
王洁抱着课本进来,递给我一封信。
是母亲的信。母亲在信上说艾青不时去家里做些体力活,只是人有些不精神。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说没有。问他是不是和我闹别扭了,他也说没有。母亲不便深问,让我关心一下艾青的疾苦。
我叹了口气。这个李大嘴,真是可笑,对我不闻不问,却跑到家里去搏母亲的欢心,想必以为我是孝女吧。不过的的心真的轻松多了,我真的那么怕失去他吗?我真的爱上他了吗?
母亲又一次论述了李艾青的许多优点,尤其是工作、工作,要我切不可任意妄为,辜负了她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我收了信,想着寂寞的母亲与那三间空荡荡的房子,我就很难受。母亲处心积虑的为我操劳,可我却很少感动,尤其是这件事,为了我能不被那些人看着表格随便填到哪,她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改变我的命运。我很心痛。
可是,该死的工作为什么要和感情搅在一起呢?为什么?为什么?谁能告诉我。我觉得我很惨,那么纯洁、纯粹、水晶般的爱情,在我这怎么就变味了,我的初恋竟是这样的世俗,我真的不能接受。看来菲菲并没有错,至少菲菲的感情不俗气,她不会为了工作为了钱去和别人恋爱。
我放下纹帐,我的这一片天地就成了孤岛。
明年就毕业了,说是明年,其实只有半年了。虽然我始终头脑清醒的知道终有一天,我们都要被送到我们该去的地方,可我还是想和别人谈谈,谈谈到了那个地方又会怎样呢?可周围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也就没有话好说。
既然艾青总去家里,想必并没有忘了我,也许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那一点自尊而不好意思提笔写信吧,我先提笔求和又能怎样,人要是总为面子活着,那也太累了,那活着的乐趣也就大打折扣了。
我告诉艾青,自己滥竽充数去参加了大合唱,以纪念一二九。我们唱的是《毕业歌》和《五月的鲜花》,每天中午都要去练,不去是不行的。其实这些歌都是从小学唱到中学,从中学唱到大学的,早就唱得倒唱如流了。我原本以为今年的一二九和我们无关了,让低年级的小东西们去唱吧,可今年偏偏不放过我们,说四年级的太散漫了,不狠抓影响校风校纪。
可是我问了几个同学,他们都说不清楚一二九是怎么一回事。其实一二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知与不知又有什么区别呢?不一样都是热闹一阵,唱些歌子罢了。
艾青,我这几天情绪很低落,虽然夹杂在那些人中间唱着“同学们大家起来,肩负起天下的兴亡……”可我还是不快乐,我很孤独。我总觉得我的生命正在歌声中流走,我会死掉,会永远在这块土地上消失,这个可恶的念头纠缠着我,使我无法摆脱,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一阵总是绝望般的想到时光的飞逝,而我自己将会永远在这块土地上消失,会死掉。
我看过一篇散文,名字已经忘掉了,写了一位巧匠,他用永恒悲哀的青铜制成了一个短暂欢乐的形象,从此欢乐也是永恒的了。现在,我把这短暂欢乐的形象送给你,我真希望我们两个永远快乐。这时我想到了艾青写给我的那五个字“原谅我好吗?”我把它写在了信尾。
把信丢进邮筒,心上忽然轻松了。是的,该做的我已经做了,至于他回不回信,是他的事了。缘分是乞求不来的。我想起金钏儿的话:“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只是我还想在再接一句,就算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没有你的依旧只是没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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