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番杨柏暗地里潜出吉王府,的确便是为了接引龙蝎婆等一干人。裴承煜得知自己的老管家和包敬端都分别被南宫忧和龙霜儿拿住,情知他的底细定然会被慢慢的查探出来。于是,他首先暗中杀死虚谷,嫁祸给龙霜儿,试图再迁延他们些时日;其次便同倭人联络,请中村健太郎委派倭寇中四名日本好手和四名中国好手听用;再次便同蛰伏在五寨深山中的龙蝎婆联络,请她带些生苗中的好手来长沙。他试图纠合这一干人,将吉王劫出长沙,并奉他为主,起兵举事。他知道眼下南宫忧、龙霜儿、武当派的蒋明和琴台门诸人均在长沙,他不便频繁露面,便请杨柏前去接引。杨柏潜出王府之后,先将暗中跟踪他的锦衣校尉引到僻静处,下手杀死,再分别往北城外和湘江西岸,将那这两起人接引到了一处。不料南宫忧和龙霜儿竟然并未同刘玉儿纠缠,却已然脱身,打算西去。如此一来,他们便恰好在这江边相遇了。
此时龙蝎婆等一干生苗依然端坐不动;龙霜儿已将先前出手的倭人刺倒,正抖擞精神,同那另一个鹰犬交手;南宫忧则同杨柏人等缠斗到了一起。他展开轻功身法,左刺一剑、右挥一掌,一会而腾身而上、一会儿矮身而下。倭人刀法长于硬狠,少见南宫忧这等虚套打法,因此不但劈他不着,有几刀反险些招呼到了自己人身上。那几个中国鹰犬不知南宫忧的底细,也只以虚招应付,未使全力。倒是杨柏一招狠似一招,急于将南宫忧击败,好尽早引这干人脱身,把吉王劫出府来。他生怕耽误了工夫,锦衣卫加派人手前来堵截,那时可委实大为不妙。
然而一干人又缠斗得一刻,南宫忧的胸腹间越来越疼,后颈的老伤也开始发作了。
他心中不禁大呼“不妙”,连忙双眉一蹙,剑招如急风暴雨般朝杨柏倾泄过去。虽然他此时颈项无法转动,后背已露出了老大的破绽,深为可虑,但他深知这干人以杨柏为头,只须将他制住,其余人等决计不敢轻举妄动。
刹那间,杨柏不禁微微一震,他没料到南宫忧会陡然变招。当下他急退几步,左腕一翻,手中竟多出了一条链子锤。原来他那两颗铁胆间有铁链相连,平日里铁链大半截藏于铁胆内,交手时放出,便是一条链子锤了。
霎时间,南宫忧猝不及防,险些给那链子锤砸中。苦于颈项无法转动,兼之胸腹间刺痛不已,他的武艺大打折扣,只得靠不时跃起或左右移动身躯来躲闪。战不多时,他的右肩便给刺了一剑。
虽然他听到了身背后的风响,可是他正全力应付眼前的杨柏,只得拼着挨了一剑。
“呀!”他禁不住一声怒喝,左掌反拍出去。那人见南宫忧如此轻易的被刺了一剑,只道他武艺低微,当下随手一接。便在那一瞬间,只听“咔啦”一声脆响,那人左臂给震断,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听到南宫忧那一声怒喝,龙霜儿禁不住循声抬眼去看他。见他后颈僵挺,她情知他的老伤又复发了,而今又见他被刺了一剑,不禁心焦,一个失手,左臂被那鹰犬划了一刀。她顺势把住那鹰犬的右腕,自己右手中苗刀送出,刺入了他的腹内。
结果了那鹰犬,她便腾身上前,试图相助南宫忧。不料蓦然间,眼前晃过一道人影,龙蝎婆如鬼魅一般立在了她的身前。
南宫忧右肩负伤,立刻便剑交左手,攻势依然不减。尽管他此刻已是头晕眼花,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击败杨柏。又走了十余招,他后背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情知再次被伤,左手一慢,立刻被杨柏甩出链子锤,卷了个结实。
杨柏登时禁不住心下一喜,左臂一收,将南宫忧拉近前来,伸出右手去揪他的衣领。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感到一个手掌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刹那间,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可是一切都迟了。
他喉间兀自来不及喊出半个声音,南宫忧掌力一吐,两个身躯便一齐飞了出去。
杨柏一大口鲜血喷了南宫忧满脸,南宫忧也就此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一阵幽幽的清香沁入了南宫忧的鼻腔……
他仿佛又看到“她”飘然闪现在了他的身前。
她的芳躯依然是那样的清香,她的柔荑依然是那样的温润……
四周仿佛被那肆虐的东北风霸占得严严实实,但只要身处她的身畔,他便感到很暖和、很安心……
他伸出手去,把住了她的双手。
然而不知为何,片刻之后,她那温润的双手居然蓦的消失了!
他忽然感到非常的惊惶,双手不住的四处探……
“南宫公子他怎么了?”
“妈……”一句粗口刚刚骂出半个字,又给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我也不知道……啊,知道了!”
这话音一落,南宫忧的双手便触到了能让他安下心来的物事。
这物事自然便是那软剑和竹笛。
那阵清香已然远去,可这软剑和竹笛也足以让他安心的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还是醒了过来。
暗黄的烛光映着一道魁梧的身影,仿佛一尊铁铸的金刚坐在他的身前,而这金刚的腰间居然还挂着一个葫芦。
“斗迁!”他心头不禁涌上一阵惊喜,立刻从棉被中霍的坐起身来,“你怎么在这里?这里……”他环顾四周,诧异的自言自语道,“咦?这里是白龙寺,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慢点慢点!”斗迁咽下一口酒,放下葫芦,俯身看了看南宫忧右肩和后背处的伤口,“我说你真的不疼啊?起身起得这么猛!还好没流血!”
“霜儿呢?”南宫忧一边穿衣服,一边开口问斗迁道,“她没事么?”
“怪了!我还想问你呢!怎么你没跟你老婆在一起么?”
霎时间,南宫忧禁不住感到一阵心慌。
他对龙霜儿,并无男女之情。然而既已受龙天杆临终之托,那便不论有无情分,他都会将她当作妻子相待。何况,龙霜儿待他,委实不薄;为他做的,也委实太多。眼下她忽然不见了踪影,若是有个山高水低,于诺言于义理,他都将无法心安。
“龙蝎婆!”他穿好衣裳,立刻便想到了龙霜儿可能的去向。白日里,他们二人在小酒店同杨柏一干人相打了约莫三二柱香的工夫,龙蝎婆和她带来的十个生苗却一直作壁上观。看来她此番来到中原,能否将吉王劫出王府她倒并不在意,她上心要做的,恐怕是将龙霜儿拿住,替生苗报仇。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斗迁,带上兵刃,快走!”他穿好布靴、系上玉带,轻轻拍了拍斗迁的肩头,大步朝门外迈去。
“救你老婆么?”斗迁抄起桌上的九环刀,负到背上,紧紧跟着南宫忧,“你知道她在哪儿了?”
“我知道!”他略忖片刻,便猜到了龙蝎婆等人的落脚之处。
没有一丝月光。
城头、湘江、还有江心那条顺着东北风往西岸疾驶的乌篷船都仿佛被裹挟在一块黑黢黢的生铁之中,只有船头那盏在风中上蹿下跳的气死风灯笼还在艰难的证明着这个世道依然存在着一丝生气。
斗迁此来长沙,兀自带着十个锦衣校尉。今夜他与南宫忧越城而过,依着锦衣校尉的指点,寻到了一个假充作湘江船夫的东厂番役,亮出驾帖,问他讨了船,夤夜往湘江西岸驶去。
“你是怎么来长沙的?笑尘怎么样了?可还好么?”把自己这些天的经历向斗迁说了一遍后,南宫忧便开口询问道。
“我们同你们分开后,”斗迁照例灌下几口酒,清了清喉咙,“又走了一些天,听锦衣卫的探报说,兴化的倭营派出了八个好手去往西边。当时我们只道是倭寇派出的斥候,便都没把这当回事。可是笑尘却说,此事恐怕不那么简单,那八个好手,多半是去长沙同吉王联络,而且极有可能是想把他从王府中劫出来起事……”
斗迁说到这里,南宫忧心下不禁暗自佩服,他伸手拿过斗迁的葫芦,也仰头喝了一口酒。
“佩服吧!我也佩服!”斗迁抢过葫芦猛灌了几口酒,接下去说道,“我们说,吉王府外有锦衣校尉暗中监守,不怕他玩名堂。他却说,此事不可不防。第一,吉王勾结倭寇并无真凭实据,因此监守吉王府并未请旨,只能私下调动一些锦衣卫中的庸手;第二,那‘强人’——啊,你告诉我了,他叫裴承煜——裴承煜不但跟倭寇有联络,还同生苗有瓜葛,他能请动倭寇的好手,自然也能请动生苗的好手;第三,吉王府中当然也难保没有好手。以三方好手之力对付锦衣卫中的庸手,将区区一个吉王劫出王府,断断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你就带着十个锦衣校尉,也赶到了长沙。”
“不错!”斗迁将手中的酒葫芦朝桌上啪的一顿,“他奶奶的,刚到长沙,就有监守吉王府的人来报,说王府内有人跑了出去,还杀了我们的人!妈的,我立刻吩咐在长沙的锦衣卫通通会齐,把兵刃和火铳全都带上,不准一个人进出!谁要敢来捋虎须,放铳轰他娘!”
“后来,你就出城到了江边?”
“那是当然!到那酒肆后,我看到地上横着几个死尸,你也躺在死尸堆里,有几个家伙正在争吵。操他奶奶,他们说的都是鬼子话!我二话不说,先他娘放了一通三眼铳,轰死了好几个。还剩下两个受了伤没死,你猜怎么着?”说到这里,他抄起葫芦,又灌下了几口烧酒。
“如果剩下的都是倭人,他们自认为负了伤,斗不过你们,大概会自杀吧?”南宫忧轻吐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
斗迁喘了一口粗气,点了点头。
“没留下活口啊……”南宫忧缓缓踱出船舱,深深的吸了一口清冽的寒气。
“我知道!”斗迁大步跟了出去,“可是看到你躺在地上,还不知道是死是活,我……我忍不住!”
南宫忧回过身来,凝神望着斗迁的双眼,伸出双手,拍了拍他的双肩。
“这么说,”南宫忧微微沉吟了片刻,“你们赶到酒肆的时候,霜儿和龙蝎婆已经不在那儿了?”
“嗯!没看到你老婆,也没看到苗人!”说着话,斗迁咧嘴呵呵一笑,“想她啦?白天你梦见她了吧!居然去拖人家刘小姐的手,哈哈哈……”
一听斗迁这话,南宫忧心头不由得一揪,脸上却淡淡一笑,开口反问斗迁道:
“刘小姐还在白龙寺么?”
“还在!她那个武当派的老公对她可真凶!她倒好像对你……”说到这里,斗迁禁不住又笑了起来。
二人说话间,船已在湘江西侧靠了岸。
桐梓坡的桐叶已然凋谢净尽,光秃秃的枝条迎着东北风不住的挥舞,仿佛在控诉他们无情的夺去枝头那恋恋不舍的秋叶的罪行……
坡下那掩映在梧桐树丛间的庄院也毫无幸免的被裹挟在那块黑黢黢的生铁之中。一阵紧似一阵的东北风刺破瓦楞、掠过廊檐,发出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凄切的哭泣声。
这庄院是琴台门许伯菁在长沙的别院,也是龙霜儿为南宫忧疗毒的地方。
那一夜,他们曾在长沙的西城根下同裴承煜遭遇。南宫忧身已中毒,却还想去捡拾掉落在地上的软剑。是她挡在他的身前,硬接了裴承煜一掌……
那一夜,她曾强忍着内伤,在这庄院里替他拔毒。拔完毒后,她却一连吐了好几口血……
她为他做的,实在太多了,可是他却依然无法将自己的心交给她……
他那一颗心,始终萦绕在杭州玉皇山脚的三友斋。即使他日后履行诺言同她成婚,他的心也将始终无法移开……
“南宫,”斗迁的话打断了南宫忧的遐想,“你老婆真的关在这里吗?我看……”他将那庄院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说道:
“这里连一个鬼都没有!”
“不管怎么样,先进去看看!”南宫忧一边说着,一边大踏步走近庄院大门,飞身跃上墙头,提起真气,朗声说道:
“在下南宫忧,专程前来拜访龙老族长大驾——”
这清朗的话音带上了内劲,透过东北风,穿过庄院,一直汇入了庄院后山坡上的阵阵林涛。
“在下南宫忧,拜访龙老族长——”静候了片刻,他再次将那清朗的话音送了出去。
“龙蝎婆,把人交出来!”这一声喊如雷鸣,自然便是那随后跃上墙头的斗迁所发。
然而回应他的,依然只有那一阵阵倏啦啦的林涛。
昏黄的烛光映着两道不断颤动的人影,把这庄院前后里外拖曳了一遍。
的确便如斗迁适才所言,“连一个鬼都没有”。
“南宫啊,”斗迁随手将烛台摆在厅堂内的茶几上,摘下腰间的葫芦,仰脖灌了几口,“你猜错啦!”
“难道他们真的没有来过这里?”南宫忧一边暗自思忖,一边伸出手去,示意斗迁将葫芦递给他。
斗迁呼的把手臂一挥,把手中的葫芦朝南宫忧递将过去,却不料烛光昏暗,葫芦底居然将蜡烛撞到了地上。
“妈的!”斗迁喃喃的骂了一句,放下葫芦,同南宫忧一道俯下身去捡拾蜡烛。
“咦?这是什么?”俯下身去的南宫忧蓦然失口喊出声来。
听南宫忧这么一喊,刚刚站起一半身躯的斗迁立刻便又俯下了身去。
茶几脚旁边的地面上,隐隐刻着一个小小的“洞”字;茶几底下,兀自横着两截断掉的银凤钗。
“钗是你老婆的吗?”斗迁开口问南宫忧道。
“不错!”南宫忧拾起银凤钗,站起了身来。
“那……字也是她刻的了?她刻这个字到底什么意思?”
“这‘洞’是五寨生苗的洞!”南宫忧将银凤钗笼入袖中,一边说着,一边朝厅堂门外迈去,“霜儿被龙蝎婆带回五寨去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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