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东灭 > 第十七回 盗书 上

?    五更天,风停了。

    红枫岭悄无声息的伫立在黎明前的漆黑之中,显得如此的幽静,仿佛此前的一切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你真的要一个人去五寨吗?”斗迁仰着头,将底朝天的葫芦狠狠的晃动了几下,发觉实在连一滴酒也倒不出来了,这才失望的将葫芦又拴回了腰间。

    “是的!”南宫忧淡淡的说道,“你在长沙守着,以免吉王再有什么异动。五寨那边,我一个人去就行了的!”

    “今天已经是正月初五了,三月初一,你能赶回到庐山吗?”

    “一定赶回来!”

    “来不来得及救你老婆啊!”

    南宫忧沉吟片刻,抬起头来,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管救没救成,我都赶回来!”

    回到白龙寺的客房收拾好行装,斗迁将南宫忧送出了大门。

    然而刚刚迈出大门,二人却都停住了脚步。

    刘玉儿居然立在门外,仿佛在等候着他们出来一般。

    “南宫公子,”她轻吐一口气,沉沉的说道,“明哥回武当了,你一路上,多加小心。”

    言讫,她转过身去,大步迈入了寺门。

    “她什么意思啊?”斗迁瞧了瞧她那瞬间便消失在门内的背影,又转过头来望着南宫忧,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老公是武当派的蒋明,被我打了一顿。我看,”南宫忧浅浅一笑道,“她多半觉得蒋明会回武当邀帮手来寻我的晦气。”

    “南宫,”斗迁收起笑意,双手按住南宫忧的双肩,“你真的要千万小心!”

    南宫忧拍了拍斗迁的双肩,微微点了点头。

    “不管前面有什么,路,总归是要走下去的……”他抬眼望着东天那一丝正在艰难的拨开暗黑的晨曦,幽幽的说道。

    也许是东北风将那海上暖湿的水气裹胁到了中原,今年冬天并不很冷。正月初旬,官道两旁的树木都已卸下枯黄的冬装,星星点点的抽出了鹅黄的嫩芽;一人来高的芜杂的野草间也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丛一丛米黄色的迎春花,仿佛在一并迎接着同早春一起到来的南宫忧一般。

    然而他的心境却远不如这春光一般明媚。除了为龙霜儿担忧之外,他一路上兀自遇见过好几起江湖人物,从他们的言谈间得知,不少门派已然开始将矛头指向了凌云涛和周碧航。此二人虽然都是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此前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让人怀疑就是“苏杭双隐”所为,凌云涛和周碧航不但不为江湖主持公道,反而倚仗着自己的声望和锦衣卫的势力,出头护短,实在太不应该。有人甚至认为凌云涛和周碧航这是在助纣为虐,江湖上的英雄应当在三月初一的庐山大会上共讨之。

    听着他们这些话,南宫忧有时恨不能上前将他们一个个好好的教训一顿。倭寇都打进家门来了,他们不把气力用在抵御外敌上头,反倒津津乐道于这捕风捉影的内斗。中国正是因为这样的人太多,所以倭寇才敢肆无忌惮的一次又一次的欺负上门来。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人太多,他又怎么教训得过来?毕竟,也是由于他们一直未能寻找到足以证明自己清白的凭据,江湖上的风言风语才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沸沸扬扬。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揭露裴承煜的真相,如此江湖方能平静下来。

    虽说今日刚刚才是正月十六,南宫忧却总觉得悬在中天的月亮仿佛缺了些什么一般。

    他轻轻吐了一口气,仰脖将杯中的酒尽数灌下了喉咙。

    卢溪县城外,沅江同武水交汇处的江面上泊着一只十余丈见方的竹筏,竹筏四围竖着一圈竹栏杆。主人家倒并不拿这竹筏摆渡,却把这竹筏开作了一间泊在江面上的酒肆。一方远山,一泓江水,一道城墙,无一不使身处此间的酒客们感慨万千。因此上,这竹筏酒肆的生意是一日好似一日。

    今年的正月十六,自然也不例外。

    一轮亮白的玉盘孤零零的悬在中天,静静的映着远处隐隐的重山、照着江面上澹澹的脸庞、抚着江畔苍老的城头,也静静的听着竹筏上文人酒客们一番接一番发出的对她的溢美之辞。

    南宫忧仰头看了一眼那仿佛缺了些什么的玉盘,又灌下了满满一杯酒。

    不过灌下这一杯之后,他便再没有往杯中添酒了。

    今日他心绪不佳,此刻已感到有些上头,若然再喝,定会醉倒。

    他唤酒保给他端上一杯热开水,刚刚喝下一口,却忽然感到一股力道隐隐压了上来。

    他略略抬眼一瞧,只见前方三二丈远处,四个身穿红袍的酒客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其中一个不是别人,正是琴台门刘玉儿的情郎——武当派的蒋明。

    他再微微回头往后一瞧,却见四个同样身穿红袍的酒客正缓缓朝他走过来。

    看来蒋明真的从武当山邀了好手来找他寻仇了。虽然他本人并不足齿数,可他邀集来的另外七个,却不是庸手。若然他们八人一同出手,他南宫忧决计不是对手。

    霎时间,他略一思忖,立刻又斟上满满一杯酒,霍的站起身来,大步朝蒋明走过去。

    一见南宫忧居然端着酒杯朝他走过来,蒋明禁不住一愣。与他同桌的三个武当派弟子原本都已将手按到了衣襟底下藏着的兵刃上头,一见南宫忧此举,也不禁一齐将眼光移向了蒋明。而南宫忧身后那已然起身的四个弟子见状,也不由得面面相觑,停住了脚步。

    “蒋兄!哎呀,蒋兄啊!”南宫忧一边说着话,一边堆起满脸的笑颜,朝蒋明举起酒杯,“居然在这里见到了你呀!真是想不到啊!‘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啊!如今虽不是落花时节,可在这上元佳节之时遇上蒋兄,你说是不是有缘!你说是不是!来来来!”南宫忧端起蒋明桌上的酒壶,给他也满满斟上了一杯酒,“你我难得相见,先干了这一杯再说!”

    他的音调很是响亮,一时间倒引来了不少邻桌酒客们的目光。瞧他那副神情,不但那些酒客们,即便是蒋明邀来的那七个帮手中,立刻也便有三个觉得南宫忧同蒋明是许久未见的老友;其余四个虽则将信将疑,却也打消了贸然动手的念头。

    蒋明还未来得及分说,他的手中便被塞进了一杯酒,紧接着,他只觉得后颈一紧,自己的“大椎”穴已被南宫忧按住。然而在旁人看来,南宫忧这一按不过是老友之间相见时再寻常不过的亲密举动罢了。

    不过蒋明邀集来的武当弟子毕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墨客,片刻之间,他们便都看出南宫忧已神不知鬼不觉的朝蒋明下了辣手。霎时间,三个坐着的弟子一齐霍的站起了身来;另外四个弟子也都快步围拢了过来。

    “蒋兄,来来来,”南宫忧情知他们投鼠忌器,决计不敢动手,当下他按着蒋明的穴道,却依旧满脸堆笑,半拉半推的挟制着蒋明朝竹筏侧畔的栏杆走去,“你看这皓月当空,一碧万顷,兄台岂无诗兴乎?不如我二人联句,你意若何?”

    蒋明端着这杯酒,禁不住从头顶一直凉到了脚跟。虽然他看到自己邀来的同门也都跟在他二人的身后,可他此刻已全然被南宫忧制住。即便他的同门一齐发难,南宫忧只须掌力一吐,他也将立刻横尸当场。当下他身不由己,踉踉跄跄的走向栏杆,端着酒杯的手却如筛糠一般颤个不住,一满杯酒顷刻间便只剩下了半杯。

    “各位仁兄,”南宫忧刚刚挟制着蒋明来到栏杆边,忽然听到一个武当弟子噌的拔出衣襟下的长剑,开口发话了,“我们有些私事要在此处了结,为防刀剑无眼,还请诸君各自稳便!实在对不住各位!”那人说着话,掉转剑柄,朝竹筏上的酒客们团团施了一礼。

    在座的酒客们自然都是要命的,一听那武当弟子如此一说,一个个都忙不迭的起身逃开。为人忠厚些个的,还不忘丢下些碎银会帐;为人虽然忠厚但胆子太小的,便吓得忘了会帐;为人“精明”些个的,自然便乐得在这上元佳节白白饕餮了一顿。

    南宫忧一边按着蒋明的穴道,一边扭过头来淡淡的瞧着围拢在自己身前的这一干武当弟子。

    竹筏上原本热闹喧嚣的酒客们也在他的眼帘之中渐渐消失殆尽。

    可是刹那间,他仿佛蓦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霜儿!”他不由得喊出声来,一把撇下酒杯和蒋明,便要拔步追上前去。

    自然,那七个武当弟子依旧如一道人墙般,堵在他的身前。

    就在他呼喊的那一瞬间,他看到那背影朝他转过了脸来。

    一个熟悉的面庞映入了他的眼帘。

    然而顷刻之间,那熟悉的面庞便随着人流一道,渐渐融入了城根下的夜色当中……

    “让路!”南宫忧那原本淡然的双眼之中渐渐笼上了一层青气。

    “先把话说清楚!”适才那发话逼退竹筏上酒客的弟子开口说道。

    “没什么可说的!”南宫忧冷冷的说道,“虚谷道长不是我妻子杀的!”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拔步便往前闯。

    霎时间,南宫忧只闻得一片声的“噌噌”,三口长剑当胸而指;左右各横着两口长剑;身后自然还有蒋明的长剑在等着他。

    他喉间轻“哼”一声,蓦的一肘倒撞出去。蒋明自然躲闪不及,心口给重重的来了一下,登时疼得他弯下了腰,手中的长剑也给南宫忧劈手夺了过去。

    南宫忧夺剑在手,一声清叱,纵身跃起,躲开了左边刺来的两口长剑。

    他本想借这一跃而脱出围困,却不料眼前飞起两道青光,封住了去路。他抬手唰唰唰连出五剑,居然未能冲破封堵,而身躯也堪堪落将下来。

    此刻竹筏上却有三口长剑正等着朝他身上招呼,一口盯住他的心窝,一口盯住他的左胁,一口盯住他的右胁。另外二人已将蒋明扶起,拉到一旁,护住了他,以防南宫忧再次挟持得手。

    “妈的!”刹那间,南宫忧禁不住在心中骂起了粗口。

    此刻他身躯已然落上竹筏。说时迟,那时快,他猛然将身一侧,朝前方直撞了过去。

    虽然他这一侧一撞,躲开了刺向他两胁的剑,然而前方这一剑终究还是招呼到了他的身上。幸得他身躯已侧,这一剑只将他前胸斜斜划开了一道。

    然而即便如此,他兀自不忘倒转剑柄,朝他身前那武当弟子的后颈一敲,敲得他朝前一个趔趄,咔啦一声,将竹筏侧畔的栏杆撞断,扑通一头栽入了江中。

    “张师弟不会水,李师弟,你快去救他!”那起先发话的武当弟子一边吩咐着,一边领着另外两个弟子挥剑继续攻向南宫忧。

    那李师弟收起长剑,脱下上身的棉袍,看着那铁黑色的江水,居然一时间没敢下去。

    “李师弟,你还等什么!”那领头的弟子一边同南宫忧交手,一边呵斥李师弟道。

    “先住手吧!”南宫忧逼住领头弟子的长剑,冷冷的开口说道。

    一齐围攻他的三个武当弟子一时间居然怔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然而等他们回过神来时,南宫忧已撇下长剑,脱去棉袍,跳下了水。

    过不多时,南宫忧便将那张师弟拖上了竹筏。此刻那李师弟便开始如鱼得水一般,忙不迭的给张师弟控水。

    南宫忧轻轻冷笑一声,脱去身上的湿衣,将干棉袍披到身上,迈步朝岸上走去。

    “等等!南宫公子!”那领头的弟子连忙赶上前去,朝南宫忧深深施了一礼,“多感救命之恩!”

    “你真的‘感’吗?就放我走吧!”南宫忧此刻已然无暇客套,他说出的话同他的身躯一样冰冷。

    “不行!”那起初便被南宫忧撞倒的蒋明此刻仿佛缓了过来,上前几步,一边捂着心口,一边开口喝道,“我师父就是被这厮的婆娘杀死的!不能放他走!”

    “蒋师弟不得无礼!”那领头的弟子一边瞪了蒋明一眼,一边朝南宫忧再施一礼道,“南宫公子,在下便是卢溪人,请公子去寒舍喝茶更衣。”

    “不必了!”南宫忧朝那弟子微一躬身,“客栈中自有衣物更换。我再说一遍,”他转头盯着蒋明,“虚谷道长不是我妻子杀的!”

    “你少惺惺作态了!”蒋明一边愤愤的说着,忽然弯腰拾起竹筏上的长剑,猛的朝南宫忧前胸捅去。

    南宫忧此时已冻得浑身冰冷,心绪本来不佳,此刻一见蒋明如此不通情理,心下禁不住勃然大怒。霎时间,他微一侧身,劈手一把夺过长剑,顺势一肘横扫过去。

    他这一扫带上了六分内劲,咔啦一声,蒋明的三根肋骨登时便给震断了。

    “对不住!我又伤了你们的人!”南宫忧一边将手中的长剑掰成两截,一边冷冷的瞧着这一干人说道,“一切事体,三月初一的庐山之会上,定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言讫,他撇下这两截断剑,丢下竹筏上呆若木鸡的一干人众,拔步往岸上迈去。

    东北风又刮起来了。

    横在两堵山壁间的二人高的石墙又映入了南宫忧的眼帘。

    虽然是正午时分,可是这山间却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山壁和石墙痴痴伲伲的盯着南宫忧,仿佛很为此处居然来了他这么一个活物而感到大为惊诧一般。

    毕竟,两个多月前,三千条性命就在这山壁和石墙间走到了尽头。从那时起,此处便仿佛隔绝了生迹一般,一切都陷入了死寂。

    一重灰云从东北方缓缓压到了石墙两侧的山尖上,霎时间的一声霹雳,震得南宫忧禁不住一阵心揪。

    他觉得,这半年多来,自己已由一个无拘无束的隐士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皇天在上,南宫忧谨誓:从今往后,不再杀人!如有离违,拳脚杀死于拳脚下、兵刃杀死于兵刃下、毒药杀死于毒药下……如此种种,不得善终!”

    七年前他与常笑尘一道在西湖畔盟誓的情形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然而,这誓言还是破了。

    这半年来,他已杀了许多……

    然而他并不想为自己杀人的举动寻找冠冕堂皇的由头。毕竟,杀了就是杀了。

    该如何应誓,应便是了。

    何况,他体内的余毒正一日深似一日,谁又知道他还能活多少年呢?

    想到这里,他淡淡一笑,一脚踏过石墙东侧那早已翻倒在地的小门,继续往北行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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