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爸被古法医的眼泪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可能还暗自有了什么想法,我妈则小声叫我去取她的脸巾到厨房洗一下。我明白这是为谁跑腿,但忘不了上次在路上相遇时,古法医对我爸所说的那些如果不叫滴水不漏也能叫遮遮掩掩,而眼前却已经嘴无遮拦,连马尿水都下来了。最烦人的是,等我跑来跑去把一张白色带花的湿毛巾交给古法医时,他却既不要也不伸手接,我妈接过来后亲手递到古法医面前,他更是一再推辞,干脆取下眼镜抬起袖擦了几下眼睛。在我妈的责备声中,古法医很快重新戴上眼镜,看着我爸说,他本来是想来找我爸打听一下早年事件的细节,结果一开口就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破事,没想到还遇上了我妈这么好的一个大学同学,直说得他哭鼻子。
哎呀,我是多少年来没掉过眼泪了。他叹气说。
一看你就是个软心肠,但还是见外。我妈又轻声责备。
我也看出来了,古处长是受了委屈,不然一个大老爷们不会这样。我爸说。
古法医好像不想再一副受委屈样,而更想当个有种的大老爷们,眨眼之间恢复了原状。他一声声说道:
两个案子都是悬案,但那时候,局里办案人员包括我在内,在心里基本已是定案。只需要再实加压力,再上些手段,破案指日可待。但在这个关头,就像你们看见的一样,红卫兵造反了,公检法很快被冲击,我们局里也乱了套,刑事案侦暂缓,主要矛头都指向走资派及其特务、叛徒历史罪行和新生反革命,直到全部告停瘫痪。前一阵,造反派竟敢冲击军区夺枪,有天夜里响起了一阵激烈枪声,不知你们听到没有。然而,到此不算,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居然拿沉尸案挑事,趁火打劫,混水摸鱼,一个黑状告了我。告我什么迷恋女尸,拖延下葬,迟迟不下法医鉴定,延误了抓捕凶手良机。虽然是匿名揭发检举,但局里一看信就清楚出自何人之手,而且明白所告内容纯属故意胡说。但那家伙懂得什么是要害,又有内线,在告状信里指责我常在冷冻室里独自观赏漂亮年轻的女性死者。面对造反派的再三责问,局长们想保我,坚持认为那是工作范围内的事,不存在什么工作原则问题。但后来抗不下去,连他们自身也难保了,只好表态说那也仅仅能算生活作风问题,够不上敌我矛盾,仍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这下可好,一个生活作风问题把我打倒了,老婆一气之下,也跑回了娘家。对此,我只能说,那位死者刘老师,确实长得不一般,而我也可能有意无意,的确多去了几回解剖室,但就算她长得倾国倾城,毕竟只是一具冰冷的死尸,再说我老婆长得也不赖,我凭什么非要去迷恋女尸。况且局里好些人,当时也不是没去看过,但到头来都不说话了。最让我气不过的是,两桩案子本身应该并无多少玄机,现在却弄成了悬案,而且凶手越来越嚣张,有的摇身一变造起别人的反来,有的已被脱掉警服,不久又重新穿上。害得我儿子也掺和进来,没事就想当然地去跟踪人家,好帮我这个当爸爸的找线索。当然,要不是他跟踪到这里,我还真不知道你们早搬了家,但我不放心那小子,十七八了还游手好闲不懂事,弄不好反把自己害了。
你那儿子是不是就在楼下,把他叫家来坐吧?我爸说。
不用,等他在外面呆着吧。古法医说。
他刚才拦住对面那个吴清华,两人说话来着。我插了一句。
看看,跟踪来跟踪去,却跟上个操妹了,我没说错吧?古法医看着我问。
嗨,男孩子到他这个年龄,难免这样,你也别不放心。我妈说。
古法医应声说是啊,他这个样子就是不放心也管不了,但喝了口茶后却又说道:
要是这两个案子跟女性无关,他要想怎么样,甚至想从中经受一下老子所从事的职业熏染,我也不想多加阻拦。但问题是就因为女人,而且还是死去的女人,我已被扣上了生活作风帽子,他一个孩子一旦也惹上这种事,连点抵抗力都没有,后果不堪设想。正如案子里那个被淹死的姑娘,本身水性那么好,还在河里救过人,但一遭遇流氓摸抠几下,就顿时惊慌失措乱了手脚,结果葬身水底。反过来说,罪犯在河里耍的那几下小动作,难道会比救人更难应付吗?一句话,在咱们这个社会,人们即使经受得起任何苦难,却惟独在性面前脆弱无能,真好比在洪水猛兽面前,几乎不堪一击。
古法医上课一样的讲话让我爸我妈陷入一阵沉思,我一直想听听户籍民警丢枪的事,但古法医只字未提。寂静中,他还一副要跟什么人继续算账的架式,忽然问我爸还记不记得早年那一档子事件的细节?我爸两眼一愣神,接着清了清喉咙马上要开口说话,不料我妈看了他一眼,转脸又看着我眉毛一挑,虽然没说话,但我明白意思是轰我出去。我只好走出门,来到楼下找老古,却已不见人影。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等到我爸妈送古法医走下楼来,才看见老古一下子从什么地方又冒出来。古法医先走了,老古叫我等一回,说他很快就拿钳子回来,然后大步追随父亲而去。我爸我妈望着父子俩的背影,小声说着话,转身回了家。
已到吃饭的时辰,大哥二哥加上五弟才拉着几麻袋口粮到家,片刻后,四弟带着六弟也看完电影回来。这之后,老古总算手握一把好钳子返了回来。他带我找个楼拐角的阴凉处蹲下,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开始做弹枪。他先拿着铁丝看长短,接着对折扳弯,弯出一个长圆形把手,然后手握钳子用力拧来拧去,一步一步做出弹枪的样子,最后拧出两个小耳朵,再修整加工一番,终于做成了弹弓。虽说没捆上橡筋包皮还不算一把弹枪,但老古忙了一阵早已满头大汗。当他带着满意的神色,把已能算是一件上好的手工作品递给我时,我和他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我们将会在高原上,一起度过悲欢,共同面对生死。
一身夏日汗水的老古又走远了,但他还会来,根不是来找人斗鸡,而是要干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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