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姥姥在世的时候说的一些事,没人能记得那么清楚,即使过了几十年还能记起她曾经说过的一些话,也多半出于推测。但她对家事比谁都更知底,对一些难以开口的旧事总是一再回避,尤其说话时那种格外慈祥的口气,则让我记忆犹新。而且那时候,我已多少知道了一些姥爷早年进大凉山做布匹生意的事,于是暗想他多半是在山里认识的老保守。只是没想到用老家的针做的一颗鱼钩,钩伤过手指后会长久地钩在记忆里,一动就疼,甚至一直要痛到老家那么远的地方去。
到了晚上,我爸带我出门去逛夜市,好像根本就没揍过我,我可从没见过脸皮有这么厚的人。临时性的夜市摆在人民北路大马路一边的人行道上,逛的人很多,到处挂着明晃晃的灯泡,我爸说我想吃什么只管说,他给买,我没吭声。在沿街排成溜的手推车上,有切成短节的甘蔗码放在大玻璃罩里,穿白上衣戴小白帽的师傅对买主笑嘻嘻的。甘蔗刮过皮,每个结还给削去了一圈,干干净净的。推车上什么吃的都有,还有大鸭梨,谁要买,师傅马上就动手用刀削皮,动作快得好像眨眼工夫就能削好一个,而且皮削得比纸薄,中途不削断。我爸就乐滋滋地说,瞧,这手艺,甭提了!
我听了嗓子眼直发干。
看见师傅转眼间就把一大团面拉成贼细的面条,我爸又说,瞧,这手拉面,再加上点黄瓜条和芝麻酱,就盖了帽了!我咽了咽口水。我爸于是问我,身上拧的地方还疼吗?我把头拧到一边,不理他。忽然,在凤凰山鱼塘放跑我爸那条大鱼的省武术队小伙子,从前面朝我们奔过来,一到面前就想握我爸的手。
哎呀,师傅,想不到在这碰上你们了!小伙子笑着高声说。
我又不是什么海灯法师,谁是你师傅?我爸说着一甩手,不想握手。
看你说的,至少你是钓鱼的师傅呗。小伙子说,挺当真。
怎么,凤凰山不好玩,又跑到这来玩了?我爸冷言说道。
不是,师傅。我退役了,分到你们铁路局上班了。小伙子说,样子不是一般激动。
从前在凤凰山抢我鱼竿,现在跑铁路局来又想抢我一点啥?我爸嘴不饶人。
来来来,咱们找个馆子喝两杯,我请客,也算给师傅赔个不是。小火子又拉我爸的手。
我爸的两只手几下被小伙子拽住再也甩不掉,他两眼一怔,可能想到了对方手上有功夫,只好软下口气推辞说不去,但小伙子连推带拉硬要弄他走,我爸一再推辞,直到突然嚷叫起来说,你不看看这个时间,全国的饭馆都早关门了吗?上哪儿去找什么饭馆!
我爸这一嗓子,嚷得周围有好些人都看他,有几个还凑上来,以为他在跟人吵架,其中两人站出来已要开口劝架,他还扯着嗓门不停叫喊说,都晚上七点了,你以为人家饭馆是你家的还不下班,尽想好事!
请啥客,你自己说是不是在说瞎话!他叫道。
那明天,明天中午我请客,好不好?小伙子问道,这才松开我爸的手。
我在电报所上班,你发个电报来就行。我爸说。
电报?我不会电报,我给你打电话。对方说。
行,号码本上有号码。我爸说。
我知道,说好了啊,再见!小伙子说,边摆手边转身。
忘不了!我爸大声说。
我拽了他一下,要他说话小点声。他回头一看周围的人,照样大叫说,怕什么怕,老子又没抢人!人们散开后,他又带着我四处转,逛了一阵后说,他早就知道有个省武术队的分到了铁路局,那封电报是他亲手抄的,但他不知道会是那个臭小子。
明天中午看我怎么吃他一顿,到时候你也一起去,可不能便宜了他!我爸说。
你就不能小点声?我说。
他说,怎么小得了声?你小子可能还不知道爸爸的大嗓门怎么练出来的吧?不知道是不是?告诉你,这个解放前,我跟日本人学电报那些年,一不留神就挨揍。每次揍完了,日本人就命令我穿着裤衩站在雪地里大声背诵密电码,背错一个码就会被立即开除,每次都背三个钟头,背得满头大汗,不能出一点差错,爸爸的大嗓门就是那个时候给练出来的!
回家的路上,我说起小校花讲的她妈妈被铐在床上堵住嘴来整的事。
小丫头看见了?他说。
没有,她和她哥哥常常隔着门能听见。我说。
我爸听后有一阵没说话,快要拐进家属区时,才小声骂了句姥姥的。我又把小校花的哥哥从铁中围墙侧面走远的事也说了出来。我爸停下来问,那条路平时不是常有人走吗?我说现在又没到游泳的时候,那条路根本没人走,两边上的荒草都爬到路上去了。
那小子是不是在找啥?他说。
我去河边钓鱼被老保守那个小野种抢了鱼竿,就是走的那条路。我说。
你怎么不早说?他说。
我这不是在说吗?我还一直在想我那副鱼竿。我说。
你那破竿值几壶醋钱,要紧的不是这个,我看咱们得快点回家。他说。
你又想去跟户籍民警报告?我说。
我要不上感着他,就别指望你姥姥的户口要早日迁过来。他说。
姥姥说你欠人家刘老师的,是什么东西啊?我说。
这个老娘们,怎么这样说话!他说,自己先走了。
晚上,我在床上睡下很久了,我爸突然跑来小声叫醒我,叫我快穿好衣裳,说他刚才发现有个人像老保守。然后,他带我溜出后门,穿过菜园子,转眼到了铁路局大礼堂门外的场坝边上。夜场电影已经开演,大门外没剩下几个人,我爸把我拉到身边,躲在树下注视着那几个人影。他说只要看准了老保守,马上就去叫户籍民警来抓人,但好一阵也没看出老保守在场。后来,他叫我进礼堂去看一会电影,自己仍在树下监视。记得那天演的是抓特务的电影,特务用手铐把一个年轻女人铐在床上,用毛巾堵住嘴不准她喊,可能就像小校花她爸爸整她妈妈的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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