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了家门，看见小校花一个人站在楼外，我叫上她一起去铁中买兔头。
自从刘老师出了事，楼里楼外再也没孩子跟小校花一起玩，要不是我爸说过等她长大了要把她弄回家才算有本事，我也不会跟她玩。但是走出去不远，她又不想去了，我说不去算了，等买了卤兔头我一个人吃，她才又跟了上来。我问她坏人找到没有？她说还没有。
你爸是公安，还抓不到坏人？我问。
我爸不喜欢我妈，经常整我妈。她说。
我爸说你爸是两个人。
是啊，我爸白天一个人，夜晚就变成另一个人。
我爸有一次说，看把女人糟塌成啥样了，好像指的就是你妈。
我爸每天半夜整我妈，用手铐铐在床上，用毛巾堵嘴，我妈喊都喊不出来。
你和你哥哥不帮你妈？
里屋门关了，我和哥哥进不去，只能在外面屋子听。
要是我，就把门砸烂。
我哥砸过，我爸一冲出来就打我哥，有一次连裤子都没穿就冲了出来。
我要是你妈，就到派出所去告你爸。
但我妈每次半夜挨完打，一到白天又没事了，还跟我爸说话。她说。
你妈是不是只挣一点钱回家？
是啊，我妈在家抬不起头来。
到了铁中食堂，早已关了门，大师傅们正在吃饭，但还是卖给了我。一出食堂门，我把兔头掰开给小校花一半，自己留一半，两人边走边吃。小校花说卤兔头真好吃，但她爸爸从不给她零花钱。她好像有点怕她爸爸，也有点怕她哥哥，模样有点可怜，让我老想起她妈妈跪在河边的样子。我正要说话，她哥哥从前面走了过来。
小校花的哥哥一向少言寡语，我好几年没看见他脸上有过什么表情，更别说笑容了。他把妹妹叫到一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朝铁中围墙侧面的小路急匆匆走去，像风一样轻。等哥哥一走远，小校花走到我面前，把没啃完的卤兔头往我手上一塞，说了声还给我，再看了我一眼转身就离去，把我一人扔在半路上。我很不快活，心里只能想，我爸和我把她妈妈从沙河里钓了上来，一定是她哥哥刚才跟她说了我什么坏话。还有，她哥哥的去向也让我不好受，那个方向正好通往西北河，我就是走那条路去河边钓鱼，被老保守的那个小野种抢了鱼竿和帽子。
回家后，还是姥姥一人在家，正坐在外屋自己的床上缝衣服。我跟她说，小校花的哥哥太坏，不准小校花吃我给她的半拉卤兔头。听我把事情说了一遍，姥姥抬头看了一会窗外，两眼出神地说了一句：就是那个孩子，小时候生吃活耗子。
说完后，姥姥转脸看着我又说，户籍民警从来不疼两个孩子，每个月都把自己的大半工资寄给农村老家，两个孩子打小就受够了苦。灾荒年最难过的那一阵，小丫头的哥哥被饿得到处找耗子吃。那时候他也就十岁，专找那种耗子窝里刚生不久的小崽，一窝里有好多个，样子红不拉几还没怎么长好，一找到就一口一个，咬得满嘴是血，跟一只野猫似的。
她哥哥怎么那么胆大？我叫道。
人给逼得活不下去，没办法啊，要不你爸爸怎么把那张大饼送给人家吃。姥姥说。
刘老师没管一管？
她那点工资连养活自己都困难，除了没吃没穿，还要受户籍民警那个坏蛋的罪。
户籍民警也不管？
管，他发现孩子吃耗子就揍人，可那小子捂着肚子满地滚，死活不出声，跟你一样犟。
我爸以前说，刘老师的儿子瘟不拉几人不行，小丫头比哥哥强。
可别小看那个浑小子，他有一回咬了户籍民警一口，把肉都咬下来，差点吃进肚子。
也是被饿急眼了？
可能还因为恨吧，你爸爸就算帮过人家，可那小子少不了也早恨上了你爸爸。
他凭什么恨我爸？
你爸爸毁了他妈妈，也害了那俩孩子，他能不恨？
小校花刚才说，是她爸爸每天半夜用手拷把她妈妈铐在床上堵住嘴整，又不是我爸。
要不是你爸爸干好事留下祸根，她妈妈再怎么倒霉，也不至于那样遭罪。
你老说我爸害了人家，可是户籍民警怎么不恨我爸，还上家里来过？
他跟你爸爸以前是一伙的。
你说清楚点嘛，姥姥！我爸到底怎么毁了刘老师？
姥姥仍没回答，又看了一会窗外，然后埋头继续补衣裳。我以为只能这样了，但她缝着缝着说起话来，说早年家在原先住的那个地方，她还参加过刘老师的婚礼，可是在小丫头才两岁那年，我爸跟别人一起把刘老师给毁了。后来怕老保守报仇，我爸不敢出门，只敢在单位和家里这两个地方呆，大家也跟着成天担惊受怕。后来有一天，我爸在下班路上撞上了老保守，但人家只是盯着他看了看，一点也没把他怎么样。回家后就琢磨来琢磨去，最后说准是因为老保守看在我爸的老丈人面上，他才活着回了家。
我爸的老丈人是谁呀？
就是你妈妈的爸爸，你得管他叫姥爷。
有一回，你跟我妈也说过他，他跟你是两口子吧？
是啊，你那个姥爷，也不是啥好东西。
我跟我妈回老家时，听说过姥爷，他还在老家蹲监狱吗？
那可不，十多年间放出来过两次，又蹲进去了。
我姥爷认识老保守？
姥姥抬头看我一眼，忽然手被针扎了一下，于是抬起手来看了看，朝小血眼吹了几口气，接着转过脸去看着屋角什么地方，说那颗钩伤我手指头的大鱼钩收起来了，我什么时候想要，她就取出来给我。我又问姥爷什么时候认识的老保守？姥姥转过脸来，要我把被钩伤的手指伸给她看看。我不想伸出来，她就说跟老家的针做成的鱼钩一样，姥爷和老保守还有我爸，他们那些人之间的事情可以一直追到老家去，问我还老打听吗？
我愣了愣，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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