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网游竞技 > 成都——那些走远的人 > 第27章 永远的伤

?    孩儿啊,咱们不哭,听见没?咱们好孩子不兴哭,啊?姥姥搂着我说。

    她用手摸着我的脑袋,把什么事都爱用咱们两个字连在一起说,好像不管什么事,只要是孩子们的,就也有她一份。我抬起衣袖抹了一把鼻涕,她也照样给自己来了这么一下,接着一边说话一边擦我脸上的泪水。

    孩儿呀,姥姥想问问你,最近干吗又想起钓鱼去了啊?

    我想跟我爸一样,钓鱼回来给大家吃。

    你人还太小,还管不了家的事。

    我就行,能学会。

    你想学啥,都别学不好好上学。唉,你爹这种人,只能教孩子钓鱼,别的啥也不会。

    他还没教会我钓鱼。

    你呀,跟他能学到什么呢?他钓了几年鱼,少说把家里的几十斤米都白白喂了鱼。

    他比鱼吃得更多,揍人才那么大牛劲。

    是啊,以后你爹要再揍你,你就先认错,要不就往死里哭。别不吭声傻吃亏,哭也不哭一下。

    我就不。

    唉,看你爹那个狠劲,连日本人都不怕,打球也用的是左手,拧着你多不是滋味啊!

    姥姥边说边用手轻轻揉我被拧过的屁股和大腿,那些地方肯定又是青一块紫一块了。她还换着手揉自己的屁股和大腿,好像她也被拧过。我忽然记起多年前,姥姥的后腰被一张大饼烫伤过,叫她撩开后腰衣服。她说那里老痒痒,每天夜里都要抓才行,正好可以给她抓一抓。说着站到床边,上半身扑在床上,露出后腰。姥姥的腰看上去能看到骨头,瘦得不成样子,一个碗大的红疤留在后腰上,仿佛十多年以后我当知青时在公社盖的大红印章,也仿佛一个人被我打瞎的血肉模糊的眼睛,以及那个人中弹后结疤的伤口。

    我轻轻给姥姥的腰伤挠痒,眼前好像能看见我爸。

    灾荒年那阵,我爸有一天花了身上所有的钱买回家半斤面粉,叫姥姥偷偷给他烙一个饼。他说自己饭量大,上班太累,饿得受不了,决心独自吃掉一张饼。到了第二天下了班,他一进门就急着向姥姥要饼,但看见姥姥满脸通红盘腿坐在床边上不答理,以为饼被姥姥偷吃了,要不被姥姥藏起来了,一下气得不得了。我爸不甘心,满屋子找那张饼,连耗子窝都翻了,结果连一点饼渣也没找着,一急眼要揍姥姥。这时的姥姥已经额头上冒汗,一声不响地自己倒在了床上。我爸一看吓了一跳,急忙去扶姥姥,这一扶不要紧,在姥姥后腰里摸到了那张大饼。没几下,我爸打坏了姥姥,装好那张大饼出了家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姥姥每天由大哥二哥用我爸那辆破自行车推着上医院,治挨打的伤和腰上的烫伤。几年之后,我妈因为跟我爸吵架说出了事情的真相:那天姥姥本想把饼分给我们几个小孩子吃,只给我爸留一小点,但刚要烙好饼,我爸提前回了家,一时手足无措的姥姥只好把一张火烫的大饼塞进自己的裤腰后衣里,还没等我爸动手问罪,终于受不了腰背上的剧痛先倒下了。

    我一边轻轻挠痒一边问姥姥,那张饼最后谁吃了?姥姥先没答话,等我又问了一遍,才说她当时还以为那张饼全喂给了我爸,可到晚上听我妈说,我爸把那张饼偷偷给了楼下的刘老师,叫她把饼给小姑娘和她哥哥吃。

    他为啥不让咱们家的人吃,非给了人家?

    那时候,刘老师的俩孩子忒苦,常常饿得连叫唤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我还不是饿,我妈说我那时候,饿得直啃木头。

    唉,没法子啊,你爹不怕日本人却怕一个女人,谁叫他欠人家刘老师呢。

    欠钱?

    钱倒是不欠,你爹你妈俩人都上班挣钱,比刘老师家强一点。

    我不信,咱们家人多,她们家人少,也是俩人上班挣钱。

    刘老师一直都是每月只有八块五毛工资。

    当老师就挣这么一点钱?

    学校里的其他老师,都比刘老师挣的多得多。

    怪不得她穿的衣服和鞋到处都是补疤,比我身上的还多,比咱家还穷。

    穷是穷点,但她长得太招眼,才正好故意穿那么难看,免得惹事生非。

    是不是她长得太好看,才招惹谁了?

    长得好看倒不怕,怕就怕成份不好受人欺负。

    难怪我爸以前一跟我说刘老师,就那种想吃了人家的腔调,他是喜欢刘老师吧?

    不只是你爹喜欢,她太招男人们喜欢了,可你爹祸害了人家。

    怎么祸害的,姥姥?

    行了,少管别人的事,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姥姥故意不说我爸跟刘老师是怎么回事,这就没法知道他跟人家的妈妈有啥关系,又欠人家什么。她叫我别生我爸的气,说他多年来对户籍民警窝了一肚子火,加上很长时间气不过刘老师的死,才跟我大发脾气的。觉得我爸除了跟我发火,好像也并不怎么把姥姥当回事,可她还帮他说话。我问姥姥,她的腰伤好得了吗?姥姥说永远就那样了,就跟我手指头上的鱼钩伤一样,长大了也会落下个疤痕。我问她是不是小丫头她爸爸要逮住了老保守,家里才会只剩下一个爸爸?姥姥没答话,起身说抓好了,后腰不痒了。我又问是不是我爸找户籍民警抓老保守去了?姥姥说也许吧,不过真正存心要抓老保守的人,除去户籍民警,外带上个我爸,恐怕不会再有别人了。我说公安局不是老想着引蛇出洞,好抓他吗?姥姥轻轻哼了一声,说要是存心抓老保守,别说才是一个,就是三个五个也早抓到了。

    我肚子太饿,想起铁中食堂卖的卤兔头,向姥姥要五分钱。姥姥明白我的心思,二话没说起身走到她睡觉的床边上坐下,掀开旧棉花床垫伸手往里摸,摸出了一个小包。

    孩儿啊,姥姥就剩下八毛钱啦,咱们说好了,只给五分,啊?她说着打开包。

    我点点头。

    这点钱都是姥姥从你爹挂在门背后的上衣口袋里掏的,每次掏两分五分,你爹根本就不知道。他这人兜里有多少钱,从来没个记性。姥姥又说。

    说着,从手绢上的一小把钢崩儿里找了个五分的给了我。

    你可不兴掏你爹的口袋,啊?她最后说。

    我又点点头,心想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谁比姥姥更疼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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