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老师最后一次来家逗里小鸡的下午，小校花没一起来，在楼外面跟一群小姑娘跳橡筋。忽听见户籍民警在外面故意大声问小校花她妈妈跑哪里去了，刘老师才跟我妈说声再见，匆匆下楼回了家。我爸很快没心思再顾小鸡，眼看着一只发瘟的小鸡直垂脑袋也不管，不知又想起了什么。
小丫头她妈一回到家又得哭，你担心这个吧？我问他。
别招惹你爸爸，快出门玩去！我妈冲我喊。
已经初夏，一脱掉身上的厚衣服，到了夜深也不想睡觉。有两次我摸黑下楼，想去小校花家后窗看看。但还没靠近，发现早已有人爬在窗户上，屋里的灯光透过那道蓝色的窗帘，只照出那人模糊的头影。到附近转了一圈回来后，那人不见了，拐过房角从路灯下走过时，才发现那人不是我猜想的人，而是附近住的一个中学生，外号叫雷巴。等人走远后，我才去慢慢走近小校花的后窗。从窗帘上的小洞看进去，屋子里依旧是以前的样子，大床蚊帐里的户籍民警光着身子，正把刘老师怎么着，几件衣裳裤子胡乱扔在床边地上也不捡起来，上面的一条花裤衩破成几大片，像是撕烂的。蚊帐在摇动，一阵猛过一阵，户籍民警高高地仰起头来。但我们小人幸幸苦苦夜里来看人家窗户，不是要看大人，最烦遇见大人，也最怕看到大人。我们小人要看的还是屋角床下有没有能够做弹枪的铁丝，墙上挂没挂着风筝，地上有没有将会扔出来的香烟盒，要是一块棒棒糖放在桌子上，也是要看上几眼的。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小校花的橡皮筋藏哪里去了。半年前我问过她，能不能把橡皮筋剪断给我一两尺，我用一根能钓鱼的竹竿来换。她太小气，说是她爸爸给买的，每天都要收回去帮她保管。她跟她哥哥就住在门那边的外屋，每到天黑就拉严窗帘，不像里屋还有个小洞。停了一会后，蚊帐又摇晃起来，耗子也跑到脚下来穿梭，我动动脚提醒它们，别以为是两块扔出来的骨头可以随便啃。刘老师可能病了，发出医院里病人那种唉哟声，一会那种声音好像被堵住，只能从鼻子发出来，变成更难听的鼻音，我心里忽然难受起来。这时候，不远处有人咳嗽了两声，看样子过一下就要走过来。我蹲下来等了一下，猛地一把逮住一只耗子，这才往别处去，玩一会再放它。
到白天，不知怎么搞的，我想跟刘老师一样，害病算了。
我妈说我两眼迷迷瞪瞪，躺了大半天不吃不喝，准是病了。姥姥问我除了玩耗子，没像小丫头那个哥哥小时候那样，把耗子吞进肚子里去吧？我爸两眼一瞪，凶她一句，说你没事才吃耗了呢！三人守在床边吵吵嚷嚷，顶牛抬杠，我爸说不过两个联合起来的娘们，闭上嘴到窗边站着。安静下来后，姥姥说我一向不跟别的孩子玩，是不是满脑子尽是钓鱼的思想，找不到好玩的才玩上了耗子？我妈也叹气说唉，是啊，别的孩子没事就跑出去，爬在地上赢烟盒、赢糖纸、打玻璃珠，要不就在外面东张西望站岗，可这孩子中了邪似的。
姥姥去给你煮一小碗细挂面，放点香油葱花，啊？姥姥跟我说，去了厨房。
看看，看把女人糟塌成啥样了！我爸对着窗外自语。
我妈放开我的手，去窗边朝外看了看，过一会又回到床边守着，再一次检查我的两手有没有被耗子咬过。我问她小校花的哥哥真吃过耗子？她说别想这个，你没吃就行了。
姥姥的，把个女人都整得走不了路了，啊？我爸又自语。
人家刘老师进出公共厕所你也喜欢看，干脆去她家里得了，看个够！我妈说我爸。
看看她走路的姿式，叉着两腿耷拉着脑袋，就跟骑了整天马似的，不会整出毛病了吧？我爸还在自语。
要不你快下去帮帮她，啊？我妈再次说我爸。
姥姥的，把个女人拷着手捆着脚，又是趴着叉着撅着，又是毛巾堵嘴，这回我非得去找上面告那小子一状不可！我爸说着离开窗口，满屋子转。
我妈这次没再数落我爸，脸上责怪的神情一下变成一种惊讶，而后两只寻思的眼睛转向我，好像在问我爸说的那些，是不是我也看见了。我盯着她，心里直说没看见啊，只是听见刘老师叫唤，可能是病了。我妈跟我一样说不出话来，抬手擦了擦我脸上的泪水，也不问我为什么流眼泪。我眼睛一闭不想哭，只想生病，跟刘老师一样。
你千万别再去告人家。我妈对我爸说。
为啥？你是担心我没胆子？还是担心误了你妈的户口？我爸停在屋当中问。
要不是你以前告过一次，迁一个户口能这么慢？我妈说。
我爸忍住火，想了想说行行行，不去告就不去告，但那不等于怕那小子。他看了看我又跟我妈说，他昨夜后半宿一直睡不着，翻来复去想一件事。琢磨的结果是有个东西不是马虎才那样的，一定是专为了一个人准备的，好让那个人随时能发现问题，了解情况。
你就不能说明白点？我妈说。
当着孩子面，我不好说。我爸说。
你听懂没有，三儿？我妈问我。
有点懂。我说，睁开眼睛看着我爸，想起那个看小校花家后窗的雷巴。
看看，老三都懂了，你还有啥不能说的？我妈问我爸。
哼，不信就等着瞧，用不着我去告，那个人准会什么时候找上门来算总账！我爸最后说。
你不是在说老保守吧？我妈小声问。
姥姥这时端着一个小碗推开门走进屋，我马上闻到了一股子煮挂面和葱花香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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