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个月后，户籍民警来到家里，用有毒的眼睛先到处打量一番，接着在饭桌边坐下，我爸赶紧坐到他旁边。那是一个礼拜天上午，家里的小孩睡懒觉刚起床，我妈和姥姥都在里屋忙着叠被褥，我立在几米远的窗边上，正往窗外的晾衣架上搭夜里尿湿的褥子。民警跟我爸说话，说了几句声音变小了，好像在追问我爸什么。我爸说，这不明摆着，反正我不认识那个老保守。民警说，这个你心里明白，我反正早就跟你说过那个人有一把德国造的驳壳枪，大家都要当心。我爸说这关我什么事，我还有枪呢，水枪。民警嘿嘿笑了两声，点上一支烟，说案子正在继续破，谁也跑不掉，之后话声忽又变小。好一会听见他又说我爸主动交出鸦片，报案有功，上面要奖励二十块钱。我爸疑神疑鬼，大着嗓门说不要奖励，不要！
户籍民警又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好像责怪我爸怎么了。
我爸说，这是哪里话，我啥时候把你当外人了？
户籍民警的话声越来越小。
我爸说，嗨，谁家又没有几个爸爸呢？
户籍民一下僵住。
说话间，刘老师领着小校花找上门来，一进门就笑嘻嘻地拉着我妈的手说长道短，大哥和二哥从里屋出来，叫了一声刘老师，转身溜出了家门。一身补疤衣服的刘老师，盘着头发，个子瘦高，跟我妈差不多高，但胸部挺得比我爸还高，以前因为大哥二哥念书的事少说已来家访过十次，听说她是铁路小学老师里面工资最少的一个。我看着小校花和她妈，心里怦怦跳，生怕刚晾出去的湿褥子被看出来。饭桌边上的户籍民警瞪着两眼问刘老师跑上来凑什么热闹？刘老师没理他，摸着我的头说，几岁了？想不想上学念书呀？
我妈忙说，我们家老三还小，才七岁半，还成天尿炕呢，大点再上学吧。
我被我妈说得脸上直发烧，两眼盯小校花胸前的红领巾，发觉她又在抿着嘴笑。平时，她只要一走出家门，就有好多小孩跟她玩，从不跟我玩。我穿着补疤的背心和脏短裤，又被我妈当场揭了短，就把头转向一边。户籍民警可能该讲的话讲完了，要不对刘老师领着孩子跟着找来不舒服，他站了起来。
孩子们姥姥的户口，您稍微快点办，行吗？我爸说，也跟着起身。
不就是把你老丈母的户口从保定迁到成都吗？你放心，一直在办。户籍民警说。
等他搭拉着脸一个人出门后，刘老师才忽然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的神情像是遭了多大的罪，说不出有多难受。我妈拉她坐下，她坐了一下马上又站起来，叫我爸别把她家那个人说的话当回事，有啥不合适的别往心里去。
他也追问你钓鱼的事了？我爸问她。
嗯。刘老师说。
我一猜就知道准会这样！我爸说，气乎乎的。
他还叫孩子跟踪我。刘老师说，看着一旁的小校花。
没把你怎么样吧？我爸问。
还不是那样。刘老师说着垂下头。
我妈走上前插在两人中间，一口一声刘老师地叫着劝，好像不愿意刘老师多跟我爸说话。但刘老师侧着头非要对我爸说话，我妈只好让开，把小校花拉到自己面前摸着头发，脸上的一点笑意全没了。
周大哥，过去的事谁也不怪谁。你也为我费了心，我心里都清楚。刘老师对我爸说。
话说得很慢，好像说一句要想好一会，每一句都不好说，眼泪掉到地板上。我爸仔细听着，低了一会头，忽然抬起来想对刘老师说话，却又把头低下。刘老师说完话领着小校花道别，我爸想送一送被我妈拽住，由她送出了门。等门外脚步声下了楼，我爸来到窗边往下看，我妈一回来就进里屋在姥姥身边坐下，我也跟了进去。
我一瞅见那个户籍民警就不顺眼。姥姥说，盘腿坐在床边上缝衣服。
还老追着问这问那。我说。
追问啥了？姥姥问我。
没听清，好像户籍民警早知道我爸跟老保守是一伙的。我说。
你爹怎么说的？姥姥问。
他说谁家里又没有几个爸爸呢？我回答。
我看准会出点什么事，不然户籍民警不会非要抓住老保守不可。姥姥对我妈说。
小校花她妈又没跟我们去钓鱼，可他干吗追问她呀？我问妈。
他是公安，想问谁就问谁。我妈说。
她为啥说着话就哭起来了？我追问。
去去，问你爸爸去。我妈说。
来，给我穿下针。姥姥也打岔说，把针线递给我妈。
两个娘们只会补破衣裳，啥都不关心，我从里屋走出来。我爸可能没看见楼下的户籍民警到外面去，这时已离开窗口在外屋走动了几下，又在饭桌边坐下。我来到他跟前蹲下，仰着头问刚才户籍民警问了他什么？
管他问的啥呢，我才懒得听。我爸不耐烦说。
你是不是跟小丫头她妈妈说咱们钓鱼的事了？我问。
你还想问她为啥说着话就哭起来了，是不是？我爸说，一下变得要发火。
我忙站起来改口说，老保守最后那次把枪都亮了出来，咱们要是明白人早该知道他不会再来了。我爸看着里屋的姥姥和我妈，压住火哼了一声，说要是户籍民警也是个明白人，就不会去鱼塘边装孙子等老保守了。我说户籍民警又没见到老保守有啥德国驳壳枪，你就是不要承认，他那是在诈你呢。
我爸这下掉回两眼盯上我，好像我在诈他，看我还能再说点什么，问点什么。
我心想一问大人什么就没谁说实话，哪怕我急得满头大汗也没谁爱理我，我还能再说什么？上次钓鱼时我爸就说一个家里不准多出一个爸爸来，可今天却说谁家里又没有几个爸爸呢？说出来的话根本没个准，简直就是个神经病。见我想要走开，我爸叫住我，说他这些天老是在想，老保守那天好像还在凤凰山钓鱼，为啥后来又跑到火车站背后去了，要我也帮他想想。
还是你自己想吧，我脑子有毛病。我说，出门玩去了。
小校花正在楼外空地上跟小姑娘们跳橡筋，边跳边唱算术口诀歌。她们从一什么一、一加一，一二三四五六七唱起，已唱到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我好想把她的橡筋弄到手，做一把弹弓，带着去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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