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一早,火车站背后那个大鱼塘边上,比平常多了许多钓鱼人。他们都是便衣公安,腰里藏着家伙,手上装模作样地举着鱼竿,我和我爸少不了也在其中。我心想,这么多人来抓老保守,非把他给揍扁了不可。但一直等到中午,那个往常一大早准会来钓鱼的糟老头子不仅没再露面,而且鱼塘里的鱼们好像疯了一样不停地往水面上跳。有的一跳一两米高,落在水里叭地一声溅起大片水花。有的看上去足有一尺长,红的、黑的、花的、白的,什么颜色的鱼都有。隔不久,乌龟把小脑袋也伸出水面,大张开嘴好像在打哈欠,不时还有老长的蛇射箭似地一下蹿到半空中,再落进水里。
整个鱼塘炸了锅。
户籍民警跟几个同伙在一棵树下商量了一阵后来到我爸跟前,叫他用老保守留下来的鱼饵钓一次鱼。我爸上了老保守鸦片鱼饵的当,不知对方又想搞的什么鬼,老大不乐意。但户籍民警站在一边盯着他,那边树下还有几个都看着他,最后不得不照着做。他嫌自己的四节竿太粗太沉,借了我的竿。我的鱼竿是一根老斑竹独竿,中间无接头,重不过一二斤,但尖子太粗,没什么弹性,既不好弹抛甩钩,就是钓着鱼也手感差,绝无细尖子那种悠然感,而且线太粗,是二十磅的线,虽说几十斤重的鱼拉不断,但鱼们在水里能看见线,不咬钩。我爸在空中试了试我的竿,接着按自己的想法,把鱼饵沾点口水揉成米粒大,钩在鱼钩上。然后,人们静静地看着他举起鱼竿,把钩弹落到水里。就在鱼钩刚进水面那一眨眼间,白色浮漂突然被一种巨大的神秘力量一下子拽跑,我爸连人带竿被拉进了鱼塘。鱼塘至少有一人多深,我爸的脑袋转眼没入水中,又挣着钻出水面。我大叫一声我爸不会游泳,岸上回过神来的警察们顿时大乱,纷纷把自己手上的鱼竿伸向鱼塘中,大声叫着让我爸抓住。但我爸只顾活命,哪还管什么抓鱼竿,就一个劲喝水,水面上就冒出他咕嘟咕嘟吐出的一个个气泡和喷出来的一股股水柱。情急之中,两个便衣公安跃入水里,几下子把他救了上来。
他躺在岸上闭着双眼,户籍民警跨在他身上,双手用力压他的胸部。随着有节奏地一压一松,他的嘴才像鱼那样一张一合,吐出一口一口的水。但每吐出一口,都带出几条小鱼来。等他肚子里的水被挤压吐完之后,警察们数了数我爸吐出来的小鱼,一共有三十三条,另有几条泥湫几条黄鳝。
不久,我爸慢慢张开眼,坐起来,晃晃悠悠站起来,衣服裤子淌着水。
老保守,我操他姥姥!他说。
你老爱骂姥姥,连人家的姥姥也骂。我说。
锤子,他姥姥个蛋!我爸骂道,是四川和北京两种怪话。
我的鱼竿还漂在鱼塘中间的水面上不停移动。这就是说,被钩着嘴的鱼还没退出钩,仍在水底游弋。刚才下水救我爸的那两个便衣又下了水,动作轻巧地游过去,抓住鱼竿后就往回游,边游边拖着鱼竿走,快上岸时才把鱼竿的一头递给岸上的人接住。岸上几只便衣的手缓缓往上提竿收线,感觉鱼线一下绷足了劲,越往上拉线,水里的东西变得越沉重。随着那几只拉竿的手不断使劲,岸边水面出现了鱼,不是一条,而是越拉线,上来的鱼越多。我看见,那些鱼当中的一条吞了钩,其他鱼咬着那条鱼不放,更多的鱼就咬着前面的鱼不松口。当一大群鱼被拉上岸,落到草地上扭动着蹦跳,仍然互相死咬着不松嘴,咬的地方是鱼嘴、鱼翅、鱼鰭和它们的尾巴,大的有二尺来长,小的也有手掌大,数量一百多条。
岸上围观的便衣公安们个个惊呆了,我爸和我看着这群鱼更是如临大敌。以往到处钓鱼,日夜想鱼,但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走火入魔的鱼,连看都不敢再多看一眼。户籍民警走过来问我爸,晓不晓得老保守在这个地方钓鱼有好长时间了?我爸说,我们到这里来钓鱼也不过才个把月,天天都见老保守在鱼塘边上坐着,来得早,走得晚。户籍民警说,据附近的农民讲,老保守在此地悄悄密密钓鱼少说已有半年时间,因此可以断定,他用鸦片钓鱼,鱼塘里的鱼早就上了毒瘾,而且只吃鸦片,其他的统统不吃。刚才那么多鱼在水上跳来跳去,就是因为他半天时间没来,鱼的毒瘾发作了。而我爸刚才手沾口水搓鱼饵,把鸦片味带进了嘴里,所以才有那么多鱼往他嘴里头钻。我爸听了不停往地上吐口水,好像怕自己也会上鸦片瘾。户籍民警问他鸦片什么味道,吃出来没有?
臭哄哄的,香喷喷的。我爸说。
怪,有两种味道?户籍民警说。
你别老是问,你也亲口尝尝呀。我爸说。
哦,算了,算了,我抽香烟就行了。户籍民警说。
白等了大半天,警察们不想再守株待兔,纷纷散去,我爸被户籍民警叫住,一起去了火车站派出所。下午回家后,不管做什么,他干着干着就会冷不丁地发一会愣。姥姥坐在里屋床上缝补孩子们的旧衣裳,一见我爸进出就嘀嘀咕咕。我妈一见我爸走来,脸一转理也不理,要是我爸主动凑近想说点什么,她干脆头一扭就走开,好像除了对老保守的鸦片鱼饵,还对别的什么窝着一肚子的火。等我爸我妈都去上班,家里只剩下姥姥时,我问她有一次我爸说小校花的爸爸是两个人,我怎么只看见了一个?
你爹不是还说什么老保守吗?我就知道根本不是什么老保守。姥姥说。
听我爸的意思,是不是一个家里不准多出来一个爸爸?我追着问。
你爹嘴里就吐不出好话来,他爱咋说就等他去说,啊?姥姥说。
说完,看着空中出了一会神,然后埋头缝补衣裳。到这时,我已经发觉,老保守可能并不只是一个能钓鱼的人,而小校花她爸爸要抓的人没准就是她爸爸。以后的日子里,我单独去过几次火车站背后的那个鱼塘,仍不见老保守的踪影,看来是不会再来了。虽然这样,老保守这个名字却传了下来,公安部门的材料上也用的是这个名字,我爸还在上面摁了手印。然而那时候,我却无法看出来,我爸不仅跟老保守早就是老相识,而且还跟他有一段难以启齿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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