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果然,没过多久,公主要南下了。开皇二年,她和丈夫摄图领四十万铁骑自木硖,石门二道侵入中原,所过之处,六畜咸尽。
长孙晟亲睹了突厥铁骑的残忍和野蛮,这使得突厥人在他心目中稍微变好的印象霎时崩溃了。公主在突厥骑兵入塞时进行了意气飞扬的演讲,她希望丈夫能够一举攻克长安,可是摄图从未想到要做中原之主,他如同他的祖先一般目光短浅,只想着能够在中原大肆劫掠一番,以满足自己的私欲便心满意足了。
烽火自此熄燃无常,边塞流血不止,浸润着长城两侧的土地。他为宇文燕的变化而感到痛心,千金公主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会在他怀里撒娇的小女子。她已经被“国破家亡”的仇恨迷失了双眼,已经忘记了父亲宇文招在她临嫁时的敦敦叮嘱,再也顾不上胡汉两族的百万生灵,居然大燃兵火,烽烟千里……
长孙晟发誓要平定突厥之乱,甚至不惜一切手段。
不久,沙钵略四十万骑从兰州入。依千金公主之意,这次出兵是要直捣关中,巅覆大隋天下。但沙钵略从父,突厥西面达头可汗在长孙晟的如簧之舌的鼓说下,怕沙钵略可汗成大功,竟引兵而去。
突厥再次入塞,不久,沙钵略因阿波可汗秘密与长孙晟会面而大怒,不顾千金公主的一再劝阻,掩军杀了他的母亲,并尽得其众。阿波可汗大惧,本来是要打算南投隋主的,但在长孙晟的劝说之下,西投达头可汗。
阿波可汗得达头之助,借兵杀回,沙钵略势蹙,每日如疯狗一般地责骂殴打于公主。公主无奈,只得让他重新通好于隋。大事未成,而祸起于萧墙,她想等先熄灭后院之火再作打算。
这次长孙晟作为右卫大将军虞庆则的副使,承天子之命,出使塞外,改赐公主杨姓,封为大义公主。只有杨坚这种聪明的人,才可以想出这种既可掩天下人耳目,而又可污辱打击公主的法子,他宣告天下,大周前千金公主自己想改姓杨氏,并求为帝女。
宇文燕虽然没有办法拒绝南使的入塞,但她坚决拒绝与这位昔日的情人见面。她认为宇文晟不但欺骗了她的感情,也击破了她复国的梦。
长孙晟虽然痛心她的变化,但他又何时何刻不在想念着她呢?他当然知道,这样一个弱女子,与中原故土离别,独居塞外,又肩负着血海深仇。而这仇人,又是如此的强大,几乎是不可能被击败的。她被这无穷无尽的仇恨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她的梦魂中,还会让他走入吗?
长孙晟不敢想象,但他决不会和她站在一边,他不会与自己的祖国为敌,他不想让中国流血。这样,他为祖国每做一件事,都极其矛盾地受一次痛苦的煎熬,因为他做的事,都是损于突厥而益于大隋,而这正是千金公主最痛恨于心的。
这次他带着遗憾,离开了突厥主的牙庭,回到中原。他多次出使突厥,却再也见不到公主的面貌。他在长安,由天子赐婚,给他娶了一个妻子,名叫刘居蕴。本来,他打算就此孤独一生的,因为他以为自己的行为辜负了公主,他不想在感情上再次辜负她。天子的决定是不能违背的,他拖了几个月,想回避婚事,可是,还没等他真正作出决定,早已得知消息的公主竟然从漠北给他捎来了他接到的第一份新婚礼物,虽然他还没有真正和妻子走入洞房。
长孙晟傻眼了。他想,是她亲手把他送入了无限自责的痛苦的深渊,这是一杯苦酒,能够将他整个人生都苦掉,但他不得不痛快的喝下去,而且要大声叫好,如同当日目送公主步入沙钵略可汗的毡账一般,大声地叫好。
居蕴是彭国公,左武卫大将军刘昶的女儿,是个标准的贤慧女子,长孙晟虽然对他妻子没有多少爱慕之意,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妻子是一个贤德之妇,做得让他无懈可击,他渐渐从公主的魔阵中脱身出来,渐渐地又有了笑容,尤其是儿子无忌的出生,更使他喜上心头。
长孙晟的小舅子居兴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虽未在朝中任职,但在长安城中仍有呼风唤雨之能。他是长安神拳门的门主,朝中便是正一品大官,也不能拿他如何,更何况父亲刘昶在前周时已是天子杨坚的好友。
长孙晟看不惯刘居兴骄横跋扈的样子,曾屡加劝诫,都不得其效。
不久,从北面传来了沙钵略的死讯,沙钵略的弟弟外罗侯得立。长孙晟熟知突厥之事,知道突厥自来便有舍子传弟之俗。本来慢慢复合的创伤,再一次露出了血红的肉色,他又一次陷入了痛苦之中。他终于明白自己不可能轻易忘得掉她,他明白公主将嫁给她的小叔子处罗侯,可是又是什么法子能让她少受点苦楚呢?可是,过不了多久,外罗侯又死了,沙钵略的儿子雍虞闾立为可汗,是为都蓝可汗,千金公主如同一只玩偶,几易其手,再次由叔叔落入侄儿的掌中。
长孙晟忍不住了,他以吊丧为名,主动请求出使突厥,只有他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
杨坚发了善心,赐给他的挂名女婿雍虞闾无数的宝物和美女,这些宝物和美女,都是他平陈之后从陈叔宝的宫中得来的,他只不过是借花献佛,却偏偏以天子的名义赐与别人。天子还亲自挑了一件陈叔宝曾经用过的大屏风,对长孙晟说,你告诉我女儿大义,这是从陈叔宝的宫中得来的大屏风,我怕她对故乡思念得厉害,这件屏风上的中原景物,更可慰她思乡之心。
长孙晟感激涕零,辞别天子,带着几大车宝物,又一次来到了塞外,直奔梦魂夜夜幽游之地。
雍虞闾对这么多的宝物欢喜之极,对从陈叔宝宫中来的美女更是大喜过望,因为他的后母千金公主虽然仍然美丽,但毕竟三十余岁了,他没有像他父亲迷恋着公主,他对公主,不会言听计从了。
他笑着问长孙晟,不知道平陈之后,陈叔宝那个叫张丽华的美丽妃子怎么样了。长孙晟只能苦笑,可是他怎么好意思说,你的岳父,圣明伟大的,永远的中国之主,已经把张丽华收到自己的怀里了。
雍虞闾叫人把大屏风搬进公主所住的毡帐,并设宴款待长孙晟。那个突厥第一勇士安遂伽没有来见他,虽然他很想再和他比比武艺,看他在那个神秘师父的调教之下,到底进步了多少。
长孙晟在灌醉了都蓝可汗之后,悄悄地一个人来到公主的毡帐之外。他点倒了几个守夜的突厥士兵,在缝隙中仔细的看了看公主的帐内情形,发觉里面并没有人,只有那座天子赐的大屏风摆在醒目的地方,连公主也不见身影。长孙晟闪身便闯入公主的帐中,猛然间右面一阵微风夹带着一股寒气,扑面袭来。长孙晟身子一侧,右手把突袭之人往旁一带,自己一个踉跄,不禁大吃一惊,以为又是遇上了安遂伽。那人也往前一冲,撞在毡壁之上,等长孙晟转过身来,定睛一瞧,眼前此人竟是公主!
不见她已八年了,宇文燕还是一如既往的秀丽,只不过脸上颇有憔悴之态,略见苍白之色,早已没有了昔日的红润。她穿着白狐裘子,一副标准的胡妇装扮,已经看不出丝毫的曾受中原熏染的气息了。
宇文燕吃惊地看着他足足有一刻钟才缓过神来,冷冷地说道:“是杨坚派你来杀我的吧,我等你来杀我已经很久了。”她说完这句话,便轻轻闭上了眸子。
长孙晟不发一言,转过头去瞧帐中的物事,却一眼瞅见了那座大屏风上的几行墨字:
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富贵今安在?空事写丹青。杯酒恒无乐,弦歌讵有声!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庭。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古来共如此,非我独申名。唯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
长孙晟心头被什么堵住似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猛然转过身去,将宇文燕紧紧抱入自己的怀里,紧紧的……
这是一躯柔软而瘦小的身体,抱在怀里,感觉轻飘飘的,却压得长孙晟喘不过气来。失去了情人,失去了父亲,失去了能够让她思念的故国,她剩下还有什么呢?
长孙晟抱着她跨出毡帐,走向草原深处……
那条神秘的人影,就驻立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看着他们消失在视野中。
长孙晟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离开,带她远走高飞。宇文燕冷笑着说:“你舍得放弃你的大好功业吗?你可是辜负过我一次的。”长孙晟向她表示了深深的忏悔之意,宇文燕却笑着说:“你若是把杨坚从皇帝宝座上拉下来,再把我侄儿宇文阐捧上去,我就永远地跟你走。”
长孙晟沉默了半天才告诉她,宇文阐早已死了,在大隋改周以后不久便无疾而崩了。宇文燕又冷笑起来:“我真傻得可以,自刘裕以来,又有哪个旧皇宗室会留下一根蒜苗呢?”
长孙晟把她抱上白马,说道:“燕儿,难道你这一辈子都要为报仇而活着吗?你越报仇,死的人就会越多,你跟我一起走吧,不要再想着报仇了。”
宇文燕却纵马朝着往她的毡账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没有再看长孙晟一眼,仿佛壮士斩袖的决绝。她在夜风中像飞舞一般,更显得英姿飒爽。
长孙晟犟气涌了上来,提气大呼:“你要报仇,我会阻止你的,哪怕是用自己的生命!”千金公主的声音远远传来,却仍是清晰异常:
“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长孙晟怅怅而返,回到中原,他又直接去找师父飞天剑客谢婉明,因为他发现宇文燕已经学会了高深武功,她的内功,同突厥第一勇士安遂伽如出一辙。
谢婉明带他见了一个人。这人名叫独孤霸,武林中号称拳神,享有盛誉,武功深不可测。长孙晟到此刻才知道自己对武林中事实在了解得甚少,他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洒在胡汉两族沿着长城的一万里边疆上了。独孤霸是谢婉明的师兄,也就是长孙晟的师伯,独孤霸的拳法与谢婉明的剑法在中原称为双绝。据说他与人相斗,从未使过第三拳,因此这第三拳到底是什么招术,任何人都不知道。
谢婉明拉着长孙晟的手,对她师兄说:“你既已决意要去找他,我便把徒儿托付给你。他的脾气你自是知道,千万别伤了和气,最重要的是咱们三人能够重聚。”独孤霸苍老的脸上那几条松驰的肌肉抖动了几下,点了点头。
长孙晟告诉他的妻子,他这次去大漠,是要将一件大事办好,他想将这件事从心底永远地抹去。居蕴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说:“我等着你。”无限留恋地望着长孙晟离开他望北而去。长孙晟心头涌起一股暖意,感觉很实在,不是那种和千金公主虚无缥缈而又藕断丝连的苦涩和甜蜜。
他猛然间下定了决心,这次出使突厥,要做完两件事,除了完成天子的任务,他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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