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网游竞技 > 冰炭同化 > 11

?    第二学期学校并没有多大改观,树还是那些树,草还是那些草,人当然还是那些人——不对,教张泽尘他们政治的那个女老师,就是开学初代表教师发言的那位,这学期过来已经不见了人影。替代她的是个六、七十岁的糟老头子,满头散乱的银发,眼神涣散迷茫,思维方式刻板地好像政治书上的一条条教义。这是后话。计划中的游泳池仍在计划中,计划中的宿舍楼倒是听说这学期可能会动工,因为下学年又将有一批受骗者到这所学校来。周围的一切虽然原封不动地展现在眼前,此时的张泽尘却已不似从前。寒假里和施落再没怎么联系过,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那天和施落分开后,他打过好几次电话给她,施落听到他的声音不是直接挂掉,就是一句话也不说,让泽尘一个人唱独角戏。他自觉没趣,也不再打电话过去了。

    学校里惟一看得见的改变是多了一本本属于本校的练习薄,这些练习薄的封面是经过修饰后学校的全图——比如把图里面山灰中学这四个字掩盖掉,单留下这学校的名字等等。背面写满了字:办学思想——让人人都得到充分和谐的发展;育人目标——自主发展、充分发展、全面发展;文字覆盖面最大的是学生一日常规,这些规则说不清道不明,就像摩西十戒中那些模糊抽象的道德原则。最后一段里写道:“一日常规,天天对照,努力实践,养成习惯。”就差没把**的八字箴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用上去了。

    开学后不久,张泽尘向苗野提出了辞去班长的请求。苗野问他怎么回事。他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不想做了而已。苗野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不去勉强他。星期五班会课上,苗野在班里宣布张泽尘自愿辞去班长一职,任命班里的团支部书记做新的班长。正式辞去班长一职后,张泽尘把心思全放在了学习上,虽说没有名人柯维骐撰《宋史新编》,因为要专注思虑而发愤自宫的自残精神,也没有孙敬和苏秦为苦读学习而悬梁刺骨的自虐勇气,至少可以向萧子显学习一番映月读书的本领。好在如今的世道人心虽然早已不古,那当天的月亮却仍是一如既往地皎洁明亮,照耀着人间的阴暗。如果碰到运气好的时候,月光下还会出现李白所谓“对影成三人”的效果呢。

    自从新班长上任后,因为他是山灰本地人,而走读生一般都很难顾全整个班级,特别是晚自修和寝室的问题。晚自修的话还可以,毕竟学生会并非一无是处,在检查晚自修方面他们像城管一样地尽职尽责,不容许管辖的范围内有一点渣子——原来学生会最大的功能是专门培养城管之类的人才。但在寝室方面就不行了,张泽尘一辞去班长,马上变身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寝室里吵翻了天也跟他无关。上学期寝室的好成绩基本全是在他的督促和带头下成就的,这学期开始,寝室里的被子也没人肯叠了,垃圾扔得到处都是,晚上睡觉时的梦话都放到睡前说个够。寝室的评分从上学期的居高不下直接一落千丈,开始专门陪衬起其他寝室的优秀。参观当然还是有的,不过和上学期差了一个字,把“最好寝室”改成“最差寝室”而已。宿管员华老师对此惋惜不已,找泽尘谈了好几次,每次泽尘只说我已经不是班长了也不是寝室长了,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看书去了。这样一来,华老师也无可奈何,只好关照泽尘寝室的新寝室长。新寝室长本来就不愿意当,对华老师的话更是敷衍了事。

    经过了一个寒假,天气开始逐渐回暖,学生会像冬眠后的动物,也渐渐复苏活跃起来。彭琪在寒假时并不闲着,她觉得学生会就这么搞检查也不是长久之计——副校长告诉过她这学校是要一直办下去的——所以学生会也应该扩展它的工作范围,最好开设几个社团。她到网上查阅了许多大学里面学生会关于社团的信息,感触良多。然后根据本校的实际情况,初步拟定了准备新开的社团,包括有英语角、广播团和文学社。英语角的话一定要放在首位,怎么说这也是所外国语学校,一切都应该以英语为重,而且在领导方面也好汇报;广播团是重中之重,很多消息公告需要广播来传播,上学期为此操了不少心。可是找间广播室是个很大的问题,没有多出来的空间让广播团栖息——有倒是有间,校长的办公室不是长年空着没人用吗?上个学期校长来过学校三次,每次来连校长室都没进,这样空着不如拿来当广播室用。哎,不行,校方怎么可能同意呢?堂堂校长室居然拿来当广播室用,真是笑话。怎么办,怎么办?噢,想到了,宿管员的房间里不是有广播吗,借校方之口跟他们商量下,应该可以让广播团暂时在那工作,这样一来连麦克风的钱都替学校省了。好,就这么定了;最后的一个文学社,因为她本人是教英语的,对国学的东西没有多大兴趣,反正先招收些爱好文学的学生,让他们自己搞定就是了,为激发他们的兴致,可以允诺他们些好处,比如在他们中选取好的作品打印到学生会的月刊上面,当然稿费是没有的。

    这些计划在开学后第二周的星期四才正式开始实施。本来申请表是开学初就上交的,可是副校长日理万机,不小心把那张申请表压到了最下面。直到彭琪实在等不下去而跑去询问的时候,副校长才幡然醒悟,在桌上翻了好久终于找到那张被遗忘的单子,草草扫一眼便批准了,也不顾副校长该有的架子,向彭琪抱歉道:“你看我这脑子,真是记不住东西啊,让你等了那么久,我很过意不去啊!”昨天费主任请他去外面吃饭,席上吃到一盘他没吃过的新菜,味道很不错。他暗记下菜名,今天一早才吩咐食堂那边买来做给他吃——偏是这样的东西让他念念不忘。彭琪本来是有些不高兴,可是副校长这样一点架子都没有,还好意思生他气吗?忘了适才的不快,跟副校长客气几句,出了校长室。

    当天下午的会议上,彭琪大致说了下自己的计划,愿意听取众人的意见。大家都说好得很,其实早该如此了。于是彭琪任命三位学生会成员分别担任社团的临时社长。她还记得上学期对张泽尘的允诺,请他做广播员。泽尘没有推脱,接受了这份迟到的工作。彭琪转过去对三位新社长说道:“从今天起,你们几位要自己去发展会员——当然这件事大家可以一起帮忙宣传下——等参加的人数差不多了,告诉我一声,然后开个会,会议上确定下每个社团的社名和部署。说到社名,我想我们应该听取大众的意见,让社员们想一些社名,还要说明它的意义,最后大家举手表决到底用哪个社名。你们看怎么样?”众人都不做声,彭琪笑道:“怎么都不说话?如果没有意见的话我们就散会了。”话才说完,好些人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彭琪顺应民意,爽朗地说道:“好,散会。”各人作鸟兽散。

    下个星期上来,各社团的报名人数已达到饱和状态,社长们都很高兴,纷纷把成果汇报给彭琪。彭琪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她不知道几位社长因为担心报名的人少,所以并没有设置选拔过程——其实也不知道怎么选拔——只要报了名就算是成员之一了。有这么好的事,参加的人自然多——在中国好像一切不要钱、不费力的东西人人都愿意要。就这样,社团招新算是告一段落。张泽尘本来应了彭琪的邀请后进了广播团,但他在苗野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对文学的兴趣越来越浓厚,所以也在文学社报了名。文学社的社长原来是学生会的学习部长,论理那些学习上的委员啊部长什么的都是女生的专利,这学习部长虽是男生,学习成绩却出奇地好,初进校时中考的成绩只排在周涛后面屈居第二。好在周涛的胃口大,做了主席,这学习部长一职自然而然地归属到他头上。他也不负此职,考试成绩一路领先,上学期期末考排在张泽尘前面的第一名便是他了。社长见张泽尘来报名,夸张地欢迎道:“呀,我们的副主席,广播团的男主播都来参加我这个小小的文学社,真是令我的文学社蓬荜生辉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新社长的位置还没坐热,已经把文学社亲密地当作是自己家了。张泽尘心中暗笑,脸上不动声色道:“哪里的话,我还不是慕你的名而来!”社长听了高兴不止,紧握住泽尘的手不肯放。张泽尘见目的已达到,跟社长胡诌几句后拖口离去,单留下社长还在那一个人高兴。

    彭琪听完几位社长的报告,若有所思地点下头,吩咐道:“做的很好。那么我们抓紧时间,明天把会开了。唔,先是文学社,然后再广播团,最后是英语角,怎么样?”这样分配是彭琪的一贯原则,因为她向都认为“最好的是留在最后”的。三位社长都说好,其中声音最大的要数文学社长了,他以为彭琪这么分配是对自己的赏识。

    第二天中午,文学社先开会。文学社是这次招收会员最多的一个社团,大约有四、五十个,反正只要会写几个字,再加上对文学有点兴趣和热情的,都可以进。社长说了一番套话,请大家热烈欢迎彭老师一起来为文学社取社名安排计划。彭琪微笑道:“这次我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的,文学社是你们的,应该由你们来决定和安排,我不发表任何意见。社长,开始吧!”

    社长点头称是,说道:“那么我们开始第一个环节,为我们的文学社取名字。我自己也想了一个,叫‘书海拾贝’,灵感来自于鲁迅先生的‘朝花夕拾’和牛顿的一个比喻,他说他只是一个在海滩上拾贝壳的小孩,而更多的未知就像那更广阔的大海,所以我想到了‘书海拾贝’这个名字,意在说明我们将在书的海洋里拾取人生的贝壳,学习人生的经验和知识。”

    社长坐回原位,社员们纷纷为其鼓掌。有几个社员一听社长取的名字如此精妙浑然天成,还拉来鲁迅和牛顿为他增威,自己取的名字和他相比,简直天壤之别,想想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的好。当然也有不把社长放在眼里的,一男生起身道:“我取的名字叫凤凰,凤凰是中国古老传说中的不死鸟,如果我们文学社叫凤凰,就可像凤凰一样,恩,那个,那个。。。长久——”他本想说像凤凰一样不死,觉得太土,又想到永垂不朽这个成语,可惜那是用来比喻伟人的,文学社不过是个团体组织而已,于是通过“永垂不朽”的压韵联想到“长久”,虽然也不好,但碍于时间问题,在说第二遍“那个”的时候接上了“长久”。

    一位戴着一副厚厚眼镜片的男学生站起来发言道:“我给文学社取的名字叫‘敖澜文学社’,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十二国记,这个敖澜是里面那只饕餮的名字,我觉得非常有气势。另外,敖又取自于龙王敖广的‘敖’,澜取自那条水势汹涌的仓澜江的‘澜’,所以这个名字为水属性,社团的传承暗示了生生不息。”旁人不知道的以为他博览群书,因为他说的一点都听不懂,只有敖广这个名字略有耳闻,电视剧《西游记》里的东海老龙王说的就是他了。其实这戴眼镜的书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因为他本人非常喜欢上网——那一副在人看来象征智慧的眼镜是他经常上网的凭证——上个星期天他在学校附近上网时想起这个星期参加的文学社要推荐社名,自己何不在网上查找下有没有不错的文学社名呢,于是便有了上面的一段话。

    接着又有好几位相继站起来发表高见,有叫星火文学社的,意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叫圣鹰文学社的,神圣的雄鹰,天空的王者;还有什么现代文学社、传世文学社、清风文学社之类的,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然后有一位长得很漂亮的女生也站起身说道:“我觉得墨香这个名字不错,因为——”话还没说完,一个男生打断道:“墨香,真是好名字,你怎么想到的?”说时双眼直勾勾地盯住那女生的脸。女生以为他知道墨香的由来,赶忙解释道:“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听说有个网络游戏的名字叫墨香,觉得墨香这个名字很不错,而且墨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象征,所以——”又一个喜欢玩网络游戏的人也打断她的话说道:“我知道这个游戏,名字的确不错,而且里面有一个任务设定外貌和周杰伦几乎一模一样。”

    张泽尘精神为之一怔,本来持中立态度的他,现在决定支持这位女生的提议。

    经过半个小时激烈的讨论,最后剩下两个名字,一个是“敖澜文学社”,另一个是“墨香文学社”。那不死的凤凰最先夭折,“书海拾贝”坚持到一半后也被无情地淘汰,社长强忍着心痛继续听取众人的意见。现在的情形是“墨香”稍占上风,支持者基本都是冲着女孩的美貌和对周杰伦的崇拜而来的。此时对方发问说,文学社怎么能取一个网络游戏的名字呢?这不是公开支持大家玩网络游戏吗?墨香一族反驳说,墨香这个名字这么好,为什么不能用,只不过被一个网络游戏先用了而已。照你们这么说,如果有个人的名字正好和**一样,那算不算是在支持台湾独立,和我们中国作对?对方义正严辞说当然不算,但谁会取一个和这种混蛋一样的名字呢?然后他们中的一位博学多才者引据历史,说像当年那个南宋的秦桧,有谁和他同名同姓的?甚至用“桧”做名字的都没有。“如果我记得没错,在《南京地名缘》一书中,有这样的记载,相传秦大士到杭州西湖游岳飞坟后,作了‘人自宋后少名桧,我至坟前愧姓秦。’这副对联,表达了自己身为秦桧后代的愧疚之情。”

    如此一说,形势急剧转变,支持“敖澜”的士气大增,大有当年02世界杯上中国足球冲出亚洲的气势。“墨香”的支持者中有一位终于按耐不住,喊道:“等等,我有件事要说——”众人纷纷安静下来,看他有什么高见要发表——“‘敖澜’这个名字,在网上查阅的到,它是一个文学社的社名。”原来这人也到网上查过社名,所谓“英雄所见略同”,选中的社名正好和那眼镜的一样,不幸的是居然被眼睛抢先了一步,一气之下改投“墨香”,当然也有部分是为那女生。

    人群中一阵哗然,那眼镜直冒冷汗,还嘴硬道:“你说有就有,有什么证据吗?”

    那人本想把藏在口袋里的复印纸拿出来当场指证他,可是这样一来不也把自己暴露了吗?只好退而求其次,说道:“要证据吗?只要去网上一查就知道了。”

    眼镜突然发现了对方的一个漏洞,赶忙发问道:“你怎么知道网上有的,这么说你也查过咯!”说完挑衅地看向对方。不料对方比自己更胜一筹,只听见冷冷地说道:“看来你已经承认是从网上下的了。没错,我是查过,为了防止有些人投机取巧才上网查的。嘿,还真被我逮到了一个。”

    眼镜的脸羞成了朱红色,不顾彭琪在场,破口骂道:“你他妈的有那么好?是自己也想投机取巧吧?”

    彭琪板起脸孔,猛敲几下桌子道:“你这位同学,什么素质啊你?抄袭已经够可耻了,你居然还骂人!文学社不是你这种人待的地方,你已经被除名了。”

    眼镜一怔,通电似地站起身,看一眼彭琪,嘴里嘟哝道:“谁稀罕这个破文学社。”在众人幸灾乐祸地注视下大踏步出了阶梯教室。

    “主创人员”一走,竞争已无必要,因为谁也不愿意支持盗版——应该说谁也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支持盗版。这样墨香文学社正式成立,漂亮女生和检举者论功行赏,分别做上了左、右社长。然后分配任务工作,这一点社长早已安排计划好,社员们对此也无多大兴趣,表示一切愿意听从社长的安排。

    散会以后,那位检举者一个人回教室,他一路上左手都伸在口袋里紧紧握住那团复印纸,走到一个垃圾筒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皱巴巴的纸团扔进了垃圾筒里,看看周围并没有人注意他,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晚上彭琪又参加了另两个会议,广播团最后定下的名字叫呐喊,总算为鲁迅先生挽回了点面子;英语角一时争执不下,只好暂且搁下不提。

    三个社团成立后,前几天里热闹非凡。墨香文学社开始征集稿子,准备选出优秀的作品后登到学生会的月刊上。张泽尘在寒假里对施落相思成疾,倒也触动了灵感,写过几首见不得人的拙诗,因为见不得人,所以连诗名也没有。他找出里面最满意的一首,稍做修改后,还算看得顺眼,拿出钢笔歪歪斜斜地抄在方格子的作文纸上:

    欲言还休的滋味

    心憔悴,苦追悔

    百无聊赖成空醉

    缠绵相思,积累成堆

    难逃世俗一行泪

    道是月满盈亏

    却亦天涯断绝难为!

    写完后看一遍,觉得不过瘾,区区几行才那么点字,于是又翻阅一遍旧稿,这次选中的是首现代诗,当然也没有诗名:

    我从来紧闭的心房

    却要孤独的流浪

    惟恐希冀的奢望

    仍在踱步彷徨

    而波及于你的心伤

    是否还在诚恐诚慌

    魂牵梦绕的鸟语花香

    沉淀在暧昧的温床

    悠韵飘扬的圣堂

    幽谧中冷月于清塘舒张

    但愿这不是爱情的埋葬

    而是我归宿的那一方

    泽尘满意地将作文纸竖起来重新欣赏一遍,体会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快乐。边想象这两首诗出现在学生会月刊上的情形,一边踱步走到隔壁社长的班级,郑重其事地把诗交到社长手里。

    社长接过诗坐回原位,低声仔细念着。古时候人念书时的习惯是不停地摇头晃脑,社长嗜古书如命,也渐渐沾染上古人的习惯。不过他有“温故而知新”的本领,读书习惯自成一家,念起书来不住地点头,仿佛脖子里按上了弹簧。他点头的频率根据作品的好坏有强弱之分,这一次他点头的频率尤为强烈,暗自佩服张泽尘的文学功底深厚。社长没有谈过恋爱,所以也没有爱情的痛苦给他以灵感,他不知道张泽尘的这两首诗都是在痛苦中诞生的,如果叫他现在写一首,恐怕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社长把诗放到抽屉里,拿出自己的诗作翻看,一改往日的习惯,把头摇个不停。

    广播团的广播时间是在中午12:10到12:40,那一时段正好是学生吃完午饭休息的黄金时间,谁会有兴趣听广播呢?可是学校安在每个班级的广播非常具有人性化——只有音量的调节而没有开关的功能,这样一来,谁也别想耳根清净。平时没有消息公布,广播团就在广播里念念诗读读文章。张泽尘只念过一次,短短的一首诗,他念错了四个字,舌头还打结。那次以后他再也不肯念了,自愿退居二线,专门从事幕后工作。

    广播团成立后没有多少好评,社长每天都心事重重。学校食堂的饭菜是要有好心情时才能勉强吃的下,社长心情不好,一个星期下来身材苗条不少。一名社员建议她学习音乐广播的做法,和学生搞互动,播放一些流行歌曲。社长答应一试,结果凡响极佳,每天要求送祝福表爱意的人络绎不绝,到后来连诗和文章都没时间念了,只放歌。张泽尘开始还每天去广播室报到,去了没事可做,渐渐也不去了。

    广播团从倍受冷落到如日中天,已是三月初。学生会月刊如期发行,张泽尘的两篇佳作步上学期《官》的后尘,没能在上面刊登。里面有篇社长的现代诗,是歌颂**的,文笔很有艾青的风格。张泽尘没看过艾青的诗,对社长的作品不屑一顾,认为他不过是靠拍马屁才获得了刊登作品的机会。他并不知道社长根本没把他的作品拿出来评选。

    张泽尘翻开日历,还有一个多星期就要到三月十一号了,施落生日那天正好是星期六。已经很久没有跟她联系,可以借此机会和她见个面说说话,好比已经冷却的菜肴再经温热一遍,还能找回原来的味道。

    下个星期五,他向苗野请假提早离校,苗野看他近一个月来学习刻苦认真,对他的感觉好了很多,没有多问,大笔一挥在请假条上签了名字。

    泽尘到二中时那边还没有放学,他信步在二中的小道上闲逛。二中校园里古木丛生,再加上厚重的历史气息,走在里面有一种脱离尘世喧嚣的清净,天天大鱼大肉的人在这里也一定能达到佛家所崇尚的最高境界了。

    张泽尘无心成佛,他对佛教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众所周知,中国是个盛行佛教的国家,可是中国人民对待佛教的态度却不如旁的国家的人民那般纯粹。人家对宗教的态度是一种信仰,出于信任;而中国人民对佛教的态度却是迷信,出于恐惧和依赖,因为害怕而去崇拜然后膜拜,所以很多作恶多端的不法分子和贪污**的政府官员都是佛教的忠实信徒。泽尘从小到大看多了这样的事,家里面奶奶和母亲都信佛。奶奶每年还要去庙里烧几次香拜几次佛,为的是祈祷全家人可以平平安安。小时候,张泽尘常跟奶奶去庙里,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从一处挤到另一处,然后怀着满心的敬意跪拜、烧香、捐钱,最后再心满意足地离开。中考时候,母亲也带他去烧过一次香,可惜没能如愿以偿,不然就可以在这所学校里学习生活了,然后可以天天和施落见面。

    泽尘走到施落班级的附近,坐到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里等她放学。过了大约一刻钟,放学铃声响起,陆续有人背着书包从班级里面出来。泽尘站起身,仔细搜索施落的身影。突然,他的心头失控地乱跳,脸上一阵阵发烧,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施落,施落她竟然和谢天赐走在一起,而且后者的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肩上。两人有说有笑地往校门口走去,那谢天赐还时不时地把脸凑近施落的脸,亲密万分。张泽尘忽然有种冲动,想冲上去和谢天赐打一架,不管打不打得过,即使被打倒在地,**上的疼痛兴许还能让他忽略掉身心的痛苦。他用力咬住下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双脚无力不能移动,没有冲上去的勇气——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施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俩渐行渐远,从他的视野中消失。

    从二中出来,一路上张泽尘的眼睛始终空荡无神,面如死灰。在步行街上游荡了一圈,还是不想回去,拐过几个弯,进了一家网吧。

    晚上回到家,泽尘犹豫了半天,终于拿起话筒,拨了一连串他再熟悉不过的数字。电话里,施落承认了她与谢天赐的关系,可是她不愿意他难过。但这预料中的事实还是深深刺痛了泽尘的心,他假装释然地笑几声,替自己解围。然后他约她明天在醉白池见面,她起初不肯,他告诉他,他想在她生日那天见她最后一面。施落犹豫了一会,答应他的约会。

    第二天下午,张泽尘到那个亭子的时候,施落早已等候在那。

    泽尘走上前,强颜欢笑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施落微微一笑,把放在身后的手伸到泽尘面前,手里有东西。

    泽尘接过来,又是一片枫叶,还是用透明胶粘在白纸上的枫叶,但是背面没有诗,只在下面的空白处用英文写了五个字母——sorry。眼里一阵迷茫,鼻子还带点酸。这么久了,她还不知道自己是最爱国的吗?自己是最讨厌在日常生活里用外文的。

    sorry?或许这样的抱歉也只能躲在外文里才说得出口。

    泽尘淡淡地叹口气,看看她,抬头看亭子外的风景。思绪回到从前从前,他给施落用干泥巴在这亭子里写下半心形的字,又用七片枫叶围成另半个心形。脑中像上次一样又是灵光一闪,从口袋里取出钢笔——施落看到他随身带着钢笔也是一阵心酸——伏身到亭子的座位上在那张粘有枫叶的白纸背面写起来。

    “写什么呢?”施落疑惑地问道。

    “你先别看,等我写完了再给你。”张泽尘很奇怪自己说话竟会这么轻松。

    等张泽尘站起来的时候,纸上已经多了几行字,他把纸递还给施落,带着调皮的口吻说道:“你不是一直说我这人太笨写不出诗来吗?我刚刚突然来了灵感,你看写的怎么样。”其实那么久以来,泽尘一直都在暗自练习写诗,不然纵有豪情万千,他也写不出半个字来。很多东西都是靠长久的积累才能成就的,就像爱情。

    施落接过来,低头看着那张纸,小声念道:

    《失落叶》

    泪落留痕难留人,

    人去楼空空留恨。

    恨来不在爱尽处,

    处处叶落处处尘。

    这诗的最后一句,就是当初泽尘拼成半心形的那七个字。有所不同的是,那时是用来表明心迹的,而现在,只成了一种无奈的坚持,但义无返顾。

    施落的眼眶里积聚起了泪水,摇摇欲坠。她抬起头,脸上已粘满了泪水,手中的纸也飘然落地。张泽尘故意不为所动,装傻问道:“写得还可以吧?”可惜嘴部的肌肉已经不听使唤,说出来的话像哭一样。他伸手去擤鼻子,怎么也湿漉漉的?哦,大概和施落脸上的一样吧——是泪水。

    施落看着张泽尘欲言又止,然后转过身后才说道:“对不起。我先回去了。”

    “等等,”张泽尘喊道,拾起地上的那张纸,走到她身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其实,最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因为——”他说不出口,虽然不说她也知道——“所以这张纸,还是留给你吧!我这有你以前给的那张就够了。还有,祝你永远幸福。”说完握起她的手将那张纸平整地放在她的手心里。

    施落低头看着手中的纸,纸面朝上的是泽尘写的那首诗,字迹已经比以前好多了。“泽尘——”施落的眼眶里又积满了泪水——“你答应我,以后要快乐,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我想看你笑,看你笑的样子,我喜欢的样子。”

    “是吗?”张泽尘勉强裂开嘴笑,只觉得脸不停地在抽动。

    “记住,想我的时候要快乐,不然就别想起我。”施落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好的。”一阵风吹来,带着张泽尘的答复追向了已经走远的施落。过了很久,他站的有点累了,便一屁股坐到台阶上,仰起头看着惨淡的天空,回想起昨晚在qq上改的那段话:

    转动《反方向的钟》,想《回到过去》,才发现原来一切如《断了的弦》,早已无法寻回过往的《轨迹》。听着《夜曲》,在满是《枫》叶的小道上,我《一路向北》,《离开》这个伤心地。在我们爱情《搁浅》的地方,轻轻地说声《对不起》,然后《安静》地等待我的《世界末日》。

    当初忘了写也懒得写,如今看来写的正是时候。风渐渐大起来,张泽尘依然坐在台阶上,双脚分开,双手的肘部分别靠在膝盖上,两只手合着撑住下巴——这是他最喜欢的坐姿,不过是步惊云的专利。远方,深邃地传来一阵歌声,是他最熟悉的声音——周杰伦的《世界末日》。都说他唱歌吐字不清,而此刻为什么却越听越清楚:

    想笑来伪装掉下的眼泪

    点点头承认自己会怕黑

    我只求能借一点的时间来陪

    你却连同情都不给

    想哭来试探自己麻痹了没

    全世界好像只有我疲惫

    无所谓反正难过就敷衍走一回

    但愿绝望和无奈远走高飞

    天灰灰会不会

    让我忘了你是谁

    夜越黑梦违背

    难追难回味

    我的世界将被摧毁

    也许事与愿违

    累不累睡不睡

    单影无人相依偎

    夜越黑梦违背

    有谁肯安慰

    我的世界将被摧毁

    也许颓废也是另一种美

    随着歌声,泽尘也低声唱起来。他今天本来准备了好多好多的话想要跟施落说的,可施落没给他机会,那么快就走了。那些该说的话憋在心里头,像是塑胶制品一样难以分解,梗得他难受。他受不住这样的煎熬,起身去买了四罐啤酒。张泽尘不会喝酒,也从不喝酒,所以自信这四罐啤酒足以让他一醉方休,即使真的不够,可以再去买来喝。事实的确如此,才喝完一罐就已经恶心地直想吐,他用坚强的意志和为数不多的唾液硬是把窜起来的酒压了回去,让它们乖乖回去胃里发挥功效。然后喝第二罐、第三罐,第三罐快喝完的时候,他已经站立不稳了,一个踉跄,整个人晃悠悠地坐倒在了地上。经这一瞬间的高低落差,胃里又是一阵泛滥,酒回窜了他一嘴。张泽尘紧闭住嘴巴,不让酒从嘴里出来重见天日,可是胃里的第二拨攻势马上窜到了他的喉咙口,嘴里的酒无处安置,顺着口腔和鼻腔的接口猛窜了出去。这样一喷,嘴巴再也经受不住考验,“哇”的一声,直吐得胸口痛,过了许久才缓过劲来。他深深吸口气,接着双手颤巍巍地拿起最后一罐啤酒。

    忘了后来是怎么回到家的,张泽尘一到家就趴倒在床上。张母闻到他身上有酒气,灰着脸问他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还不快下来吃饭。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张母看他神色不好,也不去勉强他,愿意让他睡一会。他闷头睡了好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想起还是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思绪又是一片混乱。他甩甩头试着让自己清醒点,侧身看向窗外,外面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对面家的房间里还漏出点点亮光。他的眼中湿漉漉地浮现起施落的模样,她最后的那句话仿佛又在耳边回荡:“记住,想我的时候要快乐,不然就别想起我。”施落的身影开始渐渐被泪水淹没,然后是一片模糊的景象,最后消失不见。泪眼模糊中,他只依稀看到玻璃上另一个泪眼模糊的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常常会走神,心里面时不时地突然一阵刺痛,一想到和施落真的那么结束了,心口处就是止不住地发酸。霍桑曾说过,在我们人类的本性中,原有一个既绝妙又慈悲的先天准备:遭受苦难的人在承受痛楚的当时并不能觉察到起剧烈的程度,反倒是过后延绵的折磨能撕心裂肺。张泽尘内心说不出来的感受,倒全让这个不相干的人说中了。

    时间一晃而过,据说二十一天是习惯上的数字,任何生理上的变化,不论是跌打损伤,还是开膛破肚,或者缺胳膊少腿,二十一天以后都会习以为常了。张泽尘不知道心理上的变化是不是也能在二十一天后习以为常,到今天已经过去五天,这个星期就这么在混沌中度过了。星期一的时候他给施落寄了封信过去,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张生日卡片,到现在也没收到回信。现在他只希望是电信局营业发达,所以没工夫替他送回信,当然前提是施落会回信。施落是在星期三收到信的,翻开生日卡片,里面是一首五言“绝句”:

    生命诚可贵,

    日日把人催。

    快将伊人绘,

    乐此不疲惫。

    前程似可锐,

    途中却被溃。

    无悔将心碎,

    量酒把我醉。

    将诗的起首字连在一起念,就是“生日快乐,前途无量”,施落注意到诗的最后一句,不相信泽尘真的会喝酒并且喝醉,可是又自责地担心起泽尘现在的状况。看到他写的字一笔一划还算端正,诗的内容也条理清晰,应该过得还好。索性不回信过去了,要断就断得彻底些,让他死了这条心,不能再给他任何的希望,不然星期六做的一切都白费了。何况,自己现在也没什么资格去得到他的爱,他爱的那个自己早已不在。现在的自己——她不愿再多想,收拾好卡片和信封,藏到了书包的夹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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