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这个地方,第二个未知的夜。
李全找到我说要请我吃饭。在上他的黑色小车之前,出于客气我还是推辞了几句,说第一天认识又没帮什么忙,白吃一顿饭这怎么好意思。他坐在车里咬着金嘴的雪茄说我帮方子的忙就是帮他李全的忙。上车后半躺在宽大的软座上的感觉是李全的这车,要比出租车舒服千百倍。
李全从反光镜里看到了我放松的坐姿和陶醉的神情,他问我舒不舒服。我正了正身子说了声还行。他笑着问我抽雪茄还是香烟。我说我没那么多讲究来根能冒烟的就行了。他把大半只雪茄碾灭在烟灰缸里,转过一个弯路后扔除了窗外,他说:“我像你这样还是个大学生的时候,我的思想跟你差不多。”
我觉得惊奇、高兴,也难以理解。李全这样的人也能明白我在想些什么?
李全笑了笑接着说:“过不了几年,你一定会变的。不在穿现在的衣服,不在抽现在的烟,不在想现在的事情,不在说现在的话,不在用现在的眼睛看这样一个世界。”
我说,生活会变的。
他递过来一根蓝嘴灰纸的香烟,对我说:“是要变的,你会变的更有品位。”
我总算听懂了他表面哲学的话,说我没品位。我觉得等哪天我成了他之后将会变的更没有品位。那也并非是件憾事,至少会少很多痛苦。
在一个挺不错的饭店里,我看到盆子他们。李全说叫他们来是为了陪我吃饭,可真正到了吃饭的时候他又与他们用酒杯遮着脸暗地里嘀咕着什么,不让我听到。我觉得李全叫我来是为了陪盆子他们吃饭,而且还是单纯的陪吃饭。我好奇的问他们在谈些什么。李全只笼统的说谈一点学校的事。直到我问及红海的脑袋,他们才详细的给我讲了起来。瘦子说起了三天前发生在的操场墙外的阴暗巷子里的事。
强子说红海这人太老实,差点被人打成植物人连个屁也不敢放。盆子说告了也没用,最多陪几个钱当医药费,别想得什么公道,谁叫人家家里有权有钱呢。我问,学校有没有反应。强子骂了句:有个屁!有讨好上级的机会他们才不会丢呢。我说,这倒也是。强子无奈的说,有钱有权啊!
在盆子他们热烈讨论人应该是有权好还是有钱好的时候,李全提醒我说,在学校里惹谁也行就是不能惹姜攀。我故意问他为什么。他说,你也不想给方子找麻烦吧?我说我从来不喜欢惹麻烦让他放一百个心。
这地方的酒很容易让人喝醉。庆幸喝醉的不是我一个人,不然不会知道别人的秘密,如果只让别人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就没了要求他们也给我保密的本钱。李全骂了很多人,从他的大学时代开始骂起,一直骂到英语教研组里的一个叫胖华的胖子。我突然觉得李全这人在遇到酒精刺激的时候也是很有品位的。盆子他们讲了些跟着李全做生意的这几年的风雨历程。讲到感人的地方我看见盆子的眼里噙着泪水,瘦子强子兔子三个人干脆痛苦失声,仿佛这几年遇到了太多的委屈。而李全只不住的摇头不住的笑。我又讲起了我在那个地方发生的事情,讲起了很像姜攀的人,很像这个地方发生的事,讲起了在第一天夜里的蓝格子,讲起了他的诅咒,讲起了一个叫美美的姑娘。我给他们说我要游过那条浊河去找一个现在唯一牵挂的女孩。强子喊了声好!像个男人!盆子骂了强子一句说可以理解我,他大一的时候被三个女人甩了三次,那种心情就像现在我的感觉一样,真想马上一次再找十七八个女人生活下去,真想吃光全世界所有的东西。瘦子说,别听他的,他以为大家都想吃的和他一样胖,不就是女人吗?今晚你只要跟着我,想要多少女人我给你找多少女人。兔子说,别跟着他,他去的那地方不干净,小心染上病。瘦子说,妈的!老子干过多少次了,也没得什么病,你放心吧,带着套我保证你没事。兔子说,去你那地方还不如跟着我呢。瘦子说,妈的,跟着你怎么样?兔子得意的说,妈的,跟着我买一赠二。盆子眼睛一亮问赠什么二?强子笑着说,药和套啊。盆子说,怎么你也去过了?强子不高兴的说,去了又怎么样,你不也去过吗?盆子支支吾吾的说,我去是去过,可我什么也没做。强子说他不信,那药厉害着呢,能管好几天的事。兔子说,盆子你就承认了吧,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瘦子眯着眼睛神神秘秘的说,你们知道盆子他为什么糗吗?因为他吃了药都没敢干!“哈哈哈——”三个人都大笑起来。李全说天不早了,今天就算了吧。我在瘦子和兔子的脸上看到了扫兴。
散伙的时候,李全让我对今天晚上的事情要保密。我问他指的是不是找小姐的事。他笑了笑说不是。我又问他还有什么值得保密的事情。他吹了吹食指:“嘘——生意上的……”我说:“商机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忘了我也有五十块的投资了?”
废墟般的广场角落里飘着几对叠在一起的垃圾。看着校园清晰的轮廓我觉得如果一件东西的黑色超过了这空洞的夜晚,那么再黑暗的东西在你眼里也一样看的清晰。这里的夜空是火红色的,仿佛是这城市白天的喧嚣。清晰之下让我焦躁。
紫红的天光透过窗子上油污的玻璃照到了304寝室的的桌子上,同样闪着油光。半夜之后,瘦子和兔子还不肯入睡。他们说瘾上来了,憋的难受,心里像有小猫爪子一样,一下一下的挠着,撩拨着。他俩商量着怎样才能从这座笼子里逃出去。盆子让他两个自己用手搞定,别老想着女人。瘦子骂他没品位,说他和兔子不是迷恋一时的快感,而是对女人有瘾。在我看来这两点都是一样的。被猫挠了良久,范瘾的瘦子和兔子终于摸下了楼。随着楼下传来敲碎玻璃的响声。盆子解释说,看来这两个人是从二楼跳下去了。强子说,对,还是那个正对草坪的窗子。
此时我有许多感想。
相比之下,我缺少游过那条河的勇气。
天亮之后的上午,我在某间大教室里给三个人代点名的时候,估计劳累了一夜的瘦子兔子正穿着衣服流着口水躺在304的床上呼呼大睡。而上完一节课的时候我觉得我要比他们两个累。这不比他俩昨完的差使轻松,没什么快感。这样比较也欠缺一点精准,听课的累了,讲课的累了,教学费的更累,收学费的才会有快感。
中午,盆子给了我一个奇怪的电话号码,让我给方子回个电话。我拿电话本的手有些发颤,我太激动了,心想终于有方子的消息了。真希望他能快点回来,想一个救世主那样回来,来救赎我这个受苦的灵魂。
在一条小巷的话吧旁我碰到了脑袋上依旧缠着绷带的红海。让我惊奇的是在他身边有一个漂亮的女人。突然看到我的红海显得比我还要惊奇,他问我怎么也到这里来了。我想,这里不让我来吗?我指了指身后说,准备进去打个电话的。红海说:“这里打长途很便宜,哎,光顾着说话了,给你介绍个人认识。”说着拖过那女人来,“我女朋友。”我现在的表情要比刚才惊奇。
红海搂着女人的腰嘴巴贴着女人的耳朵说我是谁谁谁,一个朋友。这女人看着我楞了一会,问我是不是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面,觉得面熟。我无奈的笑了笑。心想,面熟?当然面熟了!以前你每次去找方子寻找**的时候是谁给你开的门。我说,没见过,你认错人了。面对这样恐怖的女人我真希望没见过。
跟红海和他的所谓女朋友说笑了一会。我觉得红海现在是他自己最快乐的时候。我在他的笑容里发现了一些与我自己相同的地方。记得当我被通知要到那个地方去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笑的。笑的很天真很灿烂很无邪。然而何倩这样柔弱温柔纯情表面的后面是什么样子却是不容易理解的。这是我和红海可悲的地方。我期望红海有朝一天能发现他被骗了,那时他或许能重新找一个真正值得去爱的女人开始新的生活。可方子的生活让我担心。我担心我不能理解红海的想法和作法。是不是只有方子才能理解红海,又或者在红海的脑子里只能找到和方子一样的做法?我不敢知道。
我希望今天发生的事情能让红海想一些我想的事情。就算是作为被打之后的愤慨也好。
一个卖甘蔗的大叔递给我们一人一块削的非常干净的甘蔗让我们偿着好吃再买。我咬了一口,汁水挺多也挺甜。我说,还行,要不咱们来一捆。我只听见何倩娇滴滴的说好。红海的表情突然紧张起来,不在欢笑。我透过竖起来的甘蔗缝隙看到姜攀带着一群人杀气腾腾的走了过来。我扔下甘蔗推了红海一把喊他快走。红海低着头站在那里,站在那捆甘蔗旁边,一动也不动。
一群灰压压的人围过来,把我红海还有那捆甘蔗围在了中间。
姜攀叼着烟走了过来。站在那捆甘蔗旁边,他吐了两口烟歪笑着问红海甘蔗好吃吗。红海没说一句话,还是低着头。何倩走到姜攀和红海之间,抓着姜攀的衣角摇着,娇滴滴的问他又要干什么。姜攀摸了摸何倩的刘海一把把她推到了一旁,一脚踹在了红海的小肚子上。
据说遇到现在这种情况,千万不要强出头。我想如果真这样做的话,自己一定会内疚很长时间。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能拖着红海冲出人群,找个地方藏起来。但当我只向前走了一步就被两个比我粗两圈高一头的人举到了墙上。我只能后背贴着冷冰冰的墙壁看着人群围成圆形空地上,姜攀用棍子般的甘蔗敲打着蜷缩在地上的红海。我发现被红海形容成没人性的姜攀身上还是仅存了一点人性,他没有再打红海那缠了绷带的脑袋,只是奋力的敲打着别的地方。
完整的甘蔗在红海的身上不断的开出花来,紫色的皮子崩弹起弯来,破碎的瓤子随着本该甜美的汁液到处飞溅。从一根长的甘蔗打到短的,打没了就再换一根完整的。如此往复,姜攀也不觉得累。我觉得这是他练毛笔字锻炼出来的臂力。直到人群外面有人喊警察来了,他才肯丢下半块甘蔗整了整西装领子转身离去。走之前还不忘把烟头踩灭在红海沾满泥浆的脸前,扔下一句见一次打一次的狠话。这时架着我的两个壮汉才把我从墙上放了下来扔在墙角,又以同样的姿势架走了昏到在一边的何倩。有个家伙掏出一把后厚厚的票子撒纸钱般的抛在了红海脑袋上方。蓝蓝的天上飘的全是些粉红色的人民币。这家伙歪着嘴巴冷声说这是攀歌给的医药费。
红海艰难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朝那群人离去的方向走去。我不知道他这样执着是在追些什么。我一边喊红海等等我,一边低下头在满是碎甘蔗的路面上捡被他踩上脚印的人民币。一共十二张。我抽了一张给了卖甘蔗的大叔,这大叔给我找了五十块钱说这捆甘蔗成色不好,不值那么多钱,让我赶快去追我的那个朋友,他的眼睛没我看的清楚。
我在巷口找到了红海。他靠在一棵枯死的黑榆树上,闭着眼睛。我用食指试探了以下他的鼻子,还有气。不知道他是追累了还是追上以后又被打了一顿。我烂了辆出租车,让师傅帮忙把他扶了上去。
去医院的路上,师傅问我他怎么弄成这样的。我说是被别人打的。师傅说:“打的?!打成这样,还有没有王法!”我说不知道。
师傅人不错,连闯了七八个红灯。到医院的时候,车座位已经沾满了红海身上的泥浆。师傅也没让我收拾,只催我赶快救人。我很感动,因为在王法顾及不到的地方还有人心情义给我安慰。
我花了五块钱给红海挂了个急诊号。值班的护士把我拦在了手术室外面。我问红海伤的重不重,死不死得了。她凶巴巴的喊我别大呼小叫的,只是骨折,打了石膏就能走人,剩着力气去交钱吧。
红海的治疗过程比较顺利,我认为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姜攀走的时候扔下了一千二百块钱。以至于什么打的费啊挂号费啊拍片费啊化验费啊诊疗费啊都没有遗漏。
真正让我放心的是在九十分钟以后,红海自己走出了手术室。管事的大夫说他的小臂上有两条裂痕,装上石膏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其他的皮外伤好的快一些,吃点药消了肿就没事了,骨伤需要静心调养,多吃点排骨汤,剧烈的运动不要做,弄碎了石膏就完了。临走的时候他还反复强调我要让红海多注意休息。
出来医院之后我问红海在学校入没入过保险。他不说话。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我把剩下的二百块钱连同医院的发票卷在一起塞在了他的口袋里。想象还能说什么安慰的话,就说了一句:“何倩这女人不值得你弄这样。”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掏出那卷一千多元的东西丢在了马路边上,还用装着石膏的胳膊推了我一把。我猜这下子他肯定比我疼。我喊他走慢点,医生不让他剧烈活动。他还是走的很快,看样子是要把我丢下。可我不能把他和那二百块钱丢下。
红海不要这二百块钱,那它就是我的了。同样是一张粉红色的和两张蓝色的,跟方子给我的一样。可我却怎么也找不到一点发达的感觉。
我把红海送到了李全那里,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边,还说了医生的嘱咐和骨伤病人疗养期的注意事项。李全一直坐在老板椅上皱着眉低头抽烟,我不知道他听清了没有。红海靠在沙发上傻楞着,还是和刚才一样什么也不说。李全说这事不用我管了,交给他办。我猜不到他是什么意思。
李全很快的给红海办好了三个月的病假。我替方子旷了一堂课去长途汽车站送他。可能是要回家的缘故,红海的情绪好了一点,开始间断的说两三个字了。汽车要开走的时候,我掏出那二百块钱塞给了红海,叮嘱他买点排骨煮煮吃。见他又要扔出来就连忙说这二百不是姜攀的那二百。至于我为什么要骗红海,我认为钱这东西本身还不是坏的吧,它也没有什么侮辱的恶意。
汽车要出站的时候,我远远的看见红海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来朝着我的方向喊了一句:“谢谢啊——今天的事!”我想离开了这个地方,他的心志会慢慢康复的。我把医院开的发票给了李全说,如果能报就给红海报了吧。他说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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