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这个时代南大的校园里,传单比树上的叶子还多,和夏日寝室里的蚊子倒是有得一比。在每天晚上的七八点传单就会被塞进寝室。传单上有着五花八门的消息,比如某品牌眼镜店隆重开张有奖配镜,在我在南大的日子里,它总共开张了不下十次;又比如某大型超市节日促销,各种考研培训班的介绍,以及各种外卖的菜单,有时候你拿到一张传单,甚至会惊喜地发现上面有茶叶蛋打折的消息。三国时候,孙策临终之时对孙权说:“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于是天下可定。现在的大学生可以远事不知上网络,近事不知看传单,于是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传单上不无例外地写着“顾客是上帝。”这话乍一看让人有如春天般温暖,可仔细一瞧就让你感觉如冬天般寒冷。因为大多数中国人从不想着为上帝服务,他们只会想着上帝为自己服务。所以中国原本是没有上帝的,上帝只有一个,他肯定忙不过来这么多人的要求,于是中国就有了菩萨,而且是成百上千的菩萨,分门别类地为中国人的各种**服务。就像我祈求上帝让我期末不挂科,四六级都通过,杨依做我女朋友,将来找个好工作一样。当大多数人还在祈求虚幻的上帝为自己服务的同时,商家却很现实地让“上帝”为自己掏腰包。
下午,刘彦超回寝室的时候拿回来一大把传单,他给每个人发了两张之后发现还剩下一把,就直接塞给了杜永康,说:“今天晚上学校报告厅有考研讲座,要不要一起去瞧瞧,听说还有免费资料赠送。”杜永康接过传单很迅速地浏览一遍:“同去,同去,免费资料,我喜欢!”
从传单上,我看到了来开讲座的考研名师确实来头不小,给我的感觉是这个世界真疯狂,二十一世纪都过好些年了,竟然还有国内某知名大学教授自称“微积分之父”。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有两个“微积分之父”,他是第三个。这“之父”、“之母”的多了容易让人误解,不明了的人还以为微积分他妈是妓女,微积分飞黄腾达以后,这么多人来认儿子,不能共苦企图来同甘了。然而,微积分都被提出来好几百年了,今天还有人自称“微积分之父”就有一种抱着死人骨头叫儿子的感觉。末了如果有人对此表示怀疑,他大可以理直气壮地来个死无对证。
晚上,杜永康和刘彦超回来时手里就多了两本英语词汇。杜永康好不得意地说:“今天收获不小,虽然报告厅被挤得水泄不通,我坐在里面缺氧严重,头晕眼花了两个多小时,但还是值了。”此时我的注意力依然没从考研名师那边转移过来。我问他报告咋样?主讲人水平如何?杜永康说:“大哥,有点常识好吗?我当时头晕得慌,哪管上面是人在讲话还是鸟在叫呀。”倒是刘彦超的话实在,他说:“主讲人的水平还可以吧,能吊起观众的胃口,说得一些决定考研的人先是心惊肉跳而后又热血沸腾。可是我还决定不下,我想早点找工作减轻家里的负担,但我老爸说家里的事不要我过多考虑。”
后来我去听了一次考研讲座,果然如刘彦超所说。主讲人首先分析当前就业形势,大学本科生工作难找,工资又低;而研究生虽说也不易,但较本科生要容易得多,况且研究生将来发展潜力大,后劲足,工资高,待遇好。说得仿佛研究生一毕业就能立地成佛,就只要等着别人来给俸禄了。主讲人才吊起大家一点兴趣就开始大泼冷水,说最近几年考研人数急剧增多,考研越来越难,让人听了觉得选择考研就是决定自杀,心脏不好的人怕是当场就听出问题来了。最后主讲人秉着济世救人的思想开始向大家推荐自己的培训机构,特别提到历年考题的命中情况,介绍各考研辅导名师团队,说得在他们辅导之下考个研究生比晚上多吃碗饭还容易。我总结了一下主讲人的思路,那就是研究生好但是考研难,我们培训机构好所以考研不难,大家选择我们就是好。套用一句广告词那是:我们好,大家考,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在开学的前两个星期里,各考研培训机构如风一般遍扫了各大学校园,像传染源一样使准备考研的人多了起来。狂风过后往往树木凋零,地上满目疮痍。考研讲座的传单铺满了校园道路的同时,宿舍楼里的信箱以及校园角落的垃圾桶里都满是它们的身影。学校报告厅史无前例地忙了起来,他们送走了“微积分之父”、“高数之王”,又迎来了“高分妖刀”。这些考研辅导名师的名号一个比一个响亮,仿佛不如此不足以吸引考研人的目光。可是我在我的印象中越是真正功夫深的人徒弟越少,只有二三流的把式才摆开场子收徒弟赚吆喝。他们的介绍我看过一些,他们认为最具说服力的是试题的命中率,初看百分之六七十的命中率让人觉得题目就是他们出的一样。不幸的是我看了他们出版的各类辅导书,如《经典高数800题》、《线性代数500题详解》、《英语阅读200篇》等等,当数字爬满我眼睛的时候,我也能自豪地说:“我把这么多题目集中起来编上n本书,我也可以把命中率提高到百分之四五十。”知识是活的,可是试题在辅导名师的眼中已经死去好多年了,当它复活的那一天,辅导名师们或许早已赚得盆满钵满,赋闲在家安享天年。那时不是考试淘汰了他们,而是他们早已抛弃了曾以之谋生的考试。
考研讲座盛行的那几天,我们只有在晚上十点以后才能见到杜永康,此时他手中的免费考研资料越来越多起来。忙于游戏的郭磊终于见到一个和自己同样执著的人,很是兴奋地说:“哪里有考研讲座,哪里有免费资料,哪里就有杜永康的身影。”刘彦超对此发表意见:“我爸说做事要持之以恒,杜永康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对于刘彦超的意见的归属问题,我、杜永康和郭磊进行了多次激烈的讨论。讨论的结果是强烈建议刘彦超出版一本谈话录,书名我们都想好了,就叫《父语》,每段话的前面写三个字“老爸曰”。将来他爸一定会成为一个传奇,传奇用四个字表示是‘刘父教子“,和三迁的孟母是同一个等级。不过刘父更有过之,因为其更兼《父语》的原作者,可谓孔孟兼于一身,此等人才千年难遇,中华五千年才出此一人。对我们的说法刘彦超不以为然,他用两个去死、去死打发我们。我们甚觉无趣,无趣虽归无趣,但时间还得找点事情来消磨。于是我们继续乐此不疲为刘彦超他老爸的传奇事业出谋划策。
那段时间恰好考研成绩出来了,父亲打电话给我,问我最近身体可好,要我没钱用了就给家里打电话。他还告诉我老伍家的小伍今年怕是又没考上研究生,回家好几天了还没出过门。父亲又再三叮嘱我以后有好的工作单位就签,工资的事不能一口吃成胖子。我只好又一次地说:“知道了,我会自己处理的,这不还没到大四吗?”最后他又说了一遍要我没钱了打电话回家才挂了电话。父亲原本是个很有魄力的人,可是自从我上大学以来我就看出了父亲的无奈,他像所有农村家长一样既希望孩子能守在自己的身边,又希望孩子能出人头地,摆脱农村。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把孩子越送越远。父亲的身体不好,我所能做的只有寒暑假尽可能地回去陪陪他。大三以来,我就很少往家里打电话。大一大二的时候我基本每周一次,听父亲要我多吃点,仿佛我来的不是大学而是去了非洲难民营,在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难民生活。听父亲要我没钱了就给家里打电话,仿佛我是一要钱的。但是我越是电话打得少,父亲越是说得勤,最后我都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就是一要钱的了。其实我也知道父母希望我经常打电话回家,可是我每次打电话都得绞尽脑汁想出些话来说,而且我对家乡的事知道得越来越少。
从父亲的口中我知道小伍考研再次失利的事。小伍是我们院子里的,住得不是很远。小伍其实不小了,都二十五六了。初中多读了一年,高中多读了一年,大学毕业又多考了一年研究生,好像所有的学校都专门为他多设了一年。小伍的努力院子里的人有目共睹,在大多数人还在学习哑巴英语的时候,小伍暑假的每天早晨都在他家门口大声地朗诵英语。小伍过去是村里孩子的榜样,现在也是。只不过过去村里的大人教育自己的孩子说:“读书要像你们小伍哥一样,考上大学,将来过城里人的生活。”现在父亲用他来教育我:“不能像小伍一样,又不去找工作,又考不上研究生。”而村里的人此时说起小伍,语气出奇的统一:“哎,这孩子,如果当初不是上大学,他的孩子怕是也能上小学了。”
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因为村里孩子的下一个榜样就是我。只不过我要好些,在小伍每天早晨狂练英语的同时,我一定在做梦。夏天天气热,早晨是最好睡觉的时候,我当然不会放过。而且我家里已经没有我过去所获奖励的证明,对于那些东西我特别擅长毁尸灭迹,仿佛我得到的不是奖励而是惩罚。以至于村里很多小孩对我考上大学的原因产生怀疑,我很多次听一些大人说他的孩子背地里跟人议论说:“考大学很容易的,你看人家徐子鸣,家里一张奖状也没有,而且在家从来不看书的,可他都考上重点本科了,你说考大学不是容易难道还是看他试卷的老师眼花了?”听了这话我感到很遗憾,要是全村的小孩因为我而读书吊儿郎当,那是我的罪过。可见受众人瞩目的日子并不好过,特别是万众瞩目的人,他们只有两种结果,成功则流芳百世,失败则遗臭万年。如果说这两种结果太极端了,那么在中间可以加一个:遗憾五百年。我是一平凡小老百姓,这不是我所希望的。我那时最迫切最迫切的希望是和杨依确定关系。我无数次想对杨依说“我爱你”三个字,可我是个爱思考的人,我会三思而后行,多问几个为什么。比如我会想:杨依会喜欢我吗?假如杨依喜欢我,那她喜欢我哪里呢?如果她真的喜欢我,那她为什么不给我一些暗示呢?思考使我变得谨慎,谨慎使我变得畏首畏尾。于是我心中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底气如拔了芯的轮胎泄得一塌糊涂。看来智者千虑终有一失,这话是真理。智者如果凡事都千虑,那他千虑的本身就是一种过失。千虑之后,往往时机已失,这种智者顶多也就一事后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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