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还有一件事要办。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件事。
故乡的茫茫江边,全然黑色的眼睛凝望着初升太阳的方向。看不到,但是可以感受到,随着没用黑袍遮蔽起的身体感受到的刺痛。
在这里,十三年前,她已经能够回忆起来,她第一次见到达莫特的情形。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只是固执的坚持,只要自己做得更好,父母就一定会对她好起来。做一个好孩子是她全部的梦想,尽管那永远不可能做到。达莫特只是轻轻笑笑,笑她毕竟太小,许诺十三年后找下一个学徒时再见。
然后她渡过了怎样的十三年啊。
如果她那时就愿意成为十二学徒待选,婉儿,羽,琴,这些人都不会死去。
林明路的选择,也不再是那样不可理喻。或许,那是他的潜意识里早就选定的目标吧。或许,他对于它们的生命,不止是恨意,而是厌倦;又或许,是处在高处之后的一种恐惧?就像他的父亲一样,或许,为了疯狂功业拼命的同时,也在为了最终的解脱吧?如果回到路司佛神那里算是一种解脱的话。回想起来,她不相信林灵川没考虑过林诚宅会对他下手。
就如同达莫特必然会防备她。从他在二十年前给那个女婴暗魔力封印的时候开始。
就像是给“黎明十字会”的一个嘲弄的小小玩笑。尽管从那个契约封印开始,所谓魔力相通的体质现在依然没有改变,她依然可以窃取他的魔力,但她已经明白这都是他的嘲笑而已。他的力量根本不会介意他们的各种黔穷伎俩。就像他不会介意她还残存的软弱人性,忠诚,背叛,或是背叛后的可笑内疚感……
她也应该笑笑,应该把这些都当作游戏,她才不是像林明路或是林灵川那样柔弱愚蠢的人类,她起码会有和林诚宅一样的勇气。
但她只是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她甚至无法嘲笑和协会一起创造出她这个优秀的暗魔法血统诱饵的爷爷。她的存在,她的人生,整个都像是一个笑话。她是不是该感谢达莫特配合他们上演这个笑话呢?
“翠儿——”
空气中清冽的龙吟,却催促着她快点上路。也提醒着她不是单独一个人。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不去理会背后的荒芜,真的能够开拓面前的道路么?
但她只是沿着那熟悉的路向前走去,走向那熟悉的永湖山,那里,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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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那样熟悉,空气中混合着鲜腐的植物芬芳,耳畔各种鸟儿汇杂的脆鸣与风过丛林的微声,还有冬日里相对干燥和煦的阳光热度,泥土地下各种生物残骸的暗元素,以及水月寺的强大防护法术的能量波动。
但现在精准的暗之镜隐的运用,她的能量痕迹完全是透明的,再也不会被他们所知。
或许他们能猜到会有这一天,而他们毫不介意。
很容易找到了那棵谷边的老树,树上的鸟巢依旧,但是有些事情,再也不能回来。
伸手在晨光挥动的风中,吟诵起风元素的召控咒,她轻轻跃去,慢慢下沉,害怕不经意间打散了各种幽魂的暗元素。
鸟鸣的声音渐渐远去,溪谷的水声渐渐入耳。
还有与各种藤蔓纠缠在一起的森森白骨。和那依旧纯净望着她的幽魂。看不到那张脸容,却能更清晰的感受得到。
无言相对。
直到那幽魂终于开始在晨光中消散……终于伸出手,却在触到之前融化。
“然!使我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执念,只是能再见你一面,一起描绘出那只鸟儿,用你的画笔和我的诗……还有,还有……即使在我知道你是什么之后……”
“请原谅我,没有早点来给你解脱……羽!愿你在朱西斯神的怀抱里,安息……”
收回手,感受着它离开这个世界,结束作为地缚灵的折磨。没有泪水,或许也没有歉意。为每次想到来看它时都以自嘲结束,不敢面对,却任由它空空等候……
她已经知道,当年,因为达莫特给她的魔力契约封印会被爱所裂解,所以它主动诅咒着所有爱她的人,所以婉儿,琴,仅有的朋友,都病逝在那血液的暗元素诅咒之中。
但羽没有。他只是在两年前,为将一只雏鸟送回巢中,失足跌下了山谷。它的身上,并没有任何暗魔法诅咒的痕迹。
他其实从来没有爱过她。她只是固执的不想知道真相而已。不想面对自己固守六年的爱情与等候同样是一个笑话。他甚至没有当过她是朋友,只不过是一个很特别的同学,不只有着和他齐名的艺术才华,还有着与污名不同的内心而已。
她不想回忆,在故事的起源处,六年之前,她来写生,他来采风的时刻。她为送回一只雏鸟而狼狈爬树,被他反射般嘲笑……他说了鸟儿是不会接受染了人气的雏鸟的,但她不管,从树上跌下几次也不在意……终于,他愿意帮忙,而且,望着她的眼睛,那时的神情……
“你一点也不像流言中所说的那样……”
她记得,她永远记得,他的神情是,原谅。
她也记得,她当时是那样的感动,在婉儿之后,她终于被第二个人接受,不介意流言中各种不干不净的污名……
但四年之后,她只是觉得好笑。原谅?那些都不是她的错,她才是被伤害者,为什么是她需要被原谅?太可笑了。
而六年之后,她再次回忆的时候,她已经不再确定。
另一张相似的面孔,一天之前对她说话的时候,使她不能理解,甚至愤怒的那分神情,同样是,原谅……
林诚宅!他有什么资格!?
原谅意味着不介意她的罪。而面对一个黑袍的时候,那怎么可能?
她知道她和过去再也不一样了,她知道她现在真正的满身罪恶,但她依然不需要被原谅……因为,她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就如同她不能原谅这个世界。
那么,就意味着她有自己坚守的一些潜在标准。她不是像林诚宅那样既知道那一切又超越了那一切的。
“……你以为黑袍法师拥有力量的无限自足与超越么?你错了。你必须看到自己里面对于世间虚假的幸福有什么样的愚蠢渴望。你必须体会你身躯的残破痛楚与心灵的绝对孤寂。你必须知道你对真与善的相信并且不能不选择毁掉它们。你要敢于面对这一切的存在和永恒的分裂异化的折磨,你所剩下可能拥有的只有力量而已。然后你才能说,你选择了路司佛神,超越了人类低能愚蠢的所谓邪恶,成为一个真正的黑袍法师。你滚吧,快滚……”
不!
她不接受那些是自己的潜规则!
她宁愿接受一片荒芜,然后,在面前的虚空中继续寻找,她一定会找到答案的!
她现在所到达的深度是力量,她现在拥有力量,她即将前往“龙之乡”,她会拥有她的广阔世界的,只要她能继续战胜下去……
这条路,继续走下去,最强者的勇气,最坚韧的意志,她会做到的。
她的确感谢达莫特,在她被造之后,给了她选择做好自己活下去的力量。
她也感谢哲理斯,尽管她毁掉了它的残余灵魂,或许是他早年寄存在法杖中的那一部分最为渴求知识和力量的灵魂。它守护了她很长时间,虽然目的是最终用她的身体复活,虽然它教给她的过于贫乏,她依然为那些知识和智巧感谢它,感谢关于魔法力量的一切。
任由那白骨攀满藤蔓,她只是让风儿送她回去。她再也不会让心灵被一个人占满,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六年,已经足够长了,她还的泪水也已经足够多了。
她的全心,全身,全力,全灵,所有的理智与情感,都应该献给魔法,献给路司佛神。
于这个世界再无牵挂,该是告别的时刻了。她将继续踏上她寻找的旅途。
“翠儿——”
清远的吟声回荡在山谷,墨绿色的尖翅与丛林相应,直到和她一起消失在五彩斑斓的空间间隙……最后的涟漪轻拂过水月寺的法术屏障,那在她还没存在之前,无数的秘密会议和药剂配置的地方,安子衿的头发开始花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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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新悄然隐去了白袍,用衣袖抹了抹额角的汗,不由靠在画室的墙边休息。一丝苦笑,他也只能来做销毁她物品中的暗元素这类小事,连抹去普通人的记忆都轮不上。毕竟,作为米星索尔导师的学徒,在“黎明十字会”的见习,有具体的活干已经不错了。明明只要撤回一点不同意见就能够回到协会,可导师就是如此的顽固。唉,他的前途可算完了……不过,也没有再要介意的事了吧?那个魔女已经死在了落影庄园的清剿行动中,他的仇终于得报了,尽管剩下的人生更加空虚……不!不应该这样的!他会好好学习朱西斯神的旨意,光明与正义,充满吾辈灵魂的誓言……继续干活吧!
而一张油画上的灿烂金色,再度打断了他的施法。《最后的晨祷》,那个太美丽的灵魂……
连脚步声都没能使他从那分沉醉中醒来。
“师兄!那是谁的作品啊!?”冯文珊惊讶的望着那动人心魄的画面,只是,对于画中人,曾经的校花,她没由来的感到一丝心悸,莫可名状……
“嗯,一个毕业走了的同学,”他只是随口应对,然而在望向阿珊之际,却突然问道,“学妹,你有兴趣保留这幅画吗?”
“好……不!”在看到署名的时候立即改口,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名字,明明没听说过,却只是感到恐惧……
“那只好给那个人了,这里唯一记得她和林明路的人……”他喃喃自语着,不想让那分美失去魅力,尽管这是她的画,但那个是为这个国度的灵异界牺牲的绝美灵魂……他做不到,无论如何做不到那种的奉献,为一个邪恶的灵魂奉献自身。但他突然颤抖起来,她既然能画出来,又怎么会不知道!?既然知道,怎么会平静!?
那他自己呢?他知道了吗?他平静了吗?
路还很长,朱西斯神前,那种美,会慢慢溶入他的灵魂的。那种力量,无人不会动容……
冯文珊只是看着他的痴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同时驱散着自己奇怪的情绪……曾几何时,她每到日落就会有这种奇怪的情绪,真像小说情节,身边有一个人选择了这种道路,死亡之路,不会再活很长的了……或许,这种古怪的灵感,终将帮她也画出一幅好画吧,生命与痛苦的激情,黑暗的,邪恶的,惨烈的……应该是博斯的风格,或许能像《最后的晨祷》一样动人吧,她想着,想着,终于满意的笑了。
(黯曲·落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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