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已经是深夜了。
最后一片摇曳在枯树兀枝上的宿舍灯光也熄了，只剩点点疏星散发出的幽微冷光。在这片南湖边上的土山树林里，安然边麻木地品位着寒气袭入各个关节的隐约疼痛，边轻轻叹了口气，真该回去了，不然室友肯定要“审问”一番，而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心情说话，或者是越来越不喜欢开口说话了。她疲惫地站了起来，提起从学院超市买来的食物，一口未动的晚餐兼夜宵兼早餐；但瘦弱的身影却依然在没有路灯的小径上踯躅着不愿离去。明明想买点东西吃调整一下心情的，却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这片特别喜欢的林子里发呆，一坐又是一个晚上，又从习惯的疼痛中感受着清醒与混沌……好啦好啦，安然苦笑着劝自己，真的回去啦，再这样下去会发疯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闹不好把晚跑的同学吓一跳——当然，这个想法一点都不好笑。
“嘭——”一个“东西”似乎随着一闪绿光掉在小土山上，一瞬间折断了好几株小树——起码在安然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是这么认为的——又从陡坡上滚了下来，落在小径前方，发出轻微的痛苦呻吟声。这时安然才从目瞪口呆中恢复过来，她曾一瞬间想尖叫的，但最终没有，反而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总之是逃不掉的，一了百了不是更好？无论怎样死，都比现在的活着好，而且这也不算自杀吧，神还真够眷顾她的啊！
“同学，需要帮助吗？”安然尽量使声音不带什么感**彩。
“啊？哦……”那个人突然听了她的声音却毫不惊奇，苍老的声音反而带一丝喜悦，“好啊，好啊，你来扶我起来一下吧，我的腿好像摔断了……哎呦……”
安然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心想，管你是鬼是贼，绝望的人是不会害怕的。然而，在走近时她却渐渐看清，那个人穿着奇怪的黑色长袍，带着一顶宽沿尖顶的大帽子！
她一定是在做梦，安然不由想到；她糊里糊涂地扶起那个“老人”，糊里糊涂地搀他到路边的石凳上，又糊里糊涂地看着他不知怎样地使他的拐杖发出一束白光，照着他的腿，然后他的腿就好象好起来了……
“恩，谢谢你啊，小同学……”那个人笑笑，将拐杖——或者是魔杖——顶端的光调成淡淡的光圈。安然依然像被催眠一样迷糊，但她在光下发现那个“老人”——虽然从声音和给人的感觉是老人，看上去并不显老，最多像她父亲的年龄而已；苍白的皮肤带着树枝的刮痕，胡须理得干干净净，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卷发——虽然看上去像本国人，但明显不是，包括了他刻意的口音……
“你是谁？”安然的话终于说出口，催眠的感觉也忽然消除了；她的大脑似乎刚刚开始运作，她竟然遇到了一个巫师！或者——一个穿成这样的骗子！
“哦，我嘛……在这里，我应该叫，达·丁，恩，一个流浪人界的魔法师，”他脸上的伤也在光芒中渐渐消去，“恩，很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你有吃的东西吗？我已经饿了好几天啦。”
“吓？”安然一愣，才发觉他的目光也一直打量着自己，眼神中好象在说，这个还算好吃……天啊！“我……我，你不觉得我又瘦又丑很难吃吗？”
“吓？”这会轮到他一愣，“恩，我……我只是闻到了，一些食物的味道，你好象带着……恩，你们这里原来是吃人的吗？”
“不是不是，”安然忽地松了口气，她死也不想被吃这种死法啊，还好还好，或许他只是个骗吃骗喝的老骗子啦，“给你，蛋糕和酸奶，能吃得习惯吗？”
“谢谢谢谢！”他二话不说就大吃起来，看上去真像饿得厉害；不过安然却觉得他的吃像就像个老小孩，骗子做成这样还真不容易啊！
“恩……这里的食物做得还可以嘛！”他变魔术似的弄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又开始打量安然，“小同学，你叫什么呢？我会送你一样东西作为报答的，你想要什么？”
“我叫……黯然，”安然心里暗笑，他难道真会像童话里一样变出什么送给她？只要不吃了她就行了，嘴里说出来却是，“我什么都不想要，能帮助你我很开心。”
“哦？那不行，黯然小同学，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他盯着安然的眼睛，“你真的什么都不想要吗？比如健康？美丽？爱情？金钱？才华？你没有的，真的不想要？”
“我……”安然只觉得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不错，健康，她很想要，不想再关节痛或是咳嗽，他看得出她有这些病？美丽，一直长相平平的她也想过……爱情，不敢奢求吗？或是只会逃避……金钱，谁都想要啦；才华，过去是她最渴望的……可是现在……既然已经对这个世界绝望，一抹痛苦的神色掠过，安然坚决地说，“不，老……达·丁先生，我什么都不想要。任何东西，都不会使我过得更好，敢来和你搭话，不是因为我是好骗的傻瓜，而是因为我对一切都无所谓。”
“哦……”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我真的没有什么可给你的了，或许只是给了你一个叫‘黯然’的新名字。”
“那……也好啊，”安然无奈地笑笑，这个假名只要他不是老年痴呆就看得出来；当然，话一出口却是，“你让我更深刻地认识了自我，也是一个很好的报答了。”
“那好吧，那我走啦；很高兴遇到你，再见。”他最后一次打量着安然，准备向树林深处走去。
“我也一样，再见！”安然顺手拿起空袋子，不忘扔到路旁的垃圾桶里。一个奇怪的人，她边走边想，标准的普通话讲成英式构句，不中不洋；还不老不年轻的；表面上糊涂，内心肯定精得不得了……或许……
“喂——请等一下！”安然跑回去，这回她发现他似乎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回头，“恩，我想问，达·丁先生，你说可以报答我，可以教我魔法吗？”
“这个嘛，黯然小同学，我可是一个黑袍魔法师，”他的目光变得精深莫测，“你想跟着我学习，也是会成为黑袍的，你有这个准备吗？”
“有！”
“你连问都不问黑袍意味着什么吗？”
“想问，但即使问了之后我也会想学的，所以先说有。”
“你的确准备得不错，对这个世界一切都无所谓的黯然小同学，但是我还要对想成为我学徒的人出一个考题，”他意味深长地问，“你是怎样理解邪恶的？”
“我……”安然努力迎着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声音却微微颤抖起来，“我相信世界表面上是二元的，善恶对立着；但在本质上，它们背后，却是超越二元对立的一元的善……而对于这个很少人认识到的一元而言，浮在它上面的二元都是一样的，必须对立、均衡才能使世界存在。”
“回答得还算可以，”他无表情的脸上再度挂起一丝狡黠的笑，“你与众不同，但还需要好好学习才会真正明白；这个学徒我收了，你以后要叫我达·丁导师了。”
“谢谢你，达·丁导师。”安然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已经浑身冷汗；天啊，她这是怎么回事？就一会儿，和一个陌生人说的话比和同学一天说得还多，还不明不白地拜他为师？
“你过来。”他没理会安然神色的变化，带着她走上他摔下的地方，选了一条断掉的长树枝捡起——一团黑雾般的东西包裹住了它，一瞬散去时，它已经变成了一根和他手上差不多的木杖，“这是给你的法杖。”他笑着将它递给安然，神情已回复到开始时的糊里糊涂；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大大的布包包，从里面翻着东西。
“是这个？……不对……这个呢？”他先翻出的是根生绣的圆头铁钉；又翻出一颗大大的黑珠想往安然手中的法杖上安，却安不上去，“那就这个？”他又翻出几块不规则的水晶石，却都安不上去，“见鬼！真讨厌！”他又翻出了开始时的铁钉，愤怒地想把袋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你们岂有此理！”
“就这个吧，导师。”安然连忙说，这些东西滚一地可不好捡；她紧张着这些，却早忘了刚才紧张的东西，“铁钉比较好安。”
“哦！对啊，你还真识货，”他把铁钉往木头的缝隙里一插，“它是很老的，知识很多；喜欢学习的人让它教最好了。”
“什么？”安然迷惑着，法杖来教我？”
“当然啦，”他敲了法杖四下，“快醒醒，你有活干了！”
一阵幽绿色的光从铁钉发出，凝成一个淡淡光圈，然后浮现了一个卡通人物一样的老人脸，朦胧的绿眼睛，绿色的长胡须；它打了一个大呵欠，漫不经心地瞥着达·丁说，“你小子才想起我啊，我都呆得快风化了。”
“喂，你个老变态，少在我学徒面前丢我的脸，他们这里很讲师道尊严的！”
“哦！？新学徒？又是十三学徒这个最后位置的待选啊，嘿嘿，”绿光忙转头望着安然，“小魔女你好，我将是你的导师级法杖，负责教你基本魔法；基本魔法是什么呢？就是指关于十种基本系别元素的魔法；哈哈，我估计你连十种基本系别元素都不知道吧，就是指……”
“喂！我没叫你现在开讲，老变态！”达·丁一大把碎木头塞到他嘴里，“不过‘小魔女’这个称呼挺有创意，好吧，小魔女，以后由这个老变态教你基本魔法，它是一个精彩无比的知识贮存法器。你只要每天晚上12点来到这里，选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敲它四下，然后听它讲就行了。等到适当的时候，我会回来指导你怎么做的。”
“呸，呸……”绿光吐完了嘴里的木头，“你小子这样不尊重老人家会教坏她的，她也会不尊重我的，起码要用我的名字而不是老变态来称呼我吧！小魔女，我叫哲理斯，你也可以叫我老哲学家或者老哲……”
“或者变态老哲，起码我学徒的时候大家都是这么叫你的；好啦，明晚你再罗嗦吧，我还有事和我的小魔女说。”达·丁又敲了法杖四下，绿光熄灭了，只剩他法杖上的白光照着他又严肃起来的脸，“你一定要小心，我的小魔女，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有关我们和魔法的这些事情，黑袍法师有很多很危险的敌人，你一定要处处小心保护你自己，懂吗？”
“我懂，”安然这才从古怪的场面回过神来，“我平时也是个很小心的人……但是您，安全吗？您是从哪里摔下来的？”
“不用担心我，他们奈何不了我，”他笑着拍拍安然的肩，这回笑容里透露着慈祥，就像个父亲一样，“有什么问题就问老变态好了，它什么都知道，就是罗嗦了点，千万不用和它客气，不然就什么都学不到。好了，我走了，你回去睡吧，今晚安全为上。”
“好的，导师再见。”安然刚说完，却发现达·丁已经不见了，四周又像起初一样黑，但是她却觉得，在黑暗中感觉很好；而她突然觉得那正是达·丁给她的异样感受，是她一直想想到却又没想到的，神秘，朦胧，幽远，迷醉……这会是梦吗？安然再度觉得不可思议，直到明确意识到手中还拿着那根法杖——或是树枝——为止。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她努力地想思考，但大脑却似乎又停止运作了。恩，她一定是太困了，她向宿舍快步走去，睡一觉就会好的，都好起来，都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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