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里,还没有雪。但雪永远在晶莹的山顶。
程景行终于瘫坐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红杉林中,感受着随夜色降临的陡然寒冷。但越来越紧张的心情却不是源于寒冷和黑暗,他甚至没有打算升火。因为他知道,他接近了,很接近了,很快就会有人来了。他竭力要做的,就是假装入睡而保持清醒。
——他已经明白,故乡的太白山原始森林中,从来没有人迷路的原因。他知道了,“正一道终南宗”就在这里,云深不知处。
“刚毅木讷近仁。”——寂静之中,“岁华居”的回忆再度钻入他的脑海。“我们都清楚,刚毅和木讷,是两种差异很大的品质。之所以子曰如是,恰是短短言语之中,对仁所需的完整性和中庸的体现。景行,你……”
狠狠甩了甩头,将剩下的话语甩出脑海。不需要再考虑别的东西。是的,他清楚自己总是木讷的,所以他现在一定要做到刚毅。他清楚,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平平庸庸的普通人而已。但他能够希求仁,这就已经足够了。即使他这次贸然离开千里之外的学校,连家人都不及见上最后一面……但是,他清楚,这是他作为一个普通人,所唯一能做的。他不会后悔,因为,这些都是在“岁华居”里面,用生命懂得的……
火光,林深,星星之焰,开始闪动着。另外一种可能性,不安的侵上了心里。直到那抹火焰如荧屏般广阔展开……
——那是“岁华居”的风景,今晚的读书沙龙,依旧请来了钱老开讲《国史大纲》的研读系列……他看见了那一张张熟悉而纯净的面孔,看见了那黑色专注的纤弱身影,看见了那主持台上文质彬彬开场的他自己……虽然没有声音,但他听得懂,“他”在讲的,正是他电脑里写好的稿子……
泪水终于如注,在他一步步过去的路上。他清楚结局只会有两个,明路让开,或者他的倒下。
如同走了一年那样长,眼里已经干涸。在看到一袭晚清长衫,握着一根黑色长杖,手中托着一点火光的明路的时刻。那张熟悉的脸上,却依然平和明澈,像第一次在图书馆找《正蒙》相见时那样……然后是互相探讨,然后是打开文字与灵魂之间的罅隙,然后是一起求索与越来越多的人走到一起,然后是他自己建议建立一个固定的社团,明路欣然用家里的产业在学苑路建起了“岁华居茶艺馆”……
火焰,轻轻的在他手中,熄灭了。但黑暗中,依然有着异样的温暖在。
“景行,我们唯一一次除义理以外的争吵,你还记得吗?”声音,平静悠长,一如既往。
“你知道,现在不只是争吵。”言语,短少坚决,同样如昔。
“那次你很愤怒,说‘岁华居’的人都彼此了解,只有我不对人敞开,是不信任你们。看来,我最终的坚持很正确。”
“不是你失去了我们!是我们失去了你!”再也不能维持温良恭让,“我这样做是为了他们不失去你!你让开!”
“景行,你回答我,你宁愿在管理学院啃那些什么高数和概率,每天深夜才有读经和准备讲稿的时间是为了什么?你宁愿放弃哲学系的保研,而选择毕业就会回去父亲的企业是为了什么?因为你喜欢金钱胜于那个更广大的能载世界么?你回答我。”
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这样。黑暗中,绊倒在脚下的树根上。残枝,再次划开手上的伤口。
“……的确,这是一个悖论。坚持儒学就意味着坚持‘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坚持‘舜视弃天下犹弃敝屣,窃负而逃,遵然处海滨’,坚持‘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外’……但是,明路……你也清楚,坚持血亲伦常的根基,必然会放弃什么。你和我一样清楚……让我过去,不然……”
“不然就杀了你。”
“是的。”
“……你知不知道,我可以轻易洗去你的记忆,让这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
“你不会那样做的。”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的掩盖,你会因为身上的暗魔法保护标记,而被终南宗的人问都不问一句的杀死,你什么都无法告诉他们?”
“……”
“……你知不知道我是和你一样,一起,在这个世界里找到出路的?我自幼在父亲的教导下深谙的经典,是在不断回答你对生活,存在,意义的绝望探求中,才从圣人之糟粕变成鲜活的生命的?你以为我比你们懂得很多,引领你们前进,但你知不知道生命的钥匙是你给我的?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比你们每一个人都脆弱,都行走在分裂的边缘……你们有谁,在关注自己的前进之外,在怡然接受我的关怀之外,还会想想,我是怎么走的……”
——明澈的声音,终于碎裂开来。终于流淌出的,是彻骨的悲凉。
黑暗中,以为早已干涸的眼泪,和着同样彻骨的羞愧,终于重新盈满了眼眶。
“程景行,你回答我,当年我曾问过你的——关于那支撑着我的生命,也支撑起你的生命的……在今夜和……今后,‘景行,是否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岁华居的风骨都一样能立得住?是否我们的文化内在生命力真的能坚韧到,在一切浪潮的冲击中,都能以最庞大的能载力量,支撑每一个懂她的人,乾健不息的活下去?’……你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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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着那携着他的环佩的身影,终于走出了感知咒的范围极限,确定一切都会安全,明澈的笑意终于重新浮现,“出来吧,阿然,难道还要我过去请你么?”
“很精彩的演说,师兄,看来我要向你学的真是太多了。”一道空间的裂隙,黑袍的纤弱身影迈了出来,脚下血绘的六芒星阵,却是不带暗之镜隐的,让她的暗魔法波动,清晰的散发开来。
“看来我哥真的很喜欢你,”倒五芒星的符纹,轻轻血绘在,之前投射火元素的终南宗第一重法术屏障上面,却在指间空隙的时间里玩味一笑,“这么重要的事,真不知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我们相处的时候,法杖比语言用的多,”一丝轻描淡写的嘲讽,“假的景行是你的鬼妖,真的景行是从这座山边考来的,我还会猜不到你在哪里么?不是式微先生准备开始,你敢来打草惊蛇么?我要等到接到通知再来,不就错过了‘四灵血阵’的起阵密语了么?”
“所以你就聪明的忽略了这可能是个圈套,阿然小学妹,”依然明澈的笑容,轻柔的手势召来其它四处屏障上潜留着的水,土,金,木四种元素,和着符纹填满其它四角,“让你没有机会再通知‘黎明十字会’真相的圈套。”
“你们倒真看得起我和‘协会’的关系,”按捺住不安的不动声色,仔细盯紧符纹的一笔一划,“只用我们三人前来,其它庄园力量留守以防‘协会’的乘虚进攻,其实是为了用白袍的血建最后一个阵点——连我都看得出,‘协会’还可能看不出么?”
“他们认为自己一定会赢,是因为以为庄园只剩四分之一‘四灵血阵’的力量,”各种复杂的符纹,毫不介意的继续具形在倒五芒星的每一寸空间,“如果,另外两个阵点的守阵者,也潜藏在庄园里呢?”
——两个庄园的鬼使,随着明路的手势,同样从次空间中被释放,散发着,岁寒先生和岁华先生的魔法与生命波动。
短暂的沉寂。
“我为什么会选择走进去?”面无表情的望向那隔绝一切的屏障,低沉的女声隐约着一丝无法分辨源自什么的颤抖,“面对三个人才能战胜的道门四宗之一?”
“因为家父了解,你即使没了哲理斯的指导,依然不会放弃,”最后的符纹,清晰的画在倒五芒星的中央,伴着益发明澈的笑容,锐利的穿透她的灵魂,“因为我会让你听到……‘四灵血阵’的起阵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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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很清楚。清楚的感受着,改变成与庄园的“它”联结起来的隔绝屏障,感知着一百四十二个目标的生命波动,能量状态,位置分布。
——感知着离她最近的三个终南宗弟子,例行询查意外状况的,正聪明的疾飞逃离她的能量波动方向。法杖连续的点向次空切开瞬移的咒纹,毫不费力的穿过第二重法术防护屏障,三道血刃咒准确的发出……她清楚,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三具剖开心脏的尸体,藉着御剑的惯性,比想象中还要沉重的跌在她的身后。地面迅速涌起的黑雾,毫不浪费的所有鲜红的液体吸摄干净。幽光的倒五芒星在惨白纤细的指间已然绘就,复杂的连锁控尸以及次空瞬移符纹,一一打在干尸上面……下一秒钟,他们便按岁寒先生原本的进攻路线,出现在后山小辈弟子的院落里……竭力控制颤抖的身躯平静下来,将那如同响在耳边的惨叫幻听甩出意识——她清楚,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立即召来那两只鬼使,遣令伪装成岁华先生的,按照她原本该走的路线去祠堂,但却取第二方案的路线从藏经阁进去,尽量拖晚它和多数目标的接触机会。然后是她和伪装成岁寒先生的一起,按照原本明路该走的路线,向正殿方向而去。
——这是她数月以来竭心尽虑,忍受无数苦痛伤痕,榨干每一分一秒的时间求学恳练,甚至不惜毁灭那让她也倾心动魂的美丽……所要换取的目标!所有纷沓而至的思绪与情感,都被这个宏远卓然的计划驱逐出集精会聚的意识!——“四灵血阵”,“它”的力量,前所未有的稚嫩学徒可能做到的事迹,最强大的黑袍法师最后的十三弟子考试的通过……早已为生存而沾满血迹的双手,如今只要尽可能用最少的魔力,解决目标里的数字,她就拥有希望!——她必须无所不用其极,保证她能击败比她强大三倍的对手!——她清楚,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山风,和着无数的天雷,一瞬间如雨击打在她面前的土地上!
左手的魔力牵引着地上次空瞬移的咒纹,两个惨白的脸容不停地消失与浮现,一道道不可见的幽光精准的追逐着每一个瞄准的生命波动翻飞……速度与敏锐的感知能力的极端较量,直到第十二道发出向最后的目标为止——每道幽光一瞬齐整地分裂为五,保证每个空中的青衣身影至少被划中一道……制造出伤口之后的事,就由这片被咒诅一般的土地解决了。
黑袍法师,落影庄园,恶梦中的恶梦,在太白山上展开它的阴影。
十二具干尸被遣到“岁华先生”此刻的路上,及时去帮它,清楚掉身边的小小“障碍”。
玄稷道长的招呼,同样及时的临到她和“岁寒先生”的身边。
——果然足够的快速,看来在明路燃亮最后的火元素时,那个老家伙就清楚被攻击了。或者,是道门正统三宗,在接到式微先生的暗示之际,就同样巧妙的暗示而非告知终南宗了——毕竟,除去近年跻升而动摇传统的强大宗派固然有益于他们,但将落影庄园尽可能多的削弱,才更使他们在“巫道之争”中减少后顾之忧。看来,式微先生“突然提前”行动是策划已久的。看来,只能采取原路的第三方案了。也就是最难掩饰它的身份的方案……
遣走“岁寒先生”去与“岁寒先生”一起急攻祠堂,她让那迎面而来的,四位长老为首启用的二十八宿降妖伏魔阵的瞄准波动,准确的落到她的身上——她必须在玄稷道长将空翠观固建那个更强的同一阵法,瞄准它们却未及消灭它们的那一瞬,解决掉眼前这个——仅仅可用的那一瞬时间差……才是可能获胜的唯一机会。
这是一个她太熟悉的道家阵法了。
尽管上一次承受的结局是“巫道之争”。那时,她还是一个连道家运用自然力量的机理都没听说过的小白痴。是达莫特和米星索尔想让她活下来,她才活下来的。但现在她比当时清楚得多,清楚即使这两个人都放弃了她,哲理斯法杖也不会让她死的。因为时候还没有到。只不过,她一点也不想用那个方法。她知道后果。也知道,那是她今晚最可能的最终后果。
头上星空的寒光闪烁着,在地上二十八个青衣身影的阵位之间,落下炫目银辉,和所有雪亮剑锋一样的炫目银辉。
——如同在使用被放慢速度的空移咒一样,她一寸寸无助地被拉向阵中的三垣。然而,这回决然不是清微宗那个不完全的阵法,而是筹备过一年以上,接受过二十八宿所有星华,没有一个阵位有破绽的,四方凝结出四只灵兽能量体的……
天市垣到了!
祠堂周边的干尸已经清扫干净了!
玄稷道长为首的空翠观正式的二十八宿降妖伏魔阵定位向了“岁寒先生”!
——如同来自星空三垣,划破天际的三道天雷,狠狠向她袭去!
——猛然切开次空间,她与指间血绘的夺命咒符纹一起,碧濂阵点的强大力量,冲向应于当空的西白虎七宿阵位中,引来能量的核心奎宿!
被咒诅的空空地面被炸开!沸腾的黑雾喷涌而出!——但却只是在玄武与白虎的灵兽幻影中渐渐淡去!
她同样意料之外的没有冲出阵去。须发尽白的道人手中,昆吾剑因破解她的夺命咒,终于将隐藏着的能量波动展露开来。
同时展露开来的还有所有阵位上其它法器的能量。
——她明白了,这个才是空翠观的镇观之阵。她被玄稷骗了。
雪亮的剑锋转瞬已经数十次的擦过她的暗之镜像阵,不断削弱着她的近身防御魔力。
青龙与朱雀的灵兽幻影正在上空盘旋,寻找着最佳的攻击点。
——唯有第五个方案,她很清楚,法杖深深的插入地下——所有碧濂阵点的力量,攫取与血腥的混合,“它”的不安与躁动,醒睡之间的空白恐惧……
吞噬了一切的能量与意识。
整个阵法的地面,只剩一片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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