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在漆黑的红杉林里跑着，拼命跑着，手中紧握着给他带来黑暗视力的环佩。朝向记忆之中那火焰的方向。
脚步越来越沉重，肺里像是要炸开，但他清楚，他不能停下，再也没有时间了。尤其是霹雳的回响在山间荡漾开来，尤其是划破天际的强烈闪电刺痛他的双眼，清楚的告诉着他，再也没有时间了。
大地的震动，终于将他，摔在地上。
“不——明路！明路！是我太傻了！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放逐你而自己支撑‘岁华居’啊……”连滚带爬的嘶吼与眼泪一同前行，“我不能回去，不能回去……我是个懦弱的人，我做不到忍受没有人在我身边……一同前行啊……明路……”
再也无法分辨方向，伤口淋漓的鲜血，不竭的流向，变成黑色的土地。
直到一抹黑色的身影，和着地上幽光明灭的符纹，出现在他朦胧的视线里。
“明……”
那是他来得及发出的唯一一个声音。他已经被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力量拉起，空气如同凝成固体积压着他的全身。他看清了那不过是一个纤弱的身影，惨白的脸孔被暴怒可怕的扭曲着，只是声音，熟悉的低沉声音，才使他辨认出它属于谁……
“你……程景行你这个蠢蛋！白痴！猪头……你居然蠢到回来！？你要是死了，明路有一千种办法折磨得我生不如死！你……”
但她的暴怒也是到此为止。她迅速念颂起不可辨识的音节，空洞的黑眸比暴怒更使人毛骨悚然。五道幽光同时在她手中发出向后。但在他空白的意识能有更多的反应之前，那股拉力已经将他猛然掀到她身后……
“抱紧我！”竭力压抑住怒气的声音命令着，“蠢蛋！我没有那么多魔力一直拉着你！也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抱住你空移！不想死就快点……”
——比她的命令更有效的，却是两个砰然跌落的重物——一颗愤怒的盯着他的头颅，却在变黑的地上迅速成为仅剩皮骨的骷髅——他只能惊叫的抱住眼前的一切，连那一声耻笑都不能构成任何的意识……而随着一阵的僵硬和眩晕之后，睁开眼睛，他已经处在一片旷野之中了；他能闻到身边那芳菲的化学物质和着腐烂与血腥的气味，但他再也不能松开手，他再也不敢松开手了……
前所未有的恶梦。所有的乾健不息和鲜活饱满，全都消逝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不停的吟诵与不停的霹雳，不停的眩晕与不停的鲜血，火焰，狂风，沙石，亮刃，残肢，惨叫，漫天的符纸……景色换了又换，山石到荒原，森林到溪水，雪地到庭院……
已经彻底麻木的意识，什么都不再有了，只剩满脑子死亡的恐惧感，世界真正的坍塌掉了，而且，这次，再也不会有期望中的一个人，可能来找到……
不！
明路！明路在哪里！？明路呢！？？
但他再也没有问的时间了。
——一条碧绿的东西，从天空猛然袭来，钻入了他的后领，冰冷的触感侵满了他所有的神经。
他惊叫着松开了手，反射般的撕扯着衣裳。
但下一秒，幻象消失，眼前是安然从黑袍中扔出一条死蛇，或者是一根断开的玉箫，满脸决然平静的神色……
然后是漫天如网的纤细幽光从她的木杖上撒出，寂静吞没了一切。
除了众多石头落地般的震响。
还有她的话语，终于可以听到的熟悉话语，伴着纤细的手指，将他的手移到他的上腹。
“……你还有力气吧？将银箭拔出来！我马上能治好伤口！——快点！没事的！这是他们想射我的！你比我的幻象高，只伤到胃而已！没事的！你拔啊！快点啊……”
平静惨白的脸容，终于被泪水划开一道青黑的痕迹，流露出所有的焦急……
“……你个蠢蛋！你不是很有勇气的吗！？……你快反应过来！我没办法碰光魔法法器！蠢蛋！你再不拔你会死的！我没想到他们敢暗算我！谁都不敢偷袭黑袍法师的……你个白痴！你快点啊……”
——明路的话语，终于可以浮现在脑海，“你想问安然？我不清楚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就在七个月之前……但我知道，你也从陈栩那里听说过吧，她曾像现在的你一样，信仰被摧毁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坚强的……”
——他有话要和她说！他终于要说的……他一直想说的话！他知道，他了解她，而且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能了解她！——他再也不怕那恐怖扭曲的邪恶面容，因为他记起，他也知道了那下面潜藏的是什么……他要告诉她，人永远是充满可能性的存在，你以为已经即成的性质与枷锁，其实都是自己的限定而已，你永远有选择拒绝的自由……
全身的力量凝聚在僵硬的双手，艰难的挪动着……
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刻骨椎心的剧痛，还有鲜血的味道……
最后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个终于出现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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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明路淡淡笑着，魔力注入景行手中的环佩，将昏迷的他彻底保护起来。然后回头向竭力挣扎着的安然。
所有的不安只是一瞬，她没有时间去考虑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一切，除非他根本没有在庄园里……她只能竭尽所有的意志与仅存的魔力，法杖深深插在地上，抵抗着那终于不受空移的乱流影响而精准找到她的牵引力——源自那玄稷道长主持的那个，消灭了两只无生命的鬼使之后的，不是最强却是她现在无法抵抗的，熟悉阵法……
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在承受着撕裂的痛苦……血液与骨骼如同被拖出肌体，她知道这样下去的结果会是粉身碎骨，但她不能！不甘！让那个老狐狸得逞！不要制造出一个二十八宿降妖伏魔阵终于消灭了黑袍妖孽的神话！
——结果只是她的突然倒下，因着惯性，直滚到景行的身边。
剧烈的爆炸与地面的震动，“四灵血阵”的力量……使她明白，那种想象之中仍不可能的情形发生了。是明路的出手。
“在这里等我。”
淡淡的声音，在她能有任何反应之前消失……全身剧烈的疼痛才弥漫开来，她几乎失去意识。但她知道不行！不行！那样那个结局就会太早的来临！她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整个阵点模糊的感知中，目标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到终于结束，第三阵点取血的结束，隔绝屏障与感知的碎散开来。
一双有力的手抱起了她，同时拿开了她手中的哲理斯法杖。
熟悉的光魔法再度涌进她残破的身躯，驱走了噬咬着她的无数利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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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烛光，清新的茶香，窗外的飘雪……如幻似梦。
但还不是死亡的幻觉。她记得起来，通过庄园的魔法通道的感觉。她看得到了，景行在一旁长椅上熟睡的身影，光魔法安抚之下的，不会被打扰的睡眠……
岁华居！
她挣扎着起身，打翻了桌上的血薇茶，也唤醒了体内的某种东西。
“你居然醒了。”平静的话语，不带一丝的惊讶。
“你居然在这里。”同样的平静，只是盯紧他手中的哲理斯法杖。
“果然是它在召唤你，”不再明澈的笑容无情的望着她，才使她意识到他原来也很像他的哥哥，“我不难理解你怎么在二十八宿降妖伏魔阵的一击之下活下来了。”
“你错了，”却是幽魅的笑靥重新展现，“是抗拒它的坚定意志，才使我在‘四灵血阵’的吞噬中保持清醒——你以为，达莫特将一个千年前就已经是最强大的家伙所用的法杖交给我，会丝毫不给我提防它的帮助么？”
“不过，现在即使是达……丁斯坦斯也没有办法帮助你了，放弃抵抗吧，一切会结束的没什么痛苦的。”
“这就是你没有回去庄园，而且帮助我解决终南宗的原因了？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魔力了，达莫特的不是你可以触及的，我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你吸取……”
“你的生命能量。”
窗外，雪已经积得很厚了。
但积雪之下，水泥地面之下，深深的黄土之下，幽光的魔法阵，得到生命一般的涌动着。
“既然你会选择救景行，我想，你也不会拒绝用生命守护这些人，”平静的面容只是望向窗外的雪，“暗之镜像的赋予方式，黑袍生命的献祭，路司佛神绝对的守护，我三年研究的成果——在我离去重整“天均堂”的时候，这里依然不会有任何庄园的仇家敢来。”
“或许，我不会拒绝，”幽魅笑容依然不改，尽管已经清晰体会到生命一点一滴的流失，“但是哲理斯一定会拒绝的。我很多谢你给了我这个活下去的机会，和它较量到最后。”
“任何魔力都无法在我的阵里……”
他的话语突然噎住，望向安然的眼睛里，第一次涌起了刻骨的杀意和愤恨！
“放我出去，否则程景行就会从里到外痛痛快快的烂掉，你杀了我也救不了他！岁寒先生也无法解开蕙衣草为原料成分的毒素！”
笑靥已成冰冷，毫不退让的盯着他的眼睛，甚至是他指间绘就的钻心咒符纹。
明澈的笑容，终于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钻心咒引起的惨叫，永远是那么动听……只要再加一点，再多添一点魔力，这一切就会结束了，不过，他知道她不可能低头的。
青黑的血液流了一地。但是他无法从中分解出蕙衣草来。
轻信了她。他从来不会轻信人，但是他轻信了她，轻信她会救景行。或许，他领走柳昔的灵魂时，就应该清楚她不可能了，她已经是和他哥哥一样的东西了。又或许，在他当年遇到程景行时，被他眼里的迷惘与求索打动时，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再多的心思与机巧也没有用，再好的经营“天均堂”也没有用，路司佛神不会容忍任何亵渎的信仰。对于黑袍法师，胜利可能有一千次，但失败只会有一次。他每次行动都清楚结局的。早在五年前父亲带领他来到路司佛神面前时，就已经清楚了。他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他不想看到那个结局，哥哥与父亲的……他也不愿回想这是他与哥哥的交易，这里面有他的份，为了“岁华居”，他已经犯下了最大的罪……
“你走吧。”
模糊的意识中，那几乎是一个笑话。但握紧了身边的哲理斯法杖之后，就不再是了。
顺利的从温暖的门里爬向风雪，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站起来，也花了更长的时间割破手腕，召唤蕙衣草纯净的分离出来，割断，扔进里面去。
“谢谢。”
依然是淡淡的语调，丝毫不理会门外倚着法杖的绝对戒备神色。
然后她终于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但她也同样清楚，他这样做意味着落影庄园已经再也不行了。她必须抓紧时间。但她依然忍不住要去想，明路是否会知道她在骗他，她根本没有给景行下过毒……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她怎么会……不！她摇摇头，清楚如果早知道明路的打算，这种事，她会做的！
终于，她甩开了这一切，握紧了碧濂阵点的环佩，将启动的密语，轻轻的颂出。
只剩漫天的风雪，呼啸中，掩盖了世上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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