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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溜小跑回到旅店，找出衣服，又在外间买了点吃的，顺便和老板娘侃了一会。忽然老板娘问我：“你不是和女朋友同出去的吗？怎么没一起回来？”我怔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她走累了，我让她在路边先歇着，回来拿件衣服。我得去了！”老板娘变了脸色，和老板对望了一眼，回头对我说：“那怎么行？这段时间有点乱，前些天也是一男一女，在海边遇到了坏人出了事，男的被捅了两刀，女的被那些丧天良的畜生给……唉，这阵子我们店里每天都两个人一起做伴——刚才出门时提醒了你们，你们说转一圈就回来，谁知……你怎么把她一个人丢在外面了。你这个小伙子！”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头瞬间就蒙了，拔腿就望外跑。身后老板娘在指挥：“老头子，快跟他一起去看看！”
一路跑到和她分手的地方，她不在那里了。我害怕得要命。不会的，不会的，她在跟我开玩笑？我不敢多想。在附近转了几圈，没人；又朝刚才的那片海滩跑去，岩石上、路边全没她的踪影。“你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范围。”我急得快哭了，心里直骂自己混蛋。一路跑，一路喊，一路找，一路失魂落魄，我多么希望她突然从哪块岩石后蹦出来，冲我做个鬼脸：“笨，我不在这里嘛？”海浪滔滔淹没了我的喊声，我精疲力竭倚着礁石坐下，目光迷离地看着黑沉沉的大海，破海、破海——破海！老板在后面跟上，问：“她会不会在别的什么地方等你？”“大叔，大叔！我们所有到过的地方都找遍了！”“那，回去报警吧？”他沉吟了一下说。我点点头，站起身来。突然老板指着前面，呼了起来：“那个丫头，那个姑娘……”我猛抬头，是她，是她！我一下子冲过去。
“你去哪了？”
“我等你等不到，就在附近随便走走。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你没听见我在喊你吗？”
她很无辜地摇头说：“没有，怎么了？”
怎么了，还说什么呢？我长长地松了口气。
老板走过来，笑着说：“好了，好了，找到就好了。小丫头，你把他急坏了！”
尤丽娜看着我突然哭了。
“哭，哭！知道害怕了？下次再乱跑！”
“我不是害怕。我哭，是因为你哭了。”
我哭了？我用手抹了一下，说：“哪有，汗！胡说什么？回去吧。”
2
回到旅店，老板娘喜笑颜开，忙着吩咐：“回来就好。肚子饿了吧？我去做两个小菜，老头子，你去把东面房间顺顺。在那房里隔着窗就可以看到海，何必跑外面去吹风，担惊受怕的？”
站在窗边，海浪已渐渐恢复平静，大海像婴儿一样坠入了黑甜乡，四周宁静极了。海风温柔地抚弄她的长发，我心里一片平安喜乐。
“好了，睡觉了，累了大半天了。”
“不，我不累。你先去睡吧，我再吹会风。”
“又在想什么心思了了，再美的景色你也不能一次全看完了，明天还有时间。”
“海上的日出一定很美。”她看了我一眼幽幽地说，又把视线转向海的那一边。
“不会吧，大小姐，离日出起码还有五、六个小时。你就一直等着？”
“嗯。”
“别傻了，早点休息，我明天喊你起来。”
她执拗地摇着头，说：“不，我怕，我怕一睡着了就错过了。”
她坐在窗前手托着腮，我躺在藤椅上看着她美丽的侧影。月挂在中天，把她的影子映在照壁上。这景象诗意得要命。
3
渐渐地，倦意像海潮一般铺天盖地袭过来，我不知不觉睡着了。梦中我赤脚在沙滩上奔跑，一片片的海水在身后追赶。海边的建筑朦胧在树影中，影影憧憧。浪击在岩石上的水花迷住了我的眼睛，我被暗夜中银白色的浪花卷走了。平摊四肢放松地躺在**荡漾的海面上，海是一个巨大的摇篮，我在咸湿而清新的海的气息中恹恹欲睡。鲨鱼的鳍翅友好地摩挲着**的肌肤。约旦、约旦……我仿佛漂浮在死海中央，可鲨鱼从何而来？！我蓦然坐起揪住肉白色而有质感的鳍用力牵扯着，从海面浮起的骇然是一副光秃秃的鱼的骨架。我撒手松开，骨架坠入了海底古城。海洋深处传来重物坠地闷声的回声：亚特兰第斯、亚特兰第斯——我重新躺到海面上开始做梦。梦中的我在做一个新奇的梦。远古隔着一道道朦胧却壁垒森严沟壑险峻荆棘丛生的屏障在召唤。我奋力掀开金字塔的外壳，壳内赫然是另一座金字塔！再掀开，依旧如是；我解开所罗门的咒语，打开封印，瓦罐中呈现的是另一个被禁锢的瓦罐。我的思绪陷进了米诺斯为牛头人建造的迷宫。
埃斯库罗斯紧盯着我的眼睛：这是幕悲剧，你无法得到宽恕与拯救。
4
这个枯燥的梦折磨了我一个世纪，醒来时东方露出了一丝鱼肚白。天快亮了。尤丽娜伏在窗台睡熟了，她的呼吸声和起落的海潮在这凌晨一样均匀而清晰。我起身取了件衣服给她披上。她在梦中咂咂嘴，把头歪向了另一边。窗外的天光愈来愈亮了，鱼肚白由一丝变成了一抹，既而模糊成一片，给大海覆了一层薄薄的粼粼的纱衣。
太阳快出来了。
天边的云朵变得绯红，太阳即将从海的那边喷薄而出，我想叫醒尤丽娜，却突然发现天空云的形状酷似海浪。这是“鱼鳞云”，这种天气里，日出常常是藏着掖着的。我心中有种莫名的失落。
尤丽娜醒来了，我们静静地看着云彩被一朵朵地被染成绯红、橘红、绛红、深红，海面原先是蒙着层白纱的，此时也露出了一片淡淡的晕红。白色的海鸟在天与海之间只是几粒微点。蓝天下，碧海边，青山、绿树、白楼渐渐清晰分明。
“这就是你等了一夜的日出，失望了吧？”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有点懵懂。
何必守得云开日出呢，这样的朦胧别有一番韵味。我想，我们心底应该都是这种想法。我们都不应该失落，不管怎样。
5
吃完早餐，在海边逗了会各种新奇而胆大、我又无论如何叫不上名的动物。尤丽娜坚持中午前要走。我总怀疑她因为没看成日出郁郁不乐，女人往往会因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好几天不快活。她矢口否认。
于是回旅馆收拾了行李去赶中午前最后一班车。出门时，我们依依不舍地和两位善良的老人道别。他们很惋惜：海边还有很多有名的景点都没看上，尤其是登上山顶，在白塔上俯瞰大海会是如何的心旷神怡。精明的老板娘以为我们为昨天的事怄气，神神秘秘地拉我到一旁，指点我怎么去开导“那小丫头”。我很诚挚地表示了对她的感谢。我们拎着包在他们目光中，背对日出的方向远去。
6
再见了，大海！
再见吧，自由奔放的大海！
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的眼前，
翻滚着蔚蓝色的波浪，
和闪耀着娇美的容光。
好象是朋友的忧郁的怨诉，
好象是他在临别时的呼唤，
我最后一次在倾听
你悲哀的喧响，你召唤的喧响。
……
哦，再见吧，大海！
我永不会忘记你庄严的容光，
我将长久地，长久地
倾听你在黄昏时分地轰响。
我整个的心灵充满了你，
我要把你的峭岩，你的海湾，
你的闪光，你的阴影，还有絮语的波浪，
带进森林，带到那静寂的荒漠之乡。
——普希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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